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亡論
西晉陸機所寫的議論文
《辨亡論》是三國時期吳國奠基人孫策之曾外孫,吳國丞相陸遜之孫、大司馬陸抗之子陸機探討吳國為何滅亡的一篇文章,收錄於《三國志·吳志·三嗣主傳》裴松之的引注之中。
辨亡論
武烈既沒,長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髮,招攬遺老,與之述業。神兵東驅,奮寡犯多,攻無堅城之將,戰無交鋒之虜。誅叛柔服而江外厎定,飭法修師而威德翕赫,賓禮名賢而張昭為之雄,交御豪俊而周瑜為之傑。彼二君子,皆弘敏而多奇,雅達而聰哲,故同方者以類附,等契者以氣集,而江東蓋多士矣。將北伐諸華,誅鉏干紀,旋皇輿於夷庚,反帝座於紫闥,挾天子以令諸侯,清天步而歸舊物。戎車既次,群凶側目,大業未就,中世而殞。
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蹤襲於逸軌,叡心發乎令圖,從政咨於故實,播憲稽乎遺風,而加之以篤固,申之以節儉,疇咨俊茂,好謀善斷,束帛旅於丘園,旌命交於塗巷。故豪彥尋聲而響臻,志士希光而影騖,異人輻湊,猛士如林。於是張昭為師傅,周瑜、陸公、魯肅、呂蒙之儔入為腹心,出作股肱;甘寧、凌統、程普、賀齊、朱桓、朱然之徒奮其威,韓當、潘璋、黃蓋、蔣欽、周泰之屬宣其力;風雅則諸葛瑾、張承、步騭以聲名光國,政事則顧雍、潘濬、呂范、呂岱以器任干職,奇偉則虞翻、陸績、張溫、張惇以諷議舉正,奉使則趙咨、沈珩以敏達延譽,術數則吳范、趙達以禨祥協德,董襲、陳武殺身以衛主,駱統、劉基強諫以補過,謀無遺諝,舉不失策。故遂割據山川,跨制荊、吳,而與天下爭衡矣。
魏氏嘗藉戰勝之威,率百萬之師,浮鄧塞之舟,下漢陰之眾,羽楫萬計,龍躍順流,銳騎千旅,虎步原隰,謨臣盈室,武將連衡,喟然有吞江滸之志,一宇宙之氣。而周瑜驅我偏師,黜之赤壁,喪旗亂轍,僅而獲免,收跡遠遁。漢王亦馮帝王之號,率巴、漢之民,乘危騁變,結壘千里,志報關羽之敗,圖收湘西之地。而我陸公亦挫之西陵,覆師敗績,困而後濟,絕命永安。續以灞須之寇,臨川摧銳,蓬籠之戰,孑輪不反。由是二邦之將,喪氣摧鋒,勢衄財匱,而吳藐然坐乘其弊,故魏人請好,漢氏乞盟,遂躋天號,鼎峙而立。西屠庸益之郊,北裂淮、漢之涘,東苞百越之地,南括群蠻之表。於是講八代之禮,蒐三王之樂,告類上帝,拱揖群后。虎臣毅卒,循江而守。長戟勁鎩,望飆而奮。庶尹盡規於上,四民展業於下,化協殊裔,風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撫巡外域,臣象逸駿,擾於外閑,明珠瑋寶,輝於內府,珍瑰重跡而至,奇玩應響而赴,輶軒騁於南荒,沖輣息於朔野,齊民免干戈之患,戎馬無晨服之虞,而帝業固矣。
大皇既歿,幼主蒞朝,奸回肆虐。景皇聿興,虔修遺憲,政無大闕,守文之良主也。降及歸命之初,典刑未滅,故老猶存。大司馬陸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陸凱以謇諤盡規,而施績、范慎以威重顯,丁奉、鍾離斐以武毅稱,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樓玄、賀劭之屬掌機事,元首雖病,股肱猶良。爰及末葉,群公既喪,然後黔首有瓦解之志,皇家有土崩之釁,曆命應化而微,王師躡運而發,卒散於陣,民奔於邑,城池無籓籬之固,山川無溝阜之勢,非有工輸雲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楚子築室之圍,燕子濟西之隊,軍未浹辰而社稷夷矣。雖忠臣孤憤,烈士死節,將奚救哉?
夫曹、劉之將非一世之選,向時之師無曩日之眾,戰守之道抑有前符,險阻之利俄然未改,而成敗貿理,古今詭趣,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異也。
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中夏,漢氏有岷、益,吳制荊、揚而奄交、廣。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劉公因險飾智,功已薄矣,其俗陋矣。吳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聰明睿達,懿度深遠矣。其求賢如不及,恤民如稚子,接士盡盛德之容,親仁罄丹府之愛。拔呂蒙於戎行,識潘濬於系虜。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權之我逼。執鞭鞠躬,以重陸公之威;悉委武衛,以濟周瑜之師。卑宮菲食,以豐功臣之賞;披懷虛己,以納謨士之算。故魯肅一面而自托,士燮蒙險而效命。高張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娛;賢諸葛之言,而割情慾之歡;感陸公之規,而除刑政之煩;奇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屏氣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損甘,以育凌統之孤;登壇慷慨,歸魯肅之功;削投惡言,信子瑜之節。是以忠臣競盡其謨,志士鹹得肆力,洪規遠略,固不厭夫區區者也。故百官苟合,庶務未遑。
初都建業,群臣請備禮秩,天子辭而不許,曰:“天下其謂朕何!”宮室輿服,蓋慊如也。爰及中葉,天人之分既定,百度之缺粗修,雖醲化懿綱,未齒乎上代,抑其體國經邦之具,亦足 以為政矣。地方几萬里,帶甲將百萬,其野沃,其兵練,其財豐,其器利,東負滄海,西阻險塞,長江制其區宇,峻山帶其封域,國家之利,未見有弘於茲者矣。借使中才守之以道,善人御之有術,敦率遺憲,勤民謹政,循定策,守常險,則可以長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
或曰:吳、蜀唇齒之國,蜀滅則吳亡,理則然矣。夫蜀蓋籓援之與國,而非吳人之存亡也。何則?其郊境之接,重山積險,陸無長轂之徑;川阨流迅,水有驚波之艱。雖有銳師百萬,啟行不過千夫;舳艫千里,前驅不過百艦。故劉氏之伐,陸公喻之長蛇,其勢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異謀,或欲積石以險其流,或欲機械以御其變。天子總群議而諮之大司馬陸公,陸公以四瀆天地之所以節宣其氣,固無可遏之理,而機械則彼我之所共,彼若棄長技以就所屈,即荊、揚而爭舟楫之用,是天贊我也,將謹守峽口以待禽耳。逮步闡之亂,憑寶城以延強寇,重資幣以誘群蠻。於時大邦之眾,雲翔電發,縣旌江介,築壘遵渚,襟帶要害,以止吳人之西,而巴漢舟師,沿江東下。陸公以偏師三萬,北據東阬,深溝高壘,案甲養威。反虜踠跡待戮,而不敢北闚生路,強寇敗績宵遁,喪師大半,分命銳師五千,西御水軍,東西同捷,獻俘萬計。信哉賢人之謀,豈欺我哉!自是烽燧75罕警,封域寡虞。陸公沒而潛謀兆,吳釁深而六師駭。夫太康之役,眾未盛乎曩日之師,廣州之亂,禍有愈乎向時之難?而邦家顛覆,宗廟為墟。嗚呼!人之雲亡,邦國殄瘁,不其然與!
