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將伐顓臾
《論語》中的一篇散文
《季氏將伐顓臾》是選自《論語》中的一篇散文,文中記述了孔子和冉有的一場對話,集中討論魯國貴族季氏企圖發動戰爭,攻打小國顓臾的問題,明確表達孔子反對武力征伐,主張“仁者愛人”的思想。全文雖由對話構成,但語言流暢,富於變化,有濃厚的論辯色彩。
季氏將伐顓臾
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
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
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1.季氏:又稱季孫氏,魯國貴族季友之後,這裡指季康子,春秋魯國大夫,名肥,把持朝政。顓臾(zhuān yú),魯國一個附屬小國,其位置在今山東費縣西北附近,傳說顓臾的國君是伏羲的後代,姓風季氏也稱季孫氏,是春秋時期魯國最有權勢的貴族,這一族是魯桓公的兒子季友的後裔。舊說季氏貪顓臾土地而攻之。依文意乃季氏與魯君矛盾極深,歷代魯君欲除季氏,季氏恐顓臾再為患,這就助了魯君,故欲攻之。
2.冉有、季路:都是季康子的家臣。冉有,名求,字子有。季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兩人都為孔子弟子。見:謁見,拜見。於:引出對象,無意。
3.有事:這裡指用兵。古代把祭祀和戰爭稱為國家大事。當時季氏專制國政,與魯哀公的矛盾很大。他擔憂顓臾會幫助魯哀公削弱自己的實力,所以搶先攻打顓臾。
4.無乃爾是過與:恐怕該責備你們吧?“無乃……與”相當於現代漢語的“恐怕……吧”。爾是過,責備你,這裡的意思是批評對方沒盡到責任。是:結構助詞,提賓標誌。(在蘇教版中,“是”復指“爾”,用作代詞)過:責備。
5.先王:指周之先王。東蒙主:指受封於東蒙(在蘇教版中,是“主管祭祀蒙山的人。”)。東蒙,指蒙山,在今山東臨沂市西北。主:主管祭祀的人。
6.是社稷之臣也:是:代詞,這,指顓臾。社稷:社,指土神,稷,指穀神。社稷是祭祀穀神和土神的祭壇。有國者必立社稷。國亡,社稷被覆蓋起來廢掉,故社稷為國家的象徵,這裡指魯國。社稷之臣意譯為附屬於大國的小國。
7.何以伐為:為什麼要攻打它呢?何以,以何,憑什麼。為:表反問語氣。
8.夫子:季康子。春秋時,對長者,老師以及貴族卿大夫等都可以尊稱為夫子
9.周任:上古時期的史官。
10.陳力就列,不能者止:能施展自己才能,就接受職位;如若不能,就應辭去職務。陳:陳列,這裡是施展的意思。就:走向,這裡是擔任的意思。列:位,職位。止:辭職。
11.危:名詞作動詞,遇到危險(搖晃著要倒下)。持:護持。
12.顛:跌倒。扶:攙扶。
13.相(xiàng):攙扶盲人走路的人(輔助者)。
14.兕(sì):獨角犀牛。柙(xiá):關猛獸的籠子。
15.龜玉都是寶物。龜:龜版,用來占卜。玉,在:指玉瑞和玉器。玉瑞用來表示爵位,玉器用於祭祀。櫝(dú):匣子。
16.固:指城郭堅固。近:靠近。費(古讀bì):季氏的私邑,及今山東費縣。一說讀fèi,當地人稱費(fèi)縣。
17.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君子厭惡那些不肯說(自己)想要那樣而偏要找借口的人。疾:痛恨。夫:代詞,那種。舍:捨棄,撇開。辭:託辭,借口。
18.有國有家者:有國土的諸侯和有封地的大夫。國:諸侯統治的政治區域。家:卿大夫統治的政治區域。
19.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意思是“不擔心分的少,而是擔心分配的不均勻。不擔心貧窮而擔心不安定”。患,憂慮,擔心。寡,少。
20.蓋均無貧:財富分配公平合理,上下各得其分,就沒有貧窮。
21.和無寡:和平了,人口就不會少了。
22.安無傾:國家安定,就沒有傾覆的危險。
23.夫:句首語氣詞。如是:如此。
24.故:假如,如果
25.文:文教,指禮樂。來:使……來(歸附)。
26.安:使……安定。
27.相:(xiàng)輔佐。
28.分崩離析:國家四分五裂,不能守全。守:守國,保全國家。
29.干:盾牌。戈:古代用來刺殺的一種長柄兵器。干戈:指軍事。
30.蕭牆:國君宮門內迎門的小牆,又叫做屏。因古時臣子朝見國君,走到此必肅然起敬,故稱“蕭牆”。蕭:古通“肅”。這裡借指宮廷。
季孫氏將要討伐顓臾。冉有、季路拜見孔子說:“季孫氏準備對顓臾採取軍事行動。”
徠孔子說:“冉有!我恐怕該責備你了。那顓臾,從前先王把他當作主管東蒙山祭祀的人,而且它地處魯國境內。這是魯國的臣屬,為什麼要討伐它呢?”
