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夢

落清所著得言情小說

我多想和你在一起,可惜大千世界里人來人往,可惜你我之間千山萬水。謊言與真相,陰謀與現實殘忍地將彼此隔絕。十年真心交付,到頭來,竟是——南柯一夢。

內容簡介


年少的時候,他像一道光,溫柔地滲入她平淡無奇的孤單生活,從此他成了她生命里的不可缺失她以為牽起他的手便是一輩子然而十七歲那年,她以為會共此一生的人,卻執意將她趕出了他的生活從此天涯海角,千山萬水她強忍著思念將他驅趕出自己的回憶一往無前愛他的勇氣成了他眼裡的笑話以為就此一生,不復相見可是一場喪禮,卻成為她噩夢的開始父親的突然死亡,眾人的沉默回憶,他的諱莫如深謊言與陰謀,真相與事實,殘忍地將他們阻隔在彼此的對立面她從不曾想,這個世界會只剩下她一個人負隅頑抗她堅持查明真相,他卻從中阻撓,以冷漠的姿態將她隔離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十年真心交付,只換來他的一句離開支離破碎的回憶艱難地支撐著兩個人共同的信念一朝真相曝露,她的恨卻成了他的不能承受之重她的這條路,沒有歸路,走得漫長而艱難,卻終究,和他永隔偏執地不顧一切愛著他的那幾年,誰曾想到竟不過是彼此的南柯一夢。

作者簡介


落清,典型獅子女,生於美麗的江南小城。偶爾神經,閑時碼字,非專業的碼字者。喜歡講故事,如此而已。已出版長篇《唱給你的小情歌》《如果回憶不記得》《距離愛情26歲》《我愛你,直到時光盡頭》等。

作品目錄


第一章情在不能醒
第二章願得一人心
第三章無法靠近的彼岸
第四章我懷念的
第五章 驕傲地破壞
第六章狹路相逢
第七章在我心上開了一槍
第八章 迷途
第九章孤獨地對立
第十章 意外的真相
第十一章 瑞士別情
第十二章 舊時遺愛
第十三章 心裡的痛無人能懂
第十四章 我們都是孤獨的
第十五章 開始和結束
番外 顧南城,南珂一夢

試讀章節


第一章情在不能醒
天空灰得像哭過。
這一年的九月對南珂來說,如同一場噩夢。她低著頭,蹲在偌大的靈堂前,上面懸掛著的大大的“奠”字刺得她的眼睛生疼,連哭也哭不出來。八年了,她沒有想到再回到青城會是以這樣的姿態,孤女,送終,這些在過去那麼長的歲月里都難以想象的辭彙,在一瞬間如洪水般蜂擁而至,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不曾留給她。
她沒有母親,從小跟著父親生活,那麼多年來儘管與父親矛盾重重,甚至一度吵到幾乎要決裂的地步。然而當這個世上自己唯一的親人閉著眼睛躺在那裡,完全沒有呼吸的時候她才驚覺,她內心愛著的父親已經不在了。她唯一的親人,也跟隨母親的腳步,拋下了她。
天微微亮的時候,進來四個人抬走了父親。許是跪得太久,雙腿已經酸疼麻木得根本不像是自己的。南珂扶著地面才堪堪起身,一個踉蹌,直直地朝地面撲去。她閉上眼,想著摔一下讓自己清醒清醒也好。忽而一雙手從背後攬住了她,那人將她轉了個面,穩穩地抱進懷裡。
熟悉的味道傳至鼻尖,南珂渾身顫抖起來。三天了,從她回來這座城市到父親出殯,整整三天時間他都未曾現身,卻在這時忽然出現在她面前。
她望著他那張記憶里依舊清冷的面容,他們的最後一次相見是在八年前。那一天他親手將她送上飛機,推她離開自己的世界,不曾想再見面,跨過幾千個日夜,他們已經站在了彼此的對面。
這些年,這個男人成了她心裡最隱秘的痛,她連他的名字都不敢再喊。那種痛就像潰爛的傷口,在時間的消逝中漸漸腐爛,最後留下一道再也無法磨滅的疤痕。
顧南城。她在心裡慢慢咀嚼著這三個字,心底的悲涼和絕望無以復加。
“既然從一開始就決定不現身,為什麼不做得徹底些?”語氣里的冷靜完全超出了南珂自己的想象,她沒想到多年後面對他,自己竟會如此平靜。
顧南城朝她走近一步:“你不能去。”
“那是我爸,我的親生父親。”
“你不能去。”他又重複了一遍。
