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發
漢代枚乘賦作
《七發》是漢代辭賦家枚乘的賦作,有濃厚的黃老道家色彩。這是一篇諷諭性作品,賦中假設楚太子有病,吳客前去探望,通過互相問答,構成七大段文字。吳客認為楚太子的病因在於貪慾過度,享樂無時,不是一般的用藥和針炙可以治癒的,只能“以要言妙道說而去也”。於是分別描述音樂、飲食、乘車、游宴、田獵、觀濤等六件事的樂趣,一步步誘導太子改變生活方式。
七發
楚太子有疾,而吳客往問之,曰:“伏聞太子玉體不安,亦少間乎?”太子曰:“憊!謹謝客。”客因稱曰:“今時天下安寧,四宇和平,太子方富於年。意者久耽安樂,日夜無極,邪氣襲逆,中若結轖。紛屯澹淡,噓唏煩酲,惕惕怵怵,卧不得瞑。虛中重聽,惡聞人聲,精神越渫,百病咸生。聰明眩曜,悅怒不平。久執不廢,大命乃傾。太子豈有是乎?”太子曰:“謹謝客。賴君之力,時時有之,然未至於是也”。”客曰:“今夫貴人之子,必宮居而閨處,內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無所。飲食則溫淳甘膬,脭醲肥厚;衣裳則雜遝曼暖,燂爍熱暑。雖有金石之堅,猶將銷鑠而挺解也,況其在筋骨之間乎哉?故曰:縱耳目之欲,恣支體之安者,傷血脈之和。且夫出輿入輦,命曰蹶痿之機;洞房清官,命曰寒熱之媒;皓齒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膿,命曰腐腸之葯。今太子膚色靡曼,四支委隨,筋骨挺解,血脈淫濯,手足墮窳;越女侍前,齊姬奉后;往來游醼,縱恣於曲房隱間之中。此甘餐毒藥,戲猛獸之爪牙也。所從來者至深遠,淹滯永久而不廢,雖令扁鵲治內,巫咸治外,尚何及哉!今如太子之病者,獨宜世之君子,博見強識,承間語事,變度易意,常無離側,以為羽翼。淹沈之樂,浩唐之心,遁佚之志,其奚由至哉!’’太子曰:“諾。病已,請事此言。”
客曰:“今太子之病,可無藥石針刺灸療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說而去也。不欲聞之乎?”太子曰:“仆願聞之。”
客曰:“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中鬱結之輪菌,根扶疏以分離。上有千仞之峰,下臨百丈之溪。湍流遡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冬則烈風漂霰、飛雪之所激也,夏則霄霆、霹靂之所感也。朝則鸝黃、鳱鴠鳴焉,暮則羈雌、迷鳥宿焉。獨鵠晨號乎其上,鵾雞哀鳴翔乎其下。於是背秋涉冬,使琴摯斫斬以為琴,野繭之絲以為弦,孤子之鉤以為隱,九寡之珥以為約。使師堂操《暢》,伯子牙為之歌。歌曰:‘麥秀蔪兮雉朝飛,向虛壑兮背槁槐,依絕區兮臨回溪。’飛鳥聞之,翕翼而不能去;野獸聞之,垂耳而不能行;蚑、蟜、螻、蟻聞之,柱喙而不能前。此亦天下之至悲也,太子能強起聽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犓牛之腴,菜以筍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膚。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摶之不解,一啜而散。於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調和。熊蹯之胹,芍藥之醬。薄耆之炙,鮮鯉之鱠。秋黃之蘇,白露之茹。蘭英之酒,酌以滌口。山樑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如湯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強起嘗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鍾、岱之牡,齒至之車,前似飛鳥,后類距虛。穱麥服處,躁中煩外。羈堅轡,附易路。於是伯樂相其前後,王良、造父為之御,秦缺、樓季為之右。此兩人者,馬佚能止之,車覆能起之。於是使射千鎰之重,爭千里之逐。此亦天下之至駿也,太子能強起乘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既登景夷之台,南望荊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樂無有。於是使博辯之士,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比物屬事,離辭連類。浮遊覽觀,乃下置酒於虞杯之宮。連廊四注,台城層構,紛紜玄綠。輦道邪交,黃池紆曲。溷章、白鷺,孔鳥、鶤鵠,鵷雛、鵁鶄,翠鬣紫纓。螭龍、德牧,邕邕群鳴。陽魚騰躍,奮翼振鱗。漃漻薵蓼,蔓草芳苓。女桑、河柳,素葉紫莖。苗松、豫章,條上造天。梧桐、並閶,極望成林。眾芳芬郁,亂於五風。從容猗靡,消息陽陰。列坐縱酒,盪樂娛心。景春佐酒,杜連理音。滋味雜陳,餚糅錯該。練色娛目,流聲悅耳。於是乃發《激楚》之結風,揚鄭、衛之皓樂。使先施、徵舒、陽文、段干、吳娃、閭娵、傅予之徒,雜裾垂髾,目窕心與。揄流波,雜杜若,蒙清塵,被蘭澤,嬿服而御。此亦天下之靡麗、皓侈、廣博之樂也,太子能強起游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馴騏驥之馬,駕飛軨之輿,乘牡駿之乘。右夏服之勁箭,左烏號之雕弓。游涉乎雲林,周馳乎蘭澤,弭節乎江潯。掩青苹,游清風。陶陽氣,盪春心。逐狡獸,集輕禽。於是極犬馬之才,困野獸之足,窮相御之智巧,恐虎豹,慴鷙鳥。逐馬鳴鑣,魚跨麋角。履游麕兔,蹈踐麖鹿,汗流沫墜,寃伏陵窘。無創而死者,固足充后乘矣。此校獵之至壯也,太子能強起游乎?”太子曰:“卜病未能也。”然陽氣見於眉宇之間,侵淫而上,幾滿大宅。
客見太子有悅色,遂推而進之曰:“冥火薄天,兵車雷運,旌旗偃蹇,羽毛肅紛。馳騁角逐,慕味爭先。徼墨廣博,觀望之有圻;純粹全犧,獻之公門。太子曰:“善!願復聞之。”
客曰:“未既。於是榛林深澤,煙雲闇莫,兕虎並作。毅武孔猛,袒裼身薄。白刃磑磑,矛戟交錯。收穫掌功,賞賜金帛。掩蘋肆若,為牧人席。旨酒嘉肴,羞炰膾灸,以御賓客。涌觴並起,動心驚耳。誠不必悔,決絕以諾;貞信之色,形於金石。高歌陳唱,萬歲無斁。此真太子之所喜也,能強起而游乎?”太子曰:“仆甚願從,直恐為諸大夫累耳。”然而有起色矣。
客曰:“將以八月之望,與諸侯遠方交遊兄弟,並往觀濤乎廣陵之曲江。至則未見濤之形也,徒觀水力之所到,則恤然足以駭矣。觀其所駕軼者,所擢拔者,所揚汩者,所溫汾者,所滌汔者,雖有心略辭給,固未能縷形其所由然也。怳兮忽兮,聊兮栗兮,混汩汩兮,忽兮慌兮,俶兮儻兮,浩瀇瀁兮,慌曠曠兮。秉意乎南山,通望乎東海。虹洞兮蒼天,極慮乎崖涘。流攬無窮,歸神日母。汩乘流而下降兮,或不知其所止。或紛紜其流折兮,忽繆往而不來。臨朱汜而遠逝兮,中虛煩而益怠。莫離散而發曙兮,內存心而自持。於是澡概胸中,灑練五藏,澉澹手足,頮濯發齒。揄棄恬怠,輸寫淟濁,分決狐疑,發皇耳目。當是之時,雖有淹病滯疾,猶將伸傴起躄,發瞽披聾而觀望之也,況直眇小煩懣,酲醲病酒之徒哉!故曰:發矇解惑,不足以言也。”太子曰:“善,然則濤何氣哉?”
