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阮籍傳
晉書·阮籍傳
魏、晉交際時期,政治極端黑暗。「正始文學」的代表作家阮籍,不僅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連自身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內心極其痛苦。
阮籍(210~263),三國魏詩人。字嗣宗。陳留尉氏(今屬河南)人。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兒子。曾任步兵校尉,世稱阮步兵。崇奉老莊之學,政治上則采謹慎避禍的態度。與嵇康、劉伶等七人為友,常集於竹林之下肆意酣暢,世稱竹林七賢。阮籍是「正始之音」的代表,其中以《詠懷》八十二首最為著名。阮籍透過不同的寫作技巧如比興、象徵、寄託,藉古諷今,寄寓情懷,形成了一種「悲憤哀怨,隱晦曲折」的詩風。除詩歌之外,阮籍還長於散文和辭賦。今存散文九篇,其中最長及最有代表性的是《大人先生傳》。另又存賦六篇,其中述志類有《清思賦》、《首陽山賦》;詠物類有《鳩賦》、《獮猴賦》。考《隋書·經籍志》著錄阮籍集十三卷,惜已佚。明代張溥輯《阮步兵集》,收《漢魏六朝百三家集》。至近人黃節有《阮步兵詠懷詩注》。阮籍在政治上本有濟世之志,曾登廣武城,觀楚、漢古戰場,慨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當時明帝曹叡已亡,由曹爽、司馬懿夾輔曹芳,二人明爭暗鬥,政局十分險惡。曹爽曾召阮籍為參軍,他託病辭官歸里。正始十年(249),曹爽被司馬懿所殺,司馬氏獨專朝政。司馬氏殺戮異己,被株連者很多。阮籍本來在政治上傾向於曹魏皇室,對司馬氏集團懷有不滿,但同時又感到世事已不可為,於是他採取不涉是非、明哲保身的態度,或者閉門讀書,或者登山臨水,或者酣醉不醒,或者緘口不言。不過在有些情況下,阮籍迫於司馬氏的淫威,也不得不應酬敷衍。他接受司馬氏授予的官職,先後做過司馬氏父子三人的從事中郎,當過散騎常侍、步兵校尉等,因此後人稱之為“阮步兵”。他還被迫為司馬昭自封晉公、備九錫寫過“勸進文”。因此,司馬氏對他採取容忍態度,對他放浪佯狂、違背禮法的各種行為不加追究,最後得以終其天年。阮籍作品今存賦6篇、散文較完整的9篇、詩90餘首。阮籍的詩歌代表了他的主要文學成就。其主要作品就是五言《詠懷詩》82首。阮籍著作,《隋書·經籍志》著錄有集13卷。原集已佚。不過他的作品散失的並不多,以詩歌為例,《晉書·阮籍傳》說他“作《詠懷詩》八十餘篇”,看來全部流傳了下來。明代曾出現多種輯本,張溥輯《阮步兵集》,收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中。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整理出版了《阮籍集》。注本有近人黃節的《阮步兵詠懷詩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出版。
《世說新語》有記載:
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貧。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紗羅錦綺;仲容以竿掛大布犢鼻褌於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復爾耳!”《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
阮籍遭母喪,在晉文王坐進酒肉。司隸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顯於公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風教。”文王曰:“嗣宗毀頓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且有疾而飲酒食肉,固喪禮也!”籍飲啖不輟,神情自若。《世說新語·任誕第二》
這說明,阮氏家族比較大,貧富也分化開了。阮籍成長的家庭是住南邊比較貧窮的貴族。三歲父親就去世了,與他父親有舊的曹丕為此還專門寫了《寡婦賦》哀嘆:“陳留阮元瑜與余有舊,薄命早亡,每感存其遺孤,未嘗不愴然傷心,故作斯賦。以敘其妻子悲苦之情,命王粲並作之。”後來他母親又去世了,這又再次說明了阮籍家庭是不美滿的。
阮籍小時候非常聰明。《魏氏春秋》載“阮籍幼有奇才異質,八歲能屬文,性恬靜。”(《太平御覽》卷六○二)
他自己的《詠懷詩》給大家描繪了他的青少年生活。包括《晉書·阮籍傳》記載他十七歲時“籍嘗隨叔父至東郡,兗州刺史王昶請與相見,終日不開一言,自以不能測”。大家大概能知道他好學、有志向、人內斂沉默這樣的性格。
到了三十三歲,阮籍就已經看透了這世界很多事情,避世保身的思想也產生了。《晉書阮籍傳》記載了他兩次辭官:“太尉蔣濟聞其有雋才而辟之……籍已去,濟大怒。於是鄉親共喻之,乃就吏。后謝病歸。復為尚書郎,少時,又以病免。及曹爽輔政,召為參軍。籍因以疾辭,屏于田里。歲余而爽誅,時人服其遠識。”
