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適存
中國湖南省平江縣河東鄉軍人
舒適存(1898-1989)初名壽祺。湖南省平江縣河東鄉人。1912年畢業於平江小學教員養成所,1916年任小學教員。
1932年任南昌行營少將參議,1934年入陸軍大學特別班第二期。
1938年任國軍第二師參謀長,參加台兒庄會戰,力主改變統帥部之命,不集中兵力於臨城,而沿運河布防,得以確保徐州,取得台兒庄之捷。
1939年冬任國軍榮譽第一師副師長兼參謀長,率部進攻崑崙關之敵,指揮夜襲羅塘高地,殲日本侵略軍第一個旅團,擊斃旅團長中村正雄,扭轉戰局,為抗日戰爭中陣地攻擊戰最成功之一役。
1944年任國民革命軍新六軍中將副軍長,參加反攻緬北。
1945年參加日軍受降大典。
抗日戰爭勝利后,任國民黨兵團副司令官。
1949年任“台灣防衛”總司令兼參謀長。
1961年退役任台灣電力公司顧問。
1966-1977年任國文教授。著有《橫秋雜綴》詩集。舒適存在其自撰小傳末附言:“六十年前恩怨,已不存在,當事人……思想亦有轉變。”
自述
童年
童年生活,最堪回憶。農村經濟,自給自足,無所謂洋貨,民風淳樸而自由,沒有身分證,也沒有戶口名簿,買田架屋,娶妻生子,出外旅行,無須申報,兒童沒有惡性補習,也沒有升學競爭。
童年讀史至西楚霸王不讀書,不學劍,要學萬人敵,饒有霸氣,心嚮往之。同里有一退伍軍官余賁民,他參加過辛亥革命之役,好讀書,和我常相往來,他有孫子十家注一部,我偶一翻閱,愛不忍釋,就借來手抄一遍,以為「讀此可以為王者師」了,於是從軍的興趣,更為濃厚,又把唐詩「欲將書劍學從軍」這一句,刻一圖章,不時把玩。
此時袁世凱死去不久,國內軍閥橫行,幼稚的心歟瑢Π喑豆P的壯舉,更為嚮往,在二十歲的春初,我退還小學教員的聘書,穿起草鞋,背起包袱,辭別雙親和妻兒,同一位退伍軍人舒子能經硃砂坳、金井、望仙橋省道,曉行夜宿,費了兩天半的時間,到達長沙。
國家沒有統一,各省的軍隊,各自為政,湖南的正規軍有兩個師,第一師師長是衡山趙恆惕先生,第二師師長是元陵陳復初,此外還有林修梅、劉建藩、吳劍學、謝國光、唐榮陽等幾位鎮守使。我去長沙是由余賁民先向第二師三旅五團一營二連的一位連附(即排長)名叫黃芭蓀的介紹過,這個連駐在長沙貢院內,擔任師部的衛兵勤務。我到長沙的第二天,就去見那黃連附,他帶我去見連長,連長是邵陽劉重威,保定軍校出身,他似乎是患了感冒,躺在火盆邊的藤椅上,黃和他咕嚕幾句之後,就叫一名勤務兵把我送到第六班,班長是童毅,上等兵是徐階士,都是平江人。那時的班長是集中住在一個房間,不和列兵在一起的,班內的事全由上等兵處理,稱為內務班長。我由徐帶到庫房裡去領軍裝,領的東西可不少,德造七九步槍、刺刀、彈盒、背囊、黃呢軍服、黃呢大衣、皮鞋、綁腿、灰布棉軍服、夾軍服、黃布單軍服、卡其單軍服、番布雨衣、飯盒、水壼、十字鍬、棉被、毛毯、被單、蚊帳、枕頭等一大堆,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全由徐幫忙搬回班內,他教我鋪好床單被蓋,折好衣服,按照內務規定,收拾得整齊劃一,很有意思,然後教我穿軍服、裹綁腿、佩上符號、領章,然後他又教我如何擦槍,如何塗油,入伍的過程,就這樣完成。
說來好笑,我雖穿上軍服,並沒有補上兵缺,而是一名備補兵,據說是連上無缺可補,連長看我年輕,模樣不錯,所以把我留下,等到有缺再補,備補兵不獨無餉可領,連吃飯也要自己出錢,但不要家裡拿錢來吃飯,而是將來補了缺的時候,再扣回伙食罷了,「既來之,則安之」,只有安心幹下去。
備補兵的出操、上課、服勤,和正兵沒有兩樣,有人說這是吃缺的一種手法,然而軍人以服從為天職,我不這樣想,學會了操槍和敬禮之後,就被派參加國葬蔡松坡先生的儀仗,在大雨滂沱中由長沙南門外靈官渡渡江至嶽麓山墓地,靈官渡的牌樓聯語是:「四海同悲,伯仲勛名懷擊楫,萬方多難,蒼茫風雨泣同舟」,因為蔡松坡與黃克強同時逝世,同葬嶽麓山,故有伯仲勛名之語,是日風雨交加,下聯亦甚切景。大概當了兩個月的備補兵,才得補為二等兵,月餉六元,每月伙食三元,還有尾數可找,所以每月發餉三元,除掉零用,還可寄錢回家。
當兵的思想非常單純,只是埋頭苦幹,並不計較前途,一切都很樂觀,我第一次學的一首軍歌是「四時從軍樂」我還記得那春季的一首是:「春風十里杏花香,同袍將士何昂藏,雄冠劍佩耀雲日,父老拭目瞻清光,勸君請纓宜及早,人生惟有從軍好,從軍之樂樂何如,細柳營中報捷書」,這歌春夏秋冬一共四首,每首都風光美麗,慷慨激昂,我只覺得軍人是高貴的,光榮的。
初上戰場
我民國六年入伍,湖南督軍是譚延闓先生。是年秋初,北政府派傅良佐督湘,傅雖湘人,屬北洋系,湘人甚恨北軍,至冬初,傅被迫離湘,曹錕所部張敬堯仍據岳州,傅與第二師師長陳復初同是湘西人,傅的督湘,似與陳有勾結,傅下台後,第二師也跟著解體,營長以上的官長都走了,我們的連長劉重威升了營長,連附黃芭蓀升了連長,我在這一段時間裡,是連升三級,由備補兵而二等兵,而一等兵,升至上等兵了,升上等兵時還由劉重威連長集合全連官兵正式布達。
北軍還在岳州,「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湘軍由晚節不終的程潛為總司令,而以趙恆惕的第一師為主力向岳陽進發,我們已改為第一師第二團了。
軍次湘北長樂街,停頓了一段時間,我們連上一位名叫王占標的班長,常常大碗釃酒,大塊吃肉的請客,我這天真無邪的鄉下佬,自然有請必到,不到幾天,我們的營長劉重威在旅部被扣留了,那時旅長是陳嘉右,那王占標似乎更起勁,有一天忽報旅部被圍,被拘的劉營長乘機擊倒衛兵跑回營部,隨即拘捕王班長和與他有關的人立予槍斃,好在官長們知道我的無辜,否則豈不完蛋,這是一次很好的教訓,千萬要提高警覺,不能任意和別人鬼混,以免上當。究竟這一次內鬨的背景如何,當兵的自然毫無所知。
