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江
“愛情天梯”修築者
劉國江是“愛情天梯”修築者。劉國江和徐朝清50年鍥而不捨,六千步生命天梯;愛情不是閑雲野鶴,而是在生活的懸崖峭壁上不停地開鑿與融合。兩萬個日月星辰,見證了當代日益稀缺的——經典愛情!
目錄
探險隊深山驚遇“野人”,“野人”問:毛主席可好
江津南部中山鎮往南30多公里,是數萬畝連綿起伏、人跡罕至的深山,這裡緊鄰四面山,是渝、川、黔三省市交匯處。深山中有一座叫半坡頭的高山,山頂海拔1500米,夏天與外界溫差在8攝氏度左右。
2001年中秋,渝北鴛鴦鎮一隊戶外旅行者前往此處探險,在深山老林里走了兩天兩夜,不見一人。
這天,探險隊準備攀爬半坡頭,發現竟有條人工修築的石梯通向山頂,石梯上有新鮮的打鑿痕迹,撒有新鮮的泥沙。隊員們拾階而上,始終不見一人。兩小時后,他們來到山頂,四周一片寂靜。
突然,密林中傳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大家以為是野獸,嚇得都不敢妄動。不料,卻見一男一女兩個“野人”背著柴火從林中鑽出來。仔細一看,又不像野人,二人都很老了,分明是人的模樣,穿著老式的藍布衫。
得知隊員們來自重慶城,二人竟然問了句:“毛主席他老人家身體可還好?”這句話弄得大家不知如何回答。
看到隊員們拍照的閃光燈,女“野人”嚇得直往男“野人”身後躲:“你那個恁亮,殺人血脈,不要整了。”
良久,探險隊員們才搞明白,兩位老人不是野人,而是山下高灘村的村民,女的叫徐朝清,男的叫劉國江。
56年前,19歲的劉國江和比他大10歲的寡婦徐朝清相愛,招來村民閑言碎語。為了那份不染塵垢的愛情,兩人攜手私奔至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遠離一切現代文明,過著刀耕火種的原始生活。為讓愛人出行安全,劉國江在懸崖峭壁上鑿下石梯,一鑿就是半個世紀,共鑿了6208級。
探險隊將這個美麗的愛情故事帶下山,並給石梯命名為愛情天梯。從此,不斷有人上山探望這對隱居深山半世紀的恩愛夫妻。
峭壁上6208級石梯,打造出一段生死別戀
2006年1月,《重慶晚報》一輛採訪車穿過中山古鎮場鎮,往10多公裡外的長樂村而去,過了這個村集市,簡易公路沿著飛龍河畔在山溝里蜿蜒20多公里,難見一個人。
大佛菩薩廟座落在河邊,這裡,任何交通工具都毫無用武之地。廟旁,一座七八米長的獨木橋搭在飛龍河上,這座獨木橋被當地村民稱為大木橋,對面便是半坡頭山腳。
山腳是片桫欏林,行走在鬆軟的枯枝敗葉鋪成的小道上,身邊是緩緩流動的雲霧,桫欏樹不時伸出枝葉,擋住去路。林間間或露出褐紅色的岩層,這是屬距今至少六千萬年的丹霞地貌。
穿過桫欏林,眼前就是上山的石梯。路越來越難走,到後來,需手腳並用才行。有的地方是松木搭的橋,走在橋上,頭上腳下全是翻滾的雲海,感覺像在天上。大多數石梯建在懸崖峭壁上,路面不足一尺寬。有幾處幾乎是90度的垂直峭壁,行進時,上面的台階快碰著鼻子。這些石梯硬生生嵌在巨石里,雲霧中,豎直向上延伸。
天梯右邊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萬丈深淵,幸好左邊峭壁上有人工鑿出的一個個小坑,可以借力。這些小坑叫手掰窩,是細心的劉國江鑿弄的。石梯上有鑿子新鑿的痕迹,撒滿防滑的泥沙,這些也是劉國江鑿弄的。
兩小時后,才通過6000多級石梯,爬上半坡頭山頂。回望來路,剛才那些雲霧已被拋在腳下,眼前一片丹霞流雲,可看到萬頃雲海之上的座座山頭,如臨仙境。
四周仍是樹林,密林深處突然傳出幾聲狗叫雞鳴。順著聲音轉過一道彎,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菜地圍著一幢低矮的土牆屋,屋頂上炊煙裊裊,一道山泉從屋前流過。一位老婆婆坐在屋前縫衣服,一位老大爺在地壩砍柴,一隻大黃狗警覺地在屋前轉來轉去,一群雞則悠閑地在菜地散步。若非親眼所見,實在無法想像深山中居然會有如此仙境般的人間景象。
