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之奇
明末抗清官員
郭之奇,明末抗清官員,潮州七賢之一。字仲常,一字菽子,號正夫,別號若菽、玉溪子,自號三士道人,廣東揭陽人。崇禎元年進士,歷任福建提學參議,詹事府詹事,南明時追隨桂王及永曆跋涉於粵桂南交一帶,抵抗清廷,累官至禮、兵二部尚書,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康熙元年殉難,清乾隆時賜謚忠節。著有《宛在堂詩文集》,文錄入《耆舊集》。其詩共分十八集,為潮汕歷代存世詩作最多的詩人。
郭之奇的先世為福建莆田人。入潮始祖先居海陽縣登雲都。至郭誠,號原興者始遷居揭陽縣城東關。郭誠五傳而為郭之奇。兄弟共8人,之奇排行第二,嫡出。乃父郭應試,字國征,號首鴻,邑庠生,授州同知。其生平恂恂,閉門掃軌,人稱南極老人。郭之奇先後娶妻6人,為林氏、周氏、張氏、陳氏、謝氏、侯氏。生子4人,為天禎、天禔、天社、天禂,並生育8女,還有義子天祉。
郭之奇生於明萬曆三十五年(1607)農曆八月十八日,從小聰穎過人,勤奮好學。11歲時中秀才。明天啟七年(1627)中舉人。崇禎元年(1628)登進士,選翰林庶吉士。學博才富,不肯曲狥,致失溫、周二相意,遂於翌年告假歸梓,受揭陽縣令馮元飈之邀,編修《揭陽縣誌》。假滿回京,改任禮部主客司主事,提督四譯館,再轉員外郎,奉使荊州。崇禎九年(1636)典試河南,事竣轉郎中,以內艱歸,服除補原職,升福建提學參議,主試泉州。時南安伯鄭芝龍請將其子鄭成功由諸生晉為廩生,之奇不阿權貴,持正拒絕。后升福建按察副使,兼攝按察使及協助兵備,率兵平定閩清一帶之亂,並提兵扼守杉關,使閩南得以安,巡撫蕭英輔、巡按李嗣京、陸清源先後疏薦擢之奇為詹事府詹事。
崇禎十七年(1644)北京淪陷,之奇力爭帶領在閩明兵為崇禎戴孝舉哀,由是忤逆撫、按之意,又慮鄭芝龍有變而歸梓。桂王奔肇慶時,之奇丁憂守制在家。永曆三年(清順治六年,1649)奉召至桂林,官禮部侍郎,轉禮部尚書。永曆五年春抵欽州,奉拜東閣大學士,兼禮、兵二部尚書,隨桂王奔梧州。時家人函信勸歸,之奇答書云:“為綱常謀,雖有家義不能顧,……光復則掃壟有日,陸沉則望鄉無期。”永曆八年春,晉文淵閣大學士,加太子太保。八月,回廣東雷州巡視營兵,在馬鞍山下遭颶風,舟覆,妻兒5人身亡,之奇漂至一海島獲免。永曆九年,會各營進軍高、雷。永曆十三年,清軍入滇,之奇從桂王走交趾,自此轉徙靡定,或藏匿山谷,或荒山結廬,雨宿風餐,幾歷糧食不繼、風濤瘴氛與虎狼之險。永曆十五年八月,為交趾韋永福誘捕,獻給清廷,押解廣西桂林。途中,之奇作紀事詩二首,其一曰:
十載艱虞為主恩,居夷避世兩堪論。一時平地氛塵滿,幾疊幽山霧雨翻。
曉澗哀泉添熱血,暮煙衰草送歸魂。到頭苦節今方盡,莫向秋風灑淚痕。
其二曰:
成仁取義憶前賢,異代同心幾自鞭。血比萇弘新化碧,魂依望帝合為鵑。
曾無寸尺酬高厚,惟有孤丹照簡編。萬卷詩書隨一炬,千秋霜管俟他年。
至桂林,叛將李棲鳳等勸之奇降清,均被嚴詞斥責,堅決拒絕。永曆十六年(1662)八月十九日,郭之奇在桂林被殺,就義時慷慨從容,面無改色。其子天禔扶櫬歸里,葬於藤吊嶺石澗坑。
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頒諭,謂崇禎末年殉難諸人,“茹苦相隨,捨生取義,各忠所事,較文天祥、陸秀夫實無以異”,稱譽“大學士郭之奇跋涉閩粵滇黔,往來數萬里……始終不屈,從容就義,洵為一代之完人也”,特“賜謚忠節,頒定勝朝殉節錄,載入史冊,通諭中外知之”。
