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傘塔

我在一個北方的寂寞的上午一個北方的上午

思念著一個人

我是一些詩歌草稿

你是一首詩

我想抱著滿山火紅的杜鵑花

走入靜靜的跳傘塔

我清楚地意識到

前面就是一條大河

和一個廣大的北方草原

美麗總是使我沉醉

已經有人

開始照耀我

在那偏僻擁擠的小月台上

你像星星照耀我的路程

在這座山上

為什麼我只看見這麼一棵

美麗的杜鵑？

我只看見這麼一棵

果然火紅而美麗我在這個夜晚

我住在山腰

房子里

我的前面充滿了泉水

或溪澗之水的聲音

靜靜的跳傘塔

心醉的屋子你打開門

讓我永遠在這幸福的門中

北方那片起伏的山峰

遠遠的

只有九棵樹

解析海子的詩，既有危險，因為你也許會進入一個黑洞，也往往是無用的，當你辛苦一場，發現自己解析的毫無用處，其中之沮喪，不是身在其中的人可以理解的。《跳傘塔》這首詩寫於1988年4月23日，是海子詩歌中比較優美的一首小詩。我讀了很多遍，一直不得其意，主要就是受困於“跳傘塔”這一個主要意象。后在網上得高手指點，方豁然開朗，但即使這樣，要對這樣的一首詩歌進行淺析，也是艱難的。全詩分為十一節。全詩是從愛情入手的。“我在一個北方的寂寞的上午，一個北方的上午，思念著一個人。”語言質樸，情感表達的方式直接。接著詩人說“我是一些詩歌草稿，你是一首詩。”這兩句運用時修辭中的暗喻。需要注意的是，“詩歌草稿”和“詩歌”之間的關係不同於我們常見的愛情中的男女關係。常見的是“我是大山，你是河水”，或“我是太陽，你是月亮”，或“你是風兒我是沙”。二者之間的關係怎麼樣呢？我提煉出兩個詞：粗糙與精緻。寫完自己的愛情，接著筆鋒一轉，“我想抱著滿山火紅的杜鵑花，走入靜靜地跳傘塔。”在這兩句中出現了兩個全詩中最重要的意象，即杜鵑花和跳傘塔。我認為此處的杜鵑花就是愛情之花，詩人渴望自己抱著滿滿的愛情之花，走入靜靜地跳傘塔，然後從上面一跳而下。那麼“跳傘塔”是什麼呢？悠哉

在海子的詩中解讀了六種詩人為自己設計的自殺的方式，其中之一就是跳樓，解讀出處就是這首《跳傘塔》。對於這個觀點，我是基本贊同的。接下來，“我清楚地意識到，前面就是一條大河，和一個廣大的北方平原。”這是承接上面的。假如詩人從樓上跳下，下面會是什麼？是一條大河和一個廣大的北方平原。“我清楚地意識到”，說明這是一種主觀的行為，與其他人無關。“美麗總是使我沉醉”，這是一個轉折句，從跳樓轉到了愛情上。接著是對“她”的描述：“已經有人開始照耀我，在那偏僻擁擠的小月台上，你像星星照耀我的路程。”注意其中的“照耀”這個詞。常見的男女之間不用這個詞。海子更像是一個柔弱的孩子，他總是渴望能從女性身上得到力量和光亮，誰對他好，在他眼中，就是誰在照耀自己了。接著是反問，“在這座山上，為什麼我只看見這麼一顆美麗的杜鵑？”“我只看見這麼一顆，果然火花而美麗。”這依然是承接上文，詩人自問，為什麼只有一個人，也就是詩人的“你”愛著自己，其他的人呢？為什麼再沒有其他的人愛我？愛我的這唯一的一個“火紅而美麗”。帶著疑問，詩人真的（詩中是真的，現實中是假的）一跳而下。“我在這個夜晚，我住在山腰，房子里，我的面前充滿泉水，或溪澗之水的聲音。”我個人讀到這裡，我感覺這是詩人在描寫自己跳樓之後，自己埋屍山腰上的情況和場景。

“靜靜地跳傘塔，

心醉的屋子，

你打開門，

讓我永遠在這幸福的門中。

”此節詩中的“你”，

不是具體的人，不是前面的詩中的“她”，我認為就是“心醉的屋子”——即詩人埋骨之地。

“讓我永遠在這幸福的門中”意思就是讓我永遠安睡在這裡。

最後“北方那片起伏的山峰，遠遠地，只有九顆樹。”為什麼是九顆呢？應該是十顆少了一

顆，少的那一顆就是詩人自己。讀到此，會感覺於平靜中見滔天的波瀾，心情之澎湃，是不言

而喻的。

補充：寫完上面的文字之後，在網上我又看了周玉冰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海子的

詩情人》，傍晚去西南飯堂吃飯的時候，腦中突然又冒出新的想法。細讀第六節，“已經有人

開始照耀我，在那偏僻擁擠的小月台上，你像星星照耀我的路程。”仔細體味其中語氣，“已

經有人開始照耀我”，那個照耀詩人的人應該是在88年4月23日之前不久才出現的，會是誰呢？我以前憑感覺以為是P，細對時間，才發現其中的錯誤，此人應該是L，也就是西藏的李華，李華是一個女詩人。關於海子的情感生活，請看我空間轉載的周玉冰的《海子的情感世界》這篇文章。L曾一度在海子的心目中是“女神”，海子進藏時，曾要求在L的房間里留宿，完成“心行和一”。在海子的心目中，L就代表西藏，代表太陽。寫此詩時，海子還沒有進藏，所以對自己崇拜的L，詩人才會用“照耀”這樣的詞眼。想到了這，那這首詩就要從新來看待了。此詩不會是愛情詩了，詩人在一個北方的寂寞的上午思念著的人，不是情人，而是詩人心目中能照耀自己的女神了。在海子的心目中，“女神”當然比自己精緻，所以詩人才會說：“我是一些詩歌草稿，你是一首詩。”火紅的杜鵑花，也不是愛情之花。杜鵑啼血，這是一種凄艷之花，其鮮艷的紅色是與太陽接近的。從跳傘塔下跳下這一行為，不是平常意義上理解的詩人的自殺，而是轉化成了詩人對太陽的追逐和嚮往，或是對飛翔的渴望。我的意思是不在死亡本身，而在下落的呈飛翔的瀟灑自由的姿勢。那麼該詩的主題就不是對自己死亡方式的設計，而是對太陽的追逐和對自由的渴望。

海子（1964一1989），原名查海生，安徽省安慶人，15歲時考入北京大學法律系，1982年大學期間開始詩歌創作。1983年自北大畢業後分配至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關附近卧軌自殺。

1984年創作成名作《亞洲銅》和《阿爾的太陽》，第一次使用“海子”作為筆名。從1982—1989年不到7年的時間裡，海子創作了近200萬字的作品，出版了《土地》《海子、駱一禾作品集》《海子的詩》和《海子詩全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