南珂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許多回憶接踵而至。她記得小時候的自己總喜歡捂著他的手放在嘴邊吹氣,他的手總是冷的,即便在最熱的夏天也都是冷的。有一次她問他,為什麼他的手一年四季都那麼冷,他回答說,因為他是冷血動物,他的心是冷的。從她懂事開始,從她明白什麼是心疼開始,她就一直心疼著他,為他總是緊蹙著、無法舒展開的眉心,她把他當成自己生命里無法分割的一部分。即便當初他那樣決絕地與她道別,她仍將他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除了父親之外,這個世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可是此刻,她開始懷疑自己。過了許久,她才笑起來,看著他說:“你說對了,顧南城,你的心的確是冷的,我信了。”
她終究還是信了,是他逼得她不得不信。
顧南城眯了眯眼,有片刻的恍惚。她自身邊擦肩而過時他本能地想抓住她的手腕,卻抓了個空。
從來沒有想過,八年後的相見,不是開始,而是結束。
南珂沒想到去往墓地的道路竟會被人封死,山間小道,前面有兩輛黑色轎車橫在那裡,將過路堵了個水泄不通,三兩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筆直地站在車外,目不斜視。司機看了一眼南珂的臉色,正躊躇著是否要將那些來人的來歷道出,卻見南珂已經打開車門準備下車,情急之下猛地拽住她:“小姐,你不能去。”
“為什麼?”前面的人擋了道,不讓他們挪開他們又要怎麼過去?
“那些……都是林正集團的人,南先生在世的時候和石家因為公司的事情就有不少過節,石景天是最記仇的,要是見到小姐你,一定不會讓你好過的。”
南珂相信司機的話,跟在父親身邊十多年的人自然比自己更知曉父親,可是此時此刻,她再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她輕輕撥開他的手,勉強笑道:“叔叔,別擔心,我可以處理的。”
南珂走到車邊,車窗是開著的,裡面坐著一個年輕人,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手指間夾著一支雪茄,見著她,慵懶地吐了口煙。她這才看清他的樣貌,英俊卻帶著凜冽,那雙鷹一般敏銳的眼睛讓人望而生畏,這樣的眼神她曾在另一個人眼裡見過。
“勞駕讓一讓,我父親等著出殯。”
車裡的男人終於看向她,嘴角透著一股清冷,那是一種冷到骨子裡的笑,若不是無路可退,南珂恐怕早已選擇了第二條路。
男人看了她許久,才冷笑一聲:“一點都不像南震山的女兒。嘿,別那麼盯著我,就好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似的。”
“你想怎樣?”
“當然是讓那個老傢伙連死都不好過了。”他回答得理所當然,開門下車走近南珂,支起她的下巴,“嘖嘖,倒是有點姿色,可惜,可惜啊。”
南珂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抑制住自己的顫抖,這個男人張狂肆意,讓她忽然想起在過去的某一次爭吵中,父親心平氣和地對自己說過的一席話: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如果你無法成為那個強者,就只能等著被人吃掉。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公平,公平只在強者的手裡。
原來父親是對的。
“怎麼辦?老傢伙今天恐怕不能入土為安了,本少爺不高興把車停到別的地方去。”
“你要我怎麼做?”南珂突然問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激動,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跪下來,向本少爺磕三個響頭,沒準本少爺一高興,會考慮換個地方停車。”男人說完,突然湊近她,“或者……把本少爺伺候舒服了……”
後面的那些話南珂沒有再聽下去,她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那人臉上。
許是沒想到她會給自己耳光吃,他突然發怒了,正要動手,忽然被人從旁一聲喝住:“石科,住手。”
“你?”石科頓住,完全沒料到為什麼身為顧南城親信的朱凱文此時會出現在這裡,“怎麼,顧南城那小子也想來看好戲?”