郭氏“學博才富”,“沉酣載籍,以成一家之言,尤邃於聲律”。著述甚多,所遺作品有:
《宛在堂文集》34卷。(明崇禎刊本,16冊。日本《內閣文庫漢籍分類書目》著錄。)
《宛在堂詩集》6卷。(清初刊本。該集為郭氏手訂。詩作起於天啟7年(1627),終於永曆15年(1661),含詩2840首。另有少量詞、賦等。分《馬上集》、《素得集》、《陋吟集》等18集。)
1627—1630年(21—24歲),作《馬上》集;
1631年(25歲),作《舟中》;
1632年(26歲),作《遂初》;
1633—1636年(27—30歲),作《感遇》、《騑懷》、《立言》、《秋思》諸集;
1637—1639年(31—33歲),作詩不過半百,附於《秋思》之末;
1640年(34歲),作《出谷》;
1641—1644年(35—38歲),作《閩辭》;
1645—1648年(39—42歲),作《素得》;
1648—1650年(42—44歲),作《復旦》;
1651—1661年春(45—55歲),作《海上》、《所思》、《徂東》、《稽古》、《瞻雲》、《陋吟》、《巢居》諸集。
《稽古篇》55卷。(此書仿《漢書》體例,論次自上古至秦之物,嚴褒貶之義,自比《春秋》。書成於永曆12年(1658),時佐桂王(永曆帝)遁跡交距山中,故又名《交山遺史》。之奇殉難后,由其子校刊。)
《唐詩大觀》5卷,10冊。今存。
《古詩唐詩大觀評語》抄本,7冊。(該書選古詩4家,唐詩78家,略加評品。)
《新定道德經》。
《輯志副指》。(收入34卷之《宛在堂文集》)
《(崇禎)揭陽縣誌》。(有抄本,殘)
劉若宰曰:“郭菽子少負奇氣,性好讀赤綠異書,好為子云奧句。”
文震孟曰:“仲常年甚少,骨甚正,所成就何可限量?”
王鐸曰:“菽子詩靈俊沉雄,斟酌元氣,百物為炭,心源為爐,其詩用心如此。”
蔣德璟曰:“揭陽菽子郭先生今詩名家也……為詩學特早,既足勝今人,而氣韻高秀……螢芝鸚鵡諸賦,幾掩江鮑;五古詠懷,何必減嗣宗元亮;湖江八律,逼似秋興;淮南王諸樂府,置漢人中孰不可辨。”
曹勛曰:“英氣如其人。”
方拱乾曰:“如與古人對覿而嚼其髓,及落筆為諸體,體必肖,肖必工,工必獨成其致,而不襲不離。”又“菽子字字皆心,直逼陶杜。”
張明弼曰:“先生立朝,有嚴氣正性,非當世之端士不與游,故其文皆依情而待實,殆足以壽其七尺,以自久於天地之間。”又“吾於海內,罕所低首,讀先生近集,而吾家句曲三峰,或未能與揭嶺爭高下。”
徐汧曰:“惟清極乃能奇。”
林廷玉曰:“其浩氣流露於楮墨間,而詩也可雄視一世。”
溫廷敬曰:“幽怨悱惻,直接楚騷遺響。”
郭之奇詩《宛在堂中即事》二十首(有序附評)
序:宛在堂中,春夏秋冬,為候不一,俱有清景;旦昏晝夜,為因不一,逓出靜供;風月雨雲,為象不一,各極幽致;寤寐食息,為情不一,齊臨澹懷;以至聚散喧寂,所遇見不一,總無俗韻而已。因得免俗詩二十首。
評曰:諸詩寫景、事、情、興,如室山遠秀,神淵深幻,可意領而不可形圖,可幽解而不可象求
【其一】
丘壑方求位置,煙霞遂結居諸。
莫雲此日關閉,茅徑今朝手鋤。
【二】
有意林泉自得,忘機魚鳥相和。
八千裡外藏跡,一夕堂中嘯歌。
評曰:超而遠
【三】
回首風塵暫息,考盤寤寐相甘。
試看雲物如昨,始信勞人太憨。
評曰:得坡老水月之思
【四】
東山隨地堪作,人境結廬未喧。
苔徑孤宜折屐,荊籬自至高軒。
評曰:幽甚
【五】
數捲圖書作主,三春花鳥為鄰。
其餘無復長物,此內況容俗人?