客曰:“不記也。然聞於師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聞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內雲,日夜不止。衍溢漂疾,波涌而濤起。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鷺之下翔。其少進也,浩浩溰溰,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其波涌而雲亂,擾擾焉如三軍之騰裝。其旁作而奔起也,飄飄焉如輕車之勒兵。六駕蛟龍,附從太白。純馳皓蜺,前後絡繹。顒顒卬卬,椐椐強強,莘莘將將。壁壘重堅,沓雜似軍行。訇隱匈磕,軋盤涌裔,原不可當。觀其兩旁,則滂渤怫鬱,闇漠感突,上擊下律,有似勇壯之卒,突怒而無畏。蹈壁沖津,窮曲隨隈,逾岸出追。遇者死,當者壞。初發乎或圍之津涯,荄軫谷分。迴翔青篾,銜枚檀桓。弭節伍子之山,通厲骨母之場,凌赤岸,篲扶桑,橫奔似雷行,誠奮厥武,如振如怒,沌沌渾渾,狀如奔馬。混混庉庉,聲如雷鼓。發怒庢沓,清升逾跇,侯波奮振,合戰於藉藉之口。鳥不及飛,魚不及回,獸不及走。紛紛翼翼,波涌雲亂,盪取南山,背擊北岸。覆虧丘陵,平夷西畔。險險戲戲,崩壞陂池,決勝乃罷。瀄汩潺湲,披揚流灑。橫暴之極,魚鱉失勢,顛倒偃側,沋沋湲湲,蒲伏連延。神物恠疑,不可勝言。直使人踣焉,洄闇凄愴焉。此天下恠異詭觀也,太子能強起觀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奏方術之士有資略者,若莊周、魏牟、楊朱、墨翟、便蜎、詹何之倫,使之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孔、老覽觀,孟子籌之,萬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豈欲聞之乎?”
於是太子據幾而起,曰:“渙乎若一聽聖人辯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1)七發:這篇賦假託吳客語,諷諫楚太子接受要言妙道,實質諫阻吳王劉濞。
(2)問:探望,問候。
(3)少間:指病稍稍痊癒。
(4)因稱:就勢說。
(5)四宇:四方。富於年:未來的年歲很多,即正當年輕。
(6)耽:沉溺,迷戀。無極:沒有限度。襲逆:指侵入體內。逆:迎,受。結轖(sè):鬱結堵塞。轖:借為“塞”。
(7)紛屯:紛亂。澹淡:心神不定的樣子。噓唏:呻吟嘆息。煩酲:煩悶如醉。酲,醉酒。惕惕怵怵:驚恐不安的樣子。瞑:通“眠”,小睡。
(8)虛中:指身體虛弱。重聽:聽覺不靈敏。越渫(xiè):渙散。咸:皆,都。
(9)聰明:指聽覺和視覺,猶言耳目。眩曜:眩暈,眼冒金星,是眩暈的常見癥狀。不平:失衡。
(10)久執:指病魔長久纏身。廢:止,去。傾:倒。
(11)“賴君”三句:靠國君的力量,天下太平,我得以享受安樂,以至於經常有此類病狀,但還未達到您說的這種地步。
(12)宮居:居住在宮中。閨:宮中小門。這裡泛指深宮。內:指宮中。外:指朝廷。傅父:負責教育輔導的老師。欲交無所:要結交朋友而沒有地方。
(13)溫淳:指味道厚重。膬(cuì):同“脆”。脭(chéng):肥肉。醲(nóng):醇酒。
(14)雜遝(tà):眾多的樣子。曼暖:輕細而又暖和。燂(xún):火熱。爍:熱。
(15)銷鑠:熔化。挺解:鬆散,分散。
(16)恣:放縱。支體:同“肢體”。傷血脈之和:損害血脈的調和。
(17)輿輦:均為車。蹶痿(juěwěi):都是麻痹、癱瘓的意思。機:徵兆。
(18)洞房:深邃的住宅。清官:清涼的房屋。寒熱:感寒或受熱。媒:媒介。
(19)皓齒蛾眉:潔白的牙齒,像蠶蛾觸鬚一樣細長的眉,指代美女。性:性命。
(20)膿:同“釀”。腐腸:使腸子腐爛。葯:指毒藥。都是比喻的說法。
(21)靡曼:細嫩的樣子。四支:即四肢。委隨:麻木不靈便的樣子。淫濯:指血管擴張,血液循環受阻滯,不暢通。墮窳(yǔ):指手腳軟弱無力。
(22)醼:通“宴”。曲房隱間:幽深的密室。
(23)甘餐毒藥:把毒藥當鮮食吃。戲:玩耍。
(24)淹滯:滯留、拖延。扁鵲:先秦時代的名醫。巫咸:傳說商代的神巫,能通過巫法給人祛病,故云“治外”。
(25)獨宜:只需要。宜,應該,需要。強識:強記。承間語事:間,機會。變度易意:改變太子的胸襟和思想。度,胸襟。羽翼:輔佐之人。
(26)淹沈:耽溺沉迷。浩唐:同“浩蕩”,縱情放恣。遁佚:放縱。
(27)病已:病好了。請事此言:照這話去做。請,敬語。
(28)無:不用。葯:泛指藥物。石:砭石,一種古代醫療器具。
(29)龍門:山名,今山西與陝西之間。桐:樹名,材質適合制琴。
(30)鬱結:積聚。輪菌:紋理盤曲貌。根扶疏:指樹根在土中向四外伸展。
(31)遡波:逆流之波。澹淡:水波搖蕩的樣子。
(32)霰:小雪粒。激:激蕩。感:通“撼”,指桐木在夏天被雷電所震撼。
(33)鸝黃:鳥名,即黃鸝。鳱鴠(hàndàn):鳥名,傳說似雞,冬無毛,晝夜鳴。羈雌:失群的雌鳥。迷鳥:迷失方向的鳥。
(34)獨鵠:孤獨的黃鵠,鵠即天鵝。鵾(kūn)雞:鳥名,黃白色,長頸赤喙。
(35)琴摯:即師摯,魯太師,因其工於鼓琴,故謂之“琴摯”。野繭之絲:野蠶繭的絲。鉤:衣帶的鉤。隱:琴上的一種裝飾。九寡:生有九個兒子的寡婦。《列女傳》:“魯之母師,九子之寡母也。不幸早失夫,獨與九子居。”珥:耳飾。約:琴徽。
(36)師堂:古代樂師,一稱師襄,孔子曾向他學過琴。《暢》:相傳堯時琴曲名。伯牙子:即伯牙,古代善鼓琴者。
(37)秀:指農作物結穗。蔪(jiān):麥芒。虛:空。壑:山谷。槁:枯。絕區:指懸崖、斷岸一類的地方。回溪:曲折的溪流。
