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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道

任林舉圖書

此書既關注現實性又兼顧文學性,通過對糧食生產及流通分配、人類生存、社會發展、經濟、文化、哲學等多角度、多維度地展現與闡釋,向讀者表明糧有糧“道”,並揭示出糧道與人道、世道乃至天道之間相互依存、互為表裡的關係。

作品影響


該作品獲得“第六屆(2010—2013)魯迅文學獎”報告文學獎。

作品評價


最熟悉的東西我們未必最了解,這個簡單事實已被多次驗證。比如,糧食在生活中司空見慣,因過於尋常,現代人大都熟視無睹麻木不仁,更不用說會有關切和了解的興趣。依稀記得溫飽尚成問題的過往年代,周圍不時還有“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詩句縈繞耳畔,而今伴隨令人目眩的經濟奇迹與科技神話,此類詩句便似乎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將來會不會淪為遙遠的歷史“絕響”,亦未可知。任林舉的《糧道》卻發出警示,“這世界已經被糧食推到一個沒有退路的境地”,而當我們無視以至顛覆糧食的生態規律和倫理內核的時候,足以構成人類自身存亡的“崩盤”威脅也在悄然逼近。
如果把《糧道》單純理解為一個彙集糧食古今風雲的微縮博物館,顯然有違任林舉的寫作初衷。“在所有事物里,只有糧食如流動的水一樣,綿延不斷,在時間的河床里承載了人類悠長的歷史,以及我們苦苦尋索而始終難得的道”。作家顯然志存高遠,不滿足僅僅為讀者提供一份原生態的“糧食報告”,或大信息量的“糧食備忘錄”,否則,很難理解作品何以為讀者帶來大夢驚覺、振聾發聵的心靈撞擊。毫無疑問,《糧道》是一部關於糧食的血淚史詩、坎坷傳奇、悲歡小百科與滄桑啟示錄,其拓荒精神勝於蒼白的高頭講章,其紀實魅力高於貧弱的虛構文本。作家懷著對親人的赤子之情和對家園的悲憫之懷,通觀農事命運,俯瞰天下生靈,在展示人類與糧食的歷史恩怨、現實糾葛與未來命運的書寫過程中,深刻探討與詮釋糧道與天道、糧道與世道、糧道與人道之間相互制衡的關係,始終貫穿了令人驚心動魄的自審、反思、追問與求索。
這部20餘萬字的散文特寫並不是田野調查式的產物,而得益於任林舉鄉土農事經驗的漫長積累。任林舉從不敢忘記自己是農民的兒子,他對糧食的認識始於遙遠的鄉村記憶,更源於對土地念茲在茲、刻骨銘心的根脈之情。6年前,他第一部長篇散文《玉米大地》就在探討農民與土地、鄉村與城市的血親關係,一經出版,即受到文壇關注。作家憂慮,倘若現代都市化的提速一定要以喪失土地為代價,我們將會成為沒有故土家園的流浪孤兒。《糧道》則進一步告誡人們,“土地,是上帝與人類間的一份契約,而糧食則是那份契約中最主要的文字和內容”,糧道後面就是天道、世道、人道,當人類忘乎所以、利令智昏到對土地失去敬畏、對糧食失去尊重,無論其理由如何冠冕堂皇,必遭至萬劫不復的報應而追悔莫及。
“民以食為天”的道理人們或許都懂,容易忽略的是,在太平盛世的日常歲月,糧食往往會退出社會的焦點視野,而處於不起眼的潛隱狀態,“生活,在糧食的潤滑下勻速運轉,但一切都看似與糧食無關”。儘管糧食始終如一地默默為人類生存盡職盡責,卻很少有誰留意它的人文價值。糧食說到底,“那就是一種介質,一種保持和摧毀人性的介質。吃飽的時候,我們的血是紅色的,儘管我們依然不夠完美,但大致上說,我們還能夠自覺恪守著人性的基本界限,向愛,向美,粗識感恩,並做著抑惡揚善的種種努力。有時,甚至能夠‘過火兒’地鄙夷一下吃喝拉撒那樣低俗的食物,並揚言此生‘不為稻粱謀’。”但糧食又是懸在人類頭上的一把雙刃劍,缺糧年代,人們的血會變成黑色,倫理會失去底線,中外古今發生的種種天災人禍,揭竿而起,兵荒馬亂,相互殘殺,幾乎都與糧食有直接關係。任林舉把糧食比做“上帝懷裡的解藥”,此妙喻頗耐人尋味。