“顧先生說了,動了南小姐就等於動他,和南小姐過不去就是和他過不去,石公子可得掂量掂量。”
石科看看南珂,又看看朱凱文,笑了:“沒想到顧南城還懂憐香惜玉,行,顧南城的面子,我給。”
隨即他一揮手,原本堵住路的兩輛車立刻開走了。南珂的心一點一點疼了起來,她捂住心臟的位置,覺得那個地方疼得讓自己快要死了。她終於明白,原來這八年間,顧南城一步步地,早已取代了父親的位置。
青城的夜晚太過深邃,燈火迷離,有時會讓人迷失方向和本性。朱凱文趕到的時候顧南城已經醉了,這是他在顧南城身邊這麼多年,第一次見他喝醉。顧南城是個沉著而冷靜的人,任何時候都不會放任自己處於被動狀態,尤其是對酒精的免疫。可是這一次,他破天荒地醉了。
送他回去的路上,顧南城醒過幾次,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些話。朱凱文透過後視鏡看著後座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即便這麼多年一起共事,他也無法看透顧南城的心。
——為什麼要回來?回來做什麼?
朱凱文忍不住皺眉,這句話,大概是對南珂說的。上午若不是顧南城執意讓他將那句話帶到,恐怕南珂真會惹上石家那個霸王。那個女孩眼裡的倔強和不甘心那麼強烈地顯示在臉上,即便明明怕得要死,也還是昂首挺胸,驕傲地看著對方。
他不得不承認,那一刻的南珂,像極了某些時刻的顧南城。
處理完父親的後事,遣散了家裡所有的僕人,南珂坐在父親的書房裡檢查最後的遺物。她不知道南家已經這麼困難了,公司被人吞併,父親被人害死,就連老宅也都快要保不住。這個書房從前父親是從不讓她進的,如今坐在這裡,她似乎能體會到一點點父親當初的心情了。只有坐在那個位置上,才能真正明白高處不勝寒。
她趴在桌子上哭起來。從得知父親的死訊到現在已經過去七天,她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這會兒坐在留有父親氣息的房間里,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開始憎恨這樣的自己,憎恨從前不斷和父親爭吵的自己,憎恨從沒讓父親省心過的自己,憎恨任性又固執的自己。
“爸,你是不是有時候也會很討厭我,後悔生了我這個女兒?”她低聲啜泣,漸漸泣不成聲。
“連我……都討厭我自己……”
書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南珂此刻懶得搭理任何人,依舊趴在那裡一動不動。光是聽腳步聲她就已經能分辨出來人是誰,儘管中間隔著漫長的八年時光,可她還是一下便聽出來了。
顧南城走到她的身邊,眉心微蹙,等她哭累了才輕聲開口:“南珂,都過去了。”
怎麼過得去?
南珂抬頭注視著他,仰著頭,時光彷彿回到很多年前。那個時候,他就是她用來仰視的。南珂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父親常年忙於工作,她除了和自己說話玩耍外,幾乎沒有別人願意跟她玩。後來有一天,父親帶著一個少年出現在自己面前。父親說,那是用來陪伴她的哥哥。那便是少年時候的顧南城。
在父親眼裡,那個瘦高的少年只是用來為自己女兒消遣的玩伴而已,他瘦得不像話,在當時陌生的環境卻沒有顯露出一點怯意,迎著她的目光靜靜地注視她。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就註定了後來的相處,她仰視他,在很多年裡幾乎成了一種本能。誰都不曾想到,當初那個少年後來會成長為那樣強大狠決的一個人。
眼前這個人,還是當初她認識的那個顧南城嗎?
顧南城遞給她一個牛皮信封,示意她打開。她坐著沒動,看向他的眼睛,就是這雙一望無邊的眼睛,才讓她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被深深吸引住了。那雙少年時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悲傷的眼睛,而今也跟它的主人一樣,學會了以不動聲色來掩蓋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是什麼?”
“你父親留給你的遺產。”
“南家敗得徹底,我爸竟還有遺產留給我。”她笑了起來,“倒不如說,是你用來打發我的吧。”
顧南城一手抵著桌面,低頭與她平視:“如果你要這麼想,也可以算是。”
“我爸是怎麼死的?”
他的眼睛忽然一眯,直起身子,沉默地看著她。
“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
“南珂,有些事情你沒必要知道,你只要明白,無論如何,我都是為了你好。”顧南城冷漠的聲音穿透耳膜,一字一字刻進耳朵里。八年物是人非,連他都變得她不認識了。
“那麼,顧南城呢?他是怎麼死的?”