“小夥子,有客來了!”發現有外人闖入,老婆婆招呼老伴迎客。
山裡至今沒通電,大白天屋裡也一片漆黑,借著煤油燈,隱約能看見有三間房屋。屋裡只有一些簡單的自製桌椅板凳和木床,粗糙但結實,桌上一本發黃的毛主席語錄特別顯眼。
二人都穿著洗得發白的卡基布(老式藍布衫),裹著厚厚的頭巾,頭巾邊露出幾縷青絲。他們滿臉溝壑縱橫,牙齒掉得一顆不剩,但精神很好,他們互稱“小夥子”和“老媽子”。
徐朝清年輕時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如今雖已年老,但她清瘦的臉龐嵌著一雙大大的黑眸,滿臉皺紋和鬆弛的皮膚掩飾不住昔日的風韻。
任何山外的客人和兩位老人交談都很困難,他們聽不太懂山外的話,不知道江澤民,不知道鄧小平,不懂什麼叫接觸,不懂什麼叫談戀愛,只知道“兩口子要團結、講情義。”
說起往事,徐朝清一臉羞澀。“笑人得很!我13歲歡喜(指定親),16歲交待(指嫁人)。”言談中,她悄悄和她的“小夥子”對望了一眼,兩人眼裡儘是柔情。
美麗新娘驚醒6歲童,發誓要找徐姑姑那樣的人
1942年6月的一天,鄰村一位美麗的姑娘嫁到長樂鄉(現長樂村)高灘村吳家,住在村口的劉國江和一群小夥伴一路追著花轎來到吳家。
幾天前,劉國江磕斷了門牙。山裡習俗,掉了門牙的孩子只要被新娘子在嘴裡摸一下,新牙就會長出來,於是,劉國江比別的孩子更想見到這位新娘子。
在長輩帶領下,小國江低著頭來到轎子前。當一隻蘭花般的手從轎前的布簾邊伸出,輕輕放到他的嘴裡時,小國江忍不住流了滴口水,他緊張地一吮,卻咬住了新娘子的手。新娘子用另一隻手掀開布簾,小國江仰頭髮現,仙女般的新娘子正含嗔帶怒盯著自己!轎子走遠了,小國江還站在原地發獃……
“發啥子癲,你長大了也要找個這樣的漂亮媳婦。”一旁的大嫂大媽開玩笑。
之後,村裡人時常開玩笑問劉,長大后找個什麼樣的媳婦,劉就會很認真地說:“像徐姑姑那樣的人兒!”
這個新娘子就是徐朝清,她從此印在了劉國江心中。但劉國江膽子小,路上碰見總是低頭站在路邊,悄悄用眼角餘光看她走過,自己才敢動步。伴隨著這樣的偷看,劉國江成長為一個帥小伙。
“那時小,沒得那些意思,只覺得她尊貴,我看她一眼就會髒了她。”回憶往事,69歲的劉國江嘴角帶著淡淡的笑。
尊貴偶像不幸守寡,19歲小伙偕心上人私奔
10年後,徐朝清丈夫患急性腦膜炎去世,她一下子成了寡婦,獨自帶著4個孩子,最大的9歲,最小的才1歲。
娃兒多,老人不管,還說她克夫。那幾年,徐朝清的日子並不好過,她編草鞋賣錢,一雙可以賣5分錢。沒吃的,她就背著孩子到山上撿火碳子(一種野生菌)吃,沒有作料,3分錢一斤的鹽她都買不起……
這一切,適年16歲的劉國江都看在眼裡,他想幫她,但怕被拒絕,又怕被人笑話,再說,他也不知從何幫起。
一個傍晚,徐朝清背著最小的孩子到村東的飛龍河去打水,不小心掉進河裡。劉國江家就在河邊,他聞訊趕到,跳進河裡救起了徐朝清母子,這也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徐朝清。
之後,劉國江常常主動上門幫徐朝清做些體力活:擔水劈柴,照應家務。一晃4年,兩人都在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些別樣的東西。閑話很快傳遍整個村子,不斷有人找到劉國江,叫他不要為一個寡婦耽擱自己的終身大事,吳家婆婆更是不高興。也有不少姑娘向他示愛,劉國江理都不理。
1956年8月的一天,劉國江在街上碰到徐朝清,他上前搭話,徐朝清卻丟下句:“寡婦門前是非多。”當晚,他悄悄走進徐朝清家,明確告訴她:“我要娶你!”望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10歲的漢子,再望望自己4個孩子,徐朝清邊哭邊搖頭。劉國江急了,一把抱住她:“真的!”
