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縷曲·贈梁汾
清代納蘭性德的詞
《金縷曲·贈梁汾》是清代詞人納蘭性德所寫的一首詞。該詞上片言風塵京洛,乍逢知己,青眼相加,門第並不能成為障礙;下片說兩人以心相許,鄭重約為知己,哪怕橫遭風波,情誼不會動搖。全詞慷慨淋漓,跌宕生姿,與他詞之凄婉纏綿頗為不同,將重交誼、篤友情之執著展露無遺。
金縷曲·贈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通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蛾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里。然諾重,君須記。
1.金縷曲:詞牌名。又名《賀新郎》《乳燕飛》,亦作曲牌名。一百十六字,前後片各六仄韻。
2.淄(zī)塵:黑塵,喻污垢。
3.烏衣門第:東晉王、謝大族多居金陵烏衣巷,後世遂以該巷名指稱世家大族。
4.澆:澆酒祭祀。
5.趙州土:平原君墓土。
6.會:理解。
7.青眼:指青春年少。
8.娥眉:亦作“蛾眉”,喻才能。
9.謠諑(yáo zhuó):造謠毀謗。
10.悠悠:遙遠而不定的樣子。
11.心期:以心相許,情投意合。
12.後身緣:來生的情緣。
我原本也是個狂妄的小子,我在京城混跡於官場,這不過是因為出身於高貴門第和命運的偶然安排罷了。我真心仰慕平原君的廣結賢士,希望能有趙國平原君那樣招賢納士的人來善待天下賢德才士,可是卻沒有誰會理解我的這片心意。萬萬沒有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您這位知己。今天,趁我們還不算老,擦去感傷的眼淚,縱酒高歌,把精神振作起來。
今天我們一定要開懷暢飲,一醉方休。從古到今,才幹出眾、品行端正的人遭受謠言中傷,這都是常有的事,姑且由他去吧。人生歲月悠悠,難免遭受點挫折苦惱,這些都沒必要放在心上,思過之後冷笑一聲放在一邊就完事兒了。若總是耿耿於懷,那麼從人生一開始就錯了。今天我們一朝以心相許,成為知己,他日即使經歷千萬劫難,我們的友情也要依然長存。這後半生的緣分,恐怕要到來世也難以補足。這個諾言是很沉重的,您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裡。
清康熙十五年(1676年),顧貞觀與納蘭性德相識,榮辱與共,結下了深厚友誼。這首詞即是納蘭性德與顧貞觀相識不久的題贈之作。據顧貞觀記云:“歲丙辰,容若年二十有二,乃一見即恨識余之晚,閱數日,填此曲為余題照。”
詞一開篇,納蘭就寫道: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淄塵京國,烏衣門第。”在友人面前,納蘭並沒有以貴族公子自居,而是自詡“狂生”來打消友人的顧慮,使其不至於因為身份、地位上的懸殊而不敢接近自己,而且納蘭還用“偶然間”三字來表明白己如今所取得的榮華富貴純屬“偶然”,言外之意是希望出身寒門的顧貞觀能夠理解他,以常人對待他。
接下來納蘭用李賀《浩歌》“買絲綉作平原君,有酒惟澆趙州土”成句,進一步表明自己仰慕平原君的人品,並有平原君那樣禮賢下士、喜好交友的品格,但是納蘭感到並沒有人能夠理解自己的這一片苦心,因此發出“誰會成生此意”的感慨,其中所透露出孤寂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
詞到此,納蘭的筆鋒突然一轉, “不通道、競逢知己”,正當納蘭深感知音難覓時,想不到竟然遇到了顧貞觀, “不信”與“競’’的連用,表現出納蘭意外得到知己后的狂喜之情。
隨後,納蘭開始寫兩人相逢時的情景。“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相傳阮籍能“青白眼”,碰到他尊敬的人,則兩眼正視,露出虹膜,為“青眼”,碰到他厭惡的人,則兩眼斜視,露出眼白,為“白眼”,這句中,納蘭用到了“青眼”的典故,是說自己與顧貞觀彼此青眼相對,互相器重。
上片尾句以景結尾,那一夜,月色如水,照徹晴空,這不僅象徵著兩人純潔的友誼,也營造了一種高潔的氛圍。
下片首句中的“沈醉”,表明納蘭要和顧貞觀一醉方休,甚至要醉得不省人事。之所以要這樣做,一是因為“灑逢知己乾杯少”,二是因為“且由他、蛾眉謠諑,古今同忌。”在這裡,納蘭勸慰顧貞觀不要把小人的造謠中傷放在心上(顧貞觀在此前三年曾遭人陷害而被罷官),因為這種卑鄙的事自古以來就屢見不鮮,不合理的現實既已無法改變,那隻好與知己一醉方休,以求解脫。
接下來納蘭南好友想到了自己,“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納蘭認為,在這個污濁的社會中,自己顯貴身份完全不值得一提,只需冷笑置之即可,這也就照應了上片的“偶然間、淄塵京國,烏衣門第”一正是岡為對榮華富貴的蔑視和對現實社會的不滿,納蘭才會產生“尋思起、從頭翻悔”的想法。
在激動之餘,納蘭把筆鋒拉回,與友人開始正面訂交。“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里”,納蘭對順貞觀鄭重地承諾:我們一日心期相許,成為知己,即使橫遭千劫,情誼也會長存的,但願來生我們還有交契的因緣。
尾句“然諾重,君須記”,緊承前兩句之意,納蘭表明自己一定會重信守諾,不會忘記今天的誓言。
相傳納蘭去世之後,顧貞觀回到故里,一天晚上夢到納蘭對他說:“文章知己,念不去懷。泡影石光,願尋息壤。”當天夜裡,妻子就生了個兒子,顧貞觀就近一看,發現長得跟納蘭一模一樣,知道是其再世,心中非常高興。一月後,再次夢到納蘭與自己作別。醒來后連忙詢問別人,聽說孩子已經夭折,這段傳說足見兩人友情的深厚和生死不渝。
清·徐釚《詞苑叢談》卷五:“金粟顧梁汾舍人,風神俊朗,大似過江人物。……畫《側帽投壺圖》,長白成容若題《賀新涼》一闋干其上云云,詞旨嵌崎磊落,不啻坡老、稼軒。都下競相傳寫,於是教坊歌曲間,無不知有《側帽詞》者。”
·清·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卷七:“納蘭容若深於情者也。固不必刻畫《花聞》,俎豆《蘭畹》,而一聲《河滿》,輒令人悵惘欲涕。情致與《彈指》最近,故兩人遂成莫逆。讀兩家短調,覺阮亭脫胎溫、李,猶費擬議。其中贈寄梁汾《賀新涼》、《大醣》諸闋,念念以來生相訂交,情至此,非金石所能比堅。”
晚清·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五:“《香海棠館詞話》及《薇省詞鈔》梁汾小傳后,載顧、成交誼綦詳。鬩武進湯曾輅先生(大奎、貞愍之祖)《炙硯瑣談》一段甚新,為他書所未載,亟錄如左:納蘭成德侍中與顧梁汾相從最密。嘗填《賀新涼》詞為梁汾題照,有云:‘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里。然諾重,君須記。’梁汾答詞亦有‘托結來生休悔’之語。侍中勸后,梁汾旋亦歸里。一夕,夢侍中至,曰:‘文章知己,念不去懷。泡影石光,願尋息壤。’是夜,其嗣君舉一子,梁汾就視之,面目一如侍中,知為後身無疑也,心竊喜甚。彌月後,復夢侍中別去。醒起,急詢之,已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