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女人
這三個女人
改編自前台灣副領導人呂秀蓮早年的獄中著作《這三個女人》電視劇。描述三個無話不談的大學死黨,三段不同的人生際遇,每個人都有無法解決的難題,像潘慧如以為遇到真命天子,結婚後才發現感情這堂課已經被死當,她們在愛情、家庭、父母、丈夫、子女、事業間掙扎的心路歷程,也是許多台灣女人的故事。
製作人:曾禎
這三個女人劇照
高秀如--潘儀君飾
許玉芝--林韋君飾
汪 雲--潘慧如飾
何秉坤--郭宇倫飾
溫亦宏--李沛旭飾
林欣婉--傅天穎飾
2006年盛夏,台北。在全場來賓的掌聲中,剛過六十歲生日的許玉芝,愉悅地接受夫婿秉坤和兒孫們擁抱后,上台接受兒童教育榮譽博士的學位。而頒贈證書給她的,是這所知名國立大學的第一位女校長,也是與她維持了長達半個世紀友誼的摯友,高秀如。在兩人雙手與目光交接那一剎那,玉芝哭了,因為她明白,是秀如讓她原本逐漸被埋葬的人生蘇醒過來。
會後,她們兩人驅車前往一棟屋子,探望生病而行動不便的好友,汪雲。
一壺熱茶,幾片餅乾,三個老友,就這麼沉浸於久遠而泛黃的回憶里……
回憶,要從1954年的冬天,兩場各自都不怎麼隆重的婚禮與葬禮開始。那年許玉芝十歲,因為母親連生四胎都是女兒,使得憂心斷了香火的阿嬤,執意要許父再娶。不過,雖然許家在地方上是望族,但娶細姨這檔子事畢竟不比明媒正娶,所以只象徵性地擺了五桌宴請親友。
許母在婚禮當天,帶著玉芝奔回桃園娘家哭訴,卻只是招來外公無情的警告——若要離婚,屆時休想踏進娘家大門一步。望著母親絕望的淚水,玉芝許願,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為母親爭一口氣。
離玉芝外公家幾條街外,同樣是十歲的高秀如,則與兩個弟弟正面臨著喪父之痛。
《這三個女人》
秀如望著靈堂里的遺照,想起幼時父親將她抱在膝前,講述偉人故事的身影,不禁潸然淚下。那晚,高秀如與許玉芝在街角望見彼此的淚水,卻又都同時掏出手帕給對方——於是,這一段長達半世紀的友誼就此展開。
透過書信往來,她們相互報告自己的生活點滴,也一起見證彼此的成長,還有母親那一輩的女性,在彼時家庭與社會的處境:
例如,即使玉芝拿第一名,阿嬤都是那麼一句‘查某囝仔會讀書有什麼用,還不是外頭家神’。
例如,為了家計,秀如幾度差點被送去別人家當養女。
例如,梅姨連生了兩個男孩后,玉芝發現母親在家的聲音與地位一起變小了。
又例如,秀如不得不幫母親推拒掉為隔壁士官伯伯縫衣的生意,只因重視名節的母親,發現對方似乎對自己有意思……。
幾年過去了,兩人擺脫昔日的稚氣,逐漸轉變成青春洋溢的少女,也實現一同考上北一女中的約定,更在這裡認識了她們生命中的另一好友,汪雲。
汪雲是個天之驕女,家世好,更擁有讓人羨慕的容貌與身材,缺點是依賴性強,又常將所有事為理所當然。
照理說,像汪雲這樣的女孩,和秀如本來是不會有什麼交集的;尤其秀如最看不起那些將髮長與裙長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嬌嬌女。但老天爺卻在高二分班那年,開玩笑般安排兩人坐一塊,於是,她們就這麼一面吵吵鬧鬧,一面在玉芝的調解下,逐漸看見彼此的優點——特別是某次教官蠻橫欲剪汪雲的頭髮,秀如竟意外出面與教官理論后,三人從此便成為推心置腹、無話不說的閨中密友。