第二天一早,村裡人發現徐朝清和她4個孩子不見了,一同消失的,還有19歲的劉國江。
與野獸爭食相伴,深山中他們養大7個孩子
二人帶著4個孩子逃到了半坡頭山頂—— 這個地方,劉國江以前打柴來過,知道有兩間沒人住的茅草屋。
從此,和劉國江、徐朝清相伴的,沒有閑言碎語,只有孩子及藍天白雲、大山荒坡、古樹野猴。
帶去的糧食很快吃完,劉國江就到河裡去捕魚,徐朝清則去挖野菜。他們在山林里摘野核桃、野棗,把木漿樹葉摘下曬乾,磨成麵粉,以備荒飢。一天,劉國江在樹上發現了一個蜂窩,他受了啟發,開始自己養蜜蜂,釀蜂蜜賣錢,一直到現在。
他們還在房前屋后開闢了幾塊菜園,分別種上土豆、紅薯、玉米。可一天夜裡,一群猴子將即將成熟的玉米偷了個精光。
1957年6月,一場暴雨將他們居住的茅草屋屋頂衝垮,劉國江只得牽著徐朝清和孩子來到山樑上最高的一個岩洞,那兒成了他們臨時的家。
最讓他們恐懼的不是狂風暴雨,而是山裡的野獸。“很多個晚上我都聽到老虎在叫,聲音好大,地都在抖。”說起老虎,徐朝清至今仍一臉懼色。那晚,她在岩洞里哭著對丈夫說:“我好想有間瓦房住”。
劉國江什麼也沒說,第二天一早,他就帶著全家到兩公裡外的山坳里背泥巴燒瓦。一家人背泥巴背了一年,劉國江用石頭砌了個窯子自己燒,又燒了一年,才燒齊所需的瓦。
地壩上,還有一個用竹子做的竹夾,一打就發出巨大的“啪啪”聲,這是攆猴子用的。“這幾年沒聽到老虎叫了,可常有猴子來偷糧食,昨天還來了只老鷹,把一個正在生蛋的母雞叼走了。我不敢打,聽說打了要遭槍斃。”劉國江說。
“從山下帶來的最小一個孩子5歲時掉進糞坑死了,我們後來又生了4個孩子,都是‘小夥子’接的生。1963年生老三劉明生時,我吃掉了家裡最後兩個雞蛋。第二天,我趁他出去打野兔,悄悄上山挖野菜,他回來嚇慘了。”用大山裡的野菜和獸肉,徐朝清和劉國江將7個孩子拉扯成人,現在曾孫都有了。
他們有時也會下山,走4個多小時到最近的長樂集市買豬仔、買修路用的鐵釺、送孩子到高灘小學念書……
為愛鑿路半個世紀,愣頭青修成了白髮翁
半坡頭在高灘村背後的深山中,和村上原本只有一條荊棘叢生的小路相連,當年他們就是由這條路上的山。
怕老伴出行摔跟斗,劉國江從上山那年起,便開始在崎嶇的山崖和千年古藤間一鑿一鑿地開造他們的愛情天梯。
每到農閑,劉國江就拿著鐵釺榔頭、帶著幾個煮熟的洋芋一早出門。先在頑石上打洞,然後站上去,在絕壁上用泥土、木頭或石板築階梯。餓了,啃幾個洋芋;渴了,喝幾口山泉。
現在劉國江已經由小夥子變成了老頭子,鐵釺鑿爛20多根,青山白雲間,他奮力打鑿,修了半個世紀的山路。
6000多級天梯啊!古往今來文人墨客對愛情的詮釋,在這條愛情天梯前,突然顯得那麼蒼白與空洞。
“我心疼,可他總是說,路修好了,我出山就方便了。其實,我一輩子也沒出山幾次。”摸著老伴手上的老繭,徐朝清很心疼,眼睛里有了淚水。
“我還能動!”劉國江伸手為老伴擦去淚。兩人旁若無人地互相心疼著,沉浸在他們的二人世界里,似乎忘了有外人在場。
“我們兩個一天也分不開。”徐朝清說,小夥子從不讓她乾重活,50年來,也從來沒將她一人留在家裡過夜。他們從沒到過江津縣城,就算中山鎮,劉國江也只去過幾次,徐朝清則一次也沒去過。