事變平定,稍加整頓,我們就由關王橋向西塘前進,一天在吃過晚飯後,明月在天,霜風刮面,我跟著隊伍繼續前進,隱隱聽到抱聲,隨又見到擔架抬下傷兵,知道離敵不遠了,隊伍是靜悄悄的前進,精神卻有點緊張,我們的黃連長是打過仗的,他很沉著的把我們帶到山上,教我們散開卧倒在一條稜線上,我是糊糊塗塗的跟著同班弟兄做,這時看不見敵人,也沒有槍聲,只是寒風凜冽,砭人肌骨,「鳥無聲兮山寂寂,夜正長兮風浙浙」,正是這般光景,一到天亮,忽傳敵人的包圍來了,大家一齊跑下山來,到底有無敵人,只有天曉得,隊伍亂糟糟的在山徑里徘徊,有的跑到老百姓家裡去休息,有一位姓李的排長,他竟毫不知恥的從一個稻草埋里爬出來,我覺得這樣就叫打仗,未免太笑話了。
弟兄們正在群龍無首的時候,我們的營長來了,他叫我們集合衝上山去,我們爬到山上,並沒有看見敵人,據說敵人已經退走了,我們就這樣不發一槍的進入岳州,這簡直是兒戲的戰鬥。
孔子說:「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我從入伍到初上戰場,駐在長沙四十九標的兵房,經過十個月的訓練,只重製式教練,只是步法、操槍、隊形變換,幾個呆板動作,至於戰鬥教練,僅在操場上操一操散兵,不獨沒有實兵對抗演習過,連實彈射擊都沒做過,連裝退子彈也是空手開關槍機而已,這樣的兵,如何作戰。
最成功的迂迴
民國七年,張敬堯、吳佩孚等,大舉攻湘,湘軍退處郴永,至民國九年,吳佩孚自衡陽撤防,湘軍由譚延闓任總司令,趙恆惕為前敵總指揮,仍以第一師為主力,收復長沙,北軍退踞岳陽。
湘軍以主力由正由進迫岳陽,以第一師第二團葉開鑫部由東翼小道繞至岳陽以北截斷鐵道。葉以第一營劉重威部埋伏於雲溪車站兩側,以第二營朱耀華部埋伏於雲溪以北之茶港,先將茶港鐵軌移動,其離開寬度,以能使車輪脫軌為足,如此則使機車人員不易發覺,並誡令雲溪伏兵當敵軍第一列車通過時,不許射擊與暴露。部署既畢,天已拂曉,敵第一列車滿載兵員物資,風馳電掣由岳陽北駛,至茶港傾覆,遂被朱營全部殲滅,當第一列車通過後,雲溪伏兵以迅速手段將鐵軌移動,約過半小時,第二列車相繼而來,劉營如法泡製,敵遂無一漏網。當第二列車傾覆不久,第三列車繼至,既不能前進,又不後退,竟就地下車,兩側伏兵予以痛擊,全部解決。岳陽殘敵,除一部乘船逃去外,大部繳械,於是湘省境內已無北軍,湘軍得此補充,大事擴編,余是時已由上等兵升為文書上士,旋升司務長。此次迂迴作戰,非常成功,然敵軍之運輸指揮,情報工作,通信連絡,一無是處,豈不可笑。
排長的幹勁
民初的軍官,以保定軍校和日本士官學校出身的為主,行伍出身的也還不少,我當了三個月的司務長,就升為排長,屬湖南陸車第一混成旅(旅長葉開鑫)第二團(團長劉重威)第一營(營長魏雲)第二連(連長黃芭蓀於雲溪戰後病故,此時為劉肇麟),連上那些老班長對我這識字的年輕人後來居上,自然瞧不起,我不能學韓信背水為陣使士卒效命,只有在工作表現上使他們信服。那時候的排長只要態度自然,口令喊得好,幾個示範動作做得乾凈利落,就可以不被輕視了,我在這上面很夠水準,我在管理上、操課上,比老排長的要求要嚴格多了,處理事情也明快合理,士兵們也就另眼相看,可是因為要求太嚴格了,有些不滿意的人就竊竊私議,說這小子平時儘管兄,打起仗來要他的命,此時我是年少氣盛,還是我行我素,幹得特別起勁。
民國十年,鄂人反對鄂督王占元,湘軍援鄂驅王,我們暑天行軍,紀律很壞,士兵們有自由脫下上衣的,槍有倒掛的,也有橫肩的,也有用槍挑包袱的,休息時,一聞號音,就作鳥獸散,各找陰涼地方,各找水喝。我是第三排排長,看不慣這怪現象,我獨自規定本排的弟兄掛槍、肩槍、要依哨音行之,絕對不許用槍挑東西,上衣只許依命令解開領扣,休息時要集合架槍,派槍前哨,指定一人去找飲水,這樣一來,全連側目,終於由連長規定都照這樣做了。今日回憶,還是幼稚,為何不建議連長統一規定呢。
部隊向咸寧前進,咸寧城南高地似有敵人佔領,擔任前衛的第一連,已展開於前面的小高地,連長要我率第三排在第一連的左翼外攻擊前進,我照操典的接敵運動,保持密集隊形前進,當通過一段較開闊的稻田時,遭受敵人步槍射擊,士兵將要亂跑時,我適時下令卧倒,無一亂動,稍停,知道敵人確在前面高地佔領陣地,距我約八百公尺,我乃下令散開前進,順利佔領敵前一個山頭,嚴密戒備,不許射擊,一面搜索敵陣地一般狀況,報告連長,待命攻擊。過了三小時,連長派第二排來接替陣地,要我排撤至山下吃飯。當第二排到達陣地時,既不散開,而且密集山頂指手劃腳的亂嚷,以致暴露目標,遭受敵人的急襲射擊,死傷三人,我將陣地交代,下山吃飯時,忽聞槍聲大作,異常激烈,我怕第二排不能支持,立即上山增援,此時戰況危急,右翼第一連已開始後退,第二排亦相繼動搖,但本排仍沉著射擊,敵不敢進,有報彈藥告罊的,我令其上刺刀準備肉搏,俟掩護右翼友軍全部退卻后,我方下令退卻,途中見有陣亡士兵,我仍收取他的槍枝,撤下他的符號,本排退過一個田壠后,立即佔領陣地,繼續抵抗,終於後續部隊增加,構成一個有利的陣地,繼續作戰。經過這一戰鬥后,全連官兵對我備加讚揚而且敬重。
嗣因吳佩孚派蕭耀南入鄂援王,湘軍被迫撤退,當全線退卻時,第四連排長李雲鵠受傷倒地,而且是在受敵火猛烈射擊的反斜面上,該連士兵不顧而去,我和本排的兩名士兵冒著敵火抬過山頂送上擔架,這一勇救戰友的行動,也就傳遍全營。
此時趙恆惕親赴岳陽與吳佩孚達成停戰協議,我們回駐長沙,不久,我被選送湖南陸軍講武堂受訓,時間是六個月,堂長為安徽張華輔氏,總隊長方誠鉞,也是安徽人,他們都是日本士官學校出身,訓練相當嚴格,課程以戰術、兵器、築城、輜重為主,我這行伍軍官也就變為雜牌學生了。
救了支隊
民國十二年,湘人治湘,省軍為維護所謂省憲,向反對軍進擊,劉重威旅長以主力進駐武岡,別遣林拔萃以步兵一團為基幹之支隊,進至高沙市。
支隊只有薄弱警戒,並未佔領陣地,此時我是第二團第二連的排長,一天清晨,洞口方面的敵人,突破警戒,進至駐地後面的山上,連上士兵大多數於早餐后外出閑逛,在連的官長們都張皇失措,無所作為,我在這危急存亡的剎那,本能地集合在連的少數士兵,一衝而出,不堪一擊的敵人,就毫無抵抗的退走了。