顧南城一窒,隨即大波的痛感蜂擁而至,像是有一隻手扼著他的咽喉,疼痛感猶如舊傷口複發,緩緩蔓延至全身。他笑了笑,聲音卻是冰冷的:“南珂,忘了我,就按照你心裡想的去做,就當顧南城已經死了,回去米蘭。”
八年前,他也是這樣把她推進安檢口的,她哭著求他留下她,哭到聲嘶力竭,他始終態度強硬,狠心把她推出去,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別回頭,別再回來。
時光流轉,而今他要說的,竟還是只有這些而已。
“你要我走,可是你從來沒有想過,我又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在國外的八年,我又是怎麼熬過來的?我一直相信有一天你會出現在我面前接我回家,我一直等著這麼一天,原來是我奢求了。從你趕走我的那天起,你就已經放棄我了,是不是?顧南城。”
顧南城轉身看向她,她哭得全身顫抖。記憶里他的女孩,何曾有過這樣傷心的眼淚,那些年的相伴,極力把她納入羽翼下,恨不得把世間所有的美好都雙手奉上,只要還能保持那樣的笑容,不在她身邊又算得了什麼呢?多少個日夜,他不斷地問自己,當初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
“是。”他淡淡地吐出這個字,就像一把利刀,從此將他們劃分於兩個世界,楚漢分明的界限,阻隔在他們之間。
顧南城始終都記得,十五歲的自己被南震天收養,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陪伴南震天視如珍寶的女兒。第一眼見到南珂的時候,她怯怯地躲在角落裡,仰頭望著他,眼裡充滿戒備和彷徨,甚至連對自己的父親都充滿不信任。他從未在一個孩子眼裡看到過那樣的眼神,即便是這個世上僅存的唯一的親人,都讓一個九歲的孩子覺得不信任。
突然便覺得,那樣的眼神像極了自己。
但南珂不是一個難相處的孩子,從最初的抵觸到後來的接受,他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他走到她身邊,用了漫長的兩年。南珂不常笑,或者說她從來不對陌生人笑。和很多富家小姐截然不同,她性格里的陰暗面矛盾而又固執。南震天不常回家,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偌大的老宅里只剩南珂和顧城南,那段相依為命的歲月到很多年後依然是顧南城最寶貴的記憶。他想再也沒有任何時光可以與那時相比擬,那時他們完全擁有對方,那時他們相知相守,相依為命。
十八歲的時候,他被南震天帶在身邊進入公司做事,能陪在南珂身邊的時間比從前少了許多。南珂總想著法子去找他,在外人眼裡冷漠的南震天唯有對這個女兒千依百順,或許算是沾了南珂的光,南震天對他不能說不好,只是這好始終帶著些距離。
那年的年末流感猖獗,一向身體很好的顧南城卻忽然倒下了。流感來得十分猛烈,他幾乎燒到四十度,不得不留院觀察,被迫隔離。半夜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感覺似乎有人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他半睜著眼睛,看到一團模糊的身影靠近自己。隨即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他幾乎下一刻就認出那是南珂。
南珂的手很冰,摸了摸他的額頭,小聲叫了他一聲:“南城?你怎麼樣?難受嗎?”
顧南城艱難地搖了搖頭,推開她:“會傳染的,快出去。”
南珂踢掉鞋子一溜煙爬上床在他身邊躺下,握住他的手:“生病的時候一個人會怕吧?我來陪你睡,你別擔心,爸爸出差了,他不會知道的。”
理智告訴顧南城,必須立刻讓她離開,這樣和他睡一夜,第二天被傳染是毋庸置疑的。可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再也支撐不住,閉上了眼睛。手心的溫度一點點傳進身體里,漸漸融匯到了心底。那時南珂給予的溫暖,在冬日裡像是一潭溫泉,狠狠地柔軟了他的心。他無法用言語來表達醒來時看到南珂的那種心情,她抱著自己,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耳邊似乎還縈繞著她的話語。
一個人會怕的吧?
可是南珂,如果你經歷過人生最低谷的黑暗就會明白,一個人怎麼會怕呢,一個人是最有安全感的時候,因為永遠只能相信自己,而自己永遠也不會背叛自己。
這樣的感動,他又該如何償還?