評曰:俗人自是耐不得
【六】
在水之中構室,開窗於此高眠。
何知漢與魏晉,自謂無憂葛天。
評曰:高曠。宛在堂中有梅影、蓮花諸池,乃知先生晚年自號“雲島逸人”何也。
【七】
千林秋色回薄,四壁寒聲悄然。
晨起登樓遠眺,蒼蒼滿目飛煙。
評曰:字字皆深遠
【八】
寒月空庭夜影,落梅滿砌霜華。
嶺南白雪稀少,欲問陽春此花。
評曰:清冷沁眼
【九】
秦地漁津日杳,漆園蝶夢時生。
非關與世殊俗,聊亦從吾素盟。
【十】
盆花次第依令,園果后先得時。
物物深情可見,年年好景須思。
評曰:一物不輕放過
【十一】
曉樹臨風驟舞,昏潮帶月潛來。
忘言獨對終日,靜掩柴扉不開。
評曰:“驟”“潛”字皆細遠
【十二】
酒熟惟思座上,花開移置階前。
有時少長咸集,幾度幽人未眠。
【十三】
日落榕蔭翠匝,風搖蘭徑芳微。
夢蝴枕上初覺,啼鳥枝頭未歸。
評曰:幽渺情緒,觸見為聲
【十四】
雨過忽變芳草,潮退時翻落花。
清景當前屢易,浮生此際何涯?
評曰:妙不在景而在情
【十五】
習靜因知得力,逃禪本覺無心。
朔望一變潮汐,今古隨流淺深。
評曰:絕頂悟性,似道人行徑
【十六】
髀肉經時易滿,劍光每夜難韜。
獨慚紙上青汗,空付床頭白醪。
評曰:悲壯生動,多塊壘不平之氣
【十七】
執戟多年倦客,步兵累歲閑身。
草玄獨俟知己,眼白相看世人。
評曰:英邁不羈
【十八】
何須問眾清濁,且自觀心逸勞。
在我應從古制,於人何讓時豪。
評曰:智慧出今古,正謂我用我法
【十九】
屈指粵東名叢,曲江南海瑤山。
斯文未喪今日,后死誰人可班?
評曰:地位自見
【二十】
一往情深誦讀,半生樂事詩書。
承明著作還彼,百代風騷待余。
評曰: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庚寅年臘月十七 寂照手錄、斷句並評
郭之奇詩《游滁山二十詠》(序文全錄附評)
序:環滁勝概,盡於醉翁豐樂二記,後人貂續,亦如駒隙電影,名與官為顯晦、人與時俱遷滅而已。鶴樓詩句,太白擱筆,今人娓娓才,真出太白耶?香爐瀑布,獨存“九天銀河”之語;“一條界破”,徐凝詩不大惡,子瞻猶謂飛流濺沫、不與徐洗惡詩。今之潺潺瀉出於兩峰之間者,猶肯分流沫為今人地耶?郭子北征憩滁,大冏正馮公鄴仙同冏丞黃公維烈,邀游滁山諸名勝,所見豐碑巨碣、長篇短句,煙雲林而障竅谷。蓋自慶曆至今,豐山之不靜久矣。夫山以文名,文以山壽,壽未有不本於靜也。昔之幽谷清泉,今為記功頌德之諛鄉,豎歌傖語,囂凌竟雜,懼茲山之形存而性靈夭矣。山不自壽,何以壽文?文與偕隱,名於何寄?故豐山之不樂人長篇短句,亦甚明矣。而大正必命余詩以記十日之游,余敢辭詬厲,其不為諸作者分謗哉。
評曰:短序廼幾發大議,可參見其《見遊人詩文戲為二絕》中“不見山心莫詬山,山中禽鳥笑人頑。”,句意相發也。
【游醉翁亭】
十載游心抱白雲,醉翁亭記醒中文。
分明慶曆當時事,五百年余獨付君。
評曰:今人亦思元佑諸君
【有易醉翁亭為解酲閣者,書以解嘲】
醉醒惟許二能翁,興廢難移百代風。
若道水山無定屬,今之徤者豈惟公。
評曰:醒易醉難
【大正既改立文忠祠,而釀泉六一俱以次復其故跡】