可是當面敵人雖已退去,而武岡方面連絡中斷,林氏只得率領支隊向武岡前進,距武岡城尚有十里時,得知武岡已為敵人佔領,劉旅主力已向邵陽退卻,又支隊後面的高沙市,石下江,都有敵人進駐,支隊遂陷於進退維谷的險境,長官們尚未有所決定,我已向路旁的一位老人查知通過南面高山就是石羊橋,為邵陽通武岡大道,我立即向支隊長建議,不論石羊橋有無敵人,應立即越過高山向石羊橋前進,如遇敵人,即一舉擊破之,續向邵陽歸還。我這小排長的建議,得到支隊長的採納,並即派我為尖兵向石羊橋前進。
尖兵順利到達石羊橋,橋上的飯攤,午飯正熟,香噴噴的白米飯擱著煎鹹魚,士兵們飢餓之餘,都爭先恐後的買飯吃,我大呼這不是吃飯的時候,必須迅速向武岡方面佔領掩護陣地,然而飢兵難差,我只得帶著隨身的兩名聯絡兵,急向石羊橋西北一個高地前進,並以一名沿大道,一名向山頂偵察,剛到高地的鞍部時,路上的一名即開槍射擊,右側到達山頂的一名也在用記號報告發現敵人,並隨即射擊,後面吃飯的弟兄們聽到槍聲,也就丟下飯碗快跑到來增援,遂得確保這一掩護要點,繼續抵抗,自午至暮,支隊全部通過石羊橋,我於入夜後安全撤退,向桃花坪歸還。幹部可以決定勝敗,至今記憶猶新。
滑稽的尖兵
劉旅自武岡退回邵陽,旋向衡山前進,在九拱橋以北之月坳擊退敵之前哨后,我被派為尖兵長,向九拱橋前進,此時每排有一戰鬥識別旗,是白竹布製成的三角旗,是在戰場上用以辨別敵友的,尖兵高舉白旗前進時,突然發現敵哨向我招手,我一面要他將槍放下走近前來,一面命尖兵群佔領陣地,經雙方接談之後,起初我以為他要向我們投降,原來是他們看到我們高舉白旗,以為我們向他投降,在這交談之間,我們旅長已將部隊迅速展開,向敵陣地作包圍攻擊,我又被派為突擊隊長,率領我的第三排由正面向敵高地仰攻,我迅速躍進一開闊地,到達敵陣地前的山麓,該山傾斜急峻,死角很大,敵人既無側射配置,又無手擲榴彈,我們就一鼓作氣衝上山頭,敵人不支,紛紛潰退,我們就這樣進入衡山縣城,我在衝上山頭時,中暑昏厥,被送至一小店休養,團長林拔萃於到達衡山後,用他自己的轎子把我接進城去,這要算是長官優待下級幹部的異數了。
兒戲的敵前渡河
省軍收復衡陽時,長沙省會被敵乘虛而入,我們回師收復長沙,敵軍退據湘江西岸,隔江相持,劉旅進至撈刀河口附近,作渡江準備,我和第一連的一位排長何星炳被派為突擊隊長,各率輕裝步兵一排,分乘小舳舨四隻,乘夜於撈刀河口就攻擊準備位置,預定拂曉出發渡江攻擊,以紡紗廠北側為登陸點,另以配有重機槍之小火輪一艘在中流掩護,對於敵岸的兵力配備與工事情形全無所知。
我將我的第三排在技術上作必要的說明后,即分別乘船,停泊在撈刀河口附近徹夜,不料拂曉出發時,除自己所乘的舳舨外,其餘三艘杳無蹤影,不知在聯絡上何以如此疏忽,然時機已至,不能展延,我為責任心所驅使,只有不顧一切,按照預定計劃決心前進,迨駛出河口后,大霧迷濛中遇著何星炳,他也和我一樣除自己所乘外,其餘三艘也失去聯絡,他在榜徨無計中問我怎麼辦,我說我已決定孤舟前進,就是這樣一鼓作氣的憑這兩葉小舟划近敵岸,當敵人發覺開始射擊時,我們就一齊涉水衝上岸去,一面攻擊,一面舉火為號,後續部隊知道登陸成功,即紛紛渡河增援,敵人亦未作強烈抵抗,即全線潰退,我們失去聯絡的那些船隻於後續部隊渡江時,才陸續歸還,到底是無意的失去聯絡,還是有心畏避,竟也不加過問,足見這時的軍隊是如何的幼稚,所謂敵前渡河,也只是兒戲而已,本連每有艱鉅任務,總是派我擔任,「知恥近乎勇」,我也樂於負責,且以為榮。
連長的趣味
湘軍統一全省,結束了護憲之役,湘省在趙氏主政之下,維持了一段自治的小康之局,軍隊擴編為四個師,師長是賀耀組、劉硎、葉開鑫、唐生智四人,我是屬於第三師葉開鑫的第五旅第二團第一營第二連。
我在撈刀河戰役中已是上尉排長了,也許是長官們的心目中以為我的成績適宜於留在本連吧,擴編時連長劉肇麟升了營長,第一排排長丁瓊南升了營副官,第二排排長李崇皋調升他連連長,我由第三排長升為本連連長,團長是林拔萃,旅長是劉重威。
那時的連,在操典上稱為戰鬥單位,為士氣結合基礎。我讀過古兵法,懂得帶兵的道理,看得懂典範令,也就知道一些訓練方法,因此我在操課方面,紀律方面,要求得嚴格而合理,在課外的遊樂方面,我和他們打成一片,士兵們有什麼痛苦,我能設身處地的替他們解決,有病的問暖噓寒,真如父兄之於子弟。我讀過幾年線裝書,有時候也附庸風雅,吟詩作對,我記得駐在邵陽桃花坪的一個神廟裡,遇著春節,弟兄們要我作春聯,那廟門臨資水,前門聯是「眾志可成城,集幾輩健兒,願與立功異域;同心宜戮力,看一江春水,是誰擊楫中流。」二門聯云:「為士氣結合基礎;是軍人第二家庭。」戲台作兵室聯云:「舞台正我輩登場,對浩蕩春光,休辜負平生壯志;卧榻豈他人酣睡,念艱難國步,快提起尚武精神。」我買好聯紙請團部書記官代寫的時候,為團長林拔萃氏所見,他對這聯語非常欣賞,他把書記官的生意搶去,代我寫了。
參加北伐
民國十五年,國民革命軍北伐,湘局解體,葉開鑫率所部退駐安徽潛山,渡過殘冬,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四十四軍,轄兩師,第一師鄒鵬振,第二師蔣鋤歐,我在潛山作過一副春聯,頗為當地人士所稱道,聯云:「四海可為家,漫雲草綠江南,動人歸思;三軍齊努力,但看雲開冀北,奏我凱歌。」
十六年春,軍由六安攻略正陽關,隨即東進,收復臨淮關,由五河渡淮,追擊孫傳芳部,進圍東海,孫之殘部退集東海縣城者,全部殲滅,繳獲無算,我們稍事整理,即圍攻固守臨沂的方永昌,旋因津浦正由戰況逆轉,奉命南撤,由浦口渡江,龍潭之役,我擔任釆石磯、馬鞍山一帶江防,以上各役,均順利達成任務。
寧漢分裂,葉軍西征,進抵武昌,十七年春,續向長沙前進,被阻於汨羅江北岸,爾後輾轉於湘西之慈利、大庸、元陵、漵浦間,極盡流離之苦,最後奉命移至武昌,終被桂軍解散。
終天抱恨
我於四十四軍解散后,回里暫住,此時平江共黨的地下組織已遍及於四鄉農村,凡是家境較為優裕的,或是較有人望的知識份子,或是言論對共黨不滿的人,常被暗殺,每個家庭都被恐怖氣氛所籠罩,就是家人父子間的說話,也要提心弔膽,我家距縣城很近,尚可苟安一時,我的父親是讀書人,以幕游遍南北,晚授廣東補用知縣,辛亥革命后,回里家居,不問世事。
