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情記趣
出自《浮生六記》中的散文
《閑情記趣》是《浮生六記》的第二卷,《浮生六記》是清代文學家沈復的一部自傳體散文,共六卷,每卷皆有小題,分別是第一卷:《閨房記樂》 第二卷:《閑情記趣》 第三卷:《坎坷記愁》 第四卷:《浪遊記快》 第五卷:《中山記歷》(已佚) 第六卷:《養生記道》(已佚)。
沈復(字三白,號梅逸,公元1763年(清乾隆二十八年)生於長洲(今江蘇蘇州)。清代文學家。著有《浮生六記》。工詩畫、散文。據《浮生六記》來看,他出身於幕僚家庭,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曾以賣畫維持生計。公元1777年(乾隆四十二年)隨父親到浙江紹興求學。公元1784年(乾隆四十九年),乾隆皇帝巡江南,沈復隨父親恭迎聖駕。後來到蘇州從事酒業。他與妻子陳芸感情甚好,因遭家庭變故,夫妻曾旅居外地,歷經坎坷。妻子死後,他去四川充當幕僚。此後情況不明。沈復既非秀才舉人,也非文人墨客,他出身於“衣冠之家”,師讀書,但后習幕經商,后又賣畫為生,浪跡四海。《浮生六記》是他的一部自傳體作品。書共六篇,故名“六記”。今已逸其二,書中記閨房之樂,見琴瑟相和、繾綣情深;記閑情雅趣,見貧士心性、喜惡愛憎;記人生坎坷,見困頓離合、人情世態;記各地浪遊,見山水名勝、奇聞趣觀。中國現代文學大師林語堂曾將《浮生六記》翻譯成英文介紹到美國,也得到如俞平伯等名家的讚譽。公元1849王韜曾為此書作跋,稱讚此書“筆墨之間,纏綿哀感,一往情深。”《浮生六記》以及別的書正是採用“前序后跋”的手法。
《浮生六記》是一部自傳體散文共六卷,每卷皆有小題,依次是《閨房記樂》《閑情記趣》《坎坷記愁》《浪遊記快》《中山記歷》《養生記道》,遺傳至今只剩四卷。據考證,最後兩卷系偽作,文字亦不如前。作者在《浮生六記》中記敘了夫妻間平凡的家居生活和各地浪遊的見聞,記敘了自己大半生的經歷,歡愉處與悲苦處兩相對照,真切感人,從中可以看出當時的一些世態人情舊禮教對人們的束縛,以及主人公的坎坷遭遇。文詞樸素,情感真摯,前人曾有“幽芳凄絕,讀之心醉”的評語,文學氣氛頗濃。《大公報》曾有語云:“凡治(研究)中國文學者,鮮(少)有不讀沈三白的《浮生六記》的。”
清代文學家沈復的《閑情記趣》,是一篇帶有抒情性的回憶錄和記敘性的散文,文章以生動的筆觸、細膩的刻畫,記述了作者兒時一些“神遊其中,怡然自得”的趣事,為我們展示了一幅幅充滿童真童心的童趣圖,充分表現了少年兒童豐富的想象力和稚氣爛漫的情趣。
《浮生六記》以作者夫婦的生活為主線,贏餘了平凡而又充滿情趣的居家生活和浪遊各地的所見所聞。作品描述了作者和妻子陳芸情投意合,想要過一種布衣蔬食、從事藝術的生活,卻由於封建禮教的壓迫與貧困生活的煎熬,終至理想破滅。本書文字清新真率,無雕琢藻飾痕迹,情節則伉儷情深,至死不復;始於歡樂,終於憂患,漂零他鄉,悲切動人。此外,本書還收錄了清代名士冒襄悼念秦淮名妓董小宛的佳作《影梅庵憶語》。
《浮生六記》中《閑情記趣》的《童趣》已選入人教版的語文書中,《幼時記趣》已選入蘇教版的語文書中。
《浮生六記》是一部水平極高影響頗大的自傳體隨筆,在清代筆記體文學中佔有相當重要的位置。該書的特點在於真純率真,獨抒性靈,不拘格套,富有創造性。這種創造性,首先體現在其題材和描寫對象上。在書中,作者以深情直率的筆調敘了夫妻閨房之樂,寫出了夫妻間至誠至愛的真情。在中國文學史上,描寫情愛的詩文很多,但大多或寫宮廷艷史,或寫權勢禮法淫威下的愛情悲劇,或寫風塵知己及少男少女之間的纏綿,很少涉及夫妻之情。別具慧眼的陳寅恪指出:“吾國文學,自來以禮法顧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間關係,而於正式男女關係如夫婦者,尤少涉及。蓋閨房燕昵之情意,家庭迷鹽之瑣屑,大抵不列於篇章,惟以籠統之詞,概括言之而已。此後來沈三白《浮生六記》之《閨房記樂》,所以為例外創作。”