她們常常輪流到別人家過夜,總愛擠著一張床,說出自己對未來愛情與婚姻的想像。而在與各自家人的互動中,秀如與玉芝最喜歡汪雲的母親,因為汪媽媽無時無刻都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親手煮的飯菜更是比美飯館大廚。可是在一次親眼目睹汪父對她暴力相向後,她們終於從汪雲的口中得知,汪媽媽比自己的母親還要不快樂,因為她一輩子都戰戰兢兢地活在丈夫的風流韻事陰影里……。
但汪雲似乎並未受到父母婚姻狀況的絲毫影響,在大學迎新晚會,便與溫亦宏陷入熱戀。只是,這段戀情卻差點因溫汪兩家上一代的商場恩怨而宣告破裂,兩人也就此陷入一段足與當時越戰的慘烈狀況相比的長期抗戰。
相反的,玉芝和何秉坤卻是因情誼甚篤的兩家聚晤而結緣,也就這麼在雙方家長的期待下,順理成章地交往下去。更何況念別的院系的秉坤,對只知用功念書的玉芝而言,更是有如新大陸一般,充滿驚奇。
這三個女人
大四那年,秀如很早就申請了獎學金,畢業不久,便出國念書。卻也終於在他鄉異國的第三年,初嘗了愛情的甜美——那人叫X,在秀如半夜打工途中遭遇搶劫后出手搭救。秀如也因為他烹飪手藝的牽引,留意起廚房的點滴,從不屑下廚到深悟個中三昧。
然而這段充滿理論與爭逐的感情並沒有維持太久。X覺得秀如走得太快,頭抬得太高,常為擔心追不上她而感到疲憊——一年後,他終於離開了她。
‘你是你,我是我。我不為你而活,你也不為我……’在X激烈剖白后,秀如將那張昔日兩人一起買的海報,撕扯成雪花般的碎片。
玉芝畢業后考上學校研究所,直到兩年後秉坤退伍,自己也領到碩士證書後,便理所當然地決定了兩人婚事——結婚前夕,許母眼裡閃著淚光,顫抖著語音叮嚀玉芝‘一定要順從丈夫在棉床底下的要求,不然,將來後悔夠你受的。’玉芝一輩子都忘不了母親說的那句話與彼時的神情。
玉芝婚後兩年,留在母校擔任講師;但就在升等機會即將來臨之際,秉坤申請到美國某大學的獎學金,只好忍痛辭去教職,隨秉坤飄洋過海。出國那天,玉芝去向父母告別,父親不斷向來訪的親友誇獎玉芝,言語之間,不時望向身邊的妻子,似是要還給她一個公道。而自始至終都在準備接受婚姻生活的汪雲,拿了大學文憑后,便眼巴巴在家等著亦宏當完兵,滿心計畫著如何說服雙方父母成全——但三年後,兩人還是沒有得到雙方家長的祝福,只好選擇了私奔。所幸亦宏事業漸漸站穩了腳步,甚至快速發展成為有板有眼的企業,汪雲的生活再度變得悠遊起來。
然後,又是幾年過去了。秀如以歸國學人的身份,回到母校任教,並以演講、專欄推廣新女性主義運動,始終保持著單身但不單調的生活。玉芝生了三個孩子,與秉坤繼續留在美國,在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里,當著稱職的賢妻良母。闊綽的生活讓汪雲成名符其實的少奶奶,即使生了雙胞胎,她依然得 以保養得猶如少女般的容貌與體態。
人生當然可以繼續這樣下去,直到終老。但命運的改變,或人生的再出發,卻常常只是一夕之間,甚至是一念之間。
擁有人人稱羨的婚姻與家庭,玉芝照理說應該沒什麼怨言的。直到她帶孩子去一所大學參加夏令營,巧遇剛結束演講的秀如,自慚形穢之餘,也在與秀如的一夜長談中,省視了自己的婚姻生活——她發現,她之所以不快樂,是因為她處於新舊價值中,不斷壓抑並自我妥協。
玉芝開始嘗試在家庭生活與實現自我中找到平衡點;不但重回校園攻讀學位,也積極參與社會及社區的活動,逐漸在被埋葬的人生中蘇醒過來。