留得豐山故主人,諸賢死後始堪憐。
當年醉意今如在,但掬清泉似飲醇。
評曰:人掬清泉為醒酒,公掬清泉為醉酒
【歐門橋卻望】
峰迴路轉盡繁陰,獨立蕭然見古心。
為問諸賓從太守,何如禽鳥樂山林。
評曰:每能劇太守乃以諸賓為禽鳥耳
【醉翁手植梅】
不愧梅花是此人,環山得一永為鄰。
冰心獨壯千秋雪,老乾還滋萬古春。
評曰:醉翁亦流芳如斯
【釀泉】
潺潺瀉出兩峰間,刮盡雲根破石堅。
香冽尋常歸眾口,清輝獨洗醉翁顏
【飲六一泉】
千年唐宋文章價,江海潮如此亦然。
淘瀉心胸存底物,盈科萬古視源泉。
【游百子潭】
水山幽至便通靈,雲壑虛生動竅冥。
一自天言河漢落,龍淵千載尚留形。
【謁陽明祠】
雨作山遊興以心,良知一鉅炤雲林。
忽然夜半求真覺,獨有春山動古吟。
評曰:作陽明詩自去不得良知
【見環山台】
春薄難分千樹色,台幽獨剩數梅新。
林泉付與公餘樂,魚鳥繇來擇地親。
【游豐樂亭】
豐山幽谷共清泉,千載惟余永叔篇。
遮莫山靈容刻露,幾多殘碣費磨剗。
評曰:亭左有子瞻所書歐記,其右數碑,則相對異哉,此亦諷遊人。
【醒心亭】
醉時樂事醒時心,異代空將耳目尋。
惟有山泉供俯仰,幽芳作意勸登臨。
評曰:幽芳亦有意,喚正夫作詩,一洗遊人之弊
【游琅琊寺】
光煙一縷導遊心,回馬盤迂出秀深。
庶子泉流寒石動,玉皇殿倚碧霄臨。
【游幽樓寺】
著意探山山見情,無心出穀穀相鳴。
獨慚車馬喧幽寺,可有文章答友聲。
評曰:正夫亦自許為山水知己
【上接引佛殿】
危階根向青冥底,古剎煙浮淡薄中。
鳥聚龍參真法界,泉飛竹舞下虛空。
【游重熙洞】
冥漠中窺小有天,蛟螭徙窟讓游韀。
奇山信有玲瓏骨,不遇奇人腹自堅。
評曰:奇特,有嵇康石髓事悟來
【出洞捫蘿而上為曠覽亭,亭雖廢而遠眺獨宜】
千里川原似一氈,胸中丘壑轉悠然。
及茲心目方無障,何處雲峰欲比肩。
評曰:胸次高、眼界闊,自是心無掛礙
【登蟠龍山絕頂】
蟠龍見首百峰收,神物依人出曠收。
日落春風鱗甲動,雲歸夜壑爪牙浮。
評曰:可參見正夫作《蟠龍小記》:“山昂首南向,龍王廟立其巔,東折迤邐,可百武。至北為腰……鱗甲隱隱,見萬石叢生,作其形也蜿蜒。尾於西……腹居古剎合門殿……餘三人志在探奇,遂至鱗甲叢生處……故岩穴煙霞,多古氣黯蓄,或蒼玄窟宅,隱現不可。時餘三人偶一見其神,變之首尾勒諸山石,而仍以白雲封焉。”
【再游醉翁亭】
山從游熟轉相深,十日勾玄滿素心。
贏得諸峰難偃蹇,春雲無數繞衣簪。
評曰:贏得諸峰則偃蹇(指驢)腳力疲也,正夫有體物之心
【春寒是日和暖特甚,豐山似喜人再至也】
風光初與醉游顏,半是春情半是山。
頗恠林泉如故識,自令清興每來還。
庚寅年臘月十七 寂照手錄、斷句並評
註釋郭之奇詩《三士道人自贊》
據郭偉忠老先生說,郭之奇這一首《三士道人自贊》寫於永曆七年,與其《所思集序》作於同時,因此可以詩文互參。筆者手頭只有一部崇禎十一年刻本《宛在堂文集》的影印本,所以看不到郭之奇在明朝滅亡后(即崇禎十七年後)所寫就的“幽怨悱惻,直接楚騷遺響”(溫丹銘語)一類的詩篇。這首《三士道人自贊》,是筆者從郭之奇的學生、揭陽縣令張方聖的書法中辨認出來的,字句確認無誤,下面來和大家一起探討分析。