《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玄》曰:”亂不極則治不形。“言帝王之因天時也。古人有言,曰:”天時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設險以守其國。“言為國之恃險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險“,言守險之由人也。吳之興也,參而由焉,《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及其亡也,恃險而已,又《孫卿》所謂舍其參者也。
夫四州之萌非無眾也,大江之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險易守也,勁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業易循也,功不興而禍遘者,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故先王達經國之長規,審存亡之至數,謙己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寬沖以誘俊乂之謀,慈和以給士民之愛。是以其安也,則黎元與之同慶;及其危也,則兆庶與之共患。安與眾同慶,則其危不可得也;危與下共患,則其難不足恤也。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麥秀》無悲殷之思,《黍離》無愍周之感矣。
上篇
[1]. 御:統治。
[2]. 奸臣:指董卓。竊命:篡權。
[3]. 禍基:禍始。
[4]. 皇綱:封建帝王統治天下的綱紀。弛紊:鬆懈紊亂。
[5]. 蜂駭:蜂起。駭:起。
[6]. 義兵:正義之師。指討伐董卓的諸侯之兵。四合:四方匯聚。
[7]. 武烈皇帝:指東吳孫堅,孫權之父。孫權即帝位,追謚孫堅武烈皇帝。慷慨:壯志。下國:諸侯國。諸侯稱帝室為“上國”。
[8]. 電發:威如雷電的樣子。荊南:指荊州和南陽。
[9]. 伯世:蓋世。伯,通“霸”。
[10]. 威稜(lēng):聲威。夷羿:相傳為夏代部落首領。
[11]. 兵交:短兵相接,即打交手戰。醜虜:對俘虜的蔑稱。馘(guó):古代戰時割取所殺敵人的左耳,用以計功。亦指割下的左耳。
[12]. 宗祊(bēng):指宗廟。祊,宗廟門內設祭的地方。
[13]. 蒸禋(yīn):祭祀。蒸,冬祭。皇祖:漢祖。
[14]. 帶州、跨邑:連州帶邑,比喻天下都是。
[15]. 哮闞(hǎn):猛獸。比喻將士。
[16]. 霧集:密集如霧,形容其多。
[17]. 義合:指為匡帝室、除暴亂而集合。
[18]. 戳力:同心協力。
[19]. 包藏禍心:心裡藏著壞主意,指“欲行篡逆”。
[20]. 阻兵:恃兵。阻,依仗。怙(hù)亂:乘禍亂而動,比喻趁火打劫。
[21]. 稔(rěn)寇:殆誤戰機。
[22]. 忠規:忠謀。武節:武德。
[23]. 武烈:武烈皇帝孫堅。沒:同“歿”。
[24]. 桓王:孫策,孫堅之子。孫權即帝位,追謚孫策長沙桓王。逸才:超人之才。命世:名世。
[25]. 弱冠:男子年二十為弱冠。此指青春年少。秀髮:本指穀物生長茂盛,此喻人之才具、氣宇非凡。
[26]. 遺老:跟隨孫堅的老臣。
[27]. 述業:追述父業。
[28]. 攻無堅城之將:指攻打城池,敵人無能堅守之將。
[29]. 戰無交鋒之虜:指敵人不堪一擊。
[30]. 江外:江東,江左。厎(zhǐ)定:獲得安定。厎,致。
[31]. 飭(chì)法:整頓法紀。飭,整頓。修師:整頓軍隊。
[32]. 威德:聲威與德行,刑罰與恩惠。翕(xī)赫:隆盛。
[33]. 賓禮:接待賓禮,亦指以賓客之禮相待。
[34]. 交御:交接使用。
[35]. 弘敏:非常敏銳。
[36]. 雅達:特別通達。聰哲:明察多知。
[37]. 同方:意氣相同。類附:類聚。
[38]. 等契:投合。氣集:氣味相投,聚在一起。
[39]. 江東:自漢至唐,稱自安徽蕪湖以下的長江下游南岸地區為江東。三國吳全境稱江東。
[40]. 諸華:原指周代分封的諸侯國,此指北方各路諸侯,主要指曹魏。
[41]. 誅鉏(chú):誅除,剷除。干紀:違反法紀。干,犯。
[42]. 旋:返還。皇輿:帝車。夷庚:平道。
[43]. 紫闥(tà):指帝王宮廷。闥,宮中小門。《三國志·吳志·討逆將軍策傳》:“曹公與袁紹相拒於官渡,策陰欲襲許,迎漢帝。”
[44]. 天步:指帝室。舊物:指先代的典章制度。
[45]. 戎車:兵車,泛指軍隊。次:駐軍。
[46]. 群凶:指各路諸侯。側目:畏懼嫉妒。
[47]. 中世:中年。實際孫策死時年僅二十六歲。殞(yǔn):死亡。
[48]. 大皇帝:指孫權。孫權去世,謚號大帝。
[49]. 奇蹤:奇異的蹤跡。指孫權成就大業的非凡舉動。逸軌:高潔之行狀。此指孫權父、兄所創的功業。
[50]. 叡心:聖明之心。叡,聖。令圖:美善的圖謀。指創建王業。