比起玉芝,汪雲的婚姻生活原本是更令人羨慕的;直到亦宏因為外遇而要跟她離婚,汪雲的氣憤與粗暴舉動,逼使亦宏因酒醉駕車而發生車禍罹難。這三年裡,在亦宏昔日合伙人林欣婉的幫助下,開了家服飾店,逐漸在經濟上獨立,並在秀如的影響下,反省了自己昔日的幼稚與膚淺。微妙的是,汪雲也因為在這段期間,發現自己對亦宏好友歐富川隱隱的曖昧情愫,對複雜的男女感情有了更深的一層體悟與了解。
但汪雲依然很想查清楚,亦宏當年的外遇對象是誰;直到歐富川為林欣婉與亦宏所生的兒子生病而向汪雲借錢,並趁機說出真相,汪雲這才了解自己的愛與林欣婉比起來,只是佔有與依賴,並馬上提錢幫忙……
秀如本來有機會可以和熟識多年、並保持好感的前同事高興發展另一段感情;卻意外發現,高興竟然就是那名幾乎逼瘋她所輔導的學生江和玉的負心漢。她拒絕了這次的感情,並輔導江和玉到汪雲的服裝店工作,從愛情的創傷中站起來。秀如始終是單身,即使在感情路上,因認知不同而走得不順遂,但她相信,她依然可以在工作與人與人的對待中,得到快樂。
時間回到現在,一名婦人端著重泡的熱茶走入。秀如與玉芝旋即認出她來;她是林欣婉,在兩人的兒女各自婚嫁成家后,一直與汪雲相互照顧扶持。
這便是這幾個女人的故事,她們在愛情、家庭、父母、丈夫、子女、事業間掙扎的心路歷程,也是許多台灣女人的故事。
《這三個女人》是前副總統呂秀蓮30幾年前於獄中著作。呂秀蓮表示,當時她因為政治因素在峨嵋派出所被監禁,一舉一動都受到嚴密監控,為了保有創作隱私,呂秀蓮在沒有書桌的情況下,用塑膠臉盆的盆底當書桌,將《這三個女人》的故事寫在衛生紙上。
《這三個女人》的故事,描述來自三個不同的家庭的三個女人,有著不的身分背景,卻意外的成為同窗同學,命運有了交會。之後大家各奔前程,各自發展出不同的人生。一個看似擁有一切卻失落自我;一個未婚單身但生活多采多姿;一個則是守寡3年、回首對丈夫的愛恨往事的女人。在電視劇中由林韋君、傅天穎、潘慧如飾演。
這樣描述女性的小說在現代或許並不稀奇,但在30年前,卻是代表當時女性主義風潮的領先思維。
女主角潘儀君表示,想到當年前呂副總統寫作時的時空環境,她就感受到人性最善最美的本質,在艱困的環境下也不會被擊垮。但現在的社會卻充滿謾罵與批評,她認為人應該擴大自己的格局,接受不同的聲音,才能讓這個世界更善更美更充滿愛。
呂秀蓮指出,當年因美麗島事件坐牢,失去自由、失去健康,但唯一沒失去的就是希望。呂秀蓮感慨,她當年每天流著眼淚,想著外面的世界,如今看到這麼多年前的心血結晶,將呈現在2千多萬台灣人民面前。也希望現在富足的觀眾,藉此感受到當時女性在受壓抑的環境下的感受,最後也能走出自己的路。
呂秀蓮表示,最愛女人的是男人,最不了解女人的也是男人,希望藉由《這三個女人》電視劇,讓男人更疼惜女人。
呂秀蓮
呂秀蓮
不過,呂秀蓮還是幫老搭檔打抱不平,她認為,馬政府把所有罪過都推到阿扁身上,是很不公平的。而對於最近最熱的話題--消費券,她會怎麼使用的問題,她則說,「我當然會捐出去啊!」她並指出,沒有排富條款,實在是太不公平,「郭台銘先生有需要這樣一張嗎?馬英九先生,你有需要嗎?多一點智慧啦!我的意思是說這實在是太沒有智慧。」
呂秀蓮為自己小說改編的新戲,表現出感性的一面,戲中女性堅強的個性,處處看得到她的影子,只是遲遲不和涉貪的阿扁切割,22日更要參加挺扁晚會,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呂秀蓮所強調的智慧?