主要體現在:
憶寫童趣,一線串珠
這是一篇敘述童年趣事的美文,其核心就是凸現那令人沒齒難忘的童真童趣,為此,文章以兒童眼中看世界所得“童趣”為主線,按照“總—分”結構組織全文,緊扣一個“趣”字來寫。先總寫童年時常有超乎塵世之外的樂趣,其中“明察秋毫,見藐小微物,必細察其紋理”為下文作張本。然後分說三件趣事:第一件趣事是觀蚊如鶴之趣,視飛蚊為“群鶴舞空”,於蚊帳中玩蚊子,“我”感到極其愉快;第二件趣事是神遊山林之趣,視小草為林木,蟲蚊為走獸,土礫為丘壑,“我”神遊其間,怡然自得;第三件趣事是觀二蟲相鬥,視為“龐然大物”的蛤蟆吃掉了二蟲,“我”生氣,鞭而驅之。至此,幾個分散的小故事就連綴成一個整體,取得了形散而神不散的效果。
觀察細微,凸現童真
童年趣事,均是瑣事,但在孩子的眼中卻是難忘的“大事”。文章在安排好線索的同時,以兒時觀察事物的獨特角度,精選了充滿童趣的典型材料,生動細緻地加以刻畫。這樣,整篇文章童趣橫生,每個故事引人入勝,每個細節生動傳神,字裡行間凸現童真。請看一些典型例子:“沖煙飛鳴”中的“沖”字,使人想見蚊群在瀰漫的煙霧中亂飛亂闖的情狀;“定目細視”中的“定”,“觀之正濃”中的“濃”凸觀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特有情狀和心態;“夏蚊成雷”,眾人避之尚恐不及,年少的“我”卻“擬作群鶴舞空”,觀得津津有味,瞧得浮想聯翩;“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然鶴也”,“昂首觀之,項為之強”,足見其觀察時間多長,興緻多濃;蛤蟆“拔山倒樹而來”,初讀似乎感到有違事理,細品則深感用語之妙,作者重在神似描寫,且符合兒童的感知心理特徵和“蹲其身”平視的錯覺,生動而真實。
想象豐富,童心可愛
魯迅說:“孩子是可以敬服的,他常常想到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面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處,想到昆蟲的語言;他想飛上天空,他想潛入蟻穴……”這表明兒童的想象具有特殊的誇大性,喜歡誇大事物的某些特徵或情節,從而產生豐富奇異的想象。本文正是通過大膽的想象,進行高度的誇張來極力張揚童趣。兼用誇張和比喻的“夏蚊成雷”,找到了蚊群嗡嗡與悶雷之間的聲似,以鶴喻蚊,找准了二者體形的形似,“心之所向”,眼前果然就出現了群鶴飛舞的景觀,進而創造性地“作青雲白鶴觀”;我蹲在草間,觀二蟲爭鬥,興緻正濃時,竟把癩蛤蟆的“偷襲”,說成是“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這裡由實生虛,“虛”得鮮活生動神奇;把叢草當做森林,蟲蟻視為野獸,土礫比作丘谷,同樣是“我”創造性的聯想和想象的產物,而這些聯想和想象,又是以一顆天真的童心(兒童的生活經驗和知識基礎)作為出發點的,因而顯得形象逼真,情趣盎然,更使文章洋溢著新奇爛漫的童趣。
余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見藐小之物,必細察其紋理,故時有物外之趣。
夏蚊成雷,私擬作群鶴舞空。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然鶴也。昂首觀之,項之為強。又留蚊於素帳中,徐噴以煙,使其沖煙飛鳴,作青雲白鶴觀,果如鶴唳雲端,怡然稱快。
於土牆凹凸處,花台小草叢雜處,常蹲其身,使與台齊,定神細視:以叢草為林,以蟲蟻為獸,以土礫凸者為丘,凹者為壑,神遊其中,怡然自得。
