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浮雲

殘雪創作的中篇小說

《蒼老的浮雲》是作家殘雪的作品。該作品寫夫妻、鄰居、父子母女、情夫情婦、同事朋友等之間的日常關係,人們陷入相互嫉恨的戒備之網。無論母女、父子之間還是妻子丈夫之間、無論是岳父和女婿還是同事和朋友以及遠親近鄰,統統充滿了冷漠與仇恨、厭惡與坑害。人在與他人相處的環境面前束手無策,顯示出對人性近乎殘酷和陰鷙的透視力。作者不僅展示了人性的醜陋和生存環境的險惡,更展示了現代人所具有的那種悲劇性卻又無悲壯感的哲學化主題:“他人即地獄”。

內容簡介


在 《蒼老的浮雲》故事中,人人都患上了嚴重的窺視欲,故事主人公虛汝華整日窺視鄰居的生活,以此獲得快感;她婆婆更是企圖從窺視中以滿足操縱他人的慾望。更善無的妻子慕蘭將一塊鏡子掛在樹上,始終窺視著隔壁虛汝華的一舉一動,而虛汝華也通過鏡子窺視更善無一家的生活,這構成了一個奇妙的窺視與反窺視。虛如華的母親每天都躲在樹后,不斷用小石頭和紙條警告她。每個人都在用卑劣惡毒的手段窺視他人的隱私並樂此不疲。
虛汝華是一個純粹而可愛的角色,她有一種女性特有的韌性。老況讓她灑殺蟲劑她就灑,她完全可以與他理論、反抗。儘管她覺得“好像中毒了”。她也接受吃“蠶豆”——老況強加給她的世俗生活。這種種的隱忍態度,一看就是東方女性。“她還是少女時,也曾有過母親夢想的”。但現在,她對自己成了麻桿般的肚皮並沒有抱怨,而且還自嘲般的開玩笑:“這裡面長著一些蘆桿嘛。”因為“自從門口楮樹結出的紅槳果以後,她體內便漸漸乾涸了。”她肉體的渴望升華成了“紅槳果”,每個“紅槳果”都成了她精神上的孩子,即使肉體乾涸了也無所謂。這是她精神的純粹,把精神存在置於肉體之上,這是何等的可愛。
虛汝華與老況的婚姻裂痕也是因為老況個人品質的惡俗不堪:“他們剛剛結婚時,他還是一個中學教員,剪著平頭,穿著短褲。那時他常常從學校帶回諸如鋼筆、日記薄等各種小東西,說是沒收學生的。有一回他還帶回兩條女學生的花手絹,說‘洗一洗還可以用’。”跟這樣一個小家子氣的男人生活別說愉悅,這婚姻真是寧願沒有。沒有孩子“她反倒幸災樂禍起來”。因此,她退而求其次,得不到家庭內的精神愉悅她就大隱隱於市,鬧中求靜,放眼望去,慣看這塵世里的芸芸眾生,蠅營狗苟,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總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慕蘭對她自然是不理解的,說她走路“連腳步聲都沒有。”虛汝華甚至吃酸黃瓜也“輕輕地咀嚼,像兔子一樣動著嘴唇,幾乎不發出一點響聲”。她對婆婆的埋怨也不屑一顧,她不想聽見,或者裝著沒聽見——“我以為婆婆一個人在那裡提高了嗓門自言自語呢”。她對老況回家也毫無怨言,來勿喜,去勿憂——慢走不送。她對付這種心靈之外的塵世喧囂真有一整套的辦法。她把沉默變成智慧。
虛汝華心氣之高,沒人能解,但對世俗之人的舉動卻明察秋毫。老況打了一個啞謎,向她暗示他的孤獨——他撿到一隻剛剛學飛的小麻雀,看到它咽氣后裝在信封里,扔到她屋內。