晴天霹靂,平江駐防團長彭德懷叛變了,清算鬥爭,任意屠殺,整個縣城,頓成地獄,我父原住縣城,遂以劣紳反動的罪名被捕了,我有一位族侄名玉山曾去見過他一面,想要設法營救,我父說道:不必了,我已年過六十,由他們辦吧,第二天清晨,竟被槍殺於縣城的下官坪,這時候的我,被共黨稱為軍閥餘孽,不能出面,我父的遺體是由玉山僱工抬回的,我父平日曾對我們說過,死後不要祭弔,更不要僧道超薦,也不要焚香燒紙,只要薄棺一具,將身體凈洗之後,赤身放入棺內,不要穿衣服,早先已在我母棺旁做好一個生壙,地點是在仰蚨蝶。這時整個社會除瘋狂的共黨外,另一面是呈現著死寂狀態,只好照著他的遺志,由我親自送入壙內,如此景況,慘不忍言,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還靦顏人世,此恨綿綿,何時可了。
回家以後,走投無路,此時全縣農村都赤化了,沒有共黨的放行證,休想走動一步,只得躲在家中,坐待死神的降臨。過了幾天,省方派了一個師的部隊,來到平江剿匪,彭匪退出縣城,竄入平瀏交界的山地,那剿匪的師長是陳光中,他是我當排長時的逃兵,後來落草為寇,現已收編為師長了,我只得悄悄溜到城裡,要他有兵進省時,讓我跟著往長沙去,他自然答應幫忙。
但是我如果這樣出走,家中妻兒一定遭到清算,還有那擔保我的舒玉山和那幾個農民更不能脫身,於是陳光中想了一個辦法,他要我暫時回到家裡,由他派幾名武裝兵把我的住宅包圍,聲言我是共產黨,這樣把我拘捕起來,共產黨就無話可說了,我就是這樣逃出虎口,避往長沙。
苦難與新生
離開赤色恐怖的家鄉,到了長沙,前路茫茫,無以為生,乃走南京,與同邑黃組練先生同作寓公,黃雖受兩浙緝私局長焦達梯之聘,但久未到差,旅費告罄,典當度日,處此困境,黃並不以我為累,正在無可如何之際,忽接舊部金兆駿來函並匯旅費三十元,邀我往游鄭州,遂赴鄭州,以金君之介就任第五路軍第五十三師凌圭菴旅之主任參謀,旋即移駐洛陽,未幾,馮玉祥在西安叛變,率部東犯,晚節不終的唐生智以第五路軍在孝義,登封間,右憑黃河,左倚嵩山嚴陣以待,迨馮逆接近轉為攻勢,一舉擊潰馮部,回師鄭州,不料唐在中央倚畀方殷之際,忽又通電反抗中央,率部南犯,在大雪嚴寒之天候下,被阻於駐馬店附近,遂被楊虎城擊敗,唐逆僅以身免,全部在漯河附近繳械,此民國十八年事也。
我自漯河回到長沙,有家難歸,又在長沙流浪,十九年共產黨攻陷長沙,我在青石街平江商號,被頸系紅巾的平江赤衛隊所認識,遂被縶往瀏陽門外刑場,行至南門大街,正在存亡呼吸之頃,忽遇前五十三師特務連長唐某,此時唐某是偽紅軍團長,乃向赤衛隊要求引渡,將我帶至偽團部,唐本有意釋放,但為偽攻委反對,說道:「舒某如系反動,自應整肅,如同情革命,則我們正需要軍事人才,歡迎參加」,就在嚴密監視之下,輾轉入贛,我想父仇未報,徒死無益,只得隱忍苟活,被迫就偽八軍參謀長職,待機反正。
贛南魔窟,赤化已深,隻身逃走,亦不可能,至二十一年秋,彭德懷率部北竄黎川,某夕決定次晨南竄與另一股匪合擊樟樹橋國軍之一個團,此為脫離魔掌之絕好機會,次晨與彭同進早餐后,度匪哨已撤,乘出發紛亂之頃,我即西走南豐,初至李雲傑師部報告匪情,旋被派車送至南昌行營,蒙委員長蔣先生召見,溫語慰勉,奉派為南昌行為少將參議,從此得置身於國民革命陣營,是為新生命的開始。
考進陸大
我在南昌行營,被派為撫河剿匪總指揮部連絡參謀,至二十三年,蒙行營參謀長賀元靖先生簽請送陸軍大學特別班第二期肄業,撫河剿匪總指揮陳辭修先生亦加簽保,遂得晉京參加考試,我以為必無考取之理,始往一試,竟以第二名錄取,殊出意外,從此奠定了我服務軍旅的基礎。
保定之戰,抗日開始
廿六年秋,我在陸大畢業,即由第十集團軍總司令劉建緒邀往衢州供職,到未數日,又奉參謀總長電令派充陸軍第二師參謀長,飭即往保定報到,此時我正受命標勘溫台國防工事,劉氏電請免調未准,乃匆匆回京經由徐、鄭轉赴保定,第二師師長為鄭洞國,素未謀面,其所以指名請調,系渠在廬山受訓時向陸大同學徵求推薦之故。
第五十二軍軍長為關麟徵,轄第二師及第二十五師,由劉峙將軍指揮,駐防保定,此時正在保定環城掘築外壕,迨日寇已越長辛店南犯,始倉卒推進至保定城北,沿漕河南岸右依湖沼地帶左倚滿城高地,佔領長約二十公里之廣大正面,漕河隨處可以徒涉,不成障礙,經一晝夜之抵抗,傷亡眾多,仍撤至保定城內,以第二師及第四十七師歸裴昌會指揮守城,關氏率第二十五師控置於保定城之東南郊為預備兵團,漕河鐵橋雖經爆破,並不徹底,極易修復,城防部署甫定,敵之裝甲列車接踵而至,外壕並不發生作用,經苦撐一晝夜,敵遂進佔西關車站,此時關氏及所率第二十五師與守城部隊失去聯絡,裴鄭二人正在南門城下,遲疑不決,時機緊迫,我乃提出詢問:「反攻則無兵可用,如要殉城,就當入城死守,如果不願被俘,則惟有自殺,或效先軫免胄入敵師以殉,否則就該乘機自動撤退,以全實力。」於是裴氏始說並未奉死守之命,並轉向鄭氏說:我們大家負責,乃下令撤出保定城。
我們撤出保定,敵人並未追擊,南行二十餘里,在休息中,裴氏向我問道:「我們今後的動向如何,貴參謀長有何高見。」我說:「我們要迅速進至唐河南岸佔領陣地,收容部隊,再作後圖,我想關氏此時應該在唐河南岸掩護我們。」於是續向唐河南進,邇后越滹沱河撤向安陽。
抗戰初期,前方將領對長期抗戰之最高決策,並不十分了解,往往以有限兵力佔領廣大正面,既不作持久扺抗適時撤退的打算,也不作孤注一擲的決戰,除奉行上級命令外,無所作為,在技術上也非常幼稚,陣地佔領,總是高據山頂,機關槍不知用於斜射側射,故有「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笑話,直到南嶽會議后才逐漸改進。
台兒庄之戰