一日,見二蟲鬥草間,觀之正濃。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蓋一癩蝦蟆也,舌一吐而二蟲皆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覺呀然驚恐。神定,捉蝦蟆,鞭數十,驅之別院。年長思之,二蟲之斗,蓋圖奸不從也,古語云“奸近殺”,蟲亦然耶?貪此生涯,卵為蚯蚓所哈,腫不能便,捉鴨開口哈之,婢嫗偶釋手,鴨顛其頸作吞噬狀,驚而大哭,傳為話柄。此皆幼時閑情也。
及長,愛花成癖,喜剪盆樹。識張蘭坡,始精剪枝養節之法,繼悟接花疊石之法。
話以蘭為最,取其幽香韻致也,而瓣品之稍堪入譜者不可多得。蘭坡臨終時,贈余荷瓣素心春蘭一盆,皆肩平心闊,莖細瓣凈,可以入譜者。餘珍如拱璧。
值余幕游於外,芸能親為灌溉,花葉頗茂。不二年,一旦忽萎死。起根視之,皆白如玉,且蘭芽勃然。初不可解,以為無福消受,浩嘆而已。事後始悉有人慾分不允,故用滾燙灌殺也。從此誓不植蘭。
次取杜鵑,雖無香而色可久玩,且易剪裁。以芸惜枝憐葉,不忍暢剪,故難成樹。其他盆玩皆然。
惟每年籬東菊綻秋興成癖。喜摘插瓶,不愛盆玩。非盆玩不足觀,以家無園圃,不能自植;貨於市者,俱叢雜無致,故不取耳。
其插花朵,數宜單,不宜雙;每瓶取一種,不取二色;瓶口取闊大,不取窄小,闊達者舒展,不拘自五,七花至三四十花,必於瓶口中一叢怒起,以不散漫、不擠軋、不靠瓶口為妙,所謂“起把宜緊“也。或亭亭玉立,或飛舞橫斜。
花取參差,間以花蕊,以免飛鈸耍盤之病。葉取不亂,梗取不強,用針宜藏——針長寧斷之,毋令針針露梗,所謂“瓶口宜清“也。
視桌之大小,一桌三瓶至七瓶而止,必須參差高下互相照應,以歧視聯絡為上。若中高兩低,后高前低,成排對列,又犯俗所謂“錦灰堆“矣。或密或疏,或進或出,全在會心者得畫意乃可。
若盆碗盤洗,用漂青、松香、榆皮、面和油,先熬以稻灰,收成膠。以銅片按釘向上,將膏火化,粘銅片於盤碗盆洗中。
俟冷,將花用鐵絲扎把,插於釘上,宜斜偏取勢,不可居中;更宜枝疏葉清,不可擁擠;然後加水,用碗沙少許掩銅片,使觀者疑叢花生於碗底為妙。
若以木本花果插瓶,剪裁之法(不能色色自覓,倩人攀折者每不合意),必先執在手中,橫斜以觀其勢,反側以取其態。相定之後,剪去雜枝,以疏瘦古怪為佳。再思其梗如何入瓶,或折或曲,插入瓶口,方免背葉側花之患。
若一枝到手,先拘定其梗之直插瓶中,勢必枝亂梗強,花側葉背,既難取態,更無韻致矣。
折梗打曲之法:鋸其梗之半而嵌以磚石,則直者曲矣。如患梗倒,敲一二釘以管之。即楓葉竹枝,亂草荊棘,均堪入選。或綠竹一竿配以枸杞數粒,幾莖細草伴以荊棘兩枝,苟位置得宜,另有世外之趣。若新栽花木,不妨歪斜取勢,聽其葉側,一年後枝葉自能向上。如樹樹直栽,即難取勢矣。
至剪裁盆樹,先取根露雞爪者,左右剪成三節,然後起枝。一枝一節,七枝到頂,或九枝到頂。枝忌對節如肩並,節忌臃腫如鶴膝。須盤旋出枝,不可光留左右,以避赤胸露背之病。又不可前後直出——有名“雙起”、“三起”者,一根而起兩三樹也,如根爪無形,便成插樹,故不取。
然一樹剪成,至少得三四十年。餘生平僅見吾鄉萬翁名彩章者,一生剪成數樹。又在揚州商家見有虞山遊客攜送黃楊、翠柏各一盆,惜乎明珠暗投,余未見其可也。若留枝盤如寶塔,扎枝曲如蚯蚓者,便成匠氣矣。
點綴盆中花石,小景可以入畫,大景可以入神。一甌清茗,神能趨入其中,方可供幽齋之玩。種水仙無靈璧石,余嘗以炭之有石意者代之。黃芽菜心,其白如玉,取大小五七枝,用砂土植長方盆內,以炭代石,黑白分明,頗有意思。以此類推,幽趣無窮,難以枚舉。如石菖蒲結子,用冷米湯同嚼噴炭上,置陰濕地,能長細菖蒲,隨意移養盆碗中,茸茸可愛。以老蓮子磨薄兩頭,入蛋殼使雞翼之,俟雛成取出,用久年燕巢泥加天門冬十分之二,搗爛拌勻,植於小器中,灌以河水,曬以朝陽,花發大如酒杯,葉縮如碗口,亭亭可愛。