(38)翕(xī):合。蚑(qí):蟲名,一種長蜘蛛。蟜(jiǎo):一種毒蟲。柱:支撐,張開。喙(hd):嘴。
(39)犓(chú)牛:即小牛。腴:腹下肥肉。筍:竹筍。蒲:即蒲菜,多年生草,葉細長而尖,其莖心細嫩可食。
(40)和:羹。冒:通“筆”,用菜調和。山膚:植物名,即面耳,可食用。
(41)苗:指苗民所產之稻米。安胡:即菰米。飰:同“飯”。摶(tuán):聚攏在一起。解:散開。啜:吃,嘗。
(42)伊尹:商湯的大臣,相傳伊尹以烹任見長。易牙:春秋時人,以能善調味得到齊桓公的寵愛。
(43)熊蹯:熊掌。胹(ér):爛熟。芍藥:古人常用作調料。
(44)鱠(kuài):魚片。
(45)蘇:即紫蘇,藥草名,可以食用。
(46)豢豹:被人畜養著的豹。歠(chuò):飲。
(47)鍾、岱:皆地名,屬古趙國,其地以產馬著名。牡:雄馬。齒至:指馬之年齒適中。
(48)飛鳥:應作“飛鳧”,駿馬名。距虛:駿馬名。
(49)穱(zhuō)麥:早熟的麥子。服處:謂飼馬使服食草料。躁中煩外:穱麥飼馬則馬肥,馬肥則易煩躁而亟思賓士。
(50)附:依附,憑藉。易路:平坦的道路。
(51)王良:是春秋時晉國最善於駕車的人。造父:周穆王的御者。秦缺:古之勇士。善疾走。樓季:戰國時魏國勇士。
(52)佚:同“逸”,奔跑。
(53)射:睹馬。爭:競賽。逐:奔跑。
(54)景夷:台名,在今湖北省監利縣北。荊山:即獵山,在今湖北省境內。汝海:即汝水,源出河南嵩縣,東南流入淮河。江:長江。湖:洞庭湖。
(55)離:附麗。“比”“屬”“麗”“連”四字同義,均為連綴之意。
(56)浮遊:漫遊。虞懷:宮名。
(57)註:連通如水注。紛紜:猶言“繽紛”,盛貌。
(58)輦道:馳行車輦的大道。邪交:縱橫交錯。黃池:圍繞著城牆的水池。
(59)溷章:鳥名,具體何鳥未詳。孔鳥:孔雀。鶤鵠:就是鵾雞。鵷雛:鳳凰。鵁鶄(jiāojīng):水鳥名,似鳧。鬣:頭頂上的毛。纓:頸毛。
(60)螭龍、德牧:俱鳥名。邕邕:群鳥和鳴的聲音。
(61)陽魚:即魚,古人以魚類屬陽,故稱。
(62)漃漻(jìliáo):清靜之水。薵蓼(chóuliǎo)、芳苓:皆草名。
(63)女桑:柔嫩的小桑樹。河柳:落葉亞喬木,高丈余,夏、秋兩季開紅色小花。素葉:指女桑。紫莖:指河柳。
(64)豫章:樟樹。條:枝。造:達到。
(65)並閭:即棕櫚。極望:遠望。
(66)五風:五方之風。二句言草木花色,香氣濃郁,隨風飄蕩。
(67)消息:猶言偃息,風吹樹林,樹冠時高時低,樹葉時隱時現。陽陰:指樹林的當陽面和背陰面。
(68)景春:戰國縱橫家,善於辭令。杜連:古之善鼓琴者,傳說為伯牙之師。
(69)餚糅錯該:名貴的肉餚錯雜地陳列於前。該:備。
(70)練色:選擇音色。流聲:零星唱幾句。按:這是這是正式演出前的準備活動,作準備都這樣好,可以想見正式演出的不凡了。
(71)激楚:楚地歌曲名,因楚地音樂聲調激切,故稱。結風:歌曲結尾的餘聲。皓樂:優美、動聽的樂曲。
(72)先施:即西施,越國美女。陽文:楚國美女。吳娃:吳國美女。閭娵:戰國時梁國魏嬰的美人。段干、傅予:不詳何人。雜裾:用各種美彩盛飾的衣裾。髾(shāo):髮髻后垂。目窕:窕同“挑”,用目光挑逗。心與:心中暗暗相許。
(73)揄:引,取。流波:流水。被:通“披”,指用蘭花的香脂沐發潤身。嬿:同“燕”。御:用。
(74)靡麗:豪華。皓侈:盛大奢侈。
(75)騏驥:駿馬。飛軨(líng):有窗的車。牡駿:雄駿馬。乘:后一個乘(shèng)作名詞。
(76)夏:指夏后氏。服:“箙”之假借字,盛箭器。烏號:相傳是黃帝所用的弓,以柘木製成。雕:雕飾。
(77)雲林:雲夢中的樹林。蘭澤:生有蘭草的大澤。江潯:江邊。
(78)掩:休息。蘋:當作“薠”,陸生之草,屈原《九歌·湘夫人》:“登白薠兮騁望”。
(79)陽氣:春天陽氣升。
(80)相:嚮導。御:駕車之人。
(81)慴(zhé):畏懼。鷙鳥:猛禽。
(82)鑣(biāo):馬勒旁橫鐵。鳴鑣:鑣旁馬鈴子響。魚跨:似魚之騰躍。麋角:似麋之角逐。
(83)麕(jūn):鹿一類的動物。麖(jīng)鹿:鹿一類的動物。汗流沫墜:狀犬馬賓士之貌。沫墜,流下口沫。寃:同“冤”,構形是兔子屈身於冖下,這裡指藏匿。寃伏陵窘:指禽獸躲藏窘迫的樣子。
(84)這兩句是說就連那些體外沒有創傷而死的獵物,已足夠裝滿後面的車子了。
(85)校獵:一種田獵方式。
(86)浸淫:漸進貌。大宅:《文選》李善注謂“未詳”,六臣注始謂“面也”。按:當以穴位解之。眉宇之間為印堂,印堂之上為神庭,神庭之上為上星,上星又名鬼堂、明堂、神堂,但是上星已入髮際一寸,平常不可見,則從位置和名稱兩方面看只有神庭最相符合。
(87)冥火:指夜間縱火焚燒原野,以驅禽獸,這種狩獵方式起源很古。薄:迫近。雷運:言車輪運行,其聲如雷。偃蹇:高的樣子。羽毛:鳥羽和牛尾,都是旌旗上的裝飾物。肅紛:整齊而眾多。
(88)味:指美味。
(89)徼:邊界。墨:指燒田後土變成黑色。圻:通“垠”,邊界。
(90)純、粹:指禽獸的毛色純一。全犧:身體完整,即前文所說“無創而死者”。
(91)榛林:叢林。闇莫:昏暗不明貌。並作:一起出現。
(92)孔:很,非常。袒裼(tǎnxī):指裸體。薄:靠近。指靠近禽獸搏擊。下句“白刃磑磑”之“磑磑”(ái):同“皚皚”,白的樣子,指刀光劍影。
(93)掌功:指記錄功勞、成績。
(94)掩:蓋。蘋:薠。肆:陳列。若:杜若。牧人:田官。
(95)羞:精美的食物。炰(páo):用火烤熟的食物。
(96)涌觴:滿杯。觴:盛酒器。
(97)誠:忠誠。決絕:堅決。
(98)貞信:誠信。金石:指樂器。
(99)陳唱:久歌。無斁:無厭。
(100)望:陰曆十五日。交遊:朋友。廣陵:揚州。按:《七發》所記之潮是古代著名的廣陵潮。《樂府詩集·長干曲》:“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揺。妾家楊子住,便弄廣陵潮。”