台兒庄會戰之初,第二師奉命由歸德用火車輸送向臨城集中,第二師以第六旅先行,我和師長到達徐州時,得知敵軍已越滕縣南進,我以為本師如續向臨城前進,必遭各個擊破,徐州亦將陷於險境,乃建議速在運河南岸佔領陣地,確保徐州,掩護集中,此時關軍長亦到,認為與最高統帥命令不合,頗感遲疑,我乃建議請他卽往長官部向最高統帥報告情況並決心改為後退集中,關氏首肯,我卽請示師長下令部隊在利國驛下車,隨卽馳赴韓庄附近指揮第四旅沿運河南岸佔領陣地,一面以無線電令第六旅與棗莊、臨城間之湯恩伯軍團聯絡,相機由津浦路東側向韓庄以東地區歸還,部署初定,敵已到達運河北岸向我抱擊,我得憑運河之阻,堅強抵抗,遂得確保徐州,而有台兒庄之捷,稍遲一步,則徐州不保,何有台兒庄之戰、尚有棗莊,嶧縣間之強大部隊,亦將陷於困境,故前方將領看破戰機,獨斷專行,實有必要。
運河架橋
台兒庄會戰末期,第二師由棗莊、嶧縣間轉至邳縣東北地區,繼續與敵周旋,當初倒邳縣之夜,我就覺得後有運河之阻,僅靠鐵道橋交通,不獨人馬通過不便,一旦被敵機轟炸,危險更大,當卽建議師長派工兵連星夜馳赴碾庄圩東側架設浮橋,以能通過人馬及載重汽車為度,該連以一晝夜的時間,就地徵發民船木材,卽用木船連結,上敷粗厚樹條及木板,加蓋泥土,車馬通行無阻,爾後在運河東北地區之強大兵團賴此橋得以撤出徐州戰場者,達十餘師之眾,勝利后,偶閱日軍記載,亦甚贊國軍逸出戰場,迅速出於意外。
戰地交通至為重要,當時之機先架橋,貢獻甚大,因憶戡亂末期之徐蚌會戰,黃百韜兵團由新安鎮撤回徐州時,因通過運河鐵橋,擁擠混亂,馬仰人翻,遂為匪軍所乘而有碾庄圩之敗,同一地點,同一情況,而結果迥異,殊堪玩味。
崑崙關大捷
崑崙關之戰,日軍一個旅團,全被殲滅,中村旅團長戰死,為抗戰八年中最成功的攻擊,此時我是新編第五軍(軍長杜聿明)榮譽第一師副師長兼參謀長,親與此役。
台兒庄戰後,關麟徵軍長欲調我為參謀長,曾派姚國俊君來徵求我的同意,我因與第二師前師長鄭洞國有約在先,一有新職隨調隨往,所以對關的盛意,只好婉辭。未幾,鄭被派任榮譽第一師師長駐零陵,調我前往,關曾寫信送行,有「兄之去,有古義士風,欽敬之餘,尤使弟愛才難捨」之語。
榮譽師是由傷愈士兵撥編而成,打仗有經驗,統馭較麻煩,鄂東戰後,殘破不堪,調駐零陵整訓,我到職后,由於師長的信任,悉心策劃,銳意整頓,在訓練方面,革除舊的形式主義,側重戰鬪訓練,經過六個月的時間,於崑崙關之役,卓有成效。
敵軍於二十八年冬,由南寧進踞崑崙關,也就是宋代名將狄青元夜奪關的地方,第五軍奉命進攻,以第二百師任正面,榮譽第一師任右翼,新二十二師由右迂迴至崑崙關背後,截斷南寧交通,經過五晝夜的猛烈攻擊,敵軍頑強抵抗,我軍傷亡重大,進展極微,幾欲斷念戰鬪。
崑崙關西南的羅塘高地,為敵重要據點,配有輕重機槍多挺,迫擊抱多門,足以瞰制公路兩側,進攻不易,如能攻下這一要點,則戰局大有希望。
由於我的建議,卽受命至仙女山陣地策劃攻略該要點,由第二團(團長汪波來台後曾任石門水庫警察副隊長)抽出一個營的兵力,擔任攻擊,我是正午到達仙女山陣地的,預定黃昏攻擊開始,但好事多磨,障礙重重,首先是攻擊隊的組織遭受困難,因連日苦戰,傷亡過多,苦守陣地的戰鬪兵,無法抽出一個營的兵力,汪團長意欲展期至明日,佚接防部隊到達,再行攻擊,我以時機緊迫,決心不宜變更,堅持儘可能的抽調,有多少,算多少,就是不足一個營,只要有兩個連也就可以了,這樣,汪也只好勉強照辦,要算排除了第一障礙,等到下午四時,與我直協的抱兵,因敵機低空盤旋,久久不去,又以不能射擊,請求改期,我的答覆是決不改期,請立刻完成射擊準備,等到黃昏時候,敵機必去,抱兵待命發射,這樣當然沒有問題,抱兵也同意了,到了五時左右,已是攻擊開始的直前了,忽接師長電話:本師陣地右翼前方的金龍山,原有我一個連的警戒,此時已被敵攻佔,危及師的指揮所,對羅塘要點的攻擊,是否需要停止,徵求我的意見,我說時已黃昏,金龍山到師部還要越過一個高山,日軍對我從不夜間攻擊,師部還控制有一個工兵連,請將該連在師部南面山上的鞍部佔領陣地,對敵警戒,可保無虞,我的攻擊不變,馬上開始,師長也同意了,於是通知抱兵開始射擊,此時攻擊部隊已潛進到達敵陣直前之山麓,德造十五榴重抱,命中精確,威力強大,一時敵陣火光四射,已大收摧毀之效,一面命抱兵延伸射擊,一面命步兵突擊,約經半小時之摶鬪,遂將該地佔領,據守該地的敵兵一個加強連,全被殲滅,戰局為之改觀,軍長杜聿明乃決心對崑崙關繼續攻擊,終於造成大捷。
最後敵軍殘部,仍踞崑崙關西南的「四四一」高地,負嵎頑抗,榮譽師在全師各團中抽調尚堪任戰之兵,僅得一百八十人,仍由汪波,和吳嘯亞兩團長指揮攻擊該高地,敵仍作困獸鬪,並施放催淚瓦斯,我英勇戰士知道只有愈迫近敵人,愈爬上山頂,愈能減少毒氣危害,就在這一瞬間,一鼓作氣,衝上山頂,與敵肉摶,殘敵潰走,遂結勝利之局,汪曾有詩以紀其事云:「仙女山前戰血寒,毒氛到處陣雲殘,健兒百八齊酣戰,奪得崑崙第一關。」
莫須有
崑崙關戰後,師長鄭洞國升任第八軍軍長,我被升任榮譽第一師師長,屬第八軍,官兵傷亡過半,撥補一批新兵,系由邵陽、湘鄉、寧鄉等縣徵調而來,未經訓練,卽奉命由柳州經衡陽、常德徒步行軍開赴松滋待命,這些新兵在行軍途中,都陸續向左轉逃回家中,所剩無幾,這樣部隊的戰力,概可想見。
到達松滋之次日,卽奉電令「當陽正在激戰,該師卽由枝江附近渡江,於明日下午到達當陽以西之玉泉山待命,」此時已是下午四時,千里行軍,喘息未定,由松滋經枝江至玉泉山行程約一百四十里,尚有長江之阻,渡江船隻,全然無著,但命令必須貫徹,乃卽刻出發,於黃昏後到達枝江,用電話往返交涉,始由宜昌方面開來小火輪一艘,乘夜渡江,至拂曉時始將第二團渡畢,誠恐前方緊急,急需增援,乃命第二團先行向玉泉山前進,我待主力渡完續進,迨至中午,主力渡畢,在進午餐時用無線電向軍部聯絡,忽接軍長電令「半月山戰況緊急,該師改歸蕭之楚軍長指揮,速向石子嶺集結待命」,蕭在何處,並無指示,按作戰綱要第一條卽有「指揮的要決,在確實掌握部下,予以適時適切之命令」,此時師在分離狀態,經研究地圖,決電第二團折迴向太和場歸還,與師部取得聯繫后,續向石子嶺前進,我率主力急向太和場前進。