若夫園亭樓閣,套室迴廊,疊石成山,栽花取勢,又在大中見小,小中見大,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或藏或露,或淺或深。不僅在“周”、“回“、”曲“、”折“四字,又不在地廣石多,徒煩工費。或掘地堆土成山,間以塊石,雜以花草,籬用梅編,牆以藤引,則無山而成山矣。大中見小者,散漫處植易長之竹,編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見大者,窄院之牆宜凹凸其形,飾以綠色,引以藤蔓。嵌大石,鑿字作碑記形,推窗如臨石壁,便覺峻峭無窮。虛中有實者,或山窮水盡處,一折而豁然開朗;或軒閣設廚處,一開而可通別院。實中有虛者,開門於不通之院,映以竹石,如有實無也;設矮欄桿牆頭,如上有月台而實虛也。
貧士屋少人多,當仿吾鄉太平船后梢之位置,再加轉移。其間,台級為床,前後借湊,可作三榻,間以板而裱以紙,則前後上下皆越絕,譬之如行長路,即不覺其窄矣。余夫婦喬寓揚州時,曾仿此法,屋僅兩椽,上下卧室、廚灶、客座皆越絕而綽然有餘。芸曾笑曰:”位置雖精,終非富貴家氣象也。“是誠然歟。
余掃墓山中,檢有巒紋可觀之石,歸與芸商曰:”用油灰疊宣州石於白石盆,取色勻也。本山黃石雖古樸,亦用油灰,則黃白相間,鑿痕畢露,將奈何?“芸曰:”擇石之頑劣者,搗末於灰痕處,乘濕糝之,干或色同也。“乃如其言,用宜興窖長方盆疊起一峰,偏與左而凸與右,背作橫方紋,如雲林石法,巉岩凹凸,若臨江石磯狀。虛一角,用河泥種千瓣白萍。石上植蔦蘿,俗呼雲松。經營數日乃成。
至深秋,蔦蘿蔓延滿山,如藤蘿之懸石壁,花開正紅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紅白相間,神遊其中,如登蓬島。置之檐下與芸品題:此處宜設水閣,此處宜立茅亭,此處宜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間“,此可以居,此可以釣,此可以眺。胸中丘壑,若將移居者然。一夕,貓奴爭食,自檐而墮,連盆與架頃刻碎之。余嘆曰:”即此小經營,尚干造物忌耶!“兩人不禁淚落。
靜室焚香,閑中雅趣。芸嘗以沉速等香,於飯鑊蒸透,在爐上設一銅絲架,離火半寸許,徐徐烘之,其香幽韻而無煙。佛手忌嘴鼻嗅,嗅則易爛;木瓜忌出汗,汗出,用水洗之;惟香圓無忌。佛手、木瓜亦有供法,不能筆宣。每有人將供妥者隨手取嗅,隨手置之,即不知供法者也。
餘閒居,案頭瓶花不絕。芸曰:”子之插花內備風、晴、雨、露,可謂精妙入神;而畫中有草蟲一法,盍仿而效之。“余曰:”蟲躑躅不受制,焉能仿效?“芸曰:”有一法,恐作誦罪過耳。“余曰:”試言之。”芸曰:“蟲死色不變,覓螳螂、蟬、蝶之屬,以針刺似,用細絲扣蟲項系花草間,整其足,或抱梗,或踏葉,宛然如生,不亦善乎?”余喜,如其法行之,見者無不稱絕。求之閨中,今恐未必有此會心者矣。
余與芸寄居錫山華氏,時華夫人以兩女從芸學字。鄉居院曠,夏日逼人。芸教其家做活花屏法,甚妙。每屏一扇,用木梢二枝,約長四五寸,作矮條凳式,虛其中,橫四檔,寬一尺許,四角鑿圓眼,插竹編方眼。屏約高六七尺,用砂盆種扁豆置屏中,盤延屏上,兩人可移動。多編數屏,隨意遮攔,恍如綠蔭滿窗,透風蔽日,迂迴曲折,隨時可更,故曰“活花屏”。有此一法,即一切藤本香草,隨地可用。此真鄉居之良法也。
友人魯半舫,名璋,字春山,善寫松柏及梅菊,工隸書,兼工鐵筆。余寄居其家之蕭爽樓,一年有半。樓共五椽,東向,余居其三,晦明風雨,可以遠眺。庭中木犀一株,清香撩人。有廊有廂,地極幽靜。移居時,有一仆一嫗,並摯其小女來。仆能成衣,嫗能紡績,於是芸綉,嫗績,仆則成衣,以供薪水。余素愛客,小酌必行令。芸善不費之烹庖,瓜蔬魚蝦,一經芸手,便有意外味。同人知余貧,每出杖頭錢,作竟日敘。余又好潔,地無纖塵,且無拘束,不嫌放縱。時有楊補凡,名昌緒,善人物寫真;袁少迂,名沛,工山水;王星爛,名岩,工花卉翎毛——愛蕭爽樓幽雅,皆攜畫具來,余則從之學畫。寫草篆,鐫圖章,加以潤筆,交芸備茶酒供客,終日品詩論畫而已。更有夏淡安、揖山兩昆季,並繆山音、知白兩昆季,及蔣韻香、陸橘香、周嘯霞、郭小愚、華杏帆、張閑憨諸君子,如樑上之燕,自去自來。芸則拔釵沽酒,不動聲色,良辰美景,不輕放過。今則天各一方,風流雲散,兼之玉碎香埋,不堪回首矣!