潘儀君
林韋君
改編自前台灣副領導人呂秀蓮早年的獄中著作《這三個女人》電視劇,將於2008年12月24日在華視上映了,2008年11月20日特別舉辦試片記者會,不僅劇中幾位女主角潘儀君、林韋君、潘慧如、傅天穎等人之外,原著作者呂秀蓮也親臨現場,她表示三個女人綜合了她身邊女性身影,沒有哪一個人特別像她,尤其是經由編劇重新改編,相關人物更具有縱深及寬度,今天她也是想來現場看看成品之中,能不能找到她的影子。
潘慧如
傅天穎
《這三個女人》各有不同的際遇,一位是幸福的家庭主婦、一位是獨立自主的女性、一位是認為漂亮代表一切的新女性,演員潘儀君、林韋君與潘慧如今天齊聚一堂分享劇中的角色,今天現場除了三位亮麗的女主角,片中也參與演出的資深演員陳淑芳阿姨,還有郎祖筠郎姑也都出席慶祝試片,現場氣氛極為熱烈。
片中首度挑戰演出家庭主婦的林韋君,在角色上的揣摩下了很大的功夫,畢竟過去都是飾演千金小姐的角色,這次一百八十度的大改變,也讓她過足戲癮,經歷過林佑威、林佑星、劉至翰的男藝人的緋聞,林韋君一直給人劈腿女王的形象,最近又傳介入劉至翰戀情成為第三者,林韋君不僅在戲里感情豐富,戲外更是情史滿載。
而飾演美麗多金的女人潘慧如,片中的她可說是女為悅己者容的最佳寫照,千方百計的把自己變成丈夫眼中最美麗的妻子,現實生活中與馬志翔感情穩定的她,面對角色上的揣摩,也將自己對於愛情的看法應用在戲劇中。
在1980年美麗島事件大審時間,呂秀蓮曾囚禁於景美看守所59號房,判刑確定后移監土城仁教所。呂秀蓮在1985年因為甲狀腺癌複發而獲得“保外就醫”,並在隔年獲准離台赴美進一步就醫。在獄中,呂秀蓮寫作了《這三個女人》。《這三個女人》,作者:呂秀蓮,出版社:聯合文學,2008年
部分內容
有朋自遠方來
這三個女人
晚上她就到了,這是我們在國外的二度重逢。
好不容易把小Ann哄睡,掩上門躡足走出來,這下該輪到我休息了,一天當中就只有這一點兒時間完全屬於自己。從早晨六點起床,也不知都忙了些什麼,一年三百六五天千篇一律地,就只是在屋子裡沒頭蒼蠅般打轉,而再打轉,居然也打轉不出這屋子。
看看報?寫封信,打電話,還是午睡會兒?不,不行,今天不行,有朋自遠方來,豈能不掃階相迎?
先去整理卧房吧,床單床罩枕頭套統統得換,我把它換成奶黃色的,整個房間倏地明亮起來,很能驅趕一些舊金山特有的霧茫茫。記得黃色系統是高秀如的色調,她最喜歡清一色的黃衣裙黃色皮鞋,不知這幾年改變嗜好沒?
晚上我要和她抵足而眠,不,是枕邊細語。不能讓秉坤聽到的悄悄話,兩個人斜倚著枕頭,擁著夜的溫柔,最能夠沒遮沒攔,暢所欲言了。
我原非廣於交遊的人,又甫從東部搬來,那來談心的朋友?即使和秉坤,老夫老妻了一場,能談的早已談過了,談不攏的,算了,個人擱在各人肚膛吧。秉坤可不是拙於言詞的那種,經常看他在朋友面前談得眉飛色舞般,我想,大概跟“外人”談得多了,跟“內人”就懶得開口吧。
女孩子們在一起可不同了,女孩子最喜歡和自己貼心的好友分享嬌滴滴的秘密了,尤其粉紅色秘密。記得汪雲和“她的他”的故事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招供的,好像在高秀如T鎮的老家吧,日式榻榻米的房間,三個女孩擠一條被子,擠啊擠的,就把汪雲心中的甜蜜擠了出來。那時距我們脫掉綠制服還不滿一年呢,秀如和我都還奈何不了我們的三千煩惱絲,人家汪雲就一忽兒馬尾,一忽兒赫本頭的,高跟鞋和口紅也不知試過多少式樣了。漂亮的人比較懂得愛漂亮吧,汪雲的眼睛水汪汪烏亮,嘴角似笑非笑的,典型的愛情小說女主人公模樣,邱比特的箭那麼早就射上她,也不足為奇啦。
秀如和那位X先生的故事也是在紐約的破集資樓小卧房裡透露的。當然那晚夜談的主題不再是少年男女羞答答的羅曼史,我們都已老大不小羅,那還作興瓊瑤式愛情。
X先生只是當晚的一個小頁腳和章節附註。在秀如的腦中,多的是絢麗斑斕的話題,她閱歷廣,心腸熱,而且快人快語,三下兩下就說中了我的心事,原本好端端的人,經她那麼一拿捏,竟心亂如麻了。
當然秉坤全不知悉我們的談話屬性。否則他絕不會在高秀如走後一迭聲抱怨說,你們女人怎麼那麼長舌?