【三士道人自贊】
郭之奇
詩騷作性,蘭雪居胸。神希太始,氣轢王公。
束髮筮仕,南北西東。三仕三已,國爾忘躬。
天光雲影,得喪窮通。老依玄老,空此百空。
遭逢一經,身許丹青。憂時遁俗,意潔情馨。
翁馬恆失,庄蝶未醒。甘苦異節,壯老殊形。
收而遠志,歸我澹寧。古之遺直,今之沉冥。
題解:“三士道人”是郭之奇晚年自號。“三士”指郭之奇的宦途先後經過了“進士”“庶吉士”“武英殿大學士”三個階段,“道人”則是郭之奇的思想由“壯用儒兵”轉向“老入道玄”(郭偉忠語)的直接體現。“贊”是一種抒情文體,其標誌為語言精鍊,比較抒情,常用於人,“自贊”表明了這是一首自敘詩。
註釋:
詩騷:原指《詩經》與《離騷》,泛指詩歌。“憶昔十五,帖括之餘,始學聲律”郭之奇從十五歲起與詩歌結緣,一生一共留下了逾三千首詩歌,為潮人作家中詩集傳世最富者。
蘭雪:蘭花幽雅,冰清雪潔,比喻高尚的品德。
太始:道家學說中,宇宙未形成前一種混沌的狀態
氣轢:轢,車所踐也。——《說文解字》。這裡的意思是,氣概可以蓋過王公大臣。
筮仕:原指古人將出做官,卜問吉凶。后指初為官。
南北西東:郭之奇為官后曾到過許多地方,比如主試河南,任福建學政提督等,在他赴任、回鄉、上京的過程中,飽覽祖國大好河山,寫下不少優秀的山水詩。
三仕三已:此處“三仕”與上文“三士”不同,此處“三仕”指的是三次為官,“三已”指的是因為受黨排或家喪等原因回鄉家居。
國爾忘躬:這裡是“國爾忘私”與“鞠躬盡瘁”的縮寫
天光雲影:出自朱熹《觀書有感》,這裡比喻虛無不實在的東西。
得喪窮通:得與喪,窮與通。可參見《所思集序》:“人在江湖,心懸魏闕,獨善兼善,進憂退憂。”
老依玄老,空此百空:郭之奇後期開始研究道家思想,並著有《新定道德經》
遭逢一經,身許丹青:化用了文天祥詩句“辛苦遭逢起一經”“留取丹心照汗青”,表明了郭之奇已經有了誓死的決心,可參見他在交趾被誘捕后寫下“成仁取義憶前賢”的詩句,化用了文天祥的衣帶詔“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翁馬:“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典故
庄蝶:庄生夢蝶。郭之奇把自己的人生比作莊子的一場蝶夢,這是一種虛無主義的人生觀。
異節:異於常人的艱苦和氣節
壯老殊形:郭之奇方四十七歲,但是遭受國破、城陷、家喪等等噩耗,又奔波於廣東、廣西等地勤王抗清,身心疲憊不堪,故曰:“殊形”,“殊”就是“不同於”的意思。
遠志,澹寧:化用了諸葛亮的“寧靜致遠,淡泊明志。”
古之遺直:指有古代遺風的正直之士
沉冥:似言不得志
寂照註釋
錄郭之奇詠廬山詩十七首
檢郭之奇《宛在堂文集》,中有廬山詩十七首,頗為可觀,現錄之如下並評:
【匡廬瀑布】
湖山相聯,雲漢中懸。
湖山相得,星河下食。
朔流在央,莫褰衣裳。
從水一方,中心委獚。
大之岩谷,小之石木。
悠悠添灑,望北飛瀑。
評曰:“雲漢中懸”“星河下食”,從來說瀑布者有此想頭否?