蕭爽樓有四忌:談官宦升遷、公廨時事、八股時文、看牌擲色,有犯必罰酒五斤。有四取:慷慨豪爽、風流蘊藉、落拓不羈、澄靜緘默。長夏無事,考對為會。每會八人,每人各攜青蚨二百。先拈鬮,得第一者為主考,關防別座,第二者為謄錄,亦就座,余作舉子,各於謄錄處取一紙條,蓋用印章。主考出五、七言各一句,刻香為限,行立構思,不準交頭私語,對就后投入一匣,方許就座。各人交卷畢,謄錄啟匣,並錄一冊,轉呈主考,以杜徇私。十二堆中取七言三聯,五言三聯。六聯中取第一者,即為後任主考,第二者為謄錄,每人有兩聯不取者,罰錢二十文,取一聯者,免罰十文,過限者倍罰。一場,主考得香錢百文;一日可十場,積千錢文,酒資大暢矣。惟芸議為官卷,准坐而構思。
楊補凡為余夫婦廨載花小影,神情確肖。是夜月色頗佳,蘭影上粉牆,別有幽致,星爛醉后興發曰:“補凡能為君寫真,我能為花圖影。”余笑曰:“花影能如人影否?”星爛取素紙鋪於牆,即就蘭影,用墨濃淡圖之。日間取視,雖不成畫,而花葉蕭疏,自有月下之趣。芸甚寶之,各有題詠。
蘇城有南園、北園二處,菜花黃時,苦無酒家小飲。攜榼而往,對花冷飲,殊無意味。或議就近覓飲者,或議看花歸飲者,終不如對花熱飲為快。眾議未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頭錢,我自擔爐火來。”眾笑曰:“諾。”眾去,余問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見市中賣混沌者,其擔鍋灶無不備,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調端整,到彼處再一下鍋,茶酒兩便。“余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攜一砂罐去,以鐵叉串罐柄,去其鍋,懸於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稱善。街頭有鮑姓者,賣餛飩為業,以百錢雇其擔,約以明日午後,鮑欣然允議。明日看花者至,余告以故,眾咸嘆服。
飯後同往,並帶席墊,至南園,擇柳陰下團坐。先烹茗,飲畢,然後暖酒烹餚。是時風和日麗,遍地黃金,青衫紅袖,越阡度陌,蝶蜂亂飛,令人不飲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擔者頗不俗,拉與同飲。遊人見之,莫不羨為奇想。杯盤狼藉,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嘯。紅日將頹,餘思粥,擔者即為買米煮之,果腹而歸。芸曰:”今日之遊樂乎?“眾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
貧士起居服食,以及器皿房舍,宜省儉而雅潔,省儉之法曰“就事論事”。余愛小飲,不喜多菜。芸為置一梅花盒,用二寸白瓷深碟六隻,中置一隻,外置五隻,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底蓋均起凹楞,蓋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頭,如一朵墨梅覆桌;啟蓋視之,如菜裝與花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以隨意取食,食完再添。另做矮邊圓盤一隻,以便放杯、箸、酒壺之類,隨處可擺,移掇亦便。即食物省儉之一端也。余之小帽、領、襪,皆芸自做。衣之破者,移東補西,必整必潔,色取暗淡,以免垢跡,既可出客,又可家常。此又服飾省儉之一端也。
初至蕭爽樓中,嫌其暗,以白紙糊壁,遂亮。夏月樓下去窗,無闌干,覺空洞無遮攔。芸曰:“有舊竹簾在,何不以簾代欄?”余曰:“如何?”芸曰:“用竹數根,黝黑色,一橫一豎,留出走路,截半簾搭在橫竹上,垂至地,高與桌齊。中豎短竹四根,用麻線扎定,然後於橫竹搭簾處,尋舊黑布條,連橫竹裹縫之。既可遮欄視觀,又不費錢。”此“就事論事”之一法也。以此推之,古人所謂竹頭木屑皆有用,良有以也。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芸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