老況的意思是說,他那還沒飛起來的心靈已經像一隻小麻雀一樣死去了。她馬上就明白了,老況想在她這裡尋求心靈的印證和精神的愉悅呢。於是,“她‘哦——’地驚嘆了一聲”。接著,她也自言自語地表白起來:“那時我們常常在草地上玩丟手絹遊戲。太陽剛剛落山,草地還很熱,碰巧還能捉到螳螂呢。‘我’時常出其不意地扔出一隻死老鼠。去年熱天有一隻蟋蟀在床腳叫了整整三天天夜,‘我’猜它一定在心力交瘁中死掉了。”這句話裡面的“扔出一隻死老鼠”是對老況那隻“麻雀”的回應,那隻死掉的“蟋蟀”也是說她自己的抗爭之心業已經泯滅。她希望有一個精神同謀者,希望更善無講講“地質隊的事情”,但當她問道“後來呢”,更善無失望地告訴她“後來?你看到‘我’時就這樣了。”她進而誘導他:“當太陽離得很近,夾竹桃的花朵帶著苦澀的香味開起來的時候,她在樹底下跑得像兔子一樣快。”她向他表明精神的亢奮,然而更善無卻說他“一個夢都沒做”。他向她暗示他跟她沒有做同一個夢,他明明有同樣的夢,但他不老實。他也想擺脫世俗,但不如虛汝華徹底。他結婚也是一場肉體的結合,“那是由一籃梅子引起的。我們吃呀吃的,老沒個完,後來不耐煩了,就結婚了。”梅子,暗喻世俗的快樂,世俗的快樂老是沒完,乾脆結婚。說明他尋求精神解脫不是自覺的,是被動的,是幕蘭的惡俗逼出來的。幕蘭的存在被物化成“一個臭屁”、“排骨湯”、紀錄“把屎拉在褲襠里”。

創作背景


人文背景
巫楚文化的影響
黃河流域孕育了中國儒家文化,而長江流域卻成了楚文化的發祥地,殘雪從小生長此地深受其浸染。楚文化以漢江為中心,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形成了以巫術、宗教、神話為基點,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的一種文化。楚文化與黃河流域的儒家文化相比一直處於邊緣的地位,但千百年來卻散發著獨特的奇異風情,具有極大的藝術魅力。
在湘楚之地人們有著用“非理性”的東西表達自己的想法的傳統,富有想象力是楚文化自古以來的一大特徵《莊子》和屈原的《離騷》是楚文學典型的代表,這兩部經典帶有濃郁的浪漫主義氣息,放浪態肆的思想,奇詭怪異的想象,非常的藝術手法,充滿激情的表現,這一切都十分鮮明的反應了楚文化的精神風貌,展現了楚人自古就長於想象的特點。湖南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畫,基本上也是非現實的表達,同一個畫面上有人、神、鬼、怪。飛天下面是人世間的煙火,怪獸甸旬在世俗之下,這在中國傳統的繪畫史上是極為少見的,現實與理想,世俗與虛無達到了某種程度的統一。
先秦兩漢之江南屬外夷之地,自然條件惡劣,生產力極其落後,在同自然現象的鬥爭中,面對難以解決的難題,人們從現實的經驗中難以尋找到解決的辦法,於是將意志轉移到了對超驗力量的信篤上,家家供奉巫攤,人人相信鬼神。
在湘楚之地,巫師與道士是一種非常普遍的職業,很多時候巫道不分,甚至有些佛教的內容也被吸收進來,使得民間法事形成一道很奇特的風景,身著八卦圖案的寬袍大袖,口裡念著佛經,卻做著巫師的動作,神神秘秘,瘋瘋癲癲。這種傳統被一代又一代的湘西人繼承發展,到了世紀末這些傳統受到現代文明的衝擊,但巫術、放蠱等活動保留至今,這種地方性遺傳在殘雪身上表現的尤為突出。正是這種非理性的潛質遭遇現代主義衝擊時,在殘雪這達到了某種心靈的默契,通過非理性來表達靈界的真實,對靈魂進行無窮的探索。
殘雪具有非凡的想象力,但與屈原、莊子向外發散的思維不同,殘雪更注重向內擴張的想象力。進入殘雪的小說猶如進入另一個超驗的世界,有時甚至讓人懷疑現實世界的真實性,她選用獨特的意象、跳躍的空間挑戰讀者的現實閱讀經驗,將想象發揮到極致。
成長經歷的影響
殘雪的父親曾任《新湖南報》社長,母親也在報社工作。1957年,殘雪4歲的時候,她的父親作為“新湖南報右派反黨集團”頭目被打倒。家庭由此陷入困頓。殘雪從小由外婆帶大,她的外婆是一個沾滿了楚地巫風習性的人物。