[51]. 從政:治理政事。咨:諮詢。故實:足以效法的舊事。
[52]. 播憲:頒布法律。憲,法。稽:考。遺風:遺留下來的風尚。
[53]. 篤固:專一堅定。
[54]. 疇咨:訪求。
[55]. 束帛:一束絹。即“旌帛”。漢廷招聘民間人才,致送束帛,表示旌賢,故稱為招賢的標誌。丘園:指賢人隱居的地方。
[56]. 旌命:義同“束帛”,招賢的標誌,使者所持。旌,旗類。交:來往。塗巷:道路與里弄。
[57]. 豪彥:才德出眾的人。響臻:響應。臻,到。
[58]. 希光:企仰人的光輝。影騖:如影追形。
[59]. 異人:非凡的人。輻湊:輻集中於軸心,比喻人從四面八方聚到一起。
[60]. 儔:輩。
[61]. 股肱(gōng):大腿和小臂。比喻帝王左右輔助得力的臣子。
[62]. 器:才能。干職:重要職務。
[63]. 延譽:使美名遠揚。
[64]. 術數:用陰陽五行生剋制化的數理,來推斷人事吉凶,如占候、卜筮、星命等。
[65]. 禨(jī)祥:祈求鬼神以致福。協德:同德。
[66]. 諝(xū):才智。
[67]. 跨制:轄治。跨,據有。荊、吳:楚國和吳國。此泛指長江以南地區。
[68]. 爭衡:在角逐中較量勝負。
[69]. 魏氏:指曹操。藉:憑藉,依靠。藉,同“借”。
[70]. 浮:順流曰浮。鄧塞:山名。位於今襄樊東北。
[71]. 下:指順流而下。江陰:漢水之南。
[72]. 羽楫:指快船。楫,划船短槳。
[73]. 龍躍:如龍騰跳。此形容船隨波浪起伏順流疾下。
[74]. 原隰(xí):廣平低濕之地。
[75]. 謨(mó)臣:謀士。謨,謀略。
[76]. 滸:水邊。江滸:指東吳。
[77]. 喪旗亂轍:軍隊潰退之狀。
[78]. 漢王:指劉備。
[79]. 巴、漢:蜀中。
[80]. 騁變:大肆變亂。指報關羽之仇、收湘西之舉。
[81]. 結壘:紮營。
[82]. 湘西:湘水以西,指荊州地。
[83]. 陸公:指陸遜。西陵:今湖北宜昌境內,在馬鞍山東。
[84]. 濟:渡江。
[85]. 絕命:喪命。
[86]. 灞須之寇:指三路伐吳時朱桓擊敗曹仁的濡須之戰。灞須,水名。魏晉南北朝時為兵家必爭之地。
[87]. 川:指灞須。摧銳:挫其鋒芒,指挫敗。
[88]. 孑:單,只。
[89]. 二邦:指魏國、蜀國。
[90]. 衄(nǜ):挫敗,損傷。匱:缺乏。
[91]. 躋(jī):登。天號:天子之名號。
[92]. 屠:裂、割。庸益:蜀郡之一。
[93]. 涘(sì):水邊。
[94]. 百越:古越族部落之總稱。散居在今浙江、福建、廣東、廣西等地。此主要指江浙之地。
[95]. 群蠻:諸蠻,即南方各少數民族。
[96]. 八代:指三皇五帝。禮:儒家社會道德規範之總稱。
[97]. 蒐(sōu):觀閱。三王:夏、商、周。
[98]. 告類:重大祭祀。
[99]. 拱揖:拱手,表禮讓。群后:諸侯。
[100]. 鎩(shā):大矛。望飈:望風。飈,風聲,指入侵。
[101]. 庶尹:百官之長。盡規:諫爭。
[102]. 四民:指士、農、工、商。
[103]. 化:教化。協:協合。殊裔:邊遠地區的民族。
[104]. 風:風教。衍:展延。遐圻(qí):遠方。一圻,方圓千里。圻,界。風衍遐圻,言風教及遠。
[105]. 俾:使。行人:使者。
[106]. 逸駿:良馬。
[107]. 擾:馴養。閑:馬廄。
[108]. 重跡:車馬的痕迹重疊。
[109]. 應響:速從王命。
[110]. 輶(yóu)軒:輕車。騁:行。南荒:南方邊遠國。
[111]. 沖輣(péng):戰車。朔野:北方的郊野。
[112]. 齊民:平民。
[113]. 晨服:清晨備鞍馬征戰。虞:憂慮。
[114]. 大皇:指大皇帝孫權。
[115]. 幼主:指孫亮。蒞朝:臨朝。即即位執政。
[116]. 奸回:邪惡。肆虐:恣行暴虐。
[117]. 景皇:孫休,字子烈,孫權第六子。孫亮被廢,孫綝使宗正孫楷迎休即位。孫休去世,謚號景帝。聿(yù):遂。
[118]. 修:遵循。遺憲:先王之法。
[119]. 闕:過失。
[120]. 歸命:指孫皓。孫皓降晉,被封為歸命侯。
[121]. 典刑:舊法。
[122]. 故老:指老臣。
[123]. 陸公:指陸抗(陸機之父)。熙:興盛。
[124]. 機事:機密要事。
[125]. 元首:君。指孫皓。
[126]. 爰及:連詞,連接上下文,猶“至於”。末葉:末代。
[127]. 釁:徵兆,兆頭。
[128]. 曆命:曆數天命。應化:應於變化。
[129]. 王師:晉兵。躡:緊隨其後。運:曆數,氣數。發:指發兵。
[130]. 民奔於邑:百姓逃出城裡。
[131]. 溝阜:水溝和小土山。勢:指有力的地勢。
[132]. 工輸:工輸班。
[133]. 智伯灌激之害:《史記》:“晉智伯攻晉陽歲余,引汾水灌其城,不沒者三版城中懸釜而炊,易子而食。”
[134]. 楚子築室之圍:《左傳》:“楚子圍宋,將去之,申叔時曰:築室反耕者,宋必聽命。王從之。宋乃懼,遂及楚平。”
[135]. 浹辰:十二日。指極短的時間。
[136]. 奚:何,怎麼。
[137]. 抑:或者。符:法。