(101)恤(xù)然:驚駭的樣子。
(102)駕軼:超越,此指一浪高過一浪。擢拔:指浪頭高聳拔起。揚汩(yù):指波濤速度快,與《離騷》“汩余若將不及兮”之“汩”同。溫汾:指水流結聚迴轉。滌汔(qì):洗盪,沖刷。心略:心智謀略。辭給:敏捷的言辭。縷形:詳細描述。
(103)怳兮忽兮:怳忽,同“恍惚”,形容江濤浩蕩無際,令人看不真切。聊兮栗兮:聊栗,驚恐戰慄的樣子。混:水勢浩大。汩汩(gǔ):水流聲。俶兮儻兮:卓異獨特的樣子。瀇瀁(wǎngyáng):水熱浩大無邊的樣子,義近“汪洋”。慌曠曠:形容江濤茫茫一片。慌:義同“恍惚”。曠曠:空闊的樣子。
(104)秉意:執意,指集中注意力。南山:指南山之下江濤壯觀處。通望:一直望到。通:徹。
(105)虹洞:這裡指水勢洶湧,上與天連接。極慮乎崖涘:指觀濤者竭盡思慮,想流覽潮水的盡頭。崖誒,水的邊際。
(106)流攬:同“流覽”。日母:指太陽。
(107)汩乘流而下降:指江濤迅速地順水向下游流去。
(108)繆(liáo):糾結在一起。
(109)朱汜:地名。中虛煩而益怠:這句是說,觀濤者見波濤遠去心中空虛煩悶而精神也有些倦怠。
(110)“莫離”二句:大意是說,觀濤以後,夜裡心神散亂一直到天亮,自己才把心收起來保持安定情緒。莫:通“暮”。離散:指觀濤者觀濤之後心神散亂。發曙:天發亮。
(111)澡概:洗濯。概,通“溉”。灑練、澉澹、頮(huì)濯:均洗滌之意。五藏:根據上下文,應指的五臟。
(112)揄棄:拋棄,揚棄。恬怠:安逸懶惰。輸寫:排除。寫,通“瀉”。淟(tiǎn)濁:污垢。分決:分辨決斷。發皇耳目:使耳聰目明。皇,明。
(113)淹病滯疾:指延挨日久的疾病。伸傴(yǔ):使傴僂者伸直腰板。起躄(bì):使跛足者起立行走。發瞽:使盲人重見光明。披聾:使聾子恢復聽覺。
(114)直:只。酲醲:指酒醉后的煩悶之感。
(115)發矇解惑:啟發愚蒙,解除迷惑。不足以言:不值得說。
(116)氣:氣象,景象。
(117)不記:沒有記載。似神而非:江濤似有神助、其實並非神力所致的。
(118)疾雷聞百里:濤聲似疾雷,聞於百里之遠。這是特徵之一。
(119)上潮:漲潮。這是特徵之二。
(120)出內:通“出納”,指雲氣在山谷中出入。這是特徵之三。
(121)衍溢漂疾:指江水漲滿,流速很快。
(122)洪淋淋焉:洪濤上空淋下。洪:洪水。
(123)浩浩溰溰(ái):同前文“白刃磑磑”之“磑磑”,即“皚皚”,形容波濤在空中白茫茫一片。
(124)雲亂:雲氣翻滾。擾擾焉:紛亂的樣子。騰裝:帶著裝備騰躍而起。
(125)旁作:指波濤向兩旁湧起。輕車:一種兵車。這裡指將帥所乘的指揮車。勒兵:統率軍隊。
(126)太白:據《文選》李善注,即《淮南子》里的“馮遲太白”,就是河伯即河神。“六駕蛟龍”是說河伯出行以六蛟龍像馬那樣駕車。純:專也。皓蜺:素蜺。蜺:同“霓”,就是虹。這句是說波濤騰駕若白虹一般。
(127)顒顒(yóng)卬卬(áng):高大的樣子。椐椐(jū)強強:形容江濤前後相隨的樣子。莘莘(xīn)將將(qiāng):形容波濤互相激蕩的樣子。
(128)“壁壘”二句:江濤重重疊疊如軍營的堅壁,沓雜眾多如軍隊的行列。
(129)訇(hōng)隱匈磕(gài):都是象聲詞,形容江濤發出的巨大轟鳴聲。軋盤涌裔:形容波濤翻滾奔騰的樣子。軋:排擠。盤:盤桓。裔:流動。原:本。當:抵擋。
(130)滂渤:同“磅礴”,形容氣勢。怫鬱:形容激怒。闇漠感突:形容江濤汪洋一片,左衝右突。感,通“撼”。上擊下律:向高空衝擊,向下墜落。律,當作“硉”(lù),石從高處滾下。
(131)蹈壁沖津:指波濤拍打江岸,衝擊渡口。窮曲隨隈(wēi):指波濤沖向所有江岸彎曲之處。曲、隈,均指江水彎曲的地方。出追:超出沙灘。追:古“堆”字。
(132)壞:崩壞。
(133)或圍:疑為地名。荄(gāi)軫谷分:草根被衝動,山谷被沖開。荄:據《說文》為草根。軫,轉動。
(134)迴翔:指江水迴旋。青篾:地名,一說車名。銜枚:古代行軍時,士兵口中銜枚以免喧嘩,這裡形容波濤初起時無聲前進。按:水勢浩大而初起時無聲,有似海嘯之初起。檀桓:同“盤桓”。
(135)弭節:緩慢行進。伍子之山:即伍子山,因紀念伍子胥而得名。通厲:遠行。骨母之場:祭祀伍子胥的祠廟,“骨”為“胥”之誤,胥母,山名,在今江蘇省。《論衡·書虛篇》載,吳王殺伍子胥,投於江中,子胥恚恨,驅水為滔,以溺殺人。一些地方立子胥廟,慰其恨心,以止怒濤。按:過去江浙一帶多有伍祠,廣陵潮到此稍作停頓,因為伍子胥也。
(136)凌赤岸:超越赤岸。赤岸,地名。篲(huì)扶桑:掃向扶桑。篲:掃帚,用作動詞。扶桑,神話傳說中的日出之處。雷行:如疾雷般迅行。
(137)誠奮厥武:確實發揮了它的威武。振:通“震”,盛怒的意思。
(138)沌沌(tún)渾渾:波濤相逐的樣子。沌:《廣韻·魂韻》,“水勢”。
(139)混混庉庉(tún):波濤相逐。就是“沌沌渾渾”換個樣子又說一次。
(140)庢(zhì):阻礙。沓:激濺而出。清升:清波升起。逾跇(yì):超越。侯:波神,這裡以侯波代指大波。藉藉:地名。
(141)“鳥不”三句:從側面顯示波濤的迅猛異常。回,迴轉。
(142)紛紛翼翼:繁多的樣子。盪取南山:向南沖盪。取:通“趨”,趨向。背擊:回擊。覆虧:傾覆虧蝕。夷:平,指蕩平。畔:岸。
(143)險險戲戲:危險的樣子。戲戲:通“巇巇”,危險的樣子。
(144)瀄(jié):水波相擊聲。潺湲:水流的樣子。披揚流灑:形容江水洶湧,浪花四濺。
(145)偃側:猶言東倒西歪。偃,仰躺。側,歪斜。沋沋(yóu)湲湲:形容魚鱉歪歪倒倒的樣子。蒲伏:同“匍匐”,伏地而行的樣子。連延:連續不斷。
(146)踣(bó):跌倒。洄闇:神智不清的樣子。
(147)恠:“怪”的俗字。詭觀:奇觀。
(148)奏:進,這裡是推薦的意思。資略:資望智略。