殘雪經歷了反右傾、文革,這些粗暴的泯滅人性尊嚴的童年記憶對其性格的形成有著很大的影響,積澱在潛意識中隨時準備爆發,形成她暴烈的性格。
1957年,殘雪的家從長沙的河東搬到了河西郊外,這時殘雪的母親將老人接到長沙,從此家裡的孩子由外婆一人照看。每人平均生活費不到10元,又遇上自然災害,父親既無儲蓄又無絲毫外援,全家老小掙扎著,每天用采來的野麻葉做成黑糊糊的把把當飯吃。
外婆對殘雪的童年影響最深,而這位飽受生活重壓的老人恰恰有著巫術特質。外婆喜歡給孩子們講故事,外婆的故事沒有時間性,情節模糊但卻是另一種維度,那些故事沒有確定的時間和地點,外婆講述的故事不但沒有確切的時間和地點,就連情節也是模糊的。唯一能確切記得的只是時而憂傷、時而幽默的調子,以及能將殘雪帶到另一維空間、不可思議的語氣。多少年後殘雪依然記得外婆用外鄉人的口吻講述有關蛇的故事的神秘感,殘雪雖然大部分聽不懂外婆的故事,但卻深受感染。
殘雪的外婆喜歡拿木棒驅鬼,深夜裡穿著黑袍子,頭髮上冒著白煙,認真而虔誠,可以用唾沫來為小孩治療傷口,變魔術似地吹火方式,神經兮兮地尋找原因不明的騷響,這些神神秘秘怪異的舉動影響著殘雪度過了童年。
這種神秘的,現實與夢幻難以分清界定的雛形在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形成,殘雪的外婆是對她童年影響最大的人,除了情感之外影響殘雪最大之處,應該是外婆獨特的精神氣質和思維方式。
殘雪土生土長在長沙這塊沃土,又有著外婆這樣一個巫楚色彩明顯的老人作為啟蒙者,巫楚文化這種神秘、非理性、夢幻般的感覺對殘雪的寫作影響不可否。
神秘的童年經驗一直追隨著殘雪,成了她長大后無法抹去的童年記憶,她說:“幾次跟隨外婆在天井裡趕鬼的經驗烙在了她的‘靈魂’上。”特殊的成長經歷,使殘雪沾染了楚巫文化的神秘因子,楚巫文化逐漸內化為她一種獨特的精神氣質。
殘雪天生就缺乏模仿能力,最擔心的就是幼兒園排節目時自己的不知所措,最怕父母讓她在客人面前唱歌跳舞,在其他兄弟姐妹看來極其容易的事對殘雪來講比登天還難,充滿了恐懼與羞怯。她自己說由於不善於模仿所以難以為外界同化。當時殘雪父母有“問題”,很少有客人到家裡來,偶爾來一兩個她就非常緊張,生怕讓自己同他們說話,總想著躲出去,她認為人際關係是複雜而不可思議的,在學校見了老師躲,回家見了鄰居也躲,總之就是怕和不是很熟悉的人交流,人際關係成了殘雪童年生活的一大障礙。在上小學的時候就是一個羞於在別人面前表現自己的孩子,所以朋友很少,大家做遊戲的時候很少叫她,她總是顯得那麼“不合群”,她的內心是矛盾的,一方面怕被人注意,另一方面又很渴望小朋友來叫她一起玩,但被叫去一起玩的機會微乎其微。
1960年,殘雪7歲那年,一次她被父親帶著到食堂去買飯菜,她隨著隊伍移動,快到窗口的時候渾身發抖,懷著赴死的心情將飯籃子放在窗口大喊“30兩”,由於慌亂將飯票掉了兩張。殘雪的敏感、固執、不知變通使得童年的玩伴少之甚少,殘雪的生硬使得她的夥伴越來越少,在學校,在大院里,她都是越來越孤立了。殘雪成了寂寞的遊魂。外婆在她7歲時因飢餓兒死亡。
殘雪的童年大部分時間都是孤單的,無法與人進行自然的溝通,總是處理不好人際關係。
殘雪對周圍世界尤其是人際關係是逃避的、排斥的,童年和少年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憂心忡忡中度過,由於對未知世界的恐懼,哪怕是一樁心事也會使她憂心忡忡很多天,為此經常失眠、恐懼、焦慮,她總是讓自己站在外圍觀察生活,始終融不進去,所以言語和舉動在眾人看來永遠是異端的,不得體的。