後來南震天終究還是知道了那件事,南珂一夜未歸,這樣的大事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南震天的眼。有一次南震天隱晦地提醒顧南城,南珂是他掌心的明珠,即便奉上全世界,也換不了南珂。在南震天心裡,南珂是無價的。所以這麼多年過去,漫長的歲月里,他只要覺得南珂快樂,便比什麼都重要。
顧南城想南震天是對的,於是鬆開握緊的拳頭,像是終於下定決心做出某個決定。他頭也不回地打開門,離開。一步一步,遠離她。腳步聲漸漸消失,南珂只是望著早已沒有他的方向,漠然地站在原地。
難過到極致,便是連哭都不再哭得出來。沒想到有一天,對她來說,連哭都會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南珂還沒來得及訂回米蘭的機票就接到了來自紀北的電話。紀北是南珂在米蘭的同學,亦是她寫專欄雜誌的專用攝影師。他善於捕捉每一個鏡頭,曾在他的鏡頭裡,看到最真實的自己,凜冽的、傷悲的、微笑的、難過的,獨獨沒有快樂的。紀北就如同他的鏡頭,是一個能夠輕易洞悉人心的傢伙,和自己同年,卻比自己要老成許多。他常常對她說:南珂,在該快樂的年紀就應該快樂啊。
可是她的快樂被留在了大洋彼岸,忘了帶去米蘭。
電話里紀北清亮的聲音如同一束陽光,在許多人眼裡,紀北就是如陽光般的男子。
“南珂啊,我在機場呢,坐什麼車可以過去找你,嗯?”
南珂愣了幾秒,下意識地問他:“哪裡的機場?”
“當然是青城的機場啊,你傻了嗎?你一聲不響從米蘭溜回來,我不放心你,所以過來看看你,順便拍些照片。怎麼樣,有被感動到嗎?”
眼淚毫無預兆地掉落下來,在心最冷的時候能感覺到一點點溫暖,便覺得那是全部的陽光。他們說的沒錯,紀北真的如陽光般的男子。
她在多年前自己最常去的藍屋招待了紀北。離開這座城市太久,就連道路都變得陌生了。她一路走來,眼裡的陌生不亞於紀北。對她來說,這座城市帶著疏離和冷漠,早在八年前就拋棄了她。
多年前,藍屋算得上是青城新晉的餐廳,多年後儼然已成了這座城市最熱門的餐廳之一。紀北背著相機一路抓拍,他是個清爽的男子,笑起來有深深的酒窩。
待紀北放下相機時,南珂已經點了一桌子菜,她笑眯眯地望著自己。雖然她總是笑著的,但有時候紀北覺得她笑起來比哭還難看,就比如這個時候。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皺眉道:“不想笑就別笑,誰逼你了?難看死了。”
可如果不想笑就真的不笑的話,那麼她就不知道該怎麼笑了。
“打算待幾天?”
紀北想了想,反問她:“你呢?你準備什麼時候回米蘭?”
“如果不是你的話,這會兒,我可能已經上飛機了。”
“南珂,我能問問你……為什麼突然那麼急著回來嗎?”走之前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的確不像是南珂的作風。南珂看上去十分沉靜,但她內心其實還只是個孩子而已,需要有人在背後做她堅強的後盾,需要有人站在她身邊堅定地告訴她:南珂,你能行,你做得很好。潛意識裡是那樣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可是真正做起事來又果決武斷。她身上有太多的矛盾面,有時候甚至讓紀北覺得驚詫,一個人的性格怎麼可以同時呈現出這麼極端的幾面。
南珂聳了聳肩,用自認為還算平靜的語氣:“我父親去世了。”
紀北嘴角的淺笑稍稍凝固,認識差不多八年的時間,他很少聽南珂提及家人,甚至這麼多年她也很少回國。這是第一次,他從她口中聽到“父親”兩個字。明明看上去很難過,可是她卻偏偏要表現得好像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他突然抬手拍了拍她的額頭:“都過去了,別難過了。”
南珂撇了撇嘴,自己努力做出來的偽裝,原來在別人眼裡只是徒勞。
餐罷,南珂帶紀北回了老宅。老宅是南家祖宅,這些年父親找人重新裝修過,雖然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韻味,但整個宅子即便放眼青城,也是極少有的奢華。
因為紀北的關係,南珂不得不在青城多待幾天。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她最終還是踏進了父親的公司。這家在青城數一數二的上市公司,在幾個月前還姓南,而幾個月後的今天卻已經易了主,世事總是無常。她被前台接待帶到了二十樓的董事長辦公室,辦公室里似乎剛剛結束一場會議,南珂在距離幾步遠的地方站定,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些曾經聽命於父親的下屬。人心究竟是怎樣的呢?在經歷過公司巨大震蕩之後仍可以旁若無人地像從前那樣工作,她真不知道該佩服他們的鎮定還是唏噓他們的心冷。
最後走出來的這個人讓南珂有點意外。那人穿著職業套裝,頭髮高高盤起,彰顯了職業女性的優雅。南珂就這麼愣在那裡,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喬楚……這個對自己來說算是陌生的名字,卻不算是陌生的人。在過去為數不多的幾次回國時,她總能在老宅見到這個女人。她是父親的得力助手,只短短几年時間就取得了父親的絕對信任。父親是個生性多疑的人,在這個世界上,能讓他相信的人少之又少,可這個叫喬楚的女人卻輕易就做到了。