[138]. 險阻:艱險阻塞之地。
[139]. 俄然:突然。
[140]. 貿:易,變。
[141]. 詭:變。趣:事情。
[142]. 彼此:孫權之時與孫皓之時。化:政治教化。
[143]. 授任之才:指任命的高官。
下篇
[1]. 中夏:中國。包括今之黃淮流域,長江中游之江北地區,以及甘肅、山西和遼寧大部。
[2]. 漢氏:指劉備。岷、益:指巴蜀。岷,岷山。益,益州。
[3]. 奄:覆蓋,引申為包括。
[4]. 功濟:成功。諸華:中國。
[5]. 太祖:指孫權。
[6]. 懿度:懿範,美好的風範。
[7]. 容:人的儀節有一定的法度,故稱法度為容。此指儀式。
[8]. 親仁:愛人。丹府:赤誠的心。
[9]. 拔呂蒙於戎行:《三國志·吳志·呂蒙傳》:“蒙年十五六,竊隨當擊賊。策召見奇之,引置左右。張昭薦蒙代當,拜別部司馬。”戎行,行伍。
[10]. 識潘濬於系虜:潘濬,原為劉備屬下。備領荊州,以濬為治中從事。備入蜀,留典州(荊州)事。“孫權殺關羽,並荊土,拜濬輔中郎將,授以兵。”(《三國志·吳志·潘濬傳》)《江表傳》:“權克荊州,將吏悉皆歸附,而濬獨稱疾不見。權遣人以床就家輿致之,濬伏面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橫,哀咽不能自勝。權慰勞與語,呼其字曰:‘承明,昔觀丁父,鄀俘也,武王以為軍帥;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為令尹。此二人,卿荊國之先賢也,初雖見囚,后皆擢用,為楚名臣。卿獨不然,未肯降意,將以孤異古人之量邪?’使親近以手巾拭其面,濬起下地拜謝。即以為治中,荊州諸軍事,一以諮之。”識,用。系虜:俘虜。
[11]. 推誠:拿出全部真誠,猶推心置腹。
[12]. 恤:憂慮。
[13]. 授器:授職。器,古代標誌名位、爵號的器物,引申為職位。
[14]. 權:權力。逼:接近。
[15]. 執鞭鞠躬,以重陸公之威:裴注《三國志·吳志·陸遜傳》:“陸機為遜銘曰:魏大司馬曹休侵我北鄙,乃假公黃鉞(以黃金為飾的斧),統御六師及中軍禁衛,而攝行王事,主上執鞭,百司屈膝。”執鞭,持鞭駕車。
[16]. 悉委武衛,以濟周瑜之師:《江表傳》:“曹公(曹操)入荊州,周瑜夜請見權曰:‘諸人徒見操書,言水步八十萬,而各恐懼,不復斷其事實。今以實校之,不過十五六萬,軍已久疲。所得表眾,亦極七八萬耳,尚懷狐疑。得精兵五萬自足制之。’權曰:‘五萬兵難卒合,已選三萬人,船糧戰具俱辦,卿與子敬便在前發,孤當增發人眾,多載資糧,為軍後援也。’”武衛,指孫權禁軍。濟,助。
[17]. 卑宮:宮室低矮。菲食:食薄,即吃得簡單。菲,薄。
[18]. 披懷:敞開胸懷,比如誠心相待。虛己:虛心。
[19]. 高:以之為高。
[20]. 游田:遊獵。《三國志·吳志·張昭傳》:“張昭為軍師。權每田獵,常乘馬射虎,虎常突前攀持馬鞍。昭變色而前曰:‘將軍何有當爾?夫為人君者,謂能駕御英雄,驅使群賢,豈謂馳逐於原野,校勇於猛獸者乎?如有一旦之患,奈天下笑何?’權謝昭曰:‘年少慮事不遠,以此慚君。’”
[21]. 感陸公之規,而除刑政之煩:《三國志·吳志·吳主傳》:“陸遜陳便宜,勸以施德緩刑,寬賦息調。權報曰:‘君以為太重者,孤亦何利其然,但不得已而為之爾。’於是令有司盡寫科條,使郎中褚逢齎以就遜及諸葛瑾,意所不安,令損益之。”感,感動。規,勸諫。煩,苛多。
[22]. 奇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三國志·吳志·虞翻傳》:“權既為吳王,歡宴之末,自起行酒(依次斟酒)。虞翻伏地佯醉,不持。權去,翻起坐。權於是大怒,手劍欲擊之,侍坐者莫不遑遽,惟大司農劉基起抱權,諫曰:‘大王以三爵之後手殺善士,雖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賢畜眾,故海內望風,今一朝棄之,可乎?’翻由是得免。權因敕左右:‘自今酒後言殺,皆不得殺。’”三爵:指醉酒。
[23]. 屏氣:抑制呼吸,不敢出聲,形容恭謹畏懼的神態。跼(jú)蹐(jí):行動小心戒懼的樣子。跼,彎曲,此指彎腰。蹐,小步、輕步。《三國志·吳志·呂蒙傳》:“會蒙疾發,權時在公安,迎置內殿,所以治護者萬方,募封內有能愈蒙疾者,賜千金。時有針加,權為之慘慽,欲數見其顏色,又恐勞動,常穿壁瞻之,見小能下食則喜,顧左右言笑,不然則咄唶,夜不能寐。”
[24]. 分滋損甘:指父母對兒女的慈愛。
[25]. 登壇:升登壇場。古時帝王即位、祭祀、會盟、拜將,多設壇場,舉行隆重儀式。此指即位。慷慨:胸襟開闊。 《三國志·吳志·魯肅傳》:“權既稱尊號,臨壇顧謂公卿曰:昔魯子敬嘗道此,可謂明於事勢矣。”
[26]. 削投:丟棄。《三國志·吳志·諸葛瑾傳》:“時或言瑾別遣親人與備相聞。權曰:孤與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不負子瑜也。”
[27]. 咸:皆。肆力:儘力。
[28]. 苟合:差不多。