殘雪對交流有著長久的渴望。殘雪身上的壓抑主要體現在童年生活的封閉上,這種“不合群”是為傳統習慣所不容的,所以在殘雪無意識小說世界里我們經常能體驗到焦慮、恐怖與危機四伏,而這些在其童年的生活經驗中己經滲透於潛意識領域。
外在的世界與人際關係造就的孤獨,使得殘雪性格孤僻敏感,繼而發明了一種排解這種痛苦的方法——閱讀與幻想。由於缺少玩伴,殘雪大部分閑暇時間都是在孤獨中挨過去的,這種孤獨、寂寞、焦慮狀態無疑是一種痛苦的體驗。殘雪正是通過特殊的思維方式和閱讀體驗來降低焦慮帶來的痛苦,讓她自己在白日夢一樣的世界里自由的翱翔。
1966年,殘雪小學畢業(即“文革”開始)即失學。
1966年,殘雪13歲時正值“文革”爆發,這場破壞力極強的政治運動不知對多少幼小的心靈造成難以癒合的創傷,“文革”期間殘雪父母被劃為右派,家裡生活條件極其艱苦,殘雪在缺少父愛母愛的條件下由外婆養育成人,在一塊如此貧瘩的土地上,在所有的務實幾乎都成為泡影的時代,殘雪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務虛的尋求之路,對於少年時代的殘雪來說,有個東西是不能碰的,這就是個人的尊嚴。但那是一個最不要尊嚴的時代,所以殘雪就總是暴烈地發作,在這種發作的不斷作用之下,她內在的空虛便漸漸地形成了。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殘雪逐漸走向了虛空,本該爛漫的童年殘雪卻出現了自我的封閉。
1968年,殘雪的父親被釋放。
1970年,經街道辦事處安排,做過銑工、裝配工、赤腳醫生等與文學無關的工作,生孩子后又去當過代課老師。因為未能正式工作,決心自學縫紉,和丈夫一起成為個體裁縫,為期5年。
從殘雪的心路歷程來看,她在青少年時期,幼小的心靈就蒙上了一層難以抹去的陰影:父親挨整,母親被放逐勞改,全家被下放,祖母在大飢荒的年月挨餓死於水腫病。嚴酷的社會文化環境造成了殘雪精神上的抑鬱與心理上某種程度的“自我分裂”。
1972年,殘雪的母親從幹校年終於回來了——患著心臟病、肝炎、高血壓的半死不活的身體狀況。
創作過程
殘雪將心路歷程上陰影與人生感悟轉化成夢魔荒誕的、無意識的敘述手法創作了《蒼老的浮雲》。創造了一個與現實世界相反的超驗世界,任憑無意識肆意發揮。
殘雪的抑鬱與“自我分裂”,在創作過程中不知不覺地滲透於小說的人物心靈中。 《蒼老的浮雲》文本是從外向人的心靈里來挖掘——像旋風一樣層層深入地旋到主人公靈魂最深處的內部去挖掘。
殘雪一直致力於探索人的內心世界,故事中的敘事對象,是人的深層意識、自我意識,並通過陌生化與荒誕的手法展現出來。殘雪使用了許多夢境來表達主人公的內心思想以及被壓抑的情感。殘雪用荒誕方式來表達一種非理性的情緒,從而對現存秩序給以顛覆。

人物介紹


更善無
更善無,大學畢業生,對事業無任何追求,在褚樹開花的季節里,他常被褚樹煩人的花香熏得整夜地做夢而不能入眠並且產生種種奇思怪想。
他有時在睡夢中突然地驚醒,坐起身來,拉亮電燈,大喊“牆角蹲著一個賊”,往往惹得他的老婆慕蘭也蓬頭坐起,閉著惺松的睡眼去找鞋子。
一大早起來,他無所事事,用腳在地上踢個坑,埋葬一朵褚樹花,並且還懷疑他的這一舉動被鄰居虛汝華窺見了,因此,他直接寫字條,拋入鄰居家裡,提出警告。當一隻剛剛學飛的麻雀被雨淋得濕漉漉地跌入溝里時,他能一直看著小生命怎樣慢慢地死去,並將它拾起,裝進信封里,偷偷地從鄰居的廚房窗口裡擲進去。
一家三口吃飯時,他除了和別人談論一些無聊的事情之外,還一直心不在焉地望著窗欞上那隻一直在逮蚊子,然而卻怎麼也逮不到蚊子的蜘蛛。