我率主力徹夜行軍,於次日拂曉始到太和場,此時第二團亦到達太和場北端,於早餐後分兩路向石子嶺前進,於到達石子嶺時,始與蕭軍參謀長閻香泉同學接通電話,閻云:「半月山情況不明,貴師相機向鴉雀嶺轉進。」剛說完這一句話,電話卽告中斷,此時我警戒部隊已與敵遭遇,只得在石子嶺就地展開,作持久抵抗,等到黃昏時,又奉本軍軍長電令向鴉雀嶺轉進。
師乘夜撤退,於次晨到達鴉雀嶺時,左右友軍寂無一人,蕭軍亦無聯絡,本軍軍長則遠在長江南岸之宜都,只得在鴉雀嶺再作持久抵抗,一面派員分向各方聯絡,自晨迄晚,杳無蹤影,右翼之漢宜公路,並無友軍防守,敵已向宜昌前進,本軍陷於孤立狀態,乃決心乘夜向宜昌以東之土門堊撤退。土門堊地形適於訪守,我以為應有友軍佔領,迨拂曉到達該地時,仍然寂無一人,乃令本師迅速佔領陣地,一面派員向江防部報告戰況並請示爾後行動。
土門堊南翼之求雨台高地,至為重要,我在左翼對汪團長略作指示后,卽馳往右翼令第三團(團長陳應垣現在台北)以跑步搶登求雨台,此時敵機多架低空掃射,妨害我師行動,敵步兵以密集隊形前進,第三團因距離較遠,求雨台高地遂被敵捷足先登,漢宜公路完全開放,宜昌縣城也就暴露在敵的面前了,此時我只得收縮右翼向南作弧形,誓死抵抗以待后命,師經四晝夜之賓士,疲憊不堪,糧彈俱盡,然猶與敵周旋竟日,入夜時,派向江防部送報告之少校參謀周良平帶回陳長官之筆記命令略云:「貴師相機向宜昌西北山地轉進,準備爾後之攻勢。」本師乃乘夜向石碑灘山地撤退,旋在三界土地擔任警戒,約一星期後,始奉命由南沱渡江歸還建制。
宜昌之失,江防司令郭懺及軍長師長同受處分者共二十人,我也在撤職查辦之列,往重慶報到時,曾將相機轉進的命令交軍法處作證,結果還是以擅離配置地的罪名,姑念崑崙關作戰有功,減處有期徒刑五年,罪重罰輕,可算幸運,然而判決書理由項下說:「無論陳長官,尚不承認有此命令,縱使有此命令,亦覺撤退過早」,眞是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何謂尚不承認,既不承認,便是偽造,何以不加判偽造文書之罪,相積轉進不受時間限制,何謂撤退過早,足見軍法審判,要做到無枉無縱,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於宣判之日,送土橋監獄執行,但迅卽調服軍役,於入獄第三天卽被釋向鄂西第八軍報到,獄中曾有詩述懷云:「重門深鎖土橋西,怕聽鵑聲帶雨啼,捫蝨縱談惟獄友,隔窗擧案有賢妻,是非莫問功和罪,棲食休分鳳與雞,伏櫪尚懷千里志,南冠何事把頭低。」
反攻宜昌
我以調服兵役,由重慶乘輪至三斗坪登岸,由彥文接至王家棚第八軍軍部報到,旋卽請假回長沙料理家務,行裝甫卸,又奉鄭軍長急電,要我星夜趕赴公安縣城與軍部會合,到達公安后,始知戰區正以主力反攻宜昌,第八軍奉命渡江進出於沙洋、後港間,策應宜昌之攻擊,此時軍參謀長潘華國(現在台北)正在恩施開會,要我客串參謀長職務,軍與霍揆章總部已有商定,決以主力攻擊沙市,以一部進出浩子口,向沙洋、後港間攻擊,軍長問我有無意見,我於研讀戰區命令后,始知第八軍任務為「相機攻略沙市,主力進出沙洋、後港間,切斷漢宜公路,阻止敵人之增援。」認為上項決定,輕重倒置,全為軍之安全著想,顯與上令不合,如果在宜昌未攻下以前,敵軍通過後港公路向宜昌增援,因而功虧一簣,則第八軍沒有達成阻援任務,貽誤戰機,責無可辭,乃建議軍長推翻原案,改以榮譽第一師相機攻略沙市,以陳為韓、何紹周兩師進出浩子口以北地區,確實切斷漢宜公路,阻止敵之增援,軍長進至浩子口,指揮主力之作戰,榮譽第一師之相機攻略沙市,其主要目的,實為掩軍側背之安全而已,結果宜昌之攻略,並未成功,第八軍何紹周師則攻佔後港,大有斬獲,佯攻沙洋,徹底破壞公路,陳為韓師在襄河切擊敵船,虜獲甚多,均圓滿達成任務,於戰區放棄宜昌攻略后,奉命撤回長江南岸,事後檢討,第八軍獲得嘉獎。
單騎平亂
第八軍於沙是以東渡江,回駐臨灃縣西之王家廠整訓,我受命主持軍之幹部訓練,輪流調訓排長以上至師長之各級幹部,每期時間僅十四天,其目的在改變舊的訓練方式,專以戰鬪為主,將各個以至班、排、連的幾個必要的實戰動作,作實戰對抗示範演習,並規定於干訓班結業后三個月,擧行全軍校閱,卽以干訓班所授各課目為主,這一訓練,使全軍訓練風氣為之一變,該軍爾後在滇西攻克松山、龍陵、以及魯東戡亂,均有良好戰績,成為國軍有數勁旅,都說這一訓練,影響甚大。
正在出發校閱的時候,第八十二師的各團,忽將師部包圍,師長吳劍平的乘馬和手槍,都被搶去,形勢危急,吳師長以電話請我前去調處,各團長也有電話歡迎我去,我卽不顧危險,馳往調查,各團殺豬、宰羊、演戲,熱烈歡迎,這是他們在干訓班對我有深刻印象之故,該師多屬滇黔子弟,幹部中有少數幫會組織,積習頗深,副師長郭惠蒼同學,要好心切,從嚴整頓,操之過急,引起反感,加以種種誤會,遂致猜忌日深,終於決裂,此時大敵當前,如果不顧事實,依法辦理,必致糜爛地方,影響戰局,不可收拾,只得從權曉以大義,允偕郭副師長同往軍部校閱,作為緩衝,各團長應卽向師長表示悔過,絕對服從,這辦法雙方都願意接受,並約定明晨雙方都到師政治部歡送我回軍部,並要各團長乘時對師長敬禮,表示服從,這一戲劇性事變,遂告結束,校閱完畢后,郭調一○三師副師長,至於不肖分子,自應依法懲處,以肅軍紀,這是后話。
遠征印緬
第八軍駐防湘西,物資缺乏,生活艱苦,然而敵愾同讎,上下一心,軍部也有一個具體而微的俱樂部,我曾題戲台聯云:「鐵板銅琵,高唱大江東去;厲兵秣馬,豈容小丑西來。」苦中作樂,更覺有趣。
三十二年春,我奉命免除刑役,調任駐印新編第一軍參謀長,於陰曆元旦,由王家廠起程,翻山越嶺,至三斗坪乘船前往重慶,我妻潘芝芬因為相去萬里,人絕路殊,不免黯然,以後隻身回長沙,於風聲鶴唳中帶著不滿兩歲的鐵漢孫兒,走桂林,奔貴陽,到昆明,極盡流離之苦,我到印度的明年,曾有元旦寄內詩云:「去年此際賦長征,飲罷屠蘇仗劍行,一路平安卿祝我,三湘烽火我憐卿,衡陽有雁書頻寄,佛國無親歲又更,料得歸期應不遠,凱歌聲里好相迎。」這是后話。