《童趣》譯文
我回憶幼小的時候,能睜大眼睛對著太陽,非常渺小的東西都可以觀察清楚。看到細小的東西,一定仔細觀察它的紋理。所以經常能感受到超出事物本身的樂趣。夏天的蚊群飛鳴聲像雷聲一樣,我把它們比作鶴群在空中飛舞。心中這樣想,那麼呈現在眼前的或是成千、或是上百飛舞著的蚊子便果真(覺得它們)是鶴了。仰起頭來觀賞這種景象,脖頸因此都僵硬了。(有時)我把蚊子留在白色的蚊帳里,用煙慢慢地噴它,使它沖著煙霧邊飛邊叫,(把這種情景)當做青雲白鶴圖來看,果真就像鶴在雲頭高亢地鳴叫,令人高興地拍手叫好。我常在坑窪不平的土牆邊,雜草叢生的花台旁,蹲下自己的身子,使(身子)與花台一樣高,全神貫注的觀察。把繁茂的雜草當做樹林,把昆蟲螞蟻當做野獸,把泥土瓦礫突起的地方當做山丘,低洼的地方當作溝谷,想象在裡面遊歷的情景,真感到心情舒暢,自得其樂。
理解
一種平常的景象或事物,通過想像和聯想,會變得美麗而奇特,從中可以獲得許多“物外之趣”。清代文學家沈復的童年就常有此“物外之趣”,皆因他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見藐小之物必察其紋理”。但兒時沈復的想像力也忒奇特了些,我們來看--
夏天蚊子很多,嗡嗡作響,必須得用煙驅趕。此時小沈復的眼睛成了放大鏡:倏忽間,成千成百的蚊子變為白鶴,蚊聲變為鶴鳴,薰蚊的煙變為繚繞白鶴的青雲,蚊帳成為拘納青雲白鶴的大天地。區區蚊蚋與巍巍白鶴本無什麼聯繫,但就能飛會叫這一點而言,是有相似之處的。沈複選擇白鶴而不選其它鳥兒,是因為仙鶴祥雲本是我國傳統繪畫中常見的物象。仙鶴體態輕盈,舞姿美妙,又代表著吉祥美好,選它作比,自是最好不過。由於孩童本是愛玩的,想像力也不同於成人,原本平淡無奇而且令人厭惡的夏蚊竟被看成姿態優雅的仙鶴,於是平常景象變得富有情趣起來。有了“蚊變仙鶴”這一基點,其它的物象也隨之而變。你瞧:小傢伙借薰煙驅蚊的契機,故意“留蚊於素帳中,徐噴以煙,使之沖煙飛鳴,作青雲白鶴觀,果如鶴唳雲端為之怡然稱快。”好一幅“帳內驅蚊圖”!若非兒童奇特的想像和聯想,這幅奇趣圖景我們今天是無從欣賞到的,孰不遺憾乎?
放大鏡的威力 矮小的牆旮旯里有一個微小而精彩的世界--這是童心的樂土。兒時的魯迅也曾在類似的地方--百草園,尋覓到無窮的樂趣,令他回味一生。於是小沈複選定一個觀察點,眼與花台齊平,運動他那奇特的絕世神功--聯想+想像,把“叢草”變為“樹林”,“蟲蟻”變為“野獸”,“凸起的土礫”變為“丘陵”,“凹陷的土礫”變為“溝壑”,“癩蛤蟆”變為“龐然大物”。看,小小的牆角經蓬頭稚子的魔棒一點,出現了一個多麼廣闊而奇幻的圖景:生機勃勃,趣味盎然。最富有戲劇性的是文章的最後一段:小男孩正在興緻勃勃地觀看草間二蟲相鬥,不想一個“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舌一吐而二蟲盡為所吞。”偏這“龐然大物”又是一個相貌醜陋的傢伙,豈不掃興!此時眼前幻影全消,物外之趣盡失,等他回過神來,不覺怒從中來,隨手抄起一根枝條,把那可惡的傢伙一連抽了幾十下,趕到土牆外去了。
“一切景語皆情語”,毫不起眼的平凡物象,在孩童眼中卻串生出如許豐富多彩且妙處橫生的光環,只是因為孩子的思維是迥異於成人的,可見童心的無拘無束,廣闊無邊。
統轄全文的句子是:故時有物外之趣。
其它
譯文:蘇城有南園、北園二處遊玩的地方,菜花黃了的時候,苦於沒有酒家可以喝幾杯小酒。帶著冷飯盒去,對著花飲冷酒吃冷盤,很沒有意思。有的朋友說就近找點地方喝酒,有的說看完花回去喝酒,但是總是不如對著花喝熱酒舒服。大家議論紛紛無法決定。芸笑著說:“明天大家只管各自出買酒錢,我自然會帶爐火來。”大家笑著說:“好。”大家走了后,我問芸說:“你真的自己帶火去?”芸說:“不是,我看見集市中有賣餛飩的,他的擔鍋、灶什麼的都有,何不雇他一起去?我先烹調好,到看花的地方再一下鍋,茶酒都可以用了。”我說:“酒菜到方便,但喝茶缺了烹茶的器具。”芸說:“帶一個砂罐去,用鐵叉串串罐柄,把灶上的鍋拿掉,把罐子懸在行灶上,加柴火煎茶,豈不方便?”我鼓掌說好。街頭有個姓鮑的,賣餛飩為生,我們用一百錢雇他的一套東西,約他明天午後去,姓鮑的爽快同意了。第二天看花的人都來了,我告訴他們芸的主意,他們都很讚歎佩服。飯後大家一起帶著席墊去了南園,選擇柳樹蔭下團坐。我們先烹茶,飲完,然後熱了酒並煮了食物。當時風和日麗,遍地黃金色的花,大家穿著青衫紅袖,走過田間小路,蝶蜂亂飛,令人不喝酒也陶醉了。等到酒肴都燒好,大家坐在地上大嚼,那個擔餛飩的人談吐不凡,我們拉他一起飲酒。遊人見了我們,都羨慕我們的奇思異想。吃完后,杯盤弄得亂七八糟,大家都有點喝醉,有的坐有的睡,有的唱有的叫。太陽要下山了,我想吃稀飯,那個賣餛飩的就去買米煮了粥,吃飽了大家散去。芸說:“今天遊玩開心嗎?”