上班的時候,他總是帶著準備好的饅頭,一到辦公室里,就去喂平台上的麻雀。他工資不少拿,然而卻整天坐在辦公室里品茶聊天,無所作為。
慕蘭
慕蘭是更善無的老婆。她總愛窺視別人的隱私。先是在自家的牆壁上掛起了一面大鏡子,通過它的反光來窺視鄰居家裡的一舉一動,後來,又覺著鏡子掛在屋裡不方便,乾脆把它移置到了院子里的樹上。對鄰居在房后搭棚子養花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覺得在同一個屋頂下住了八年的鄰居的心事是那樣地猜不透。看到鄰居在屋后的魚缸里養了兩條黑金魚時,她就將肥皂水倒入魚缸,毒死金魚。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總愛拿別人的笑話來開心,把愚弄別人看成是自已最大的快樂。她多次地談起林老頭把屎拉到褲檔里。在私生活上,並不自重,她在丈夫的面前同她的男同事抱在一起並在地上滾來爬去。
虛汝華
虛汝華是一位工程師的女兒,她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向人誇耀她聰慧,說她將來一定能繼承父業,結果,她只當了一個賣糖果的營業員。她有時對著牆壁自言自語地回顧述說她年輕時的生活。有時,她因一隻蟋蟀之死而挖空心思地去猜測它的種種死因。她喜歡背著丈夫在家裡拚命吃酸黃瓜條,吃得兩個嘴角流水。
吃飯時,她往往心不在焉,讓菜湯隨便地流在胸前。她每天只知遵照丈夫的吩咐不停地噴灑殺蟲劑。她終日憂慮,夜不能寐,常嫉妒別人家的孩子。
老況
老況是虛汝華的丈夫,他因褚樹花香而不斷地失眠和夢囈,為了解除這種不安,他常炒一包蠶豆,在夜裡吃著慢慢地入睡,並喋喋不休地向老婆講述此舉的妙處。他終日在家談些外面的奇聞軼事來聊以度日。

作品鑒賞


主題思想
《蒼老的浮雲》的主題思想:在垂死生命的鏡像中,凝視生命主體的衰竭。
中國當代作家殘雪,關注人的存在窘境,尤其是她代表作《蒼老的浮雲》,直接展現“自我凝視”造成人情感的墮落和生命衰竭。自我“凝視”,在基督教和儒家的文化傳統中是美善自律的精神之根,但在文明進程中受社會權力的“規訓”,產生了醜惡自控的位移,轉變為自我監控。《蒼老的浮雲》以反烏托邦式的美學風格給現代人以深刻警醒,引發人們去思考人如何在現代文明的擠壓下保存和發展主體性的自由與獨立。《蒼老的浮雲》以寓言式的建構,喻示著人的主體性在自我“凝視”之下的衰竭。
反烏托邦式的寓言建構:個性生命衰竭的寓言式呈現
人的存在,包括肉體和精神。《蒼老的浮雲》展現了人主體性的掙扎墮落。《蒼老的浮雲》展示了由於懼怕被他人窺視而造成自我“凝視”,揭示出道德倫理缺席的情境下人們的怨恨心理和醜惡人性。在現實與虛構的參照思考中,文本從自由精神的缺失、獨立情感的封閉和本能慾望的消退三方面對人的主體性衰竭進行了探究。
1、精神自由的缺失
個性是積極性,是抵抗,是對世界負擔的勝利,是自由對世界奴役的勝利。隨著人的個性的展開,人逐步從自然界的奴役之下掙脫。但文明的進步,也使人再次面臨奴役,人的主體性為機械性所代替,再度降低到客體的地位。然而個性喪失的原因不能單純歸罪於文明與科學,因為控制工業文明的不是知識的掌握者,而是知識的控制者,是一種嶄新的權力——知識政權在運作。這種權力體制是生產性的,可以擴張權力。