(149)莊周、魏牟、楊朱、墨翟、便蜎(yuān)、詹何:這些人物都是春秋戰國時有資略的人。倫:輩,類。
(150)精微:指精深微妙的道理。
(151)孔、老:孔子、老子。覽觀:審察,評說。籌:籌劃,計算。
(152)據幾(jī):扶著幾。幾:小桌。
(153)渙乎:清醒的樣子。
(154)涊(niǎn)然:出汗的樣子。霍然:忽然。
楚國太子有病,有一位吳國客人去問候他,說:“聽說太子玉體欠安,稍微好點了嗎?”太子說:“還是疲乏得很!謝謝你的關心。”吳客趁機進言道:“現今天下安寧,四方太平。太子正在少壯之年,料想是您長期貪戀安樂,日日夜夜沒有節制。邪氣侵身,在體內凝結堵塞,以至於心神不安,煩躁嘆息,情緒惡劣像醉了酒似的。常常心驚肉跳,睡不安寧。心力衰弱,聽覺失靈,厭惡人聲。精神渙散,好像百病皆生。耳目昏亂,喜怒無常。病久纏身不止,性命便有危險。太子是否有這種癥狀呢?”太子說:“謝謝你。靠國君的力量,使我能享受富貴,以至於經常得此病症,但還沒有到你所說的這種地步。”吳客說:“現在那些富貴子弟,一定是住在深宮內院,內有照料日常生活的宮女,外有負責教育輔導的師傅,想與其他人交遊也不可能。飲食是溫厚淳美、甘甜酥脆的食物和肥肉烈酒;穿著是重重疊疊的輕軟細柔、暖和厚實的衣服。這樣,即使像金石那樣的堅質,尚且要消溶松解呢,更何況那筋骨組成的人體啊!所以說,放縱耳目的嗜欲,恣任肢體的安逸,就會損害血脈的和暢。出入都乘坐車子,就是麻痹癱瘓的兆頭;常住幽深的住宅、清涼的宮室,就是傷寒和中暑的媒介;貪戀女色、沉溺情慾,就是摧殘性命的利斧;甜食脆物、肥肉烈酒,就是腐爛腸子的毒藥。現在太子皮膚太細嫩,四肢不靈便,筋骨鬆散,血脈不暢,手腳無力。前有越國的美女,後有齊國的佳人,往來遊玩吃喝,在幽深的秘室里縱情取樂。這簡直是把毒藥當作美餐,和猛獸的爪牙戲耍啊。這樣的生活影響已經很深遠,如果再長時間地拖延不改,那麼即使讓扁鵲來為您治療體內的疾病,巫咸來為您祈禱,又怎麼來得及啊!現在像太子這樣的病情,需要世上的君子,見識廣博、知識豐富的人,利用機會給您談論外界的事物,以改變您的生活方式和情趣。應常讓他們不離您的身旁,成為您的輔佐。那麼沉淪的享樂、荒唐的心思、放縱的慾望,還能從哪裡來呢!”太子說:“好。等我病癒后,就照你這話去做。”
吳客說:“現在太子的病,可以不用服藥、砭石、針刺、灸療的辦法而治好,可以用中肯的言論、精妙的道理勸說而消除,您不想聽聽這樣的話嗎?”太子說:“我願意聽。”
吳客說:“龍門山上的桐樹,高達百尺而不分杈,樹榦中積聚很多盤曲的紋路,樹根在土壤中向四周延伸而擴展。上有千仞的高峰,下臨百丈的深澗;湍急的逆流衝擊搖蕩著它。它的根一半已死一半還活著。冬天寒風、雪珠、飛雪侵凌它,夏天閃電霹靂觸擊它,早上則有黃鸝鳱鴠在它上面鳴叫,傍晚則有失偶的雌鳥、迷路的鳥雀在它上面棲息。孤獨的黃鵠清晨在桐樹上啼叫,鵾雞在樹下飛翔哀鳴。在這樣的環境中秋去冬來(歷盡歲月),讓琴摯砍伐桐樹製成琴。用野生的繭絲製成弦,用孤兒的帶鉤做裝飾,用養了九個孩子的寡婦的耳環製成琴徽。讓師堂彈奏《暢》的琴曲,讓伯子牙來演唱。歌詞說:‘麥子抽穗出芒時野雞在早晨飛翔,飛向空谷離開枯搞的槐樹,依傍在險峻之處,下臨曲折的溪澗。’飛鳥聽到歌聲,斂翅不能飛去;野獸聽到歌聲,垂耳不能行走;蚑蟜、螻蛄、螞蟻聽到歌聲,張嘴不能向前。這是天下最動人的音樂。太子能勉強起身來聽嗎?”太子說:“我病了,不能去聽啊。”
吳客說:“煮熟小牛腹部的肥肉,用竹筍和香蒲來拌和。用肥狗肉熬的湯來調和,再鋪上石耳菜。用楚苗山的稻米做飯,或用菰米做飯,這種米飯摶在一塊就不會散開,但入口即化。於是讓伊尹負責烹飪,讓易牙調和味道。熊掌煮得爛熟,再芍藥醬來調味。把獸脊上的肉切成薄片製成烤肉,鮮活的鯉魚切成魚片。佐以秋天變黃的紫蘇,被秋露浸潤過的蔬菜。用蘭花泡的酒來漱口。還有用野雞、家養的豹胎做的食物。少吃飯多喝粥,就像沸水澆在雪上一樣。這是天下最好的美味了,太子能勉強起身來品嘗嗎?”太子說:“我病了,不能去品嘗啊。”
吳客說:“鍾代一帶出產的雄馬,年齒適當時用來駕車;跑在前頭的像飛鳥,跑在後面的像距虛。用早熟的麥子餵養它,使它性情急躁。給它套上堅固的轡頭,讓它在平坦的路上奔跑。在這時讓伯樂在前後觀察,讓王良、造父來馭馬,秦缺、樓季做車右。這兩個人,在馬受驚時能把馬制服,在馬車翻倒時能扶起車。用這樣的馬車去賽跑,可以下下千鎰的賭注,可以一日千里。這是天下最好的駿馬了。太子能勉強起身去騎它嗎?”太子說:“我病了,不能去騎啊。”
吳客說:“登上景夷台,南望荊山,北望汝水,左面是長江,右邊是洞庭湖,這種游觀之樂絕無僅有。在這時讓博學善辯的士人,考訂山川的本原,窮盡草木的名稱,譬喻敘事,選詞造句,以類相連。漫遊縱覽之後,在虞懷宮中擺設酒宴。宮殿的迴廊四面相連,台城重疊,色澤深綠,景象繽紛。車道交錯,護城河曲折。溷章、白鷺、孔鳥、鶤鵠、鵷雛、鵁鶄之類的鳥,或冠毛翠綠,或頸毛奼紫。雄鳥與雌鳥羽毛美麗,鳴叫動聽。魚兒在水中跳躍,豎起鰭翼,振動鱗片。河水清凈,薵蓼叢生,蓮花芬芳。河邊的柔桑、柳樹,或葉色單一,或枝條發紫。苗松、豫章樹,枝條高達天際。梧桐、棕櫚,遠遠望去,蔚然成林。草木芳香,在風中混和。枝條搖曳,或隱或現。列坐縱酒,縱心娛樂。讓景春來勸酒,讓杜連來奏樂。滋味雜陳,食品交錯齊全。精選美色娛悅心目,流美的歌聲悅耳動心。於是唱起《激楚》的急促的音調,彈奏鄭、衛的動聽的樂曲。使先施、徵舒、陽文、段干、吳娃、閭娵、傅予這樣俊男美女,裙裾混雜,髮髻散開,秋波暗送,情意相許;這些人以引流水洗身,以杜若香體,身上如披一層薄霧,臉抹蘭膏,穿著便服來侍奉。這是天下最奢侈華麗、浩博盛大的宴樂了。太子能勉強起身來享樂嗎?”太子說:“我病了,不能去享樂啊。”