[29]. 庶務:各種事物。遑:暇。
[30]. 建業:今南京市。
[31]. 輿服:車服。車乘、衣冠、章服之總稱,古代有車服之制,以表明等級。慊(qiàn)如:不足。
[32]. 天人:天道與人事。天人之分既定,指魏、蜀、吳三國各據一方的大局已定。
[33]. 百度:各種制度。粗修:粗略修治。
[34]. 醲(nóng)化:隆盛的教化。懿綱:完美的綱紀。
[35]. 齒:同列。
[36]. 抑:不過。連詞,表輕微轉折。體國經邦:泛指治理國家。具:才具。
[37]. 帶甲:指兵。
[38]. 野沃:土地肥沃。兵練:兵精。
[39]. 阻:阻隔。負海阻險,指地利易守。
[40]. 區宇:區域、地區。指東吳之地。
[41]. 帶:環繞。帶,用如動詞。封域:指統治的地區。
[42]. 借使:假使。中才:中等才幹的人。指國君。
[43]. 善人:指國家棟樑。
[44]. 敦率:遵守。遺典:先王的典章、法紀。
[45]. 籓援:藩籬之助。援,助。與國:相與友善的國家。
[46]. 郊境:城外的地域,此指邊境。
[47]. 長轂(gǔ):兵車。
[48]. 川阨(è):河道狹險。阨,通“隘”。
[49]. 舳(zhú)艫(lú):泛稱船隻。軸,船后舵;艫,船頭。軸艫千里,言其船多,前後相銜,千里不絕。
[50]. 前驅:前鋒,先行。
[51]. 劉氏:指西蜀。伐:出擊。
[52]. 陸公喻之長蛇:劉良註:“陸遜比蜀兵為長蛇者,言其地狹,首尾不得相救,其勢然也。”
[53]. 險:使其險。積石塞江,水道窄,水流急,故險。
[54]. 諮(zī):徵求意見。陸公:指陸抗。
[55]. 四瀆:長江、黃河、淮河、濟水之總稱。因其獨流入海故稱。節宣:節制宣洩。宣,通。
[56]. 舟楫:泛指船。
[57]. 謹守:小心把手。峽口:長江出蜀的險隘。
[58]. 逮:及。步闡:吳將步騭之子。繼業為西陵督,加昭武將軍,封西陵侯。后據城叛吳降晉。步闡之亂即指此。
[59]. 寶城:指陸抗所築之城,在東阬上,位於步闡守城之北。強寇:指晉兵。
[60]. 大邦:指西晉。
[61]. 雲翔:形容多。電發:形容快。
[62]. 旌:旗之總稱。江介:江中。介,處於二者之中。指江兩岸之間。
[63]. 渚:江中小洲,此指江岸。
[64]. 襟帶:謂山川屏障環繞,如襟如帶,比喻地勢險要,此指防守有力,用如動詞。
[65]. 巴漢舟師:指晉巴東監軍徐胤所率救步闡的水軍。步闡據城叛吳降晉,陸抗分兵圍步闡,晉派兵來救。舟師:水軍。
[66]. 陸公:指陸抗。偏師:一支軍隊,非主力。
[67]. 東阬:地名。在西陵步闡所據之城的東北,長十餘里。
[68]. 案甲:按兵不動。養威:養精蓄銳。
[69]. 反虜:反叛之賊,指步闡。踠(wǎn)跡:俯伏。踠,曲。
[70]. 北闚(kuī):指投晉。
[71]. 分命:另外命令。
[72]. 御:抵禦。
[73]. 捷:勝利。此指西陵之戰。
[74]. 信:確實。
[75]. 烽燧(suì):烽火。古代邊防報警的兩種信號。白天放煙叫“烽”,夜間舉火叫“燧”。
[76]. 潛謀:陰謀。兆:苗頭,徵兆。
[77]. 釁:裂痕,矛盾。駭:驚擾。
[78]. 太康之役:指晉滅吳之戰。
[79]. 眾:指晉兵。曩日、向時:李善註:“皆謂曹、劉之師。”曩日之師,指曹操、劉備的軍隊。
[80]. 廣州之亂:指郭馬謀反。
[81]. 愈:通“逾”,超過。《三國志·吳志·三嗣主傳》:“天紀三年,郭馬反,攻殺廣州督都虞授。馬自號督都交、廣二州諸軍事,安南將軍。”
[82]. 邦家:國家,指吳國。
[83]. 人:賢人,此指陸抗。云:助詞,無義。
[84]. 邦國:古諸侯之封土,大曰邦,小曰國。此邦國謂國家,指東吳。殄瘁:病困,憔悴。
[85]. 湯、武:商湯、周武王。湯武革命,指商湯用武力推翻夏桀,周武王用武力推翻商紂王,建立政權。
[86]. 亂不極則治不形:《太玄經》:“陰不及則陽不生,亂不極則德不形。”形,顯露。
[87]. 王侯:《易·坎》作“王公”。設險:人為設置險要,如築城牆,挖護城河之類。
[88]. 恃險:仰仗險要之處。
[89]. 地利:指高城深池山川險阻。人和:指人心所向,內部團結。
[90]. 參由:由三,即由天時、地利、人和。
[91]. 《孫卿》:《孫卿子》,即《荀子》。合參:道合天、地、人三者。
[92]. 四州:指荊州、揚州、交州、廣州。萌:通“氓”,民。
[93]. 勁利:強弩利劍。
[94]. 遘:遇。
[95]. 先王:古代帝王。達:通曉。經國:治理國家。
[96]. 審:詳查。至數:最高的氣數。
[97]. 寬沖:指政治、言論上的寬鬆。俊乂(yì):俊傑。
[98]. 黎元:黎民,普通百姓
[99]. 兆庶:兆民,即億萬民眾。
[100]. 恤:優。
[101]. 土宇:疆土與宮殿。
[102]. 《麥秀》:即《麥秀歌》,亦名《傷殷操》。《史記·微子世家》載:“箕子朝周,過故殷墟,感宮室毀壞,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