秉坤忘了他們男生聚會,才多的是蓋到天亮的紀錄。
“我們都是談的天下大事呀,你們女人還能談出什麼來?除了東家長西家短。”
這話乍聽之下挺傷人,以前我曾為此和他吵過嘴。但日子久了,人早被家務磨得猥猥瑣瑣,漸漸地,我自己也承認我什麼都不懂啦。
秀如可不一樣,她沒結婚,無家務羈絆;她有事業,始終在橫衝直撞。她是人生道上昂首闊步的疾行者,相形之下,我簡直是生活的逃兵,逃到秉坤的背後做一個美其名曰賢妻良母的順民。
這回秀如來了,我非要她和秉坤談談,非要她殺殺秉坤的男性銳氣不可。
卧房整理好了,我順手從壁櫥取出一套鋪蓋,今晚就讓秉坤一個人在書房的兩用沙發上過夜。昨天已跟秉坤照會過了,只要秀如在我們家做客的日子,他就得“讓賢”。秉坤答是答應了,卻答應得很牽強。
“要是她住上個把禮拜,那我怎麼受得了?”
他摟緊我,半埋怨半饞涎地,整個人湊了過來。
我一把推開他,覺得他好膩,好煩人。
何秉坤!我已經做了你年零八個月的妻子了,你還給我幾個晚上的自由,行不行?!
但我沒敢說出口,只裝頭疼的樣子側轉身,心裡卻不覺一怔。同樣的一回事,不耐煩就是不耐煩,女人要求的層次較高吧,她講究的是心境與情趣的調和,純屬本能的滿足,未免低調了。
更令我暗自訝異的是,這種感覺何以此刻如此明晰?明晰得使我有勇氣伸手推拒?我曾有過二次痛苦的臨盆經驗,每一回都讓我恨痒痒地想用Strike方式還他以顏色,每回卻又總在他的擺布下默然承受。或許深受母親影響之故吧,母親在我結婚的前夕給我一籮筐叮嚀,其中一句說:做人妻子的,必要順從丈夫在眠床底的要求,不然的話,將來後悔夠你受的。
母親屬於舊時代女性,滿腦子三從四德自不在話下,但真正叫我怵然一驚的是,母親說那句話時竟是閃著淚光,顫抖著語音的。母親太賢淑了,賢淑得做不來好妻子吧,她是她們年代中少數稱得上知書達禮的女子,結果卻那麼輕易地敗在另外一個女人的手下,梅姨可是斗大的字也不認得呢,然而她嫵媚,她愛嬌,也許對男人而言,這就夠了。
母親的話由不得我不當真,雖說年頭不同,父親那一代三妻四妾的觀念已不容存在,男人畢竟是男人,我可不希望秉坤和我之間也跑出個第三者來。
偏偏我又有個高秀如這樣的好友,她總是那麼敏感地碰觸到時代的暗礁,又那麼精確地把握住前進的方向,從她那兒,我自然或多或少地捕捉了一些思潮起伏。
如果高秀如這回能住上個把禮拜,那才真樂呢,我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跟她談,我也安排好了招待的節目。舊金山灣區附近可以玩的地方很多,我要帶她去看紹莎里多的白帆點點並吃海鮮,要陪她去逛金門公園,去瀏覽金門大橋的千嬌百媚,然後過橋到對岸著名的原始紅木林區一睹自然的景觀。我現在自己開車,阿昌和Bill都上學,小Ann可以帶在身邊,我們高興去哪就去哪。不像前一回,我又不會開車,Ann在肚子里,帶球跑可真辛苦,紐約又到處是黑呼呼的酒鬼歹徒,嚇都嚇死了。
說到前回的不期而遇,真巧,也真糗!何秉坤出差去達拉斯,他讓我帶孩子們隨N大同學會參加他們在銀光湖的夏令營,阿昌參加兒童組活動,Bill才兩歲半,無處可安插,把我黏得動彈不得,只好放棄一些較嚴肅性的演講討論會。是一個燠熱的午後,我挺著個大肚皮,身穿一件褪了色的花布孕婦裝,腳上趿了雙涼鞋,雙手推著Bill的娃娃車,在湖邊的樹蔭底下漫無目的地走著,頭髮亂七八糟的,任憑樹梢吹下來的風和滿頭滿臉冒出來的汗水撥弄著。走啊走地,不自覺地就走近那幢用原木搭建起來的尖頂活動中心。耳際忽然傳來如雷貫耳的掌聲,掌聲持續相當長的時間,許是演講退出了,而且是場成功叫座的演講。不知誰做的主講?我加緊步伐踱過去,正好迎著散會的人潮,人潮簇擁著一個全身鵝黃色打扮的女性,意態極為飛揚。