浮生六記·閑情記趣
餘閒居,案頭瓶花不絕。芸①曰:“子之插花能備風晴雨露,可謂精妙入神。而畫中有草蟲一法,盍②仿而效之。”余曰;“蟲躑躅③不受制,焉能仿效?”芸曰:“有一法,恐作俑④罪過耳⑤。”余曰:“試言之。”曰:“蟲死色不變,覓螳螂蟬蝶之屬⑦,以針刺死,用細絲扣蟲項系花草間,整其足,或抱梗,或踏葉,宛然如生,不亦善⑨乎?”余喜,如其法行⑧之,見者無不稱絕⑥。求之閨中,今恐未必有此會心者矣。
譯文
我閑居在家,桌上的瓶花總是不斷地更換新鮮的。芸對我說:“你的插花中能夠體現大自然的氣息與特徵,可算是十分精妙傳神。在畫畫的技巧中有畫草蟲的方法,你在插花時為什麼不仿效呢?”我說:“蟲在插花上是會跑來跑去不聽話的,怎麼能仿效呢?”芸說:“我有個辦法,就是怕那樣的做法有罪過。”我說:“你不妨說說看。”她說:“蟲子死後顏色不變,你可以捉來螳螂和知了、蝴蝶之類的昆蟲,用針把它們刺死,用細絲系住蟲的頸部綁在花草當中,整理它們腿的姿態,有的抱住根莖,有的站在葉上,就像活的一樣,不也很好嗎?”我很高興,按照她的辦法去做,看到的人沒有不稱讚絕妙的。如今在閨中尋找,恐怕未必有能夠如此懂得我心思的人了。
譯文
我回憶幼小的時候,能睜大眼睛對著太陽,眼力足以看清極其細小的東西。見到細小的東西,一定要仔細觀察它的花紋。所以時常有觀察物體本身以外的樂趣。
夏天蚊子的飛鳴聲像雷一樣,我私下裡把它們比作群鶴在空中飛舞。心中想象的景觀(鶴舞),那麼或者成千或者成百(飛舞著的蚊子)果真(覺得它們)是鶴了。仰起頭來觀賞這種景象,脖頸因為這樣都僵硬了。(有時我)又把蚊子留在白色的蚊帳里,用煙慢慢地噴(它們),使它們沖著煙霧飛叫,當做青雲白鶴看,果真就像鶴在雲頭上高亢地鳴叫,令人高興得連聲叫好。
我常在高低不平的土牆邊,雜草叢生的花台旁,我常常蹲下自己的身子,使身子和花台一樣高,定睛細看。把叢聚的草當做樹林,把昆蟲螞蟻當做野獸,把泥土瓦礫突起的地方當做山丘,低洼的地方當做山溝,想像在裡面遊歷的情景,真感到心情舒暢,自得其樂。
一天,看見兩隻蟲子在草叢間相鬥,觀看這一情景興趣正濃厚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很大的東西,像搬開大山,撞倒大樹一般地闖過來,原來是一隻癩蛤蟆。(蛤蟆)舌頭一伸,兩隻蟲子就全被吞掉了。我那時年紀還小,正看得出神,不禁哎呀地驚叫一聲,感到害怕;心神安定下來,捉住蛤蟆,鞭打它幾十下,把它趕到別的院子里去了。
①芸:指作者的妻子陳芸。
②盍:何不。
③躑躅(zhízhú):徘徊,文中指蟲子不停地跳動。
④作俑:比喻倡導做不好的事。
⑤耳:相當於“罷了”。
⑥絕:絕妙,妙極。
⑦屬:種類。亦特指牲類
⑧行::試驗
⑨善:好
⑩或:有的
礤:脖子
法:方法
世界各國譯本
此書有多種文字的譯本。可查有三種英譯本,還有德、法、丹麥、瑞典、日本、馬來譯本各一。
英譯本
最早的英譯本是1936年林語堂的漢英對照本,後來英國牛津大學出版社 在1960年出版《浮生六記》英譯本。八十年代又有企鵝出版社的白倫和江素惠的英譯本。該譯本將由江蘇南京譯林出版社作為“大中華文庫”之一種出版。
Six Chapters of a Floating Life;林語堂譯。
英文版全文:
I remembered when I was a child, penetrative broader. See insignificant, will mark the micro texture. So when the store.Summer mosquito into rem, private underlying group dance empty crane. Their hearts, or it is 100 thousand or crane. With a view to the strong. And stay in grain tents, mosquitoes by xu, spray smoke cigarette, make flying blunt, as crane concept albatron Li clouds, wow ChenKuai crane.On wall, children small grass bump, often contacts, and its squat, fine mesh machine together. With grass, with for plexus worm in soil for beast, ant debris for convex He for high, concave, travel, unbounded.1st, saw two worms fights between grass, view, a monster, pour a mountain, a toad. A tongue to try and insect. More young, but without thought, fear;? God, catch toad, whip away.this dozens, neither.
CHAPTERS FROM A FLOATING LIFE The Autobiography of a Chinese Artist. tr. Black, Shirley 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0
Six Records of a Floating Life: Shen Fu; Pratt, Leonard; Su-Hui, Chiang。New York: Viking Pr, 1983;ISBN
德譯本
Shen Fu:Sechs Aufzeichnungen über ein unstetes Leben.Müller & Kiepenheuer, 1989 ISBN 3783380464
法譯本
Shen Fu: Six secrets au fil inconstant des jours;Bruxelles,Éditions F.Larcier,Traduit du chinois par P. Ryckmans. 1966
丹麥譯本
Kapitler af et flygtigt liv. SHEN FU. Omstag, 1986
瑞典譯本
Pilblad i strömmen.En kinesisk konstnärs självbiografi,Shen Fu,1961。
日譯本
《浮生六記:うき世のさが》沈復作,佐藤春夫·松枝茂夫譯,東京:岩波書店,1938年9月
馬來文譯本
Hidup Bagaikan Mimpi. (Fou Sheng Liu Chi). Riwayat Hidup Sa-orang Pelukis Dan Sasterawan Tionghoa. SHEN FU; DRS LI CHUAN SIU.
清朝王韜的妻兄楊引傳在蘇州的冷攤上發現《浮生六記》的殘稿,只有四卷,交給當時在上海主持申報聞尊閣的王韜,以活字板刊行於1877年。“浮生”二字典出李白詩《春夜宴從弟桃李園序》中“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版本
聞尊閣版《浮生六記》是最早的鉛印板,有楊引傳序和“尊聞閣王”王韜跋。楊引傳序言中說“六記已缺其二”。王韜曾說少時(1847年前)曾讀過這本書,可惜沒有抄寫副本,流亡香港時,常常懷念它。王韜在1877年為尊聞閣版所寫的的跋中沒有說少時曾見過全本。
1936年林語堂將《浮生六記》四篇翻譯成英文,分期連載於《天下》月刊。後來又出版漢英對照單行本,並作長序言。林語堂在序言中寫道“芸,我想,是中國文學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還猜想“在蘇州家藏或舊書鋪一定還有一本全本”。
過後不久蘇州冷攤上便來出現“全抄本”,有卷五卷六,實為後人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