[103]. 《黍離》:《詩·王風》中的篇名。李善注引《毛詩序》:“《黍離》閔(憫)宗周也。周大夫行役,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故為《黍離》之詩。”
上篇
從前漢朝失去統治地位,奸臣董卓篡權,禍始京畿,害及天下。朝綱鬆弛紊亂,皇室權勢低下。於是群雄蜂起,義兵四聚。武烈皇帝孫堅,興義兵於州郡,荊南出師迅若閃電,權變謀略異常繁多,忠勇無比,稱霸於世。大張聲威,夷羿震恐,短兵相接,丑敵受戮。於是清掃宗廟,祭祀高祖。此時雲涌一般的將軍兼州,風起一般的軍隊跨縣,猛虎一樣的士卒形如疾風,熊羆一樣的兵丁聚似濃霧。雖然兵眾為正義而匯合,結同盟而協力,然而個個包藏禍心,倚仗兵力作亂。有的軍隊沒有謀略和紀律,喪失軍威,貽誤戰機,其忠臣之謀、武將之德,遠沒有武烈皇帝卓著。
武烈皇帝辭世,長沙桓王孫策以超人之才命世,年不滿二十,出類拔萃。收羅招攬父親的老臣,與他們論說大業,發神兵向東挺進,以少數兵力進攻眾多之敵,攻城時,遇到他的敵人沒有能堅守的;戰鬥中,敵人沒有堪與交鋒之兵。他誅叛逆之敵,懷柔厚待降服之虜,而使江東安定;修治法律綱紀,整頓軍隊,聲威與德望非常強大。孫策為人文雅以賓客之禮接待名流招攬賢士,張昭為其中之一的傑出的人;孫策又結交調動英雄豪傑,周瑜為其中之一的雄才。這兩位君子,皆敏銳而多奇謀,甚通達而能明察。孫策以意氣相投者類聚人才,志趣合拍者為一,江東人才因他而多起來。孫策將要討伐北方各路諸侯,剷除違反法紀之徒,使帝車返回於坦途,皇位恢復於宮廷,挾天子以號令諸侯,清君側以撥亂反正。他的兵車已駐紮於路旁,諸侯群凶都畏懼而不敢正視他,大業未就,不幸中道遇刺去世隕落。
天降大任於大皇帝孫權,他以奇異之舉繼承父兄高潔之行,以聖明之心建立王業的宏圖。孫權處理政事時,諮詢前輩成功之法;頒布律令前,參考傳統風尚。再加上專一堅定,申明節儉,訪求賢才,好謀善斷,送束帛以招賢於隱居之所,擎信旗以納才士於里巷之中。所以豪傑應聲響至,志士慕光跟從。超群之才來歸,如同輻條聚於輪轂,猛士迭至多如樹林。張昭做軍師,周瑜、陸公(陸遜)、魯肅、呂蒙之輩,在內為心腹,在外為棟樑。甘寧、凌統、程普、賀齊、朱桓、朱然之流,逞其威風;韓當、潘璋、黃蓋、蔣欽、周泰之徒,宣揚武力。文章教化則有諸葛瑾、張承、步騭,用聲譽光耀國家;處理政事則有顧雍、潘濬、呂范、呂岱,量才授以要職;魁偉奇特則有虞翻、陸績、張溫、張惇,諷諫謀划扶正壓邪;奉命出使則有趙咨、沈珩,以敏銳博通而美名遠揚;精通術數則有吳范、趙達,求神致福而同心同德;董襲、陳武,捨生保衛吳主;駱統、劉基,強諫以補君過。謀划不遺才智,舉動不失良策。所以能割據一方,統轄荊州吳越,而與天下爭衡。
曹操曾趁勝利的威勢,率百萬大軍,順著鄧塞山沿江而下,來到漢水之南,快速戰艦數以萬計,宛如龍騰順流而東,精銳騎兵多達千旅,平坦陸路虎步生風。謀士擠滿室內,武將多得連營。曹魏慷慨激昂,大有鯨吞江東之壯志,一統天下之氣概。而周瑜指揮一支非主力部隊,大破曹軍於赤壁。曹軍旗倒轍亂,潰不成軍,就差主帥沒被俘虜而已,收拾殘兵敗將遠遠逃竄。漢王劉備憑藉帝王之名,率領巴蜀民眾,乘吳魏之危作亂,紮營千里,想要報關羽敗亡之仇,企圖收復湘西之地,而陸公(陸遜)在西陵大敗劉備,使其潰不成軍,受困而渡江逃竄,主帥劉備喪命永安。緊接著曹軍從灞須來犯,(吳軍)在水上摧垮他們;蓬籠之戰,曹兵只輪未返,全軍覆沒。從此魏、蜀二邦之將,喪失銳氣,挫傷鋒芒,勢遭重創,財力匱乏,吳國輕視二國而坐觀其衰。所以曹魏派人請求友好,西蜀請求結盟,於是(孫權)登上吳天子位,與魏、蜀三足鼎立。向西割據庸、益二地郊外之地,往北佔有淮水、漢水之濱,東邊包有百越之地,南方囊括群蠻之外。於是講究三皇五帝的禮儀,搜索夏、商、周的音樂,特祭上蒼,禮讓諸侯。猛將強兵,沿江設防;長戟大矛,聞風奮起。各部長官在高層周密規劃,士、農、工、商在下各自發展其業。教化邊民使其和諧,風教擴展到遠方。派一介使臣安撫巡視外地,大象駿馬,馴養於外廄;明珠瑰寶,閃光於內府。珍寶紛至沓來,奇玩應命送到。使者輕車緩行於南蠻荒土,作戰的軍車閑置在北野。平民免於戰亂之患,戎馬解除待戰之憂。帝王之業因此而鞏固。
大帝孫權過世,幼主孫亮即位,奸臣橫行無忌。景皇帝孫休隨後興起,虔誠遵循前代舊法,政事無大過失,是遵守成法的好君主。到了孫皓即位初期,舊法未廢,老臣尚在。大司馬陸公(陸抗)以文職武略振興朝廷,左丞相陸凱憑藉正直而極盡進諫之能,施績、范慎以威嚴穩重顯達,丁奉、離斐靠威武剛毅著稱。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樓玄、賀邵之輩掌握機要。而孫皓雖然有“病”,得力的輔佐之臣依然健在。到了吳國末年,諸老臣已經死去,然後黎民百姓生出離叛之心,皇室宮廷呈崩潰之兆。吳國氣數隨朝政變化而衰微,晉師緊隨氣數而伐吳。吳國兵敗的士卒臨陣脫逃,國亡而百姓背井離鄉。城池都沒有籬笆堅固,山河也不如水溝土丘險要。晉兵沒有公輸班的雲梯那樣的器械,沒有智伯引汾水灌城那樣厲害,沒有楚子攻宋築房紮寨那樣長期圍困,沒有燕國樂毅破敵濟西那樣的軍隊,用兵不過短短時間,就掃平吳國社稷。即使忠臣耿直憤世,烈士以身殉國,又怎能挽救吳國於滅亡呢?