作家殘雪從文革災難中走出,其作品涌動著意識形態所灌輸的精神毀滅氣質,人們的情感道德陷入絕望虛無的境地。《蒼老的浮雲》里男女主人公的名字中,“善無”喻示真誠、善良等美好精神的泯滅,“虛”則是精神空虛的指稱。更善無總把他人看作窺視者,時刻處於遭受窺視的恐懼之中。他為防止被窺而採用卑劣手段對人,實際上他自己也充當了窺視者的角色。可見“被窺”只是他的想象,是自我“凝視”的無意識的誤認。整個文本充滿的就是“被窺”與“窺”相互設防與侵害的鬥爭。
更善無偷偷地把花踩碎,又怕自己這種陰暗嫉妒心理被識破,就去窺視和恐嚇虛汝華。他的腦子老是浮現虛汝華的眼睛,耳邊回蕩的是虛汝華的聲音,甚至與虛汝華做同樣的夢。更善無的整個思維,已陷入了虛汝華的泥潭裡而難以自拔。他們夢中同時出現的泥潭裡的烏龜就是一個生動的象徵。更善無用一條自己想象出來的、防備他人的繩索把自己牢牢捆住。他的自我意志惡化了,不再有精神的自由,反成為被邪惡利用的工具。這是一種自我惡的奴役造成的精神的墮落。《蒼老的浮雲》演繹了自我奴役的精神分裂。
2、情感關愛的封閉
人是群居性的感情動物,個體的人相互地施與關愛,能產生親和力,消解陌生和敵意,並使個體聯合起來形成團結有力的集體,去共同面對人類遇到的困難。但有“愛”和能“愛”是有條件的。在弗洛姆看來,愛首先要“承認人的自身價值,保持人自己的尊嚴和個性”。
所以一旦人的精神自由缺失,個性就失去了支撐的力柱,“愛”就無從談起了。在《蒼老的浮雲》里,也從某些方面呈現了人與人之間情感封閉的、無愛的生存狀況。
《蒼老的浮雲》描述的是群體中的最小單位——核心家庭的情感阻塞。從更善無夫妻之間關於飯菜的爭吵里,一個說吃的是排骨另一個則說是裡脊肉,可以捕捉到人物的潛意識,看出兩人的情感溝通出現了問題。而虛汝華則完全對丈夫鎖了心門,只自顧自地噴殺蟲劑。丈夫則迷信地認為妻子是老鼠變的,防範著她,最後離開了她。更善無和虛汝華的偷情,剛開始雙方都還有傾訴的慾望,但想法卻南轅北轍,最後彼此失望到厭惡。正是這種封閉存在的自然而然及對生活的細微滲透,反射出人的個體生存也陷入與大洋國一樣的信任危機和孤立困境。感情一旦封閉,人與人之間稍有摩擦,就會由無愛轉化為“怨恨”。“怨恨”是人生存中對他人的一種感情,一種包含嫉妒、傷害的仇恨但又只能隱藏在內心,無力採取報復行動的壓抑心態。在倫理範疇中,“怨恨”是強抑在內心而不能行動,這種畸形的心理狀態往往會造成錯誤的價值判斷。的確,在《蒼老的浮雲》里,因為人的主體性喪失,淪落為沒有創造力的客體,所有對人生的不滿和失意只能在內心翻騰,就壓抑積聚成了“怨恨”。更善無害怕被別人察覺他陰暗的內心,就把對人的嫉妒、不滿壓抑起來。由於不和他人溝通,“怨恨”只能造成心態扭曲,造成價值判斷的錯誤,從而以仇恨對人。這種避惡與施惡的相應增長,反之加深了“自我凝視”的力度。
3、本能慾望的消退
生命本能是人作為個體存在的最低生存底線。在《蒼老的浮雲》里,人的個體生存都衰竭了。在《蒼老的浮雲》里,對待他人的性關係,更善無感覺到噁心,滿腦都是骯髒的回憶。虛汝華一開始就呈現出生命衰竭的趨勢。她的身體一天天枯竭,生不出孩子。鮮紅的漿果,屋裡生命旺盛的昆蟲鼠類,反襯出虛汝華生命的衰竭。她生理慾望在消退,連哭也不會了,最後她把自己封在屋裡,靜侯死神的降臨。更善無進入虛汝華的生活,他只是想掌握虛汝華是否在窺視他自己,是否處於危險當中。當更善無取得答案后,就開始冷落虛汝華。當虛汝華溝通的願望得不到回應,她也就絕望了。
文本展示的是從個性到個體漸次衰竭的痛苦。“自我凝視”已經由精神滲透到肉體,控制了最後的防線。虛汝華的感性個性生命麻木了,喪失了。一言蔽之,人作為主體,不存在了。
醜惡的自控:自我“凝視”的現代位移
《蒼老的浮雲》觸目驚心地揭示了束縛主體性的內在性,體現為自覺自願的狀態。它不是自發生成,而是歷經了深遠的文化積澱和外力的強勢影響。