生於亂世,阮籍得於保全而嵇康被殺,從歷史記載看嵇阮兩人都很謹慎的,而結果大不一樣,性格是很關鍵的因素。
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嘗臧否人物。
王戎云:「與嵇康居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世說新語》
阮籍比較包容也隨遇而安,不象嵇康那樣剛烈梗直而好事。嵇康在司馬家族專權的魏末是堅決辭官,而且旗幟鮮明,他和山濤關係很鐵,山濤舉薦他當官,他寫了一篇很長的文章和人家絕交,這就是嵇康有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也因此得罪了司馬家族,成了獲罪被殺的引子。而阮籍則是與司馬家族虛於委蛇,拿俸祿做閑職,有酒喝的時候還求官舉薦官。
“陳協數進阮步兵酒,後晉文王欲修九龍堰,阮舉協,文王用之。”酈道元《水經注》
《魏氏春秋》記載:籍曠達不羈,不拘禮俗。性至孝,居喪雖不率常檢,而毀幾至滅性。……歲餘,爽誅,太傅及大將軍乃以為從事中郎。后朝論以其名高,欲顯崇之,籍以世多故,祿仕而已,聞步兵校尉缺,廚多美酒,營人善釀酒,求為校尉,遂縱酒昏酣,遺落世事……籍口不論人過,而自然高邁,故為禮法之士何曾等深所讎(仇)疾。大將軍司馬文王常保持之,卒於壽終。
這裡可以看出,阮籍其實人情是很練達的,知道把握分寸,堅持自己又保全自己。想陷害阮籍的人不少,何曾鍾會等人多次利用禮法勸司馬昭殺他,可司馬昭喜歡他保護著他。在阮籍四十五歲的時候還被封“關內侯”。
考察阮籍當過的官,歷史記載他正經幹事的是他四十六歲任“東平相”,也就十來天時間。
及文帝輔政,籍嘗從容言於帝曰:“籍平生曾游東平,樂其風土。”帝大悅,即拜東平相。籍乘驢到郡,壞府舍屏鄣,使內外相望,法令清簡,旬日而還。《晉書·阮籍傳》
當官說穿了對阮籍就是在混日子,混酒喝。整個阮籍一生,幾乎可以用酒來貫串。
“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於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為防止女兒入虎口,酒醉是逃避最好的方式。
“鍾會數以時事問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獲免。”為躲避是非,酒醉是對抗的手段。
阮籍
“會帝讓九錫,公卿將勸進,使籍為其辭。籍沈醉忘作,臨詣府,使取之,見籍方據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書案,使寫之,無所改竄。辭甚清壯,為時所重。”《晉書·阮籍傳》“勸進表”生命攸關,借酒澆愁,書於案,讓別人抄寫,這就是阮籍啊!關於寫勸進表,後人一直把他作為阮籍的歷史污點來看,這是有失偏頗的。站在當事人的立場,誰敢不寫?不寫只能死,那對生命太不負責任了。在勸進表裡,阮籍是得歌功頌德,什麼周公、齊桓公、晉文公等都比進去了,可這種應命違禮之作的最後,阮籍寫到“臨滄州而謝支伯,登箕山而輯許由,豈不盛乎?”這用典的隱意很明白:你司馬昭功成名就后,如果能像支伯、許由一樣不接受堯的讓位,那才了不得。只可惜,一年後,他兒子司馬炎就篡位自立了。
酒是他的朋友,是他對付敵人的手段,更是無可奈何的人生載體。“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據謠傳,最後也是死於酒,阮籍五十四歲和劉伶醉死在步兵酒窖里。
關於阮籍,故事很多,每個故事都精彩而意味深長。這些故事已經成為後世所頌揚的“魏晉風度“的組成部分,很多人“實不能至而心嚮往之”。
魏、晉交際時期,政治極端黑暗。「正始文學」的代表作家阮籍,不僅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連自身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內心極其痛苦。《晉書·阮籍傳》中記載:他「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返」。意思是說:阮籍「經常獨自一人駕著馬車出門,沒有目的地亂走,直至沒有路可走了,才慟哭著返回。」這樣巨大、深刻的痛苦,阮籍只能借酒排遣。晉代郭澄之的《郭子》一書中記載,一個名叫王大忱的人曾經說過:「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壘塊」,指鬱結在心裡的氣憤、愁悶。王大忱的意思是:「阮籍心裡鬱結著氣憤、愁悶,所以必須通過飲酒來化解。」
《阮籍傳》全文選自《晉書》中列傳第十九:
《晉書·阮籍傳》