我到重慶,帶了少數幕僚直飛印度,越過橫斷山脈時,高空飛行,氧氣不夠,四肢癱軟呈昏迷狀,到丁江著陸,才恢復常態,丁江有招待所,食宿都很方便,次日續飛蘭溪降落,改乘汽車至藍姆加營地,著手組織軍部。
新一軍是由入緬部對於英軍撤退後,歸路被敵切斷,輾轉入印之新編第二十二師(師長廖耀湘)和新編三十八師(師長孫立人)編成的,此外有抱兵三個團,工兵兩個團,戰車七個營,汽車兵一團,騾馬兵一團,及通信兵、憲兵等,均直屬於駐印軍總指揮,總指揮是由中國戰區參謀美人史迪威中將兼任,軍長是鄭洞國。
兵員補充,是由國內各管區徵調,選精壯者送昆明,再加挑選,空運丁江基地,著陸后,將國內穿去之全新布質軍服棉毯等,付之一炬,換髮美式服裝,理髮、洗澡,經過體格檢查,注射防疫針,然後用火車向藍姆加營地輸送。裝備補給,概由美方負責,營養衛生均夠水準,故士兵體力精壯,較之國內,眞不可同日而語。訓練是由美籍軍官按課目性質,分別設置固定場所與器材,受訓部隊,輪流演練,是為輪帶式的訓練。
我們在滇越、滇緬的國際路線全被切斷之後,駐印軍的主要任務,是進出緬北,打通中印公路,在系統上屬於東南亞戰區總司令英人蒙巴頓爵士指揮。
我們進出緬北的路線,是由阿薩密省之利杜,經新平洋至猛拱,崇山峻岭,原始森林,除少數野外人外,人跡不同,故又稱野人山,使用大兵團在此地區作戰,實為絕不可能之事,然而人定勝天,在不畏艱難的蠻幹下,由利杜修築公路,不分晝夜,悉力以赴,至三十三年秋,公路已接近新平洋盆地,駐印軍攻擊開始,一面前進,一面築路,終於逐次擊敗敵之頑抗,進出密支那以南地區,打通中印公路,敵之戰力漸成強弩之末。
駐印軍於攻擊開始前,曾由國內加調兩個陸軍第十四師、第五十師,擴編為兩個軍。以陸軍第五十師及新編陸軍第三十八師,為新編陸軍第一軍,孫立人為軍長。以陸軍第十四師及新編陸軍第二十二師,為新編陸軍第六軍,廖耀湘為軍長。我在第一軍參謀長任內,曾兼任駐印戰車訓練班主任,於攻擊開始時,辭去兼職,於擴編時,奉調為新六軍副軍長,於緬戰結束后,由猛拱率全軍汽車三百餘輛,開回昆明。
史迪威個性偏執,且受共黨宣傳影響,對我政府存有偏見,羅斯福總統終於尊重我最高統帥意見,將他調回。史迪威的偏見,影響中美國交及戰後國際局勢,至深且鉅,這是后話,他在中國戰區任職期間,認為中國的兵是好的,軍官是低能的,愈高愈低能,我認為我們的軍官在抗戰初期的作風,辦事頗有官僚氣,不免流於空疏,因此我們和友邦合作,定要有科學頭腦,辦事要講求效率,不必敷衍門面,有時需要委曲求全,但應不卑不亢,愈能保持民族自尊的嚴正立場,愈能受到敬重。
警衛受降
新六軍於三十四年夏,緬北勝利之後,空運昆明,秋初空運芝江,進出於安江以東地區,迎擊洞口方面之敵,正在準備中,爆竹之聲,響遍大地,日已無條件投降。
日據南京的中國派遣軍總部,派今井武夫少將飛芝江,向何應欽上將接受命令,並請示投降簽字事宜,去后,我卽奉命率步兵一連,通訊兵一組及少數幕僚,隨同陸軍總部副參謀長冷欣中將一行,由芝江直飛南京光華門外降落,金井武夫率總部幕僚在機場迎候,我們乘隨機帶來的吉甫車進城,暫駐華僑招待所籌備受降簽字典禮,一切進行順利,濶別八年的首都,一旦首先歸來,興奮不可言喩。
受降典禮,於九月九日九時在陸軍軍官學校禮堂擧行,我方由陸軍總司令何應欽上將代表最高統帥受降,日方由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大將代表日政府無條件投降簽字,我以擔任警衛,躬逢其盛,為一生最感快意之事。日方在簽字之初,尚欲保留其所佩軍刀,我方認為軍刀也是武器,且有武士道的象徵,乃予拒絕,又簽字時原擬令岡村寧次在軍校前門外下車,嗣又念其年老,前門至禮堂有一段較遠的距離,乃改在禮堂大門前下車,這也是無條件投降的況味,然較只古人肉袒牽羊,銜壁輿櫬,則又寬厚多了,至於豁免賠償,遣返俘虜,保留天皇,不派佔領軍,尤為天高地厚,仁至義盡。
此時新六軍全部均由芝江空運到達首都,曾遊行市區一周,以與濶別的父老同胞見面,市民見到八年抗戰的國軍,尚有如此精壯整齊的隊伍,殊出意外,無論男女老幼,莫不歡呼讚美。
京畿一帶的日軍,由新六軍逐次繳械,我負責聯合政黨人員辦理日僑俘的集中,逐日派兵在每一街巷監視並保護日僑用汽車送至挹江門外的集中營暫住,物件的攜帶,房屋的封存,都有詳細規定,秩序非常良好,執行人員,秋毫無犯,事後曾獲得眾口同聲的稱讚。
我於南京日僑集中完畢后,又奉命帶兵一連至鎮江接受日軍第三師團之繳械,師團長辰已榮一曾將其所佩軍刀獻給我,說是七百年的家傳寶刀,並對我國優待戰俘,表示感謝,有人說:「接收」就是「刼收」我是一無所取,只有這把軍刀,我曾帶回長沙,原想永留紀念,以志國家之盛,如今又不知流落何所了,惟盼望再有勝利還都的一日。
內戰
雪夜出關
新六軍奉命移駐上海,我於鎮江繳械完畢后,卽先行赴滬接洽兵力配置與駐地,湯恩伯將軍曾作詳盡指示,軍部駐江灣,防務交接未久,又奉調赴東北戡亂。
軍以登陸艦運輸至葫蘆島登陸,但現有服裝不適於東北的嚴寒天候,我於耶誕之夜奉派先飛天津,接洽禦寒被服,旋飛錦州與東北保安長官司令部商洽,(司令長官杜聿明,參謀長趙家驤)區處登陸集結諸事宜,時正大雪盈尺,白茫茫的銀世界,蔚為壯觀。
部隊陸續到達,我又奉派進至溝幫子,指揮盤山、遼中、新民、法庫、黑山地區之作戰。新二十二師進駐盤山、遼中間之沙嶺,匪酋林彪欲乘我集結未畢,進出遼河西岸,切斷錦潘鐵道,在遼河以東糾集匪眾,號稱十萬,圍攻沙嶺,以人海戰術猛攻五晝夜,我軍以其熾盛的火力,沉著的士氣,屹立不動,匪死傷慘重,終於潰竄,事後據俘匪及當地居民聲稱,匪的傷亡當在萬人以上,這是東北戡亂斃匪最多的一役。
沙嶺戰後,我軍順利進入潘陽,我在溝幫子奉派指揮胡家驥、李則芬兩師攻略營口、牛庄、海城各要地,胡師由盤山沿鐵道直迫營口,李師則上級指定由三河口渡河向牛庄、海城前進,我率李師到達三河口時,正值解凍之期,河水洶湧,並無任何船隻,眞是望洋興嘆,我想此河上流一分為三,河面必窄,河水必淺,渡河材料也容易獲得,經就地查詢,確是如此,乃決心改由沙嶺渡河,終於克服諸種困難,一天渡過三河,(遼河、太子河、豬婆河)進抵牛庄,匪已聞風逃竄,次晨繼續東進,略遇抵抗,卽日收復海城,與營口、鞍山取得聯絡。我雖身居副貳,常被派擔任一方面之作戰,於收復海城后,又率陳林達及羅友倫兩師,攻略西安、東豐、海龍各縣,爾後進駐永吉,任前進指揮,旋升任第九兵團中將副司令官,晉授三等雲麾勳章,駐長春。
