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本聰

從東京到北國

倉本聰似乎生來便是註定要做與文字有關的工作的。其父山谷太郎（1899-1952），是有著“春潮”俳號的有名俳人，所著[野島歲時記]是其唯一留下的作品。出身東京的倉本聰在麻布區就讀中學之後，考入東京大學文學部美學科，24歲畢業後進入日本放送工作。

但在日本放送工作3年後，28歲的他放棄雖然名利雙收卻壓力重重的職位，選擇辭職后在東京做一名自由腳本家。

然而，至1973年已經參與近30部電視作品的倉本聰，卻在同年的NHK大河劇[勝海舟]的製作問題上遭受了重大打擊。擔當該劇腳本創作的倉本聰參與了導演創作，引發了電視劇業界的爭議，不少人不滿身為腳本家的他對現場拍攝加以指點。在這場是非爭論中，倉本聰退出了，在[勝海舟]播放之前，他由東京移居至北海道札幌，1977年，他由札幌移居富良野。至此，北國富良野的冰雪與花田，為倉本聰的創作打上最深刻而迷人的印記，也成為了他近年來創作的原點。

富良野之於倉本聰的意義，大概只有湘西鳳凰之於沈從文可以比擬。但不同的是，湘西鳳凰是沈從文回不去的故鄉，富良野卻是倉本聰的心靈歸所。倉本聰親近自然、親近人性本身的創作理念在富良野找到了得以依附的土壤，富良野那大片的薰衣草田和靜謐的茫茫雪原，都讓這位7旬老人感到生命的厚重和韌性。

在腳本創作之外，倉本聰成立了富良野GROUP，建立演劇工場，致力於培養演員、腳本家的新鮮血液。在他開設的富良野塾，入學費和講課費都免除。塾生在兩年間的共同生活里，夏季去北海道當地農家幫忙，務農所得就是在塾學習期間的生活費，冬季則是倉本聰本人的免費教學，塾生學習腳本寫作、舞蹈、表演等課程，並參加富良野GROUP每年進行的話劇公演。在富良野塾里，還有一項特殊的習慣，在每年的一天里全塾斷電停水，讓塾生體驗“原始之日”的生存狀態。[五島醫生診療所]的腳本家吉田紀子就是富良野塾的第二期學員。但是，在2007年3月畢業典禮上，富良野塾宣布在2010年閉塾，因為富良野塾“無法徵集到學生”。

挽回失去的尊嚴

1981年，以富良野為舞台的[來自北國]（又譯[北國之戀]）引起轟動，獲獎無數，直到2002年SP[來自北國 2002的遺言]還獲得了向田邦子賞。倉本聰的創作與時下浮躁的小作坊式寫作完全不同，他思考生活的根本，對筆下的每個人物精雕細琢，打磨每一句對話和留白。所以也就不難理解當年的[勝海舟]事件了：這樣一個將寫作奉若神明的工匠，怎麼容得了旁人對腳本內容曲解誤讀、橫加刪改？直到今天，倉本聰的腳本在撰寫之時，他腦中總會浮現出許多影像和音樂，把腦中的這些情景寫成文字就是他對腳本的追求，因此他有時還會與導演爭論，只為堅持腳本中寫下的場面不被更改。大概正是有了這份近乎偏執的追求，民辦電視台的連續劇[來自北國]系列到2002年最後的一部SP，竟獲得了38.4%的收視率。這個數字，放到收視率普遍低迷的今天來看自然堪稱神話，就算是放到2002年當年，也是僅次於世界盃和紅白歌會的全年第三。

2005年的[溫柔時刻]，恐怕是國內年輕觀眾最熟悉的倉本聰編劇作品之一了。“只要播放著這部連續劇，聽著裡面發出的聲響，竟不管做什麼事都會覺得安心”——這大概是許多觀眾共同的心聲。平淡的故事裡有靜謐的大雪和肅然的森林，還有一對父子去重拾被割斷的牽絆。“森之時計”咖啡店直到現在都還在營業，日本國內外的遊客去富良野遊覽時，總不忘到這間小店裡，去消磨一下滿溢著溫柔咖啡香的下午時光。

去年的[敬啟，父親大人]，恐怕是他最後一次把故事的舞台重心全部放在自己的故鄉了。在某篇訪談中，倉本聰說起不寫東京的理由，說因為闊別多年再回到東京的自己已經是浦島太郎一樣的心情，滄海桑田世事變化，東京早已不是那個夕陽映照青石板路的下町了，但是還好東京還有神樂坂這樣殘留江戶風情的街道。而再次選用二宮和也的理由也很簡單，他有張讓人懷念的昭和時期的臉。正是在[敬啟，父親大人]的製作發表會上，倉本聰說出了那句至今仍振聾發聵的名言：“我的創作，是要挽回日劇失去的尊嚴。”

倉本聰的腳本拍攝的連續劇在剪輯上的特點是，聲音切換總是先於畫面切換的。而是在新作[風之花園]里音樂和畫面的揉合上下了大功夫，表現東京的光怪陸離和富良野的淳樸自然上，用兩種不同的節奏和視點加以強烈的對比。作為富士電視台台慶劇的[風之花園]，也是倉本聰“富良野三部曲”的最終章，在完成這部作品之後，73歲的倉本聰不再進行電視劇腳本創作。這部封筆之作，不似[溫柔時間]那樣不食人間煙火，也不像[敬啟，父親大人]的小情小調，而是回歸人世間的風塵美好，用身患絕症的醫生來帶出三個父親、兩個家庭里的生存狀態。“風之花園”本身有“冥河”的意思，似乎正在暗示由中井貴一飾演的這一角色由此岸走向彼岸，迎來生命的終結。每個人都有在生命最後一刻想要回歸的場所，[風之花園]要探討的，正是人最後的歸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