不管誰有事出山,另一個準會在天黑前來到山下的大木橋等候,等心愛的人一起爬上愛情天梯回家——橋那頭便是凡人的世界,他們沒事從不過橋。
坐了一會,徐朝清非要請客人吃飯,說才殺了過年豬。酒菜很快弄好,但家裡只有兩個酒杯,便用碟子代替。酒過三旬,劉國江突發興緻要唱山歌。“年輕時經常唱,現在老了,沒事也和老媽子在家吼兩句。”
黃腔白調,徐朝清和劉國江開始合唱《十七望郎》:
初一早起噻去望郎
我郎得病睡牙床
衣兜兜米去望郎
左手牽郎郎不應
右手牽郎郎不嘗
我又問郎想哪樣吃
郎答應:百般美味都不想
只想握手到天亮
初二說噻去望郎
……
恩愛夫妻最後心愿,百年之後合葬大山中
半個世紀過去了,二老的結婚證早已被蟲蛀爛,當年的閑言碎語也煙消雲散,但二老仍不願下山。村裡一名叫鄒家明的長者說:“恁多年了,沒人說啥子了。當年別人說三道四,他們就不曉得跑到哪去了,前幾年才聽說在半坡頭上,那山恁高,又有老虎,我都沒去過。”
二老的女兒們早已嫁出大山,兒子們也出山當了倒插門女婿。因為兒女在山外,老兩口近年來與外界接觸多了些,但他們仍不喜歡外面的世界。住在山腳下的三兒劉明生有空就會上山幫父母干點力氣活:“我多次讓他們下山住,可他們說習慣了山上的生活。”
“她年紀大點,我能照顧她多久就多久。”劉國江說,他們二人約好,誰先走了,另一個就將其葬在山上,然後下山和兒子住,死後要運上山和老伴合葬。“娃兒大了,除了對方,沒得啥放不下的,死了能一起葬在這山上就行。”
2006年1月,《重慶晚報》將這個楊過與小龍女般的曠世愛情公諸於世。很快,愛情天梯和二老成為媒體熱點,國內外百餘家媒體先後上山採訪,數萬名遊客陸續而至攀爬愛情天梯。愛情天梯,已成為中山古鎮繼中山老街后的另一張旅遊王牌。
8月,二老的愛情入選“當代中國十大經典愛情故事”。
一向與世隔絕、不問塵事的老兩口是否能從容應對這些打擾他們清修的“凡人”?這成為許多關心二老的熱心遊客擔心的問題。
新生活的衝擊
接踵而來的造訪者讓他們知道了什麼叫“驢友”
徐朝清不明白,為什麼大半年來,老有人上山看他們。“出過遠門”的劉國江告訴她,這是媒體宣傳的結果,他們是為爬這段“愛情天梯”而來。徐朝清也搞不懂媒體是什麼,也不曉得報紙是什麼。
她們依舊聽不太懂別人說的話,也記不清到底來了多少人,在她印象中,最深刻的是一位來自上海的中年婦女,她非要和徐朝清同床而眠。呆了3天3夜后,對方提出要認她當乾媽,並為乾媽帶來好多禮物:衣服、水果、小吃,還有老兩口根本沒見過的東西。
“一次,一下子來了十多個人,他們晚上就睡在地壩,搭起布篷篷(指帳篷)。結果半夜下雨了,趕忙收拾起篷篷進屋。我現在知道他們叫‘驢友’。”徐朝清笑得露出光禿禿的牙齦:“驢友這名字,怪頭怪腦的。”
面對接踵而來的造訪者,二老一開始覺得有些怕,不知道這些人到底要幹什麼。久了,他們學會了一個詞———“旅遊”:“原來,他們都是上山來旅遊的,沒得壞心,不曉得為啥子非要到半坡頭來。”
對這些遠道而來的熱心人,熱情的老兩口像貴賓一樣接待,只有一位中年婦女,他們明確表示反感。“天剛黑,那個女的就只穿點點衣服在豬圈屋洗澡,像啥子話。”在徐朝清眼中,這簡直是太傷風敗俗了。
對老兩口來說,他們的生活和這些人完全不同。
有了經濟觀念
見到客人,徐朝清居然問:“你們買不買我們的土雞和蜂蜜?”