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人也。父瑀,魏丞相掾,知名於世。籍容貌瑰傑,志氣宏放,傲然獨得,任性不羈,而喜怒不形於色。或閉戶視書,累月不出;或登臨山水,經日忘歸。博覽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嘯,善彈琴。當其得意,忽忘形骸。時人多謂之痴,惟族兄文業每嘆服之,以為勝己,由是咸①共稱異。籍嘗隨叔父至東郡,兗州刺史王昶請與相見,終日不開一言,自以不能測。太尉蔣濟聞其有雋才而辟之,籍詣都亭奏記曰:“伏惟明公以含一之德,據上台之位,英豪翹首,俊賢抗足。開府之日,人人自以為掾屬;辟書始下,而下走為首。昔子夏在於西河之上,而文侯擁彗;鄒子處於黍谷之陰,而昭王陪乘。夫布衣韋帶之士,孤居特立,王公大人所以禮下之者,為道存也。今籍無鄒、卜之道,而有其陋,猥見採擇,無以稱當。方將耕於東皋之陽,輸黍稷之餘稅。負薪疲病,足力不強,補吏之召,非所克堪。乞回謬恩,以光清舉。”初,濟恐籍不至,得記欣然。遣卒迎之,而籍已去,濟大怒。於是鄉親共喻之,乃就吏。后謝病歸。復為尚書郎,少時,又以病免。及曹爽輔政,召為參軍。籍因以疾辭,屏于田里。歲余而爽誅,時人服其遠識。宣帝為太傅,命籍為從事中郎。及帝崩,復為景帝大司馬從事中郎。高貴鄉公即位,封關內侯,徙散騎常侍。
籍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②世事,遂酣飲為常。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於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鍾會數以時事問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獲免。及文帝輔政,籍嘗從容言於帝曰:“籍平生曾游東平,樂其土。”帝大悅,即拜東平相。籍乘驢到郡,壞府舍屏鄣,使內外相望,法令清簡,旬日而還。帝引為大將軍從事中郎。有司言有子殺母者,籍曰:“嘻!殺父乃可,至殺母乎!”坐者怪其失言。帝曰:“殺父,天下之極惡,而以為可乎?”籍曰:“禽獸知母而不知父,殺父,禽獸之類也。殺母,禽獸之不若。”眾乃悅服。籍聞步兵廚營人善釀,有貯酒三百斛,乃求為步兵校尉。遺落世事,雖去佐職,恆游府內,朝宴必與焉。會帝讓九錫,公卿將勸進,使籍為其辭。籍沈醉忘作,臨詣府,使取之,見籍方據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書案,使寫之,無所改竄。辭甚清壯,為時所重。
籍雖不拘禮教,然發言玄遠,口不臧否③人物。性至孝,母終,正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與決賭。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升。及將葬,食一蒸肫,飲二斗酒,然後臨訣,直言窮矣,舉聲一號,因又吐血數升,毀瘠骨立,殆致滅性。裴楷往吊之,籍散發箕踞,醉而直視,楷弔唁畢便去。或問楷:“凡吊者,主哭,客乃為禮。籍既不哭,君何為哭?”楷曰:“阮籍既方外之士,故不崇禮典。我俗中之士,故以軌儀自居。”時人嘆為兩得。籍又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及嵇喜來吊,籍作白眼,喜不懌而退。喜弟康聞之,乃齎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由是禮法之士疾之若仇,而帝每保護之。
籍嫂嘗歸寧,籍相見與別。或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設邪!”鄰家少婦有美色,當壚沽酒。籍嘗詣飲,醉,便卧其側。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識其父兄,徑往哭之,盡哀而還。其外坦蕩而內淳至,皆此類也。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嘗登廣武,觀楚、漢戰處,嘆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嘆,於是賦《豪傑詩》。景元四年冬卒,時年五十四。
籍能屬文,初不留思。作《詠懷詩》八十餘篇,為世所重。著《達庄論》,敘無為之貴。文多不錄。
籍嘗於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棲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退。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岩谷,乃登之嘯也。遂歸著《大人先生傳》,其略曰:“世人所謂君子,惟法是修,惟禮是克。手執圭璧,足履繩墨。行欲為目前檢,言欲為無窮則。少稱鄉黨,長聞鄰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獨不見群虱之處褌中,逃乎深縫,匿乎壞絮,自以為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褌襠,自以為得繩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處於褌中而不能出也。君子之處域內,何異夫虱之處褌中乎!”此亦籍之胸懷本趣也。
①咸:都
②與:參與
③臧否:好的壞的;臧,好的;否,壞的
譯文:
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人,父親阮瑀,魏國的丞相掾,在當世知名。阮籍容貌奇美俊偉,志氣開闊奔放,傲然獨立,任性不受羈絆、喜怒不顯露在表情上。他博覽群書,尤其喜好《老子》、《莊子》。嗜酒並能夠長嘯,又很會彈琴。當他得意時,竟忘記了自己的形骸和舉止。當時人多說他痴獃,只有他同族兄長阮文業每每讚揚佩服他,認為他超過自己,因此大家都一齊稱讚他奇異的才能。