冉有說:“季孫要這麼干,我們兩個做臣下的都不願意。”
孔子說:“冉有!周任有句話說:‘能施展才能就擔任那職位,不能這樣做則不擔任那職務。’盲人遇到危險卻不去護持,將要跌倒卻不去攙扶,那何必要用那個做相的人呢?況且你的話錯了,老虎和犀牛從籠子里跑出,龜甲和玉器在匣子里被毀壞,這是誰的過錯呢?”
冉有說:“如今顓臾城牆堅固而且靠近費城,現在不奪取,後世一定會成為子孫們的憂慮。”
孔子說:“冉有!君子厭惡那種不說自己想去做卻偏要編造借口來搪塞態度的人。我聽說士大夫都有自己的封地,他們不怕財富不多而怕分配不均勻,不怕民眾不多而怕不安定。財物分配公平合理,就沒有貧窮;上下和睦,就不必擔心人少;社會安定,國家就沒有傾覆的危險。依照這個道理,原來的遠方的人不歸服,就發揚文治教化來使他歸服;使他來了之後,就要使他安定下來。如今由與求兩人輔佐季孫,遠方的人不歸服,卻不能使他們來;國家四分五裂而不能保持它的穩定統一;反而在境內策劃興起干戈。我恐怕季孫氏的憂慮,不在顓臾,而是在魯國內部。”
春秋末年,諸侯公室日衰,掌朝政的卿大夫之爭也日趨激烈。魯大夫季孫、孟孫、叔孫曾“三分公室。而後季孫氏權勢日益增大。魯哀公時,季康子為擴大勢力,急欲吞併顓臾,從而謀求奪取魯國政權。季康子的家臣冉求和子路,把情況通報孔子,孔子即反對季氏伐顓同時對冉求子路進行批評教育。《季氏將伐顓臾》此文即是記錄了這一對話。
此文開篇直奔主題,季氏將要對顓臾發起進攻,冉有、季路來見孔子,說:“季氏將要對顓臾展開軍事行動。”孔子回答得很直接,很明顯,孔子反對季氏侵略顓臾,理由充分,態度也很堅決。聽到孔子的質問,冉有不得不為自己進行辯護,他說:“是季康子想要發兵,作為家臣,我們也不希望他這樣做。”
冉有急於為自己開脫,於是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季康子身上,但是孔子沒有就此作罷,繼續說“冉有啊,古時的史官周任有一句話:‘根據自己的能力去任職,不能勝任的便不要擔任。’站不穩卻不扶著,要跌倒了卻不攙著,那麼扶著瞎子走路的人還有什麼用處呢?況且,你的話不正確。老虎和獨角犀從籠子里出來了,龜板和玉器在盒子里被毀壞了,這又是誰的責任呢?”孔子引經據典,以兩個問句的句式對弟子發出請問,以比擬的修辭方式責備了弟子。在孔子眼中,他的兩位弟子沒有輔佐好季氏,就是嚴重的失職。
在孔子的責問之下,冉有開始為季康子侵略顓史尋找合適的理由,這一次,孔子不再留情面,嚴厲斥責道了冉有,孔子明確知道,季氏想要對顓臾動武,一定會為自己找一個借口,但他不會被這樣的借口蒙蔽。
揭穿了季氏討伐顓臾的真相,孔子沒有直接地加以痛斥,而是開始論述正確的治國之道,藉此來反襯季氏的無道。一席話道盡了孔子的政治理念,彰顯了他所主張的禮義制度。
孔子最後又將話鋒轉向兩位弟子,此話意在提醒季氏不要貿然行動,否則將會引起魯哀公的猜疑,進而引發內亂。聯繫魯國當時的政治形勢,可知孔子的一番駁斥和規誡具有現實意義。當年,季氏權傾朝野,是魯國政權的實際掌控者,魯國國君哀公心有不滿,意欲收回季氏的封地以削弱他的權力季氏之所以想要攻佔顓臾,是為了先下手為強,他擔心哀公會聯合顓臾一起討伐自己。這樣看來,孔子對魯國的政治形勢有著冷靜的體察,對季氏的盤算也心知肚明。孔子反對季氏發兵,是為了不使季氏與哀公的矛盾公開化、激化,進而造成國家的內戰。孔子批評兩位弟子,也是希望他們要以國家的大局為重這篇文章記述了師生之間的一場辯論,篇幅雖然簡短,卻形象地寫出了孔子的義正詞嚴和冉有等人的理屈詞窮。對於如何通過對話塑造人物這一文學技巧,這篇文章具有示範意義,是後學者可以學習、模仿的典範之作。
清·方存之《論文章本原》:“首段正意已足,下兩段因由有兩辯而發揮之。孔子之文極含蓄惟此篇極發揚,波瀾洶湧,峰巒高大。韓文公《諍臣論》章法學此。”
清·牛運震《論語隨筆》:“此章分三段。孔子曰,三求字,通章精神眼目。”“夫顓臾節,先以大義責之,提出先王二字,把天下大名分所在壓他。”“末句為季氏指陳利害了切,俾其怵然而自止也。”
清·於光華《論語集益》:“均、安、和三字,正抹殺他欲字季氏病根全在欲,欲則安危利災。…首問答明伐國之非,二問答見責不辭,三問答以不能輔季氏修內治,正辨其憂之不在顓臾,此欲不可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