自我“凝視”其實是人類一種集體無意識,作為原型,在不同文化長河中沖刷成各異的心理性格。殘雪成長於儒家文化傳統,“君子慎獨”的規訓熔鑄於中華子民的血脈,即便獨處一室,也要時刻檢點自己的言行思想。可見意識深處都存在著“凝視”的眼睛。如果說在信仰的抽象真空和精神的文化本原下,“凝視”下的自律是美善的體現,但在現代社會,“凝視”是發自權力掌管者的眼睛。權力掌管者通過道德的訓誡、體制的統治和認知的教化,在人們精神之巔和靈魂深處造成自我“凝視”。自我“凝視”這一集體無意識發生了不同的“位移”。這種“位移”,是人類在發展中面臨不同問題所陷入的相同的困境。
在後工業社會的西方,工業技術的迅猛發展,使人看似聯繫更廣泛而實際卻是日益的隔絕和封閉。社會的網路化使“凝視”無孔不入,使自我“凝視”無時不在。社會的權力掌管者利用大眾的自我“凝視”,讓人本身內在地、自動地對自由精神壓制,對多元思想束縛,對鮮活創造力扼殺,而服從於權力體制的統治。
在社會轉型期的中國,站在文革后的廢墟上,面對改革中良莠並進,人們體現出精神向度上的迷惘。殘雪從人性最天然的一面——血緣親情的人倫,發現中國人美善的自我“凝視”發生了質的位移,由此引發思考。中國的封建傳統集結在“家”的結構上,君臣、父子、夫妻的倫理綱常是宗法制度對人的個體精神的壓制和吞噬。所以“五四”以後的民族救亡都把“家”作為反叛的突破口。但革命的激情也導致思考的欠冷靜,在對封建的傳統人倫顛覆的同時,也把天然本真的美善道義一鍋端去。這無疑會走向另一極端。封建意識在某一特定時期又捲土重來。文革中家庭成員間的揭發批判、劃清界限,又使人性遭受空前摧殘。這種對血緣親情的“革命”,沒有正義作支撐,只是一種自私自利的明哲保身,落井下石或當作躋身政治權力中心的資本,如劉小楓所言:“‘文化大革命’正是政黨意識形態‘符號’護衛下的社會怨恨的大爆發。”《蒼老的浮雲》體現的就是文革之後人的個體情感的萎縮、道德惡化:夫妻,母女、父女彼此間是隔膜、怨恨、猜疑和攻訐;婆媳翁婿、鄰里同事之間也如此。“君子慎獨”的優良傳統已遭蕩滌。而在“四人幫”倒台之後,對主體性自由的峻急呼籲,又導致一種個人至上的狂熱。這種為得到自由而對他人猜忌攻訐,無疑也是對他人人性自由的侵害。這其實是封建家庭式的自私狹隘在個體的人身上的聚縮。這些都是與嶄新的人類組織——社會背道而馳的。隨市場經濟帶來的利益原則,衝擊了美善道德,人們在利益追逐和生存競爭時,就會輕易地把他人看作對手和敵人。可見,無論是政治集權煽動,還是個體利益驅使,都控制了人們的自主精神,喪失了個性自由,形成一種自覺的自我“凝視”。
《蒼老的浮雲》深思道德,同時又涉及認知,兩者互為補充。
審美建構:以“丑”來批判和拯救
殘雪曾說過:“(寫的東西)屬於靈魂的黑洞洞的處所;它在世俗之上、虛無之下的中間地帶。”《蒼老的浮雲》,建構出充斥著壓抑和苦難、遊離於現實之外的“反烏托邦”,呈現出“丑”的美學氣質。現實呈現為表面的享樂主義,更善無的家庭生活是虛假的和諧。若要挖掘人的生存真相,以達到對現實的真實融入,就必須表現丑。而且人們在自我凝視中已喪失獨立意志、自由精神和自主生命,變得麻木愚鈍。而對丑的揭示,能給人一種痛苦的刺激,給麻木的生命感覺帶來感性魅力。
所以在充滿絕望荒誕、陰謀怪癖的“反烏托邦”世界里,更能使人看清現實真相,看到現代文明對本真人性的戕害。而且這種批判還能延伸到拯救,因為藝術的社會性並不在於其政治態度,而在於它與社會相對立時所蘊含的原動力。《蒼老的浮雲》使人強烈感受到個性生命存在的困境,也引發人們去思考和探求:人應該如何對個性生命樹立信心?