吳客說:“我要為您馴服騏驥,駕起開有窗戶的輕便獵車,您坐在這雄馬拉的車子上,右邊帶著夏后氏箭囊里的勁箭,左邊帶著柘木製成的花紋弓,去到雲夢的林中,圍繞生長蘭草的沼澤地帶奔弛,奔到江邊然後緩緩地行進。車輪在青苹上徐徐輾過,迎面吹來微微清風。陶醉在春天的氣息當中,滿懷春意的心也為之動蕩。然後策馬追逐狡黠的走獸,許多枝箭射中了輕捷的飛鳥。這時犬馬的本領發揮盡致,野獸被追趕得腳力疲睏,馬夫和車夫使盡了他們的智慧和技巧;虎豹恐懼了,鷙鳥懾服了。奔馬響著項鈴,像魚一樣騰躍,像麋鹿一樣角逐,腳踐麕兔,蹄壓麇鹿。動物被追得汗流於身,口沫下掉,四處躲藏,走投無路,沒有受傷而活活嚇死的野物實在足以裝滿隨從的車子。這是打獵最壯觀的景象,太子能勉強起來去遊獵嗎?”太子說:“我病了,不能去。”然而這時候太子眉宇之間露出了喜色,並逐漸擴展,幾乎布滿整個面部。
吳客見太子有高興的神色,就進一步說:“黑夜出獵,火光燭天,兵車像迅疾的雷聲一樣滾動。旌旗高舉,旗上裝飾的鳥羽、牛尾整齊而紛繁。車馬往來賓士競逐,人人嚮往得到野味而奮勇爭先。獵獸的圍欄和焚燒過的野地又寬又廣,遠遠地望去才可看到它有邊緣。那毛色純一、軀體完整的獵獲物,把它進獻到諸侯面前。”太子說:“說得好!我願意再聽你說。”
吳客說:“這還沒有說完。在那叢林深澤之間,煙蒸雲騰一片昏暗,野牛老虎一起出現。打獵的人剛毅武勇、非常強悍,他們脫衣露體,棄車親身擒搏野獸。只見雪白的刀刃閃閃發光,長矛大戟縱橫交錯。打獵結束,按照獲取獵物多寡記錄功勞,賞賜金銀和布帛。壓平地上的青苹,鋪開杜若,為打獵的官員設宴慶功。濃濃的美酒,可口的魚肉,烹煮膾炙的食物,用來款待佳賓貴客。大家一齊斟滿酒杯,起身祝酒,賓客們的豪言壯語入耳動聽。言語信誠果必而不悔改,遇事或答應或拒絕都很堅決。堅貞信誠的表情,就像鏤刻在金石上一樣。人們放聲歌唱,熱烈歡呼,絲毫也不感到厭倦。這正是太子所喜愛的,您能勉強起來去遊玩嗎?”太子說:“我很願意和大家一起去,只怕成為各位大夫的累贅。”不過,太子有想起身的樣子了。
吳客說:“我們將要在八月十五日,和諸侯及遠方來的朋友兄弟們一同去廣陵的曲江觀濤。初到時還未曾看到江濤漲起的跡象,不過看到水力所到之處,就足以使人驚恐異常了。當看到那後浪推前浪的狀況,浪頭高高掀起的情形,波濤激蕩紛亂的情景,水流結聚迴轉的勢態,水勢到處衝激的力量,即使有心多謀略、言辭敏捷的人,也絕對不能描繪出因為波濤而形成的這種壯景。既是那麼浩蕩無邊啊,使人恍惚難辨;又是那樣洶湧澎湃啊,叫人心驚膽戰;波浪滾滾滔滔啊,發出汩汩的喧聲。時而迷茫一片啊,令人目眩;時而奇峰突起啊,何等壯觀;那水勢浩大深廣啊,那江濤超越曠遠。集中注意力從南山之下一直望到東海之濱,只見江濤洶湧,與天相接,竭盡思慮吧,請去想象哪裡是濤水的盡頭。流覽無窮無盡的江水,將心神歸向日出之處。那江濤急速地隨著汩汩的水流往下游流去啊,也許沒有人知道它將流到哪裡才會停歇。有時那眾多的浪頭流轉曲折啊,忽然又糾結奔流不再回頭。浪濤衝到朱汜又向遠處流逝啊,使人見了心虛煩悶精神更加倦怠。觀濤之後,整個晚上都心意散亂啊,直到天亮才能把心收起來保持情緒安穩。於是胸中經過蕩滌,五臟經過洗濯,手足沖刷得更加乾淨,顏面發齒也洗得更加潔白光亮。揚棄了安逸懶惰,排除了污垢骯髒,使迷惑不清得以分辨決斷,使耳朵眼睛也由此通透明亮。在這種情況下,縱使有久病不起,患有頑疾的人,尚且要將駝背伸直,跛腳抬起,瞽目張開,聾耳通啟而來觀看這江濤的宏偉景象,何況只是胸中小小的煩悶、傷食於肥肉烈酒的人呢!所以說,這江濤對於啟發愚蒙、解除昏惑,實在不值得一提啊。”太子說:“太好了。既然如此,那麼江濤究竟是一種什麼氣象呢?”
吳客說:“這不見於記載。但我從老師那裡聽說,江濤似神而又非神的特點有三條:一是濤聲似疾雷,聞於百里之遠;二是江水倒流,海水潮漲往上灌;三是山谷吞吐雲氣,日夜不斷。江水滿溢,水流湍急,波浪洶湧。那江濤開始出現的時候,山洪飛瀉而下,似白鷺向下飛翔。稍進一步,水勢浩浩蕩蕩,白茫茫一片,像白馬駕著素車,車上張設著車蓋帷幔,當波濤洶湧亂雲一般滾來,紛亂的樣子就如大軍奮起裝束列隊向前。當波濤從兩旁掀騰捲起,飄飄蕩蕩的樣子就像將軍坐在輕車上率領軍隊作戰。駕車的是六條蛟龍,跟隨在河神的後面。又好似一條白色長虹在賓士,前後連續不斷。潮頭高大,浪頭相隨,互相激蕩,像軍營壁壘重疊而又堅固;其雜亂紛紜,又像人多馬眾的軍行。江濤轟鳴,奔騰澎湃,其勢本不可擋。看那靠岸的兩旁,更是水勢洶湧,汪洋一片,左衝右突,一會兒向上衝擊,一會兒往下跌落。好似勇壯的士卒,奮勇突進而無所畏懼。潮水拍打岸壁,衝擊渡口,流遍江灣,注滿水曲,跨越堤岸,漫出沙堆。碰著它就要死亡,擋住它就要毀壞。波濤開始時從或圍那地方的水邊出發,撞到山隴而迴轉,遇到川穀而分流,到青篾打著旋渦,經過檀桓時像戰馬銜枚無聲疾進。再緩緩流過伍子山,一直遠奔到叫做胥母的戰場。它超越赤岸,掃向扶桑,橫衝直撞,如疾雷迅行,直奔前方。江濤確實奮發了它的威武,既像示威,又像發怒。呼嘯嘶鳴,如萬馬奔騰。轟轟隆隆,似擂鼓震天。水勢因受阻而怒起,清波因相互超越而升騰。大波奮起震蕩,交戰在藉藉的隘口。鳥來不及起飛,魚來不及迴轉,獸來不及躲避。水勢浩渺勁健,波涌似飛雲亂翻。江濤盪擊南山,轉身又衝撞北岸。摧毀了丘陵,蕩平了西岸。多麼危險多麼可怕啊,它衝垮堤岸,破壞池塘,直到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之後方才罷休。然後流水激蕩澎湃,浪花飛濺不息。任意泛濫,已到極點。魚鱉不能自主,腹背顛倒上下翻覆,匍匐而行,連接不斷。水中神物可怪可疑,難以盡述,簡直叫人驚倒在地,嚇得神志不清,喪魂失魄。這是天下怪異罕見的奇觀,太子能勉強起來去觀賞它嗎?”太子說:“我還有病,不能去。”
吳客說:“那麼我將給太子進薦博學而有理論的人中最有資望智略的,就像莊周、魏牟、楊朱、墨翟、便蜎、詹何一類的人物。讓他們議論天下精深微妙的道理,明辨萬事萬物的是非曲直,再請孔子、老子這類人物為之審察評說,請孟子這類人物為之籌劃算計,這樣一萬個問題也錯不了一個。這是天下最切要最精妙的學說啊,太子難道想聽聽這些嗎?”
