回家

走著，走著……

又是一條迢迢不盡，黑色一通到底的林蔭道— —

一個包袱，一雙赤腳，一雙烏黑的眼睛— —

又有一個影從黑暗漫漫里來，從黑暗裡漫漫走過— —

兩排的樹木與樹葉，遮蓋了大地、天空— —

天與地終於是一種顏色的顏容— —

如親愛的男女，跋涉千山萬水— —

海枯石爛而走到一起，夜裡重逢！— —

油水特有的光芒，流動著，道路上— —

終於也被隔絕，遇到綿綿的帳幕— —

走著，走著……

在懸崖邊上走著，左邊

懸崖里長滿密層層的荊棘藤蔓— —

地獄里一般的骷髏拚命往上攀爬的樹條— —

招搖隨風郁蔥至死的一叢叢的竹條— —

像面對大海，站定— —

在大海里尋找白房子— —

呵，那空虛的縫隙— —

又一個懸崖— —地獄的口— —

走著，走著……

又是一個天堂與地獄邊緣的汽車站點— —

沒有人物，沒有站牌，依然黑暗— —

好像一個被遺忘的過客，而不是靈車，

而當一個影的雙腳腳步印落— —

再也無法分辨誰是過客，誰是誰的過客— —

路還沒有完，路仍在延伸— —

路仍是路，召喚著— —

沒有影子的影子仍然繼續前行— —

走著，走著……

又是一座詭異的橋— —

大圈，小條，小圈，大條— —橫縱交錯— —

而汽車彷彿找到了久違的永不枯竭的仙油般— —

拚命地掃射著光芒，不管是人與鬼……

而腳步，正如沒有眼睛，失明般— —

錯亂地行走於小圈，大條，大圈，小條中— —

旋轉正如鐘錶，正如鐘錶走進螞蟻— —

一切警告在腳步下都沾上泥巴— —

一切指示，數字，都忘記東西南北— —

走著，走著……

抬頭遇見幾條黑影在嘀咕— —

在噴射黑色光芒的舊宅邊上— —

不知得是人是鬼— —漆黑看不見臉龐— —

然而腳步毅然地，用支離破碎換來

已然模糊了是人還是鬼的腳步— —

走向陌生的黑影— — — —

在地獄的嘍啰特有的口音中，終於換來方向。

然而終於卻也沒能辨別出聲音的源頭到底是人是鬼— —

走著，走著……

竭力地又游過了油水大條，小條匯涌而成的海洋— —

身體到底沒有因腐蝕而溶化，而仍然繼續前行— —

透發著滿身油味而血管里總算還流淌方向的血液— —

摸黑來到，霧黑看不見一輛汽車的車站— —

三三兩兩條條影影，或彎曲，或挺立，

或如大樓小宅前將要傾倒的樹木般斜靠— —

從包袱中我掏出最後的食物，眼睛注視影影遊盪而咀嚼— —

這是一個飽滿的晚餐— —

走著，走著……

終於走上了汽車，狹窄的空間里— —

不出所料地擠滿條條— —漂白的黑影— —

然而這一輛汽車上，這一個世界里— —

彷彿只有我— —

肚子里的食物— —攪動著，翻騰著— —

我暈車嘔吐的習慣又要犯了— —

大海上，潮水翻騰— —

大地上，潮水翻騰— —

翻騰的潮水上，太陽午夜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