【掛席過鄱陽湖】
掛席過鄱陽,匡廬壓湖內。舟行二十日,一於名山對。彌旬風雨調,及此霽光黛。
陵巒宿浮陰,絕頂舒靉靆。豁然峙澄流,近遙有餘態。出自珠璣口,蒼然青璧瑰。
倏忽暫逢迎,歷歷諸峰剴。挿石拂層竅,積林吞眾薆。紫氛生其上,將無白日礙。
下飛瀑布泉,濃射奔空潰。灑落雲天珠,勢向扁舟碎。舉頭一挹之,煙顏坐可靧。
而我覽勝懷,初符宿所愛。敢雲默祝開,晴明我適逮。雖雲望中游,眼到身應在。
雲間意自清,塵外胸無腿。靈秀遠相披,況與明湖載。因知造物奇,以湖作山配。
二三百里中,依依如襟佩。橫側一舟行,千嶺爭向背。日暮征帆遙,杳然波上黛。
評曰:朝霞點水,芙蕖試風,差足方其妍秀,妙在清渺,不作遊覽,在一“愛”字。
昔人題此多矣,卻道不出此語。
【廬山東林寺和王陽明先生壁間韻】
百里山行迷碧草,息心對山覺山好。六朝僧去忽千霜,三秋招隱惟五老。
一峰初上曉松哀,瀑布聲聞客緒開。舍車縱步過東寺,山僧謂我結蓮來。
蓮社年來孰為首,我亦淵明性耽酒。頹顏獨倩菊英滋,酣情易令蒼山朽。
只令望闕復趨庭,雲舍南溟動遠汀。他時散發羅浮上,對望仙廬九疊青。
評曰:山非息心便不能對,乃知他人有眼不見泰山矣。
此詩豪快異常,真仙佛行徑。
【過鄱陽湖望廬山作湖山吟】
自有廬山歲幾千,鄱湖相對是何年。自有湖山初見我,一十四載九回沿。
每從南極瞻五老,及到西江望比肩。芙蓉削出珠璣口,銀河倒瀉香爐煙。
九疊蒼屏空杳杳,千尋瀑布亦濺濺。陰陽此際藏真宰,流峙分形俱後天。
天生名山必有配,高廣依稀二者傳。非山莫與湖吐翕,非湖孰任山蜿蜒。
雨後洪泉飛灑落,秋來驚浪恣騰騫。澄流舒捲如涘滴,芳麓沉浮但浣湔。
不向湖情窺浩漠,安知山德備泓淵。湖山閱人亦有數,何人獨領湖山全。
百里舟行異橫側,多年望眼破拘攣。空靈一氣開昏曉,幽光百道變黃玄。
隨意猶能招俯仰,息心或可盡中邊。及此方求江漢始,因之欲向斗星連。
耳目今朝如是耳,湖山萬古自悠然。
評曰:詩氣盡融於湖山中,搏合竟不可辨,湖山一片妙境,此會心人語。
【湖口望廬山瀑布泉】
洪泉飛九疊,萬壑動群氛。勢落懸峰日,光搖出岫雲。
晦明殊所見,近遠各為聞。頓令縈心目,孤情冷復氳。
評曰:有渺思幻致,迴環心手
【自彭蠡湖初入江】
湖盡匡廬際,江通漢水浮。朝煙生夾岫,夜月識扁舟。
遠望多為感,鄉心少不愁。自戀身似葦,朝夕與波求。
【匡廬瀑布】
蒼屏九疊盡飛榮,風雨千岩欲怒鳴。泉石初開天籟發,水山相雜大文生。
每乘清氣陰陽御,漸出光華人世迎。不是銀河天際落,峰頭哪得掛長庚。
評曰:大雅,翻謫仙得好,領瀑佈於清虛之際,絕可以為徐凝洗惡
【廬山道中憩東林寺詢寺僧以遠公舊事】
四望蒼屏盡渺然,鬆開忽見紫爐煙。怪來九疊祥光出,獨向東林瑞像前。
竺影難留圖裡跡,素紗猶自雨中研。幾回頻就山僧問,誰憶當年論五篇。
【對廬山默約】
白雲作意令山深,平卷諸峰上客襟。欲因康樂尋幽興,頻發淵明入社心。
薪火相傳無異昔,願文初發已從今。若待辭榮來此地,千年空屬遠公岑。
【語廬山】
終南成詬厲,所處失其親。
遙揖山靈語,慎居捷徑人。