多次與外人接觸,老兩口在陌生人面前不再拘謹,雖然依舊很多話聽不懂,但他們的思想觀念卻有了變化。
“你們買不買我們的土雞和蜂蜜?真的是土雞喲。”徐朝清會常常問上山的遊客。
在以前,徐朝清根本沒有土雞的概念——雞就是雞。隨著遊客不斷到訪,他們知道城裡人很喜歡買土雞,而且常常有人高價向他們購買土雞和蜂蜜。漸漸地,老兩口有了商品意識,準備多喂點土雞賣錢。
見遊客拍照,徐朝清也不再驚慌:“我曉得,你那個是相機,可以照照片的,不會殺人血脈。”回憶起2001年,第一批“驢友”上山無意間發現他們,並打著閃光燈給他們拍照時的情景,老媽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現在,這對深山老夫妻知道了:手機可以和很遠的人說話,電視里有人動來動去,飛機可以像鳥一樣在天上飛,空調可以讓屋裡變涼快……
出遠門長見識
應邀赴南京參加晚會,劉國江在台上說:“我現在想回家,我怕猴子偷包穀。”
2006年7月,劉國江這個連江津城都沒去過的老人去南京呆了6天,參加江蘇電視台舉辦的“七夕東方情人節愛情盛典”大型文藝晚會,三兒子和中山鎮旅遊辦主任周吉林陪同前往。“本來老媽子也要去的,由於她怕坐車,沒去。”
劉國江生平第一次見到比他們的“愛情天梯”寬得多的馬路;第一次見到高樓大廈;第一次坐飛機、住賓館、坐電梯;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見都沒見過的食物;第一次見到那麼多錢———電視台給的4000元報酬……
晚會上,當主持人向觀眾介紹完“愛情天梯”的故事,請他站到台上時,劉國江雙腿不停打顫,聽到主持人問“你現在想跟觀眾朋友說些什麼”時,劉國江脫口而出:“我想回家。”全場數千觀眾愣住了。半晌,他又說:“我怕猴子來偷我的包穀。”
事後,劉國江才說,其實他最擔心的是老媽子,只是台上不好意思說。“我去了恁多天,老媽子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她摔倒了怎麼辦,沒我陪,她晚上會怕。”
這次出門,劉國江鬧了不少笑話——第一次在外面上廁所,面對便槽,劉國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第一次坐電梯險些摔倒;面對餐桌上各式菜品,他只敢夾小菜;飛機起飛時,他嚇得眼睛都不敢睜開;教了很多次,他都不知道怎麼開賓館的房門……惟有到中山陵參觀時,他才覺得熟悉一點,一直在說:“孫中山,我曉得,我還曉得蔣介石。”
“去之前,我覺得外面的人一定不好相處,沒想到每個人都對我那麼好,還看了那麼多稀奇東西。”劉國江在南京6天一分錢沒花,他本想給老媽子買點什麼,但每次一看價格,就嚇跑了。
6天來,徐朝清每天都要沿著“愛情天梯”走到山腳下的三兒子劉明生家。7月中旬,劉明生家才安裝了一個座機,徐朝清每天都要給周吉林打電話,問小夥子在外面好不好。
“老媽子,電硬是個好東西,我們也要想辦法用電。”這是劉國江回家后說的第一句話。
“煤油燈很好啊,我們照了那麼多年,也沒聽你說哪點不好。”徐朝清看著出遠門回來的丈夫像變了個人。
劉國江急了:“老媽子,你不曉得電的用處多大,那光像太陽一樣亮,還可以看電視。算了,你沒看到過,說了你也不懂,反正我們要想辦法用電。”
兩月後,兒子劉明生家終於通電,劉國江專程帶著老伴下山看電燈有多亮。回家后,徐朝清就急著讓老伴去找村裡的人給他們通電。