我差點失聲叫起來,倒虧她眼尖,在我尚未完全定神前,高秀如早已一個箭步走到我跟前。
他鄉遇故知,真令人乍驚還喜,然而我內心裡,竟因著她和我之間當時所呈現的強烈對比而羞窘不已;我是怎樣地平凡──和邋遢啊。
冰箱冷凍庫的東西該拿出來解凍了,昨天特地到唐人街採買,準備好好燒幾道菜請她。她這一路一定都是吃的牛排生菜沙拉,國務院邀請的貴賓,到處安排有招待自不待言,只是吃來吃去,又那有家鄉口味過癮?我想作一鍋肉羹,炒一盤米粉,清蒸一尾黃魚,烤只香酥鴨子,再弄一道棒棒雞,外加糖酸辣白菜。對了,我還在唐人街的菜攤上買到好大顆粒的蜆仔,早上已先拿醬油、辣椒、大蒜浸泡起來,半夜時分可以來個清粥小菜的消夜。
清粥小菜在台灣剛流行的時候,我們就敲過汪雲男朋友的竹杠。是大三下學期期末考完畢的那晚吧,系裡照例開“惜別晚會”,第二天大家就要東南西北暫賦別離了,男生還得上成功嶺,那晚氣氛特別濃烈,晚會遲遲不散,來給汪護駕的溫亦宏後來就請我和高秀如一同去消夜。四個人攔一部計程車到中山北路一家叫青葉什麼的台菜城,我們喝紅薯稀飯,配蔭豉蚵、菜脯蛋、炒瓮菜、涼拌豆腐,還有一碟醬油蜆仔。本來是些稀鬆平常的小菜,一旦變成館子的菜單,風味自就大異其趣。而能夠挑這樣一處地方做東的溫亦宏,也不再是我們觀念里學商的市儈了。
後來事實果真證明溫亦宏絲毫不落俗,否則他怎會為了汪雲而被父母逐出溫家大門?溫汪兩家不知為何事有過恩怨,上一代的發誓不相往來,下一代的偏要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兩口子硬是長期抗戰幾近七載,這一出比羅密歐與茱麗葉還光彩的悲喜劇,豈是凡夫俗子者所扮演得來!
我和秉坤就差勁多了──或許該說,幸運多了!恰恰跟汪雲他們相反,我爸爸和秉坤爸爸是生意上往來的客戶關係,情誼甚篤,在一次偶然機會裡兩家聚晤,他們發現秉坤和我既然都念的同一所大學,年齡又剛好適宜談論婚嫁,我們的交往、戀愛到結婚,就順順噹噹地像一條筆直的道路,一逕兒走下去,毫不費力,卻也沒有波瀾壯觀。
“坦白回答我,你這輩子只愛一個人,難道不覺得遺憾?”
那晚我因嫉妒心理作祟而取笑高秀如多采多姿的生活為“文採風流”時,她反唇問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前不曾愛過何秉坤以外的男人,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我以後會愛上何秉坤以外的男人。
“那麼,你真是很愛他的羅。”
或許,但也說不上來。沒經過考驗的愛情,好比不曾遠行的舟車,載得動幾多負荷?
我一旁漫應著她,一邊自加思索起來。真的,世界上的人那麼多,人生的途程又那麼遙遠,我怎麼單憑雙方家長的撮合,未加比較選擇地,就把自己的終生輕易許托給別人呢?孟浪啊,孟浪。
然後我想到秉坤。秉坤婚前有過“前科”,他當然不會跟我有同樣的遺憾了,但他會不會有別種遺憾呢?譬如原來的女朋友比我好啦,或者──或者他以後遇到一個比我好的?
“人生本來就充滿挑戰,聰明的人最好別在婚姻上面睡懶覺。”高秀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