評曰:假山靈移文與語山林慎處,同一嘲語,而此更深
【望廬山和蘇韻】
序:廬山真面,相識頗難,蘇子瞻入此,如行山陰囧道上,應接不暇,詩無多見,而游情山意,卻盡於“他年故人”及“身在此中”兩絕。余以春日朔流,舟中隱約望之,許神遊耳。然飛光難定,一水遙涵,化跡清深,就索彌隱,神遊身游,未知其所獲孰多也。
相對無緣認嶺峰,入看只與白雲同。
江舟竟日分橫側,真面遙臨一水中。
評曰:心若能如江水澄澈,縱使事物變化紛紜,亦能瞭然於胸臆
【湖山暮接,清風拂月】
廬山如屏湖如鏡,白雲其容月其性。
湖偏宜月山宜云,風以為媒初相娉。
【因念昔者寺僧乞詩,子瞻留一絕曰:“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唯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今之題廬山者益多,謹依其韻以告諸詞客】
廬山誤出此篇垂,多少徐人慾李辭。
今日徐人才更倍,謫仙跽請主僧詩。
評曰:嘲諷入骨
【道經廬山東林寺僧人索句】
五老峰深近遠迷,六朝燈在色空倪。
林僧索我廬山句,不盡遊蹤未敢題。
【車中望最高峰】
徵車偃蹇出松林,望入雲叢最頂岑。
為問三千三百六,可容一步一孤吟。
原註:廬山記高三千三百六十丈
【鄱湖曉色】
點點雲山在水旁,清沙碧渚侵晨光。
西峰落月銜煙樹,影到波心萬頃蒼。
【過廬山絕句】
欲識廬山真面難,先從芳麓見髀髖。
五老雲中銀漢落,香爐雪后紫煙寒。
評曰:似杜,非鴻裳羽衣不能作此語
明洪武年間,邑令蔡善首記揭陽榕城八景為:兩溪明月、雙峰晚鐘、譙樓曉角、黃岐夕翠、玉窖喬榕、南浦漁歌、釣鰲仙跡、紫陌春睛。郭之奇經刪補,改之為:金城榕色、玉窖棉蔭、紫陌春睛、黃岐晚翠、兩溪明月、雙洞疏煙、元塔登高、鰲橋釣浪。復作七律《榕城八景詩》八首以紀,錄之如下:
【金城榕色】
喬木森森望郁蒼,相傳嶺國古榕鄉。四時霜蓋煙疏密,一片雲叢綠混茫。
道左何年歌杕杜,州南此日誦甘棠。天為炎土垂休息,故使余陰百里涼。
【玉窖棉蔭】
玉川如帶繞城陰,眼際青華百樹深。日月同扶高幹出,風雲堪向一枝尋。
連翩各有扶疏質,獨立猶余蕭颯心。不信松寒非可並,多年海國挺孤森。
【紫陌春睛】
春光早向紫峰生,漸出峰容與世迎。古黛凝雲初映曉,新苔轉日久曛晴。
啼鶯城北銜幽至,舞燕溪南逐翠行。傳語東風無造次,時留煙景作山情。
【黃岐晚翠】
城頭北望晚山逢,久對悠然凈俗胸。泉石情因深色見,煙霞癖與素心封。
積雲每見堆雙洞,新月時來炤一峰。十里幽光難可即,千秋蒼質自為容。
【兩溪明月】
雙溪垂帶曳榕城,最愛光潮湧晚生。半落市埃分皓白,平開天鏡下孤清。
遙山助色煙雲掃,近野浮空藻荇迎。長憶玄暉如練語,更添月意作江情。
【雙洞疏煙】
煙霞有意日相求,雙洞林光竟遠投。青靄春來如迸發,白雲秋去尚群游。
鬱紆遙結山靈秘,冥寞中開佛象幽。試看今朝松竹影,方知千載色空留。
【元塔登高】
龜山寶塔字涵元,靈傑相因表獨尊。欲鎖螭宮雄海柱,先驅鰲背壯天根。