阮籍本有濟世之志,正當魏晉之際,天下多有變故,名士很少有能保全自己的,阮籍為此不參與世事,便經常飲酒至醉。文帝司馬昭想為武帝司馬炎向阮籍求婚,阮籍醉了六十天,文帝沒有說話的機會才中止。鍾會多次問他一些時問題,想趁機找出差錯來治他的罪,阮籍以大醉而豁免。在文帝輔政時,阮籍曾從容不迫地對他說:“我平時曾經遊歷過東平,喜歡那裡的風土人情。”司馬昭很高興,便授予他東平相的職位。阮籍騎著毛驢到任,拆毀了原來的府宅屏障,以便內外相望。法令輕平簡約,十來天便回京,司馬昭推薦他做大將軍從事中郎。
到了司馬昭辭讓九賜之封的時候,公卿要輔助他登帝位,讓阮籍起草勸進書,阮籍喝得大醉忘記了起草,公卿們臨到公府時,讓人來取,見阮籍在伏案醉眠。使者把這事告訴他,阮籍寫在案上,讓人抄寫,沒什麼改動,言辭十分清正難辯,被當時的人所推重。
阮籍雖然不拘於禮教,但是講話言辭深遠,不評論別人的好壞。天性特別孝順,母親死時,他正和別人下圍棋,對弈者請求中止,阮籍留對方一定下完這一局。事後飲酒二斗,大哭一聲,吐血好幾升,母親下葬時,他吃了一隻蒸豬,喝了兩斗酒,然後與靈柩訣別,話說罷了,又一聲慟哭,於是又是吐血幾升。傷害了身體,骨瘦如柴,幾乎喪了生命。裴楷前往憑弔,阮籍披頭散髮,箕踞而坐,醉眼直視,裴楷弔唁完畢就離去。阮籍又會做青白眼,見到崇尚禮義的世欲之士,就用白眼相對。嵇喜前來弔喪時,阮籍便用白眼看他,嵇喜很不高興地退了出去。嵇喜的弟弟嵇康聽說之後,便帶著酒,挾著琴造訪了他,阮籍很高興,便現出青眼。因此禮義世俗之士嫉恨他如仇人,而文帝司馬昭總是保護了他。
阮籍《詠懷》:政治抒情組詩的出現苦悶與曠達淵永的滋味與隱約曲折的風格 曹魏後期,政局混亂,曹芳、曹髦等皇帝既荒淫無度又昏庸無能,司馬懿父子掌握朝政,廢曹芳、弒曹髦大肆誅殺異己。此時文人的命運與建安時大不相同。擁曹的何晏、夏侯玄等人被殺。嵇康拒絕與司馬氏合作,亦慘遭殺害。阮籍本有濟世志,但不滿於司馬氏的統治,故以酣飲和故作曠達來逃避迫害,最後鬱郁以終。山濤本來與阮籍、嵇康等人為友。同在“竹林七賢”之列,後來投靠司馬氏。正始時期的詩人,政治理想落潮,普遍出現危機感和幻滅感。此時的詩歌也與建安詩壇風貌迥異,反映民生疾苦和抒發豪情壯志的作品減少了,抒寫個人憂憤的詩歌增多了,故阮籍詩“頗多感慨之詞”(鍾嶸《詩品》)和“憂生之嗟”(李善《文選注》),嵇康詩亦“多抒感憤”(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卷八)。由於正始玄風的影響,詩歌逐漸與玄理結合,詩風由建安時的慷慨悲壯變為詞旨淵永、寄託遙深。因而正始詩歌也體現出其獨特的藝術風貌,嚴羽《滄浪詩話·詩體》說:“以時而論,則有……正始體。”注云:“魏年號,嵇、阮諸公之詩。”
阮籍的代表作是《詠懷詩》八十二首。這些詩非一時一地所作,是其政治感慨的記錄。這些詩抒感慨,發議論,寫理想,開創了中國文學史上政治抒情組詩的先河,對後世產生了重大影響。
阮籍的《詠懷詩》充滿苦悶、孤獨的情緒,其詩或者寫時光飛逝、人生無常,如:“懸車在西南,羲和將欲傾。流光耀四海,忽忽至夕冥。朝為咸池暉,濛汜受其榮。”(其十八)“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其三十二)或者寫樹木花草由繁華轉為憔悴,比喻世事的反覆,如:“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記。”(其三)“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懌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其十二)“清露為凝霜,華草成蒿萊。”(其五十)“不見日夕華,翩翩飛路旁。”(其五十三)或者寫鳥獸蟲魚對自身命運之無奈,如孤鳥、寒鳥、孤鴻、離獸等意象經常出現在詩中,特別是春生秋死的蟋蟀、蟪蛄,成為詩人反覆歌詠的對象(如其十四、其二十四、其七十一)。或者直接慨嘆人生的各種深創巨痛,如少年之忽成丑老(如其四、其五、其六十五),功名富貴之難保(如其十三、其五十三、其五十九),以女色事人之不可靠(如其二十、其二十七、其三十)。由於從自然到人事都充滿苦難,阮籍心中的苦悶難以排遣。《詠懷詩》其一說: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此末尾兩句可視為全部《詠懷詩》。清人方東樹說:“此是八十一首發端,不過總言所以詠懷不能已於言之故。”(《昭昧詹言》卷三)又如其十七:
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出門臨永路,不見行車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
這首詩寫獨坐無人,出門無人,登高無人,所見僅為孤鳥、離獸,棲惶無主之情溢於紙上。在這種局面之中,詩人進而感到壯志、理想都成了泡影。