三十七年夏,戡亂形勢,漸見逆轉,我曾向上級建議,戡亂是世界性的戰爭,必須作長期的艱苦戰鬪,在友邦未覺醒之前,更要趁早做更壞的打算,及時收縮戰線,集結兵力,為確保江南之計,如此妄言,當然不被接受,此時我又奉命兼陸軍第七訓練處副處長,負實際編練之責,(處長由行轅主任衛立煌兼)由潘陽空運劉梓皋、黃建墉、黃文徽、張越群等四個師的幹部至錦州,補充訓練,此時東北形勢更壞,我又建議長官部,應趁林彪匪軍的大規模攻勢準備尚未完成以前,斷然放棄長春、瀋陽,集結兵力於錦州、義縣地區,在大凌河西岸,構成堅固陣地,一面肅清錦州以西之北寧路兩側地區股匪,使與平津聯成一個整體,海上、鐵路、空中交通無阻,補給容易,兵力集中,准播迎擊西犯之匪,較有把握,但人微言輕,徒付空談而已。我於四個師的補充訓練,粗告完成時,奉令撤消訓練處,調徐州剿匪總司令部服務,揣返南京。
吾謀不用
三十七年秋,我從錦州回到南京,杜聿明久病初愈,受命為徐州剿匪副總司令(總司令劉峙)組織前進指揮部,負實際指揮之責,他右足不良於行,以其蹣跚的步履,爬上安樂酒店三樓邀我出任第二兵團副司令官兼前進指揮部參謀長,我以義不容辭,遂與同飛徐州。
自濟南失陷,汴鄭撤守,匪酋陳毅、劉伯承遂悉集中原匪眾,進犯徐州,既於碾庄圩擊破我黃百韜兵團后,陳毅一面圍攻徐州,一面集結主力於宿縣以北地區,窺伺我徐州軍之動向。一面以劉匪所部圍困黃維兵團於南平集附近。
此時徐州剿總所轄之邱清泉、李彌、孫元良三個兵團,均歸杜氏指揮,固守徐州,至十一月杪,杜氏奉召飛京,面授機宜,決定避開沿鐵道南下之堅固正面,而向永城方面旋迴,爭取外翼,以與黃維會師。徐州各兵團於十一月三十日,乘夜撤離徐州,以預期遭遇戰的態勢,分兩路向永城前進,十二月一日午後三時,杜氏在紅廟附近收到我空投情報,得知符離集,濉溪間,有匪約五萬人以上之強大縱隊,一擧擊破遭遇之匪,迅速進出永城,一面親向王白樓急進,指導攻擊。十二月二日晨,邱兵團到達孟集,其先頭之一師在李石林東南某村,與匪遭遇,旋被包圍,孟集以南各村落,已為匪踞,拂曉后,李兵團到達袁圩,而王寨方面已有匪向袁圩前進,孫兵團到達洪河集,其北面亦有匪活動。杜在王白樓命邱兵團立卽向南攻擊,李兵團聯繫邱兵團左翼向東南攻擊,孫兵團以一部對西北兩面警戒,主力依攻擊之進展,隨指揮部前進,是日邱李兩兵團竟日猛攻,匪利用星羅棋布的村落地帶,作縱深配置,頑強抵抗,進展甚微,僅得佔領孟集以南之張庄、魯庄、李樓、劉庄各村落,指揮部進至陳官莊。十二月三日,邱李兩兵團繼續攻擊,並有空軍及戰車協助,經極大之努力,雖得佔領竇凹、魏老窯、冠庄、朱樓各村落,而我之犧牲甚大,匪之四面包圍遂以形成,是夜杜氏決采三面掩護,一面攻擊的戰法,以李兵團於袁圩、孫樓間對東佔領陣地,孫兵團於洪河集、丁樓、孟集間對西北兩面佔領陣地,邱兵團以全力向南攻擊,每天如能進展數里,則五、六天候,便可與黃維兵團接近。十二月四日,實施三面掩護,一面攻擊的戰法,仍無進展,且處處遭受匪軍猛撲,各兵團僅能擊退匪之攻擊,維持原有陣地,已極費力,雖欲抽調兵力,再作重點攻擊,已不可能。
如此形勢,後果可知,我乃向杜氏建議,長此僵持,兵員日益消耗,糧彈不繼,終非善策,應乘匪圍未故,糧彈未盡,天氣未變,速作輻射式的突圍,杜氏首肯,於十二月五日晨,杜氏召集各兵團司令官會商作戰方策,決議各兵團以軍或師為單位就地突圍,各自相機行動,分向信陽、潢川間集合,再作後圖,並決定於是日夜間,依杜氏電話開始行動,議甫定,忽報孫兵團正面被匪突破,孫遂先行離去,杜邱兩人績召各軍長研究實施突圍之技術問題,此時邱氏意忽中變,反對突圍,力主拼戰到底,以死殉國,杜氏決心動搖,竟罷突圍之議。
三十七年十二月八日,我自永城東北包圍圈內之陳官莊指揮部奉派飛京,報告戰況,請示機宜,九日奉最高統帥面授親筆函件,偕空軍總部第三署副署長董明德上校飛返陳官莊,決定空投糧彈三天後,以飛機百架協助,再興攻擊,並擬於東南面實行突破,詎自九日夜起,天氣驟變,大雪紛飛,一連十日,陰霾蔽天,無法空投,官兵飢疲已極,民間糧食,無可搜括,軍中馬匹,宰食已盡,燃料缺乏,甚至掘棺為薪,官兵時有餓斃,故突破作戰,又告擱淺,且不斷遭受匪之夜襲,至十二月十八日,天氣稍晴,我又再度飛京,催運糧彈雖每日投足四百噸,而收到者不及三分之一,雖空投場四周,布有嚴密警戒,而飢兵搶食,竟冒機槍火而不顧,故所投糧彈,多所散失,無法收集作合理分配,自是以後,直至次年元月三日,天氣雨多晴少,空投仍受限制,原擬自一月四日至六日空投糧食三天,六、七兩日,空投彈藥兩天,至九日開始,仍以飛機百架協助,再行突破,不料匪自一月六日夜起,卽用人海戰術向我全線猛撲,我軍仍苦撐至一月九日,傷亡慘重,糧彈俱盡,杜氏自殺被阻,邱清泉壯烈成仁,所謂徐蚌會戰,遂告終了。
我於徐蚌戰事結束后,奉派為國防部部員,派長沙綏靖公署服務,此時已是陰曆十二月了,歲暮天寒,返抵長沙,度過春節,迄未向綏署報到,適逢陳明仁歸自東北,已奉派為兵團司令,此時逆跡未露,曾數次親至我寓,固請出任副司令官兼參謀長,我默察綏靖主任程潛態度模稜,知不可為,乃應首都衛戌總司令張耀明之邀,悄然飛京,奉派為首都衛戌副總司令,適孫立人在京,邀我同飛台北,遂奉調為台灣陸軍訓練副司令,於三十八年五月,由上海飛抵台北。
三十八年秋,奉派為台灣防衛副總司令兼參謀長,旋卽辭去參謀長兼職,三十八年秋,奉派為台灣防衛副總司令兼參謀長,旋卽辭去參謀長兼職,於1951年,奉調為台灣地區防務事務主管部門戰略計劃委員會委員,主持「反攻軍事戰略判斷」的作為,呈奉最高統帥批准,這是一生軍事生涯中最後一次的幕僚作業,至1959年,我以限齡屆滿,退為備役,1967年除役,結束了四十年的軍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