南來百水俱朝會,北拱諸峰各駿奔。若問參雲尚有級,人文地氣此初掀。
【鰲橋釣浪】
溪城如島水環之,西駕東流此一絲。萬裏海風浮漢彩,百重山色壓虹眉。
於秋倍覺潮聲壯,有月常窺釣影垂。龍伯何人休袖手,南溟咫尺是天池。
【百山歌】
序:自龍游舍棹經淛西衢州,又歷豫章廣信諸郡邑,乃抵閩中汀府,始識嶺東故土,紀程二旬余,無日不與山逢。輿中矢為百山歌,雖莫窮山致之富,聊以志山行之難雲。
山途歷四省,逾山踄百邦。山從地分域,地因山別疆。
穿山繇山徑,依山止山鄉。山蔬備晚食,山雞促曉行。
行行周山繞,宛在山中央。山心含故意,入山獨彷徨。
迤邐擐山足,跌踢陟山嶈。山嵐蒙山暖,山樹拂山涼。
山容撤山景,山氣發山光。山日浮晃蕩,山峰破渾茫。
山風吐山響,山雲煥山妝。山中靜藏月,山外遠連江。
山峽流清澈,山谷激飈颺。山泉幽以滎,山林靜而芳。
山陵斷還續,山蹊紆復墇。山舟橫山渡,山榾引山樑。
屴崱連山脈,嶫郁山崗。山居宅山曲,山家隱山傍。
山城山作邑,山民 如狼。山田多繞埆,山村掩寂荒。
山中何所有,山坂富牛羊。山童嘯山歌,兩兩在山畼。
秋深山薄綠,冬至山斂黃。離葉散山翠,振條落山蒼。
山花孤承露,山卉半染霜。山鬆開山籟,山桂郁山香。
山籬垂山菊,山竹披山篁。山骨勞巧匠,山鬼築夜牆。
山門 夾水,山觀寂飛窗。雨蒙山先翳,天霩山自暘。
山庵如雞棲,山路多羊腸。崒嵂崇山髻,嶣 結山鬃。
山石參山勢,山灘競山強。環山多鬱壘,梯山就崆。
只隨山俯仰,莫計山短長。近山歷可數,遠山壘可望。
期著東山屐,先擬北山章。全挹西山爽,還歸南山陽。
久從山朝暮,微識山行藏。賦成百山語,歌與百山商。
評曰:欽其體之創穫,更布其才之汪洋不測,刻畫景物幾無遁形。
郭之奇《湖江八景》詩序
自吳城至馬當三百餘里中,江湖之間氣皆白。匡廬九疊,煙云為冠,風日和則郁紛澄霽,時而辟歷夜明,時而陰晦朝鬭,奇幻不可以迅舟紀矣。湖沙漠漠,往而連天水,忽得林麓以位置樵漁,樵漁不陷於湖,寶之曰:珠璣。既乃湖光明滅,有若覆盂,乍高乍下,與波出沒,曰:星墩。所云星墜至地則石,河濟間時有墜星,湖亦然耶。東望紫煙,飛流濺沫,如一疋練,著蒼屏直下三千尺者,瀑布也。逶迤而行,魚鱉黿鼉,觀其所處,蒼屏然躍而起者,逼觀之為蝦蟇石。石可二丈余,仰俯坐立象誠然矣。稍進微風而裊裊,騁騖西阜,有凌波偕逝者而大姑見。出此聽波濤洶湧之聲,金石鏗鏘,洗耳聞之,得石鍾焉。拊石得鏞,金水合節,蓋五行之始而八音之初也,繇是馮夷罷舞,參差可吹。跂予以望,宛在中央,昭昭有光者,小姑耶。所謂伊人,杳渺獨立,非江之水,共孰能方之。若乃江既**,皓皓旴旴,蛟螭怒決,勢及鬥牛,不有馬當,離流絕坼不殫,為海其已哉。易曰:天莫如龍,地莫如馬,馬乎馬乎,地得以寧,稱其力哉。繇前後而縱觀,此其犖犖可見者。余以己亥春溯流此地,約略所見,為四言八章,於今五年,合新舊記睹,整齊前言,比之於律,以致細若氣、微若情,莫不構焉。豈有多於山水,亦曰:耳治而目治之以俟后之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