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

我獨自一人在寂靜的夜晚，

只會把您思念，把您思念。

信手拿起書，“她”立刻就出現。

於是心兒陶醉，又惶惶不安。

我撲到吱軋作響的床上，

枕頭灼熱……無法進入夢鄉。

我踮著腳走到窗前，

將月亮和薄霧繚繞的草地瞅一眼，

瞧，就在那花壇前您對我說：“好吧”，

噢，這“好吧”永遠伴隨著我啊。

突然，意識這樣回答我：

您，如此順從，過去和現在都不曾有過，

您的“好吧”，您的激動，

您的吻——只是青春的囈語和夢。

《疑惑》，不妨看做是《幽會》主題的一個變奏，我在上一篇評賞中提到古氏愛情觀的美學問題總是留在詩篇之外交給讀者去思考的。他有一種反宗教禁慾主義的宗教情感的傾向，我未曾說清，所謂反宗教禁慾主義的宗教情感，我指的是他那種對情慾的虔誠的態度，對女性的傾倒和崇拜的態度，他是把情慾當成上帝和大自然的恩賜來對待的。虔誠的基督教徒，往往端起一杯白開水就會在心頭湧起感謝上帝的情感，不產生這種情感，彷彿就是不可饒恕地褻瀆了上帝。古氏筆下的情慾就往往是這一類情感燃起的一堆聖火。我對《疑惑》的讚賞也可歸結為他這種反宗教傾向的宗教感情。

詩篇寫了男主人公對女主人公的單相思為時已久，男女雙方，作為朋友雖然十分稔熟，但追求一直沒有結果，不曾跨越愛情的門檻，而終於成就了一段露水姻緣，卻又並非是女主人公出自心底的愛——她被苦苦追求的愛感動了，而是她在一次偶然的青春騷動中失態了，充其量只是“青春的囈語和夢”而已。這種愛，雖不是逢場作戲，但一定會如過眼煙雲似的消散不留痕迹的。難道這還值得肯定和歌唱嗎？我以為詩篇的高明之處，恰恰在於寫了這種有背常規卻又在常規之中的愛，因為男主人公並非情場老手，更不是玩世不恭、戲弄青春的登徒子。把他與好色之徒區別開來的正是他對女性的欲置之神龕上加以焚香膜拜的虔誠態度。試想，他並沒有漁色之徒往往在對方就範以後的自鳴得意之情，及玩弄愛情於股掌之中的寡情薄恩之態。相反，從他苦苦的追求中，從他“永遠伴隨著我”的真摯的呼聲，從他時時憑弔“月亮和薄霧繚繞的草地”的行為里，我們倒是可以估摸出一個銘心刻骨的痴情男子的顏容笑貌的。因此，這一段純系偶然和驟發的艷情，看起來是不道德的，卻又不是非道德的。或者說，它的道德意義是稀薄的，而它的審美意義卻是寬泛的，詩篇之外，我總感到有一種如教堂里悠遠的鐘聲的餘音，喚起人一種肅穆的情感。

古米廖夫富有浪漫主義激情，他的作品在藝術形式和技巧方面的造詣是公認的。他的詩大多形式精美，形象富有動感，言語極顯表現力，音韻銼鏘和諧。尤其是他那奇特的比喻，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詩抒寫航海、愛情、俄羅斯以及異國風土人情，體現出對“陸地和海洋”的愛，他從不涉及政治，但卻成為政治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