此後每天,劉國江都要給老伴講南京之行的見聞:外面的人穿得多麼花哨、那些高樓有多高……“賓館里的床好軟,睡起很舒服,不過,我還是喜歡睡在自己家裡。”劉國江說,直到一個月後,他都沒跟老伴擺完在外面的見識。
渴望一起出門
塵封的愛情依舊忠貞如磐石
“老媽子”沒能跟自己一塊出門,這是劉國江最大的遺憾。
雖然至今不懂“一條山路有啥子好耍的”,不懂山外的人為什麼這麼喜歡愛情天梯,但劉國江覺得如果有可能,還是可以帶老媽子一起出門轉轉,帶她去坐飛機:“現在我也有經驗了。”劉國江最關心的是有沒有辦法讓“老媽子”不暈車。
聽了丈夫的願望,望著遠方的深山,徐朝清一臉神往:“‘小夥子’說外面的人很好,用的吃的東西也好,我只想出去看看,看完就回來——只要和他在一起,哪兒也比不上自己的土窩窩。”
現代文明和古老生活模式的強烈碰撞下,兩位老人在經歷了惶恐、逃避、好奇之後,已能坦然嘗試著接受外面的世界。不變的依舊是那份質樸,那份不染塵垢的愛情,以及那條懸崖峭壁上的“愛情天梯”。
深山依舊,天梯依舊,這份在深山塵封了半個世紀、忠貞如磐石的愛情依舊。
塵世的衝擊讓劉國江、徐朝清二人也能泰然享受那些山外的文明了,2006年底,他們也用上了電,還有人送了他們一台彩電,他們也可以看電視了。
然而,美好的事物總是那麼短暫,新的幸福生活在剛剛開始時,就嘎然而止——2007年12月12日下午,劉國江突然病逝!
你走了,今後我一個人怎麼辦
2007年12月15日的半坡頭山腳下,那6000級“愛情天梯”的起點處。
空氣依然清新,流水依然清澈,桫欏林依然茂盛,空曠的山谷將凄婉的哀樂尾音拉得很長很長……
“小夥子”劉國江的靈堂就設在三兒子劉明生家裡。“你走了,我一個人怎麼辦?”低沉的旋律中,已82歲的徐朝清不停重複這句話——“小夥子”的去世,帶走了她的一切,甚至6000級“愛情天梯”於她,都已無意義。
徐朝清不時把臉貼在棺木上,用手撫了又撫。淌下的淚還掛在腮邊,新的淚,又溢出眼角。
整整一天了,徐朝清幾乎沒挪動過身子,靜得如同雕塑。她一直木訥地坐在“小夥子”的遺體旁,哀怨地凝視著面前那具黑木棺材。裡面,裝著那個曾承諾要陪她一輩子、照顧她一輩子的愛人。對徐朝清來說,老伴走後這一天,比她和“小夥子”在山裡隱居的半個世紀都要長。
“要是不摔那個跟頭……”徐朝清喃喃道。
12月7日凌晨3時許,劉國江像往常一樣起床去地里看莊稼,猴子、野豬等動物常常半夜來糟蹋。約一個小時后,劉國江回到家,剛在床頭坐下,突然栽倒下去!
“小夥子,啷個了?快起來!”徐朝清驚慌撲上去,拚命搖動老伴。劉國江毫無聲息。
“劉三(三兒子劉明生),快來,你老漢不行了!”黑暗中,徐朝清衝到半坡山頂,也是“愛情天梯”最頂端,對著山下凄厲地喊,全不顧住在山腳的兒子能否聽到。山間,只有她自己帶著哭腔的迴音,和雨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
徐朝清又踉蹌著跑回屋,奮力將體重是自己近兩倍的老伴扛上床,蓋上鋪蓋——海拔1500米的山頂半夜很冷。
“下山找兒子。”這是徐朝清惟一能想起要做的。她拿起電筒,在夜雨中衝下山去。
和“小夥子”上山半個世紀以來,這是徐朝清第一次將老伴留在家裡,自己一個人走這6000級天梯。
以前都是他牽著她的手,扶她下山,他從不放心她一個人走山路的。但這次,在這個雨夜,徐朝清終於獨自下山了——她要救老伴的命!