《詠懷詩》其十九以佳人喻理想,寫詩人心雖悅之而無由交接,表現了理想不能實現的痛苦。其八十命意亦相似,只是又多了一層生命短促之悲。其七十九寫鳳凰的悲劇,鳳凰立身高潔,志向遠大,但羽翼為秋風所傷,已無法飛翔,“但恨處非位,愴恨使心傷”,簡直是阮籍的自況。《詠懷詩》中遷逝之悲、禍福無常之感觸目皆是,正體現了他憂憤深廣的情懷。阮籍詩中悲哀、凄愴、涕下、咨嗟、辛酸、蹉跎、憂傷、憤懣、怨尤、悲悼等詞語十分常見,充分反映了他極度苦悶的心情。
面對污濁的社會與短暫的人生,阮籍無法找到真正的出路,只好故作曠達,在生活中,他做出許多驚世駭俗的事情;在詩歌中,他也為自己設計了精神的出路,這就是遊仙和隱居。阮籍的《詠懷詩》有不少篇章寫遊仙和隱居,有些則是仙隱結合。他在詩中常常讚美巢由、夷齊、邵平、四皓等隱士,而諷刺蘇秦、李斯等人因貪利祿而導致殺身之禍。阮籍讚美神仙隱逸,只是排遣苦悶的一種方式,他其實是頗有濟世之志的。《晉書》本傳說他:“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所以他在寫憤懣與出世之情的同時,也表現出對時局的關注和自己的懷抱。如《詠懷詩》其三十一,批評曹魏政權荒淫腐朽,指出其必定滅亡的命運:
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台。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來。夾林非吾有,朱官生塵埃。軍敗華陽下,身竟為土灰。
有的詩則揭露禮法之士的虛偽,如其六十七:
洪生資制度,被服正有常。尊卑設次序,事物齊紀綱。容飾整顏色,磬折執圭璋。常上置玄酒,室中盛稻粱。外厲貞素談,戶內滅芬芳。放口從衷出,復說道義方。委曲周旋儀,姿態愁我腸。
有的詩則抒發自己的壯志,如其三十九:
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驅車遠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挾烏號,明甲有精光。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豈為全軀士,效命爭戰場。忠為百世榮,義使令名彰。垂聲謝後世,氣節故有常。
阮籍詩的風格隱約曲折,“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厥旨淵放,歸趣難求”(鍾嶸《詩品》),這主要是由其時代與身世決定的。他同情曹魏,不滿於司馬氏,但身仕亂朝,常恐遭禍,故處世極為謹慎,“發言玄遠,口不臧否人物”(《晉書·阮籍傳》)。作詩亦不敢直言,常常借比興、象徵的手法來表達感情、寄託懷抱。或借古諷今,或借遊仙諷刺世俗,或借寫美人香草寓寫懷抱。李善《文選注》分析這種情況說:“嗣宗身仕亂朝,常恐罹謗遇禍,因茲發詠,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但就詩歌精神而言,阮籍的《詠懷詩》與建安風骨仍是一脈相承的,如嚴羽《滄浪詩話·詩評》說:“黃初以後,惟阮籍《詠懷》之作,極為高古,有建安風內骨。”
阮籍的八十二首《詠懷詩》繼承了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建安文學的優良傳統,進一步開拓了五言詩的寫作範圍,在體例和技巧等方面有不少創新,對後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本文結合其具體作品,從三個方面對他的藝術成就做一些簡要的分析:一、阮籍的《詠懷詩》憂憤深廣,表現了深刻的理性思考和尖銳的人生悲哀;二、阮籍的《詠懷詩》意旨隱微,寄託遙深,開創了中國文學史上政治抒情詩的先河;三、它首創了中國五古抒情組詩的體例。《詠懷詩》是魏晉易代之際險惡的社會現實政治擠壓出來的以詩人血淚凝鑄成的一曲社會人生的悲歌,是詩人痛苦心靈的回聲。詩以“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的寓意象徵手法,抒發了阮籍的憂生傷世之痛,悲天憫人之哀和超塵脫俗之想,表現了詩人孤獨、焦慮、苦悶、憂傷的內在思想感情,被譽為中國詩史上創作格調最高的曠世絕作。這無疑主要取決於阮籍《詠懷詩》突出的藝術成就。本文試圖結合阮籍的具體詩作,對《詠懷詩》的藝術成就做一些簡要的分析。一、阮籍的《詠懷詩》憂憤深廣,表現了深刻的理性思考和尖銳的人生悲哀。
正始時期,魏國內部發生了殘酷血腥的權力鬥爭,司馬氏擅權,大肆屠殺異己。政治的黑暗和恐怖之中,文人少有全其身者,所謂“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焉”
(1)活著的人,或放浪形骸,或寄情于山水之中,藉以逃避禍端,或曲折為文,藉以發泄不滿。士人政治理想歸於破滅,普遍出現危機感和幻滅感,詩風由建安時的慷慨悲壯變為詞旨淵永,寄託遙深。詩歌表現了深刻的理性思考和尖銳的人生悲哀,體現出了正始詩風的獨特面貌。
阮籍的一生是在矛盾和苦悶中掙扎的一生。他本有心用世,以才高自居,並登廣武戰場,慨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在詩歌中也有表現。如《詠懷》三十八:
炎光延萬里,洪川盪湍瀨。彎弓掛扶桑,長劍倚天外。泰山成砥礪,黃河為裳帶。視彼莊周子,榮枯何足賴。捐身棄中野,烏鳶作患害。豈若雄傑士,功名從此大。
從中可以看出他的慷慨昂揚及濟世之志。又如《詠懷》三十九:
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驅車遠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挾烏號,明甲有精光。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豈為全軀士?效命爭戰場。忠為百世榮,義使令名彰。垂聲謝後世,氣節故有常。
正所謂心強命不強。固然壯志滿懷,卻又無處可施。當時政治鬥爭的黑暗卑鄙使他十分鄙薄當道,司馬氏的大殺名士又使他十分恐懼,所以採取了不積極合作又不堅決鬥爭的依違避就的態度。在生活上,他縱酒佯狂,任性而行;在政治上,他十分謹慎,口不臧否人物;在思想上,他傾心玄學,崇尚老莊,追求理想的美好境界;在感情上,他痛恨虛偽的名教中人,感嘆人生的悲哀和沉重。凡此種種,發之於詩,就形成了他獨有的特點。試看他的《詠懷詩》三十二: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齊景升丘山,涕泗紛交流。孔聖臨長川,惜逝忽若浮。去者余不及,來者吾不留。願登太華山,上與松子游。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
(2)他不是簡單的慨嘆人生短促,他比建安詩人感性的抒發人生苦短不同,他把人生的悲哀挖掘的更全面更深入,因而也就更沉痛。同時由於玄學的影響,也就寫的更深邃。他同時也體會到了道之無窮。他認為明君聖人面對人生短促也是無可奈何。正因為如此,才以求仙來解脫生命苦短的悲哀,然而神仙之事是可信抑或不可信是十分渺茫難辯的事情。如《詠懷詩》五十五:
人言欲延年,延年欲焉之?黃鵠呼子安,千秋未可期。獨坐山岩中,惻愴懷所思。
他認為不但自然規律使人生早早凋落,世事無常、社會險惡也給人以重重憂患。這又是他在這個問題上的思索比前人更為深刻之處。
正始時代黑暗恐怖的政治現實,和莊子的理論對他的熏陶,都在他的心靈上留下深深的烙印,如《詠懷詩》之六;
昔聞東陵瓜,近在青門外。連畛距阡陌,子母相鉤帶。五色曜朝日,嘉賓四面會。膏火自煎熬,多財為患害。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
膏火自煎,漆木招割,多才累身,都是《莊子》中常見的命題。在阮的詩中亦經常出現,這絕非偶然。正所謂槍打出頭鳥,阮籍縱有滿腹才學卻是毫無用武之地,再加上司馬氏的大殺名士,讓他十分恐懼。不但外在的自然社會對人施以壓迫,人心理中自身的矛盾、苦悶、焦慮也在戕害著人的靈魂和生命,《詠懷》三十三:
一日復一夕,一夕復一朝。顏色改平常,精神自損消。胸中懷湯火,變化故相招。萬事無窮極,知謀苦不饒。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
(3)儘管阮籍生活方式放達不羈,不拘禮俗,其實他的內心是異常痛苦的。這首詩就抒發了詩人孤獨焦慮的痛苦和生命難保,處境險惡的哀傷。如此眾多的人生悲哀,往往卻不能與人訴說和宣洩,而且不被他人所理解,思想的先行者便又更添了一種人生的孤獨感。知音也稀,莫與訴說,寂寞的悲哀也嚙噬著詩人的心靈,史載他“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轍慟哭而反”。《詠懷詩》十七即表達了這種生命孤獨的思緒:
獨坐空堂上,誰可與親者?出門臨永路,不見行車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
這首詩虛擬了一個除自己以外別無一人的空曠世界。自己獨坐在一個空堂上,沒有一個可以親近的人,也看不見車馬來往。這意味著在他的人生長途中,始終沒有一個人可以交往。即使登上高處眺望九州,也只有失群的鳥和離群的野獸。這個境界是很奇特的。無人可親,鳥獸又不能為群。這就更突出地表現了世無知音的孤獨和寂寞。
正是因為阮籍是用深刻的哲理思索觀照人生,所以他把人生的悲哀挖掘得更全面更深入,寫得就無比沉痛無限悲慨,他不是如李善所理解的個人命運的“憂生之嗟”,而是理性思索后對普遍人生悲劇的闡發,所以何焯認為“籍之憂思所謂有甚於生者”。他已經超越了個人生死,而是面對廣大人生,所謂“情傷一時,心存百代”,所以顯的憂憤深廣。
在藝術表現方式上,阮籍用典頗多,多用比興,象徵烘托意象渲染氣氛,來表達自己的深切情思。試看他的《詠懷詩》其一: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惟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幽思獨傷心。
不眠的詩人在清風明月中彈琴徘徊,除了孤鴻哀號翔鳥悲鳴,一無所見。這種凄清悲冷的景象氣氛,是對歷史社會的深廣憂憤,是對人生悲哀的無限悲哀,是無與言說的孤獨痛苦的傳神寫照。
阮籍
時事造英雄,時事造士人。阮籍正是當時那個社會的產物。他的矛盾,他的焦慮,他的苦悶亦是當時那個社會所造成的。過去還從未有人把人生描述的如此孤獨、悲涼。現實的無法解脫,讓他只有在理想中嚮往一個自由之鄉,那是詩人精神自由馳騁,擺脫世俗束縛的一片遼闊天地。所以在阮籍的詩歌中常常出現一個清虛空靈的莊子式的理想世界。如《詠懷》四十三:鴻鵠相隨飛,飛飛適荒裔。雙翮凌長風,須臾萬里逝。朝餐琅坩實,夕宿丹山際。抗身青雲中,網羅郭能制?豈與鄉曲士,攜手共言誓!