南珂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從父親的房間里出來,穿戴整齊,見著南柯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來:“你好南珂,我叫喬楚。”
那樣鎮定自若地向她做著自我介紹,以至於當時的南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後來的幾次她總能在父親的房裡見到那個女人,有時是白天,有時是一整晚,她不傻,清清楚楚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南珂一直覺得這世上有一種人其實是悲哀的,就是太明白自己想要什麼的人。而喬楚,就是南珂認為的那一種人。她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為著一個目標可以不惜一切,甚至是奮不顧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人是危險的,尤其還是一個女人。
“好久不見,南珂。”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喬楚對她淡淡地微笑,可那雙眼睛里卻是淡漠一片。南珂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淺笑著從她身邊經過。
她不喜歡這個女人,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打從心底里不喜歡,沒有緣由的不喜歡。
坐在沙發上的人好像早料到她會來似的,沖她招了招手,和藹地笑道:“來,南珂,坐。幾年不見,都已經是個大人了。”
說話的正是豐老,在公司里德高望重的老臣。父親去世后她只在靈堂里見過豐老一次,南珂一直覺得能跟父親並肩作戰的人一定不會是簡單的人物,所以從小她對豐老更多的是敬重,並且從心裡對這個長者感到畏懼。
“豐伯伯,冒昧打擾您了。”
豐老笑著搖頭:“哪裡的話,你也算我半個女兒嘛。如今你爸爸去世了,無論你什麼時候來找我都不能算是打擾。”
南珂的手指絞在一起,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許久才開口問:“伯伯……我爸爸……是怎麼死的?”
坐在自己對面的豐老半眯著眼睛看她,更多的卻像是在審視:“怎麼,南城沒有告訴你嗎?”
“我希望能由伯伯您親自告訴我。”
她問過顧南城一次,當時的他保持沉默,也就意味著即便她再問一千次一萬次也不會得到答案。就是因為她太了解顧南城了,才會覺得那個人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
“腦溢血,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南珂,你也知道你爸爸平時血壓就高,這幾年因為忙於公事,病情得不到很好的控制,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搶救無效,南珂,節哀順變。”
腦溢血……
“真的……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你覺得呢南珂,還是在你心裡一直覺得是有人故意害死了你爸爸?”
南珂沒說話,豐老又兀自開口:“南珂,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一個人必須學會向前看,有些事只能獨自承受。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對錯,也沒有絕對的公平,每個人都有他自己必須完成的使命。我只能說,你父親去得很安詳,除了你,他沒有任何放不下的。所以就算是為了你父親,你也要好好活著,哪怕活得並不盡如人意。”
這番話別有深意,是警告抑或是威脅?如果真的只是腦溢血而已,那為什麼顧南城會沉默,為什麼豐老會說這麼一長串話告誡自己?就連這個曾經屬於南家的公司都到處散發著詭異的氣氛。忽然想起了什麼,她驀地看向豐老:“現在的掌事者,是顧南城嗎?”
豐老靠在沙發上,一雙眼睛緊盯著眼前這個女孩看。即便是一個再無害的女孩,日後若長出利爪也會成為一隻鷹,南珂從小就跟那些富養的千金小姐不同,她不嬌氣,也沒有那種矜貴,她身上的那種氣質,是完全可以比擬男人的。
他握了握手裡的拐杖,問她:“你覺得除了顧南城,還有比他更適合坐上那個位置的人嗎?何況,你父親臨走前親手將印章交到了他手裡,他會是一個成功的領導者,南珂,你必須相信他。”
相信……那個將她所有信任踐踏在腳下的人……親手把她趕走的人……她愛著的人……
電梯“叮”的一聲響起,顧南城的臉毫無徵兆地出現在眼前,南珂愣了足有五秒,隨即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向旁邊的安全樓梯。她一步一步走著,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離他越來越遠。這些年,原來自欺欺人比兩兩相忘更加殘忍,她欺騙自己他還在身邊,她欺騙自己那些遙遠的回憶是他留給自己最珍貴的禮物,她一遍遍告訴自己,顧南城心裡的那個位置是屬於自己的。忽然便覺得自己錯得離譜,這世上哪裡有什麼絕對,就像豐老說的,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絕對的對錯,那麼她愛他,十餘年來,是對又或是錯?