可以想象,糧食這服“解藥”不僅有療飢活命的奇效,並且還被人類的個體生命終生依賴,一天不吃都不行,失去“解藥”時,人們就會欲癲欲狂,人性坍塌,氣息奄奄,生命垂危,吃下去則轉瞬正常,風度優雅,相互禮讓,嚮往美好。人類為擺脫“解藥”魔性的控制,就是變被動為主動,牢牢把握住糧食的主導權,便有了糧食的囤積、流通和爭奪。“糧食就如落在樹上的小鳥,可去可留,隨時都可能飛走……糧食也很少是物歸原主的,因其極端的重要,所以就決定了它將會有固定的歸屬,它必然要被那些善於爭奪的手推來搬去,處於被動的狀態”。糧食開始流通於馬車和糧倉、軍帳和驛站、城市與鄉村之間,在人類社會動蕩中引發劇烈風暴,被一次次捲入嗜血戰爭,“當糧食充足的時候,它是經濟問題……而當糧食短缺時,糧食問題就是政治問題”,糧食的消長與流動孕育了載舟或覆舟的神秘力量,並成為人類歷史發展的誘因或動因。
糧食維持著人類社會的生命繁衍,“糧食本是天賜之物,它們運行於道,在天地之間盡著賑濟蒼生,滋養生靈的本分”,其重要性自不待言,但糧食種植者的生存境遇和卑微命運卻常常與之不相匹配,這實在是一種悖論。按說,“大地是公義和公平的,大地的本意是要平等地養育其上的一切生靈”,事實卻遠非如此,糧食串聯著耕種者與消費者,泥屋與城堡,籬笆與別墅,卑微與傲慢。任林舉列舉大量親歷、親見、親聞的事實,以旁徵博引的準確數據向讀者指出,大地的本意是如何被人類社會的不公平所改寫,這些後果造成了那些守土耕田的世代農民屢屢受傷,處處受傷,“農民們的傷,不僅是經濟上的傷……還有力氣上的傷……心上的傷和情感上的傷……還有信心上的傷”。作家的追問痛徹肺腑,飽含著倫理悲憫:“那些被命運懲罰的人,到底做錯了什麼呢?無非因為他們種了糧食。”作品隱喻了深刻的互文關係,說的是糧食,主體卻是人,糧道與人道互為表徵,相得益彰。造成的嚴峻事實便是:農民不再對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懷有感情,他們的後代更是想方設法逃離捆綁自己祖先千百年的故土,而外面的世界又如此精彩如此誘人。於是,一方面,越來越多的農民紛紛離棄土地,開始了向城市的“勝利大逃亡”;另一方面經濟發展的加速度,大城市在不斷擴張,小城市呈星羅棋布,大片的綠色田野被徵用,各種開發項目競相動工,高大的樓群拔地而起,各式人造景區遍地開花,換來的卻是植被破壞,水土流失,生態失衡,物種消失……以至於土地常常旱澇無常,“風調雨順”的年景已成為遙遠的美麗傳說。人在面對自然的時候常常變得有恃無恐,習慣於把自身行為凌駕於整個生態體系之上,不想未來只顧眼前,拼政績搏利益。大家忘記了一個千古事實,有土地才會有農民,有農民才會有糧食,這是糧道的基本要義。“不管是誰,只要離棄了糧食或被糧食離棄,最後都逃不掉滅亡的結局”,人類有意無意地製造了世界上的一系列失衡和隱患,人類的家園日益變得面目皆非,大面積現代農業生長區除了糧食以外,不再有任何生命跡象,有時連雜草都已經消失。更可怕的是那種過度開發恣意而為帶來的惡性後果,“不是讓土地沙化、鹼化或撂荒,而是讓土地上長出鋼筋水泥的建築,永久地失去生長莊稼的能力”。這種竭澤而漁的做法,無異於自掘墳墓,誰替農民考慮過?農民的困境由此不斷,他們“始終站立於人類的最前沿,代全人類承擔著自然的懲罰”。
《糧道》對糧食的人文關懷和倫理憂患絕非杞人憂天。作家的視野、思考和筆觸縱越遠古和現代,橫跨東方與西方,立足家園而心憂天下,融史料、記憶、口述實錄以及田野調查於一爐,把諸如糧食政策、人口消長、生存繁衍、自然生態、經濟發展、文明盛衰、科技弊端、倫理訴求、歷史教訓等話題併入宏大厚重的“糧道”譜系,整部作品恢弘從容,吞吐自如,綿密深致,凸顯的是作家出色的跨學科、跨文體寫作能力。作家以謙卑、仁慈、孤獨而執著的書寫,展示了一種具有前瞻性和超越性的大眼光,為神話與危機俱在的無序世界和蒼生命運,帶來了沉重的倫理憂患和溫暖的人文關懷,還有人類自我救贖的深邃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