又如《詠懷詩》二十一:
雲間有閑鶴,抗志揚哀聲。一飛沖青天,曠世不在鳴。豈與鶉晏游,連翩戲中庭?
這個無何有之鄉被他比成逍遙遊的大鵬,表現為玄鶴。在這個境界里,他可以無所繫念,不受約束,可以自由馳騁運想,做到與道冥合。
二、阮籍的《詠懷詩》意旨隱微,寄託遙深,開創了中國文學史上政治抒情詩的先河。
阮籍的詩“旨”深遠,意蘊深邃。劉勰說:“阮旨深邃”。阮籍是中國詩史上第一個大力創作五言詩的詩人,對五言詩的發展做出了貢獻。他擺脫了對樂府民歌的模仿,不再效法建安詩人用模仿樂府敘事體的方式揭露時事,而是將抨擊時事與抒寫感憤融為一體,使五言詩的抒情性進一步加強,詩歌在藝術上進一步文人化。他的詩多用比興象徵,寄託寓意的手法來抒情詠懷。他的詩或借古喻今,或托意神仙,或以史出意,用典興感,給人一種情不定發,興寄無端又意態朦朧的藝術感受,形成了旨趣遙深,高古清奇的藝術風格。鍾嶸說他的“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厥旨淵放,歸趣難求”,主要指此而言。《詠懷詩》六十七:
洪生資制度,被服正有常。尊卑設次序,事物齊紀綱。容飾整顏色,磬折執圭璋。堂上置玄酒,室中盛稻梁。外厲貞素談,戶內滅芬芳。放口從衷出,復說道義方。委曲周旋儀,姿態愁我腸。
(4)本詩嘲諷了那些偽善的儒生,揭露了他們虛偽的本質。前八句寫他們道貌岸然,盛容飾,尊先祖,中間四句則用對比手法,扯破了禮法之士的假面具,結尾以“委曲周旋儀,姿態愁我腸”作結,辛辣的諷刺了那些偽君子的醜惡,抒發了自己的憤慨。在藝術上運用了對比手法,“外厲貞素談,戶內滅芬芳”,前八句和后六句對比寫出了儒生的虛偽。另外,善用比喻和典型細節表現人物,形象生動。如《詠懷詩》十一:
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皋蘭被徑路,青驪逝浸浸。遠望令人悲,春氣感我心。三楚多秀士,朝雲進荒淫。朱華振芬芳,高蔡相追尋。一為黃雀哀,淚下誰能禁。
(5)又如《詠懷》三十一:
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壹。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來。夾材非吾有,朱宮生塵埃。軍敗華陽下,身竟為土灰。
這兩首詩筆鋒犀利,揭露了統治者荒淫誤國的行徑,抒發了自己的憂傷之思。
這以前的文人作品,題材比較狹窄,只側重寫個人哀嘆,而阮籍的五言詩是他整個人生感情的總匯,他用樸實生動的語言和象徵手法曲折的表現自己的苦悶和社會的黑暗,把五言詩提到了一個新的階段,五言詩到了他的手上,成為了坦露心靈和文人學士表達思想的工具,從此,詩歌從言志走向緣情。《詩品》說“其詩緣由《小雅》”是很有道理的。如《詠懷詩》其二:
二妃游江濱,逍遙順風翔。交甫懷環佩,婉孌有芬芳。猗靡情歡愛,千載不相忘。傾城迷下蔡,容好結中腸。感激生憂思,萱草樹蘭房。膏沐為誰施,其雨怨朝陽。如何金石交,一旦更離傷。
全詩通篇皆用比興寄託和反襯對比手法,本為諷刺現實君臣關係,卻借用遙遠的神話愛情故事,而又加以想象渲染,結尾二句本是讀者尋繹其寄託的關鍵,但詩人又只通過用典發問微露端倪,並不明言,且詩中多用典故,使意旨愈益隱微迷離,此即所謂“言情”。以男女情愛喻君臣離合,屈原的《離騷》,曹植的《七哀》等詩早已有之,但那是正比,而本詩卻是反喻。前十二句全是為反襯結尾二句的,以形成強烈的反差。之所以如此的隱微曲折,是由於那個時代和作者的處境使然。
阮籍對世俗有憤嫉的情緒,但是始終還是無奈的保持著沉默。他對現實的一切的無情的批判和諷刺,對現實的無奈和不滿,他逃避著這一切,他把自己放在桃花源的世界里,他明白了現實的殘酷,明白了現實的無奈,追求著飄渺的神仙,他讓自己的思想隱藏在自己的玄虛的言論中,如《詠懷詩》二十四:
殷憂令志結,秫惕常若驚。逍遙未終晏,朱華忽西傾。蟋蟀在戶牖,蟪蛄號中庭。心腸未相好,誰雲亮我情。願為雲間鳥,千里一哀鳴。三芝延瀛洲,遠遊可長生。
又如《詠懷詩》四十五:
幽蘭不可佩,朱草為誰榮。修竹隱山陰,射干臨增城。葛儡延幽谷,綿綿瓜瓞生。樂極消靈神,哀深傷人情。竟知憂無益,豈若歸太清。
他的作品就像他的人一樣讓人感覺不到實在的東西,感覺不到可以觸摸的東西,就像余秋雨先生評論魏晉時期的人物一樣:他們就像風乾的樹葉,既不屬於天空也不屬於大地,默默的一生能夠讀懂他們的只有他們自己。
三、阮籍的《詠懷詩》首創了中國五古抒情組詩的體例。
阮籍的《詠懷詩》或隱晦寓意,或直抒心跡,表現了詩人深沉的人生悲哀,充滿濃郁的哀傷情調和生命意識,無不給人以“陶性靈,發幽思”的人生啟悟。阮籍的詩形象得展現了魏晉之際一代知識分子痛苦、抗爭、苦悶、絕望的心路歷程,具有深刻的思想意義和認識價值。對五言詩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創造了抒情組詩的新形式,開後代左思《詠史》組詩,陶淵明《飲酒》組詩的先河。
阮籍的《詠懷詩》以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和美學情調出現在中國詩壇上,當時就引起了強烈反響。阮籍之後,詩人爭先仿效其作,影響極為深廣。後人給予“憂時憫亂,興寄無端,而駿放之致,沉摯之詞,誠足以睥睨八荒,牢籠萬有”的極高評價,是當之無愧的。
作為“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不但在文學上取得了重要成就,在音樂上也獨步當時。
受其父阮瑀影響,阮籍是一名彈琴能手,其《詠懷》詩曰:“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表現了他在司馬氏黑暗統治下堅決不與之合作所產生的苦悶憂傷。
作為有個性特徵的文學創作,阮籍的詩歌表現得隱晦曲折,“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但作為音樂作品,阮籍則可以以這種足以抒發感情的形式表現內心無限情感。相傳他創作的《酒狂》,就淋漓盡致地表現了阮籍在司馬氏大肆殺戮、排斥異己的黑暗統治下,且恐且憂、且怒且避的真實心態。
據朱權《神奇秘譜》解題謂:“是曲也,阮籍所作也。籍嘆道之不行,與時不合,故忘世慮於形骸之外,托興於酗酒以樂,終身之志。其趣也若是,豈真嗜於酒耶,有道存焉。妙在於其中,故不為俗子道,達者得之。”這段話道出了阮籍《酒狂》的真實底蘊。
《酒狂》載於《神奇秘譜》(1425年)及《風宣玄品》(1539年)、《重修真傳》(1585年)等多種琴譜中。據姚丙炎先生打譜(參考《管樂藝術》1981牢第一期,姚丙炎《七弦琴曲<酒狂>打譜經過》),《酒狂》採用三拍子的節奏,這在古琴音樂中是罕見的。歌曲的音樂主題是—個不斷向上跳進、又復漸次下行的樂句:
這一主題的特點是將調式主音和屬音等穩定音作為每拍首尾的支點,中間嵌入大跳音程,從而造成節拍輕重顛倒的效果,刻畫出飲酒者醉意朦朧、步履蹣跚的神態。之後,兩小節反覆的過渡句以強調不穩定的調式音和變節奏為特徵,表達了作者內心的絕望與痛苦:
全曲通過五個段落的循環變奏,使感情不斷深化,將主人公對黑暗現實強烈不滿而又找不到出路的矛盾心理,借醉酒者的形象表達得非常充分。樂曲手法簡練,形象豐滿,思想深刻,這也正是文人高度的文化修養在音樂中的反映。《酒狂》稱得上是中國古代音樂中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