雨夜裡,濕滑的天梯上,徐朝清第一次嫌這6000級要走這麼久。她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來……5時許,她終於擂開兒子的房門。
天未亮,劉明生等人已趕到山頂。此時,劉國江已無法開口說話。
大家準備抬劉國江下山時,他艱難地舉起手,顫抖著指了指櫥柜上的全國十大經典愛情證書,和一日本友人為他和老媽子畫的像。眾人明白,劉國江是想將這些東西一起帶下山——那都是他和愛人絕世愛情的見證。
天剛亮,劉國江被抬到山腳下三兒子家。醫生診斷:腦血管破裂,導致腦淤血。
你說要帶我坐飛機火車,你說話不算話
此後6天,劉國江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徐朝清一直守在身邊,幾乎沒吃過什麼東西。
6天里,劉國江能做的,只是讓“老媽子”拉著自己的手,聽她回憶半個世紀以來,在深山老林里,與世隔絕的生活。
每當看到那些帶下山來的證書、畫像,躺在床上的劉國江就會眼神發亮。
12日下午,劉國江突然有些煩躁,他用顫抖的手指示意“老媽子”將證書和畫像放到他身邊。
徐朝清給他拿來了,他還在那兒指。大家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是一把放在牆角的、用於打石頭的鐵鎚。徐朝清突然明白了,她將鐵鎚拿來,又找來一根鐵釺,放在老伴身邊,劉國江終於安靜下來。
當天下午4時40分,劉國江在他親手鑿出的愛情天梯旁,永遠閉上了眼睛。身邊,放著最能見證他們絕世愛情的物品。
劉國江去世時,他和徐朝清的手仍然緊緊握著,人們拖了好久都沒能拖開。
“我們的日子是越來越好過了,你卻要丟下我走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啥意思?!”徐朝清的語氣很幽怨:“經典愛情故事頒獎時,你去過湖南,還坐過飛機。重慶十大感動人物,你又去了重慶,見過那麼大的場面。每次,你都說我身體不好,不讓我去。你說過哪天要帶我坐飛機,坐火車。你還說你身體比我好,比我年輕,會照顧我一輩子。你說話不算話……徐朝清旁若無人地對著棺材埋怨“小夥子”,語氣中,帶著往常慣有的嗲聲。
小夥子,讓我最後看你一眼
2007年12月18日上午8時,霏霏細雨中,劉國江的葬禮正在舉行。
一列送葬的隊伍,從劉國江三兒子劉明生的家,一直蜿蜒到山腳下一公裡外的桫欏嘴。杉樹林間,有一個長方形的土坑,就是劉國江長眠的地方。
本來二人約定要死後在半坡頭山頂,但徐朝清突然變卦了,她不能忍受小夥子離她那麼遠。
凌晨4時許,徐朝清就躺不住了,她悄悄起來,掀開棺木,她要見愛人最後一面。沒有眼淚,淚已流盡。她就這麼痴痴地看著。
“4個小時、3個半小時……”那個她愛了半個世紀的“小夥子”即將被送出家門,徐朝清心裡不停地倒計時,計算著最後能陪“小夥子”的時間。
8時,徐朝清的目光跟隨愛人的靈柩移動。送葬隊伍走遠了,徐朝清還站在院壩邊張望。山裡風俗,她不能送他下葬,只能送到這裡。徐朝清一雙枯瘦而蒼白的手緊緊抓住旁邊的小樹。細雨中,她滿面皺紋都似乎顫抖起來。
送葬隊伍越來越龐大,市內外近十家媒體記者來了,無數認識或不認識的人來了,他們陸續加入,默默走著。當地很多村民想不通——一個普通山裡老人的去世,怎麼會有這麼多“外人”關注。
不遠處,因為修電站,山腳下那座連接深山與外面“凡人”世界的獨木橋被水淹了,僅僅在水面上留下兩個木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鋼筋水泥的大橋。
小夥子走了,大木橋被淹了,但打鑿了半個世紀的6000級“愛情天梯”還在,愛還在,愛情亘古不變。
2012年10月30日,愛情天梯女主人公徐朝清逝世,享年8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