於是太子扶著几案站了起來,說:“你的話真使我豁然清醒,好像一下子聽到了聖人辯士的言論了。”太子出了一身透汗,忽然之間病症全消。
關於《七發》的創作背景,六臣注《文選》中李善認為“乘事梁孝王,恐孝王反,故作《七發》而諫之”,而清人梁章矩《文選旁征》引朱綬的說法,認為《七發》作於枚乘任吳王劉濞郎中之時,即漢文帝時期。
當時大一統的政治格局逐漸穩定下來,曾經在諸侯爭霸的時代里倍受矚目的士階層也隨之失去了顯赫的地位,在日益完備的政權機器面前,他們成為遊離者。他們要麼安定到統一政權機構的某一位置上,但也就喪失了獨立人格而成為官僚機構中的一個部件,許多士人對此並不甘心。漢初擁有相當勢力的諸侯王在給他們提供了一定的選擇餘地。因為諸侯王在某種程度上具有獨立政權性質,尤其是吳王濞和梁孝王那樣實力雄厚者更是有獨立王國的氣象,而他們為了擴大影響力又對士人們作出禮遇的姿態。他們給士人提供的不僅是安逸的生活,更有參與政治的機會。因此枚乘等一批士人紛紛被吸引,甚至放棄在漢廷已有的官職來追隨他們。但是處於日漸擴張的大一統的王權之下,諸侯王國呈現出式微的總體趨勢,士人的政治功能也大大的萎縮了,他們更多的作用還是陪侍諸侯王進行文娛活動。然而單純的文學侍從與他們在戰國漢初的最初身份策士相差甚遠,地位的下降顯而易見,故可他們無法滿足的。並且不同檔次的賓客,待遇也有等級差別。怎樣使諸侯王更加敬重自己就成為賓客們的首要問題。枚乘是在為自己以及同樣身份的士人們爭取更理想的地位而創作這篇文章。
《七發》是一種帶娛樂遊戲性質的文體,人們創作它閱讀它主要是為了獲得審美愉悅。但是,一篇作品總是分為兩個層面,即藝術層面和意義層面,兩者互為表裡不可分割,藝術層面總要附著在一定的意義層面上。雖然在“七體”以及連珠等其他遊藝味道很濃的文體中,意義層面已經嚴重淡化,但畢竟不會完全消失,作者的思想還是會在字裡行間顯露出來。在《七發》中枚乘思想中的某些方面還是有所表現的。文章結尾的“要言妙道”,作者沒有明確說出它究竟是什麼,但是我們可以結合西漢初的時代背景作一些推論。
(1)自薦與薦賢。漢代大一統的政治格局逐漸穩定下來,曾經在諸侯爭霸的時代里倍受矚目的士階層也隨之失去了顯赫的地位,在日益完備的政權機器面前,他們成為遊離者。他們要麼安定到統一政權機構的某一位置上,但也就喪失了獨立人格而成為官僚機構中的一個部件,許多士人對此並不甘心。漢初擁有相當勢力的諸侯王在給他們提供了一定的選擇餘地。因為諸侯王在某種程度上具有獨立政權性質,尤其是吳王濞和梁孝王那樣實力雄厚者更是有獨立王國的氣象,而他們為了擴大影響力又對士人們作出禮遇的姿態。他們給士人提供的不僅是安逸的生活,更有參與政治的機會。因此枚乘等一批士人紛紛被吸引,甚至放棄在漢廷已有的官職來追隨他們。但是處於日漸擴張的大一統的王權之下,諸侯王國呈現出式微的總體趨勢,士人的政治功能也大大的萎縮了,他們更多的作用還是陪侍諸侯王進行文娛活動。然而單純的文學侍從與他們在戰國漢初的最初身份———策士相差甚遠,地位的下降顯而易見,故可他們無法滿足的。並且不同檔次的賓客,待遇也有等級差別。怎樣使諸侯王更加敬重自己就成為賓客們的首要問題。枚乘“久為大國上賓”,必然有突出之處,今人多認為是因為他的文才,但這只是一方面,東方朔也是博覽廣通,可是漢武帝一直倡優蓄之。而武帝即位之後,卻以安車蒲輪徵召退隱多年的枚乘,甚至得到他的兒子枚皋也大喜,枚乘究竟有什麼使得他們如此看重?實際上,枚乘一直致力的,是樹立他的“為王者師”的形象。從他對吳王的勸諫中可知,枚乘絕不是只會舞文弄墨的清客,他有政治思考和卓識。吳王敗后,“乘由是(諫吳王)知名”,人們稱讚他的是什麼?當然不是《諫吳王書》的文采,而是枚乘在面對複雜的政治風雲中表現出的敏銳的觀察力。因此,即使是在遊藝性的文章中,枚乘也不僅要表現他的文學才華,而是有意無意的表現出了“師的姿態”,運用起問答引導的方式,對“楚太子”進行引導。實際上,“方術之士有資略者”,就是指枚乘自己以及和他聲氣相投的士人們。枚乘是在為自己以及同樣身份的士人們爭取更理想的地位。這種對於掌權者錄用賢才的“提醒”,在後世“七體”中得到了延續,以致在“七體”的流變過程中,“問病”的主題被“仕隱”之辯取代,形成了“七”系列的主題規定:對仕隱問題的討論。傅毅作《七激》的直接原因就是傅毅以“顯宗求賢不篤,士多隱處,故作《七激》以為諷”(《後漢書·文苑傳》)。而曹植《七啟》又是為曹操廣羅人才製造輿論支持的。故可認為《七發》有自薦和薦賢的寫作動機,而“要言妙道”則是雜糅各家思想的西漢前期文士們的哲學觀的體現。那麼這種哲學觀的主要內容是什麼呢,這涉及到《七發》中枚乘的第二個思想傾向。
(2)黃老思想的宣揚。西漢前期,朝廷上下皆推崇黃老思想。而黃老思想主張摒棄聲色感官享樂,講究清心寡欲,守性養真,修身進而治國。如果以此為突破點,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枚乘指陳了那麼多的名物,其中也有些是對人心身有益的,如田獵,觀濤,可是最後還是都被否定了。因為那些畢竟是世俗中的享樂,而抽象的“要言妙道”才是超越性的精神升華。枚乘的思想情況沒有確切資料可查,但是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證明他具有道家思想:一.枚乘之文有多處與《老子》暗合。如《諫吳王書》中“福生有基,禍生有胎,納其基,絕其胎,禍何自來。夫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磨礱砥礪,不見其損,有時而盡;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積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棄義背理,不知其惡,有時而亡”,講論禍福之基與《老子》中“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泮,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說理方式、喻體都是一致的。再者,《老子》又有“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這恰好和《七發》所否定的事物明顯對應。無疑,《七發》受到了《老子》的啟示。
另外,《七發》極其簡練的結尾與它前幾部分的鋪排形成的鮮明對比一向使人迷惑,但是筆者認為可以從枚乘對《老子》的吸收中尋找解答。《老子》認為“道常無名”,“大辯若訥”,所以道是什麼,沒必要說。而“常德乃足,復歸於朴”,道又是極其簡樸無形的,《七發》前幾段的鋪排誇張恰好是為最後的“道”的出現蓄勢,繁雜的聲色之後,突現恬淡虛靜的論道,文章就此戛然而止,給讀者留下無限餘思。只是枚乘沒有對他的“道”作任何明確闡發,資料又有限,後人難以會意,無法達到作者預定的閱讀效果,自然不能明了枚乘如此安排的用心,所以產生了很多猜測之辭。二。漢初黃老思想的有力推動者為竇太后。“后好黃帝、老子言,景帝及諸竇不得不讀《老子》尊其術。”(《漢書·外戚傳》)梁孝王是其愛子,又寄希望於她的幫助得到皇位,必然會附和她的信仰;而在自己的屬臣圈子裡,也提倡這種思想。作為梁孝王的文學屬臣,枚乘的作品中表現出濃厚的黃老思想是完全合乎情理的。以上兩點可以證明,枚乘所言的“要言妙道”很可能就是黃老思想的體現。而《七發》的寫作否定世俗的享樂,凸現黃老思想,這與西漢當時的哲學主流是相合的。而這種清虛的哲學色彩被後世的“七體”作家沿襲,張衡《七辨》、王粲《七釋》都有很強的思辨意味,形成“七體”系列一以貫之的談玄色彩。這些都導源於《七發》的所具有的哲理性。