曹操、劉備的武將,不是晉國所能選得;攻入石頭城的軍隊,也沒有昔日曹劉軍隊那麼多。攻與守的道理,或者有前人的成法。山川險要的地勢,也不會突然改變。但成敗的道理顛倒,古今的趨勢迥異。為何?是因為孫權、孫皓二人的政治教化不同,使用的人才各異。
下篇
從前魏、蜀、吳三國鼎足為王,曹魏握有國中華夏,劉備佔據岷山、益州,吳主控制荊州、揚州、交州、廣州。曹魏雖然在國中華夏取得成功,但暴虐太甚,民怨太深。劉備利用地勢險阻弄巧設詐,功業單薄,民俗過陋。至於吳國,桓王以武力奠基,太祖靠德政成業。明智通達,美好風範弘揚遠方;求賢才唯恐趕不上,愛庶民猶如愛幼子;接待士人舉行盛大禮儀,親近仁愛傾注一片丹心;拔擢呂蒙於行伍之中,賞識潘濬於俘虜之列。推心置腹信任賢才,不擔心自己受人欺騙;量才而授職務,不怕權力過大威脅自己。親自為陸公(陸遜)執鞭駕車,以此增強他的威風;禁衛武裝全部交給周瑜,以此壯大他的兵力。低築宮殿,簡化膳食,以增加功臣的賞賜。胸懷坦蕩謙虛,接受謀士妙計。所以同魯肅只見一面便委以重任,士燮歷盡艱險而效命。高看張昭的德言,減少遊獵的娛樂;以諸葛瑾諫言為賢明,割捨男女之戀情;為陸公(陸遜)勸諫而打動,刪除煩苛的刑法;為劉基不可醉殺虞翻的建議所警醒,立下“三爵”之後言殺無效的誓言。屏氣謙恭,小心翼翼,以探視呂蒙的疾病;撫養凌統的遺孤,如同慈愛自己的子女。登壇即位胸襟開闊,功勞歸於魯肅;拋棄小人的流言蜚語,相信諸葛瑾的高風亮節。因此忠臣競相獻策,志士竭誠效力,宏圖大略,不滿足於區區吳國。配置各種官員已差不多,只是許多政務尚未來得及處理。
開始時定都建業,群臣請求舉行登基大典,孫權推辭不許,說:“天下人將如何說我呢?”而且“車服”的制度尚不完備。待到中年,三國鼎足而立的大局已成,朝廷各種制度初步修訂,雖然隆盛的教化與完美的綱紀尚不能同前代相比,但治理國家的才具,也足以執政了。方圓幾萬里,將士上百萬,土地肥沃,兵士精幹,武器鋒利,財物雄厚。東靠茫茫大海,西臨高山險阻,控制長江全區,峻山環繞疆域。國家的有利條件,未見有如此之大的。假使中等才能的君主以道守業,棟樑之臣輔佐有方,遵循先王典章,勤於愛民,慎於施政,遵守既定國策,把住永恆的天險,則可以萬古千秋,未有危亡之憂了。
有人說:吳國和蜀國,是唇齒相依的國家,蜀滅則吳亡,道理就是這樣。西蜀,它對吳國猶如籬笆,並不能決定吳國的存亡。為何?兩國交界之處,崇山峻岭,陸路沒有可通戰車之途;河道狹險,水路有驚濤駭浪之難。即使有百萬精銳部隊,啟程前行的也不過千人。戰船千里,前鋒也不過百艘。所以劉備出擊,陸公(陸遜)將其比作長蛇,地理形勢使然。過去西蜀初亡,吳國朝臣獻上不同的謀略,有的要在江中堆石以增險流,有的要製造兵器以防事變。天子總匯群議,以諮詢大司馬陸公(陸抗),陸公(陸抗)認為江、河、淮、濟是天地用來調節氣候的,當然沒有積石塞流的道理,兵器則是敵我所共有的,晉國倘若避長就短,來到荊州、揚州爭奪舟船之利,則是天助我也。將士小心把手峽口,等待擒敵即可。到步闡叛吳降晉之時,依靠堅固城池誘敵深入,利用重金籠絡群蠻。當時晉國大軍,如同雲飛電掣,江中懸掛戰旗,兩岸紮營,猶如襟帶鎖住吳國要害,以阻止吳軍向西進發。徐胤率領巴漢水軍沿江東下。陸公(陸抗)用一支三萬人的非主力部隊,北上佔據東阬,深挖戰壕,高築城牆,按兵不動,養精蓄銳。反賊步闡俯首待斃,而不敢北窺求生之路,強敵大敗,連夜逃竄,軍隊傷亡大半。陸公(陸抗)另外命令精兵五千,往西抵禦晉之水軍,東西同時獲得大捷,獻上俘虜數以萬計。確實,賢才的計謀,怎能欺騙於我!從此很少有烽煙警報,疆域之內亦少有入侵之憂。陸公(陸抗)去世以後,西晉的陰謀就有了跡象,吳國君臣裂痕深刻,全國軍隊騷動。太康元年,孫皓降晉那場戰役,晉師沒有從前曹操、劉備兵多;郭馬廣州叛亂,造成的禍害卻超過曹劉帶來的災難。國家顛覆,宗廟化為廢墟。嗚呼!陸公(陸抗)一死,國家就陷入病困,難道不是這樣嗎?