她花了將近二十分鐘才走到一樓,不想那個自己避之不及的人正慵懶地靠在門口,堵住了她出去的唯一去路。他眉心微微蹙著,見了她,挑挑眉,似乎在等著她先開口。兩個人同時沉默了,像一道永遠跨不過去的鴻溝橫亘在兩人之間。
所有萬千浮生的面孔里,我只喜歡你。南珂看著他,最終無言以對。
“為什麼要跑?”他終於還是打破了沉默。其實早在她踏入公司時他就已經知道了她的到來,然而她找的人卻不是自己。
顧南城無法分辨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就彷彿自己一直篤定認為被關在自己編織的籠子里無法逃跑的鳥兒忽然飛走了,那種悵然若失狠狠撞擊著他的心臟。
南珂從剛開始就一直低著頭,她走近他,看著他眼裡倒映出的自己,顯得那麼無力而蒼涼。她微微踮起腳,撞上他的唇。他的唇一如記憶里那般冰涼,她笨拙地吻著,到後來漸漸轉變成撕咬。顧南城扶住她的腰,雙眸微眯,轉被動為主動,舌頭撬開她的牙齒深吻進去。兩個人的呼吸凌亂地交纏在一起,身體緊貼著,毫無縫隙,卻掩蓋不了這八年的空白和分離。
他像是一隻渴望已久的困鬥獸,狠狠地吻著她,嘴唇流連至鎖骨,留下深深的吻痕。直到臉上忽然有一絲冰涼劃過,他才驀然抬頭,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淚流滿面。
南珂無聲地哭著,對顧南城,她心裡充滿了矛盾。她愛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篤定自己愛他,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他冰涼的手與自己的手交握,十指緊扣。
“南城,只要你說,我什麼都相信,只要是你說的,我都相信。”
這樣平常的一句話,卻讓顧南城的身體微微有些僵硬。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句話代表著什麼,她鼓足勇氣的表白只是為了不給自己後退的路,但這樣的南珂,他當真要不起。
他笑了起來,從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摸上她的髮絲,聲音漸漸變柔:“買好機票沒有?什麼時候回米蘭?”
血液彷彿一瞬間變得冰涼,南珂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小丑,被人當成了笑話看。這樣的結果其實早在意料之中,偏偏仍妄想是自己的猜測,她的顧南城,終究還是選擇了另一條路,而那條路上,沒有她。
“過幾天。”她低著頭回答,自他身邊擦肩而過。走出幾步又回過頭,盯著他,彷彿要將他牢牢地記到心裡去,“南城,我心裡的顧南城,究竟去了哪裡?”
顧南城嘴角的笑幾近僵硬,然而卻不得不這樣微笑著面對她。在所有的黑暗低潮中,他早已學會用笑去掩蓋所有的事實和真相。
南珂,如果你我必須要有一個人留守這裡,那麼就由我來承受這些好了。這是現在的顧南城唯一能給的承諾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連南珂自己也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不再相信別人,即便是和父親並肩作戰多年的豐老的話,都讓她覺得漏洞百出,豐老的話聽上去似乎十分合情合理,可問題就是太過合理,反而讓人覺得奇怪。她去了一趟醫院,向醫生要了一份父親的病情總結,知道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精心布局的騙局,那麼醫生定不會說實話。
可就是這份病情總結,徹底讓南珂的心涼了。
腦溢血……可是醫院的病情總結上並未說及父親腦中有淤血或者腫塊,甚至在上面的照片中連一處陰影都未發現,這樣的腦溢血?她看著看著,渾身顫抖起來。豐老為什麼要騙她?顧南城為什麼面對父親的死因要選擇沉默?如果這不是一場意外,難道是有人精心為之?換言之,她的父親並非死於事故,而是謀殺?
南珂覺得自己孤立無援,就如同一個人站在孤島上,伸出手,卻觸不到彼岸。而從小相依為命的那個男人就站在離她幾步遠的位置,神情淡漠地看著她兀自掙扎。為什麼那麼多年的相知相守,會變成日後的冷漠相待?
她的顧南城,終究隨著時間遺忘在了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