綜上,我們可以得出結論,《七發》的主題並不具有傳統所附會的政治功利意圖,它是一篇帶有遊戲意味的騁辭之作,枚乘創作的著眼點在於藝術的創新,即將已漸趨成熟的詠物小賦整合為有機的大賦,從而由對一事一物的反映升華到對宇宙事物系統性的審美觀照,完成了美感層面的超越。另外,作品的意義層面,《七發》中表現了枚乘自薦和薦賢的心理,以及黃老的思想傾向,帶有哲理意味。這些在後世都得到繼承和發揚,不少作家沿其流而揚其波。使"七體"成為獨具異彩的一種文學樣式。
《七發》是一篇諷諭性作品。《七發》作於枚乘任吳王劉澳郎中之時,即文帝時代(據清人梁章矩《文選旁記》):《七發》的含義,劉德《文心雕龍·雜文》說:“蓋七竅所發,發於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梁之子也.”它的主要內容是寫楚太子有病,吳客前往探察診治。吳客認為太子的病是由於“久耽安樂,日夜無極”的奢侈、淫靡的生活引起的,並斷定其病非“藥石針刺灸療”所能治,只有“變度易意”使“淹沉之樂、浩唐之心,遁佚之志”不再發生,才能治好。接下去吳客向太子描述音樂之悲、飲食之美、車馬之駿、游觀之樂以及政獵之壯、觀濤之奇六件事來啟發、誘導太子,太子的病還是不能好。最後,吳客以給太子引薦“有資略”的“方術之士”,讓太子聽“天下要言妙道”這件正事來啟發太子,太子精神大作,病終於痊癒。《七發》通過吳客為楚太子治病的過程暴露了貴族生活的極端荒淫奢侈、腐朽糜爛;說明奢侈、淫靡的生活是貴族子弟致病的根源;只有拋棄奢侈、淫靡的生活方式,振作精神,親近賢能,關心治國之術才是養生正道。有濃厚的黃老道家色彩。賦中假設楚太子有病,吳客前去探望,通過互相問答,構成七大段文字。吳客認為楚太子的病因在於貪慾過度,享樂無時,不是一般的用藥和針炙可以治癒的,只能“以要言妙道說而去也”。於是分別描述音樂、飲食、乘車、游宴、田獵、觀濤等六件事的樂趣,一步步誘導太子改變生活方式;最後要向太子引見“方術之士”,“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太子乃霍然而愈。作品的主旨在於勸誡貴族子弟不要過分沉溺於安逸享樂,表達了作者對貴族集團腐朽縱慾的不滿。
文章的開頭是“楚太子有疾,吳客往問之”,接著就從這個“疾”字引發了一連串令人拍案叫絕的議論。吳客在楚太子面前沒有說半句奉承獻媚的話,而是理直氣壯地告訴楚太子:“你的病太重了,簡直無葯可醫。其病根就在你天天迷戀於聲色犬馬,玩樂無度,如此庸俗腐朽的物質刺激,造成了空虛的精神境界:於是病魔就在你這個空虛的精神境界中爆發出來。所以使你的精神陷入萎靡不振而不能自拔,最後才奄奄一息,藥石無效。”這裡提出楚太子的病源何在。接著分別從音樂、飲食、車馬、宮苑、田獵、觀濤等生活的角度描述其中的利與害,啟發楚太子樹立正確的人生態度,然後在文章的最後正面向楚太子提出了養生之道,即所謂“要言妙道”。他提醒楚太子要用精力來與有識之士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要不斷的豐富自己的知識,用高度的文化修養來抵制腐朽愚昧的生活方式。這樣一說,使楚太子忽然出了一身大汗,“霍然病已”,病全好了。從而證實了《七發》中的“要言妙道”,是治療楚太子疾病的惟一方法。
《七發》之妙,就妙在用藝術形象論述物質與精神的辨證關係。高度的物質文明,如果沒有配合高度的精神文明,這畢竟是一種缺陷,甚至各種“病魔”都會在這個缺陷中滋生繁衍。一個人如此,推而廣之,整個國家民族也是如此。
《七發》是運用了心理學的方法,通過為一個沉溺於安逸享樂的深宮生活的太子講述廣博有力的大千世界生動事實,最終成功醫治了太子物質生活充實而心靈上空虛衰弱的嚴重疾病!
《七發》的藝術特色是用鋪張、誇飾的手法來窮形盡相地描寫事物,語彙豐富,詞藻華美,結構宏闊,富於氣勢。《七發》體制和描寫手法雖已具後來散體大賦的特點,但卻不像後來一般大賦那樣堆疊奇字儷句,而是善於運用形象的比喻對事物做逼真的描摹。如賦中寫江濤的一段,用了許多形象生動的比喻,繪聲繪色地描寫了江濤洶湧的情狀,如:“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鷺之下翔。其少進也,浩浩溰溰,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其波涌而雲亂,擾擾焉如三軍之騰裝。其旁作而奔起者,飄飄焉如輕車之勒兵。”再如賦中用誇張、渲染的手法表現音樂的動聽,用音節鏗鏘的語句寫威武雄壯的校獵場面,也都頗為出色。在結構上,《七發》用了層次分明的七個大段各敘一事,移步換形,層層逼進,最後顯示主旨,有中心,有層次,有變化,不像後來一般大賦那樣流於平直呆板。枚乘《七發》的出現,標誌著漢代散體大賦的正式形成,後來沿襲《七發》體式而寫的作品很多,如傅毅《七激》、張衡《七辯》、王粲《七釋》、曹植《七啟》、陸機《七徵》、張協《七命》等等。因此在賦史上,“七”成為一種專體。
劉勰《文心雕龍·雜文》:枚乘摛艷,首制《七發》,腴辭雲構,誇麗風駭。蓋七竅所發,發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
洪邁《容齋隨筆》卷七:枚乘作《七發》,創意造端,麗旨腴詞,上薄《騷》、“些”(編者按:“些”指《招魂》),蓋文章領袖,故為可喜。其後繼之者,如傅毅《七激》、張衡《七辯》、崔駰《七依》、馬融《七廣》、曹植《七啟》、王粲《七釋》、張協《七命》之類,規仿太切,了無新意。
李兆洛《駢體文鈔》卷二十八:聖人辯士之辭,皆具貌似策土,純用六義比興,千古奇作。合之為巨制,析之各為小賦。楚人之遺則,源亦以《招魂》、《大招》出耳。
劉熙載《藝概·賦概》:枚乘《七發》,出於宋玉《招魂》。枚之秀韻不及宋,而雄節殆過之。
馬積高《賦史》:這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次對潮水(也可以說對“水”)所作的最生動的描寫。它比宋玉《高唐賦》中對山水的描寫要具體、形象得多,而與《風賦》中對大王雄風的描寫有異曲同工之妙。其注意描寫的層次、傳神雖與《風賦》同,而其所用比喻、重疊詞和雙聲疊韻詞之多,則與《風賦》異,與《高唐賦》近。這正體現漢賦發展在藝術上的一種趨勢。
聶石樵《先秦兩漢文學史》:《七發》確實詞藻繁富,如雲之集聚,似風之飛馳。《七發》在詞藻上比《鵩鳥賦》華美多了,在內容上由說理演變為敘事寫物,是一篇完整的漢賦形式,漢賦的正式成立,應當從枚乘《七發》開始。
枚乘(?~約前140),漢代辭賦家。字叔。淮陰(今江蘇淮陰)人。初為吳王劉濞郎中,吳王有叛心,枚乘上書諫勸不聽,於是枚乘投奔梁孝王劉武。景帝時,吳王參預六國謀反,枚乘又上書勸阻。枚乘因此而知名。“七國之亂”平定后,景帝拜他為弘農都尉,他不願做郡吏,稱病離職,仍舊到梁國,為梁王的文學侍從。其賦作今存《七發》等三篇。《隋書·經籍志》有《枚乘集》二卷,已散佚;近人輯有《枚叔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