《易經》說:“商湯、武王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太玄經》說:“亂不到極點便不能出現治。”講的是帝王依靠天時。古人有句話:“天時不如地利。”《易經》說:“王侯構築險要,以保衛他的國家。”講的是保衛國家仰仗險要。古人又說:“地利不如人和。”“保衛國家靠德不靠險。”講的是把守險要處需要任何。吳國興起,是由天時、地利、人和三者所致,就是《荀子》所說的天時、地利、人治三者合一。及其滅亡,卻只是靠險要而已,又如《荀子》所說,是捨棄天時、地利、人治的結果。
荊州、揚州、交州、廣州四個州的民眾不是不多,大江之南並非缺少英才,山川險要容易防守,勁弓利劍等兵器易於使用,先代國君的政策策略容易遵循,而功不成卻遭禍,為何?是因為用人的錯誤啊!因此先王治理國家的長遠法則,是明察存亡的最大氣數:自謙以安定百姓、厚施恩惠以致人和、政治寬鬆吸引俊傑獻策、仁慈和合以凝聚百姓的愛心。因此國安,百姓與之同樂;國危,庶民與之共患難。安,與眾同樂,則不可能國危;危,與民共患難,那麼其難不足憂。這樣,就能保住社稷,鞏固疆土,也不會有《麥秀》的哀痛殷商亡國之思,也沒有《黍離》的悲憫周滅之嘆了。
陸氏家族與孫吳政權關係緊密。陸機祖父陸遜,為東吳丞相;叔祖父陸瑁,為選曹尚書;父親陸抗,為東吳大司馬;從叔父陸凱,為左丞相;從叔父陸喜,累遷選曹尚書。在孫皓時期,陸氏一宗在朝:“二相、五侯、將軍十餘人。”(見《世說新語·規箴》)。陸機祖輩、父輩輔佐孫吳政權,勞苦功高,功勛卓著;孫氏以陸氏為股肱之臣,使其光宗耀祖。加之孫、陸聯姻:孫權將其兄孫策之女嫁給陸遜,陸機之兄陸景娶孫皓嫡妹為妻。晉滅吳之戰,陸機之兄陸晏、陸景為國戰死,東吳滅亡對陸機乃至陸家帶來的打擊可想而知。
此後十年間,陸機退居華亭舊里,閉門勤學。隱居之餘,總結吳國興起與衰亡的原因,“以孫氏在吳,祖、父世為將相,有大勛於江表,深慨孫皓舉而棄之,乃論權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業,遂作《辨亡論》兩篇”。
據姜亮夫《陸平原年譜》,此論作於晉武帝太康九年(288)(陸機時年二十八歲)。《辨亡論》猶《過秦論》,分上下兩篇,互為表裡。“上篇主頌諸主,下篇揚其先功,而且致暗咎歸命(孫皓)之意”,而陸機之“先功”與孫吳之“帝業”密不可分,無先功難成帝業,無帝業無以顯先功。因為陸機對吳國的深厚感情,《辨亡論》雖受賈誼《過秦論》的影響,卻不能如賈誼那樣客觀地、冷靜地論興述亡,總結教訓,不免染上一抹輓歌的情調。其對孫皓的批判,亦不如賈誼批判暴秦那般直接、尖銳。論中並“無深責歸命(孫皓降晉封歸命侯)之辭,文辭特厚,蓋士衡為吳世臣,立言之體當如是也。“”(《文選學》)
《辨亡論》開篇即簡單介紹了吳國興起前的時代背景和形勢:“昔漢氏失御,奸臣竊命,禍基京徽,毒遍宇內,皇綱弛紊,王室遂卑。於是群雄蜂駭,義兵四合。”吳國的先祖孫堅正是在這種形勢下, “慷慨下國, 電發荊南”的。但陸機以其敏銳的政治眼光看出了當時群雄起兵的動機所在: “雖兵以義合,同盟戮力,然皆苞藏禍心,阻兵估亂,或師無謀律,喪威捻寇。忠規武節,未有如此其著者也。”如果說孫堅的起兵是孫吳政權的興起階段,其子孫策的繼立,便是孫吳政權的創業階段了,陸機對孫策的創業經過作了具體的描述。
到了孫權時期,吳國終於建國,與魏、蜀鼎峙而立,這是孫吳政權的鼎盛時期。陸機對這一時期論述特多,抒發了對先輩功業的強烈自豪。他詳寫孫權的功業:1、有君人之德,善於求賢用人,“異人輻輳,猛士如林”,得到周瑜、陸遜、魯肅、呂蒙、甘寧、凌統、程普、韓當、黃蓋等文臣武將數十人的鼎力相佐,故能“與天下爭衡”;2、對抗魏、蜀,囊括江表,“遂躋天號,鼎峙而立”,鞏固帝業;3、描繪吳國疆域之大, “西屠庸、益之郊,北裂淮、漢之談,東包百越之地,南括群蠻之表”。孫權死後,帝業逐漸衰落,陸機論述孫皓失德,導致吳亡。孫吳政權存在,全賴陸公及諸老臣。“元首(指孫皓)雖病,股肱猶存。”“群公既喪,然後黔首有瓦解之志,皇家有土崩之釁。”西晉“軍未浹辰”,而東吳“社稷夷矣。”誰之罪,孫皓之罪。論者以“病”字暗示之,並未深責。然後以純議論的形式,對孫權所以興,孫皓所以亡,做一總結:“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異也。”孫權、孫皓彼此政治教化不同,授官任職不同,故結局也就不同。
而下篇,陸機論述東吳創基立業的基本經驗在用人。孫策依靠張昭、周瑜等人才,得以削平當地割據勢力,據有吳、會稽、廬江等五郡,在江東立業,從而為後來的吳國帝業打下基礎的。而吳主孫權,胸懷博大,禮賢下士,善於識別人才,敢於使用人才,真誠信人,虛心納諫,不聽讒言,恤民如子等等,既是人君不可缺少的政治品格,又是東吳興旺發達的基本經驗。自“初都建業”至“未有危亡之患也”,表明前輩創立的基業,已足流傳後代,只要“中才守之以道,善人御之有術”,循定策,守常險,便無“危亡之患”,為歸咎孫皓埋下伏筆。
陸機在此文批駁“唇亡齒寒”之論,認為吳之滅在吳而不在蜀:“陸公沒而潛謀兆,吳釁深而六師駭。”說明陸氏與孫吳之存亡有直接關係。暗咎歸命,以揚先功。自“《易》曰”至結尾為第四部分,總結國家興亡的經驗教訓: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時、地利、人和,有三而興,“恃險”而亡,而人和尤為緊要。因為天時、地利的條件最終需要人才加以利用才能成事。最後,陸機借《麥秀》、《黍離》二篇典故,寄託亡國之痛。
《辨亡論》有明顯的《過秦論》痕迹,駱鴻凱《文選學》指出“命意相似”、“筆致相似”、“句法相似”、“句度相似”四個方面。雖然在諸多效仿《過秦》之作中,《辨亡》屬成功之篇,然終不及《過秦》之氣勢。劉勰在《文心雕龍·論說》中道:“陸機《辨亡》,效《過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
陸機(261年-303年),字士衡,吳郡吳縣(今江蘇蘇州)人,西晉著名文學家、書法家。出身“吳四姓”之吳郡陸氏,吳國奠基人孫策之曾外孫,孫吳丞相陸遜之孫、大司馬陸抗第四子,與其弟陸雲合稱“二陸”。
陸機在吳時曾任牙門將,吳亡后隱居修學十年,始仕西晉。太康十年(289年),二陸來到洛陽,受太常張華賞識,名氣大振,時有“二陸入洛,三張減價”之說。歷任太傅祭酒、吳國郎中令、著作郎等職,與賈謐等結為“金谷二十四友”。趙王司馬倫掌權時,引為相國參軍,封關中侯。司馬倫被誅后,險遭處死,賴成都王司馬穎救免,此後便委身依之,為平原內史,世稱“陸平原”。太安二年(303年),任后將軍、河北大都督,率軍討伐長沙王司馬乂,卻大敗於七里澗,最終遭讒遇害,被夷三族。
陸機“少有奇才,文章冠世”,被譽為“太康之英”。亦善書法,其《平復帖》是古代存世最早的名人書法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