《蒼老的浮雲》就象寓言,充滿了作家的生存智慧和生命思考,帶來的是超驗的警示和切身的領悟。
創作特點
以醜陋的事物為審美對象是殘雪小說的特點之一,在《蒼老的浮雲》中,審美主體隨時能感受到赤裸裸的感官刺激,醜陋的意象俯拾皆是。充滿尿騷味的陰溝,在屋裡不斷繁殖的蟲子,在破布里臨盆的老鼠,天花板上蛛網的穗子,有著綠森森眼睛的黑貓,在窗帘上產卵的蚊,人們的生活環境是污穢不堪的,甚至引起讀者的生理不適感。
在小說中,除現實中原本丑的東西被加以描述外,還有一些本身經過時間的積澱代表著美好的意象也被作者加以醜化。月亮這一意象在中國文學長河中是很常見很重要的意象,有著豐富的內涵,但都是美的,能給人以美的感受和想象,但在殘雪筆下,“月光像鋪在地上的長條屍布”,將月光比作長條屍布美感是談不上的,直接讓人想到死亡,感到陰森、恐怖,不寒而慄。“花”在中國傳統文學中亦是美的代表和象徵,但在殘雪的小說中,“花香味里更有股濁味,使人聯想到陰溝水,聞到它人就頭腦發昏,胡思亂想”。花非但不香反而臭。原本美的東西在殘雪筆下成了丑的,這樣鮮明的對比給讀者更加強烈的刺激和深刻的感受,審丑效果得到加強。殘雪的審丑不僅表現在物上,還表現在人物之間的關係上。在小說中人物之間的關係都是背離社會常規和道德的。母親想要女兒一輩子不得安寧,女兒恨死了母親,父親想與女婿聯手來害自己的女兒,父母聯手謀害自己的女兒。在文中幾乎沒有在道德體系下正常的人物關係,更不用提人與人之間的真情了。
殘雪的小說更是把荒誕推向了極致。殘雪是敏感的,她能敏銳地感知生活,並把這種感知加以強化,加以擴大后表達出來,她表達的荒誕其實是生活自身的荒誕面。她的荒誕表現在意象的荒誕,如會飛的毯子,長在身體里的蘆稈,細如蛇頭的人的腦袋,長著人頭髮的枯樹,血紅的恐怖的太陽,日夜不停地能碾碎一切的大石磨,不僅荒誕,而且陰森、恐怖。她的荒誕性還表現在人物形象上。在《蒼老的浮雲》中,幾乎所有人物都是飄忽的,有著怪異的嗜好和行為。虛汝華能一條接一條地品味酸黃瓜,連流出嘴角的汁水也要舔回去,每天晚上都與自己那會飛的毯子作鬥爭,認為自己的體內長滿了蘆稈,並且燃燒了,鼻孔里冒出兩條濃煙,儘管她喝了大量的水也抑制不住。她喜歡在陰暗的地方咬傢具,像老鼠一樣。慕蘭喜歡偷偷摘花煨湯,喝了后臭屁連連,喜歡偷窺別人,就連林老頭把屎拉在褲子里這樣的事她都會記錄下來。因為這樣她才有成就感和價值感。老況是一條圓滾滾的蛔蟲,在母親腸子里才能感到愜意。虛汝華的母親成天用籮筐捕麻雀,並通過麻雀的眼睛把麻雀釘在天井的牆上,父親則在天井裡摸索著繞圈子,他自認為是沿著筆直的通道前行,邊跑嘴裡邊吐著泥鰍。老況的母親則每晚都坐在大櫃后的陰影里,朝一隻紙盒裡吐痰並稱之為靈魂清洗工作。在小說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是荒誕至極超出常人的想象,虛汝華病重,母親竟穿黑衣黑褲黑頭巾前來奔喪,看到女兒有所好轉,竟氣沖沖扭頭就走,還想著與女婿聯手迫害女兒,因為她恨透了自己的女兒,“發誓要攪得她不得安寧”,她貼紙條、偷窺、捅屋頂,很難將這個人物與“母親”一詞聯想起來。而慕蘭的父親也是一個偷窺狂,每天都在黑暗中刺探著女婿的一切,經常到女兒家偷東西,挑撥女兒女婿的關係,因為他恨死了自己的女兒。更善無的女兒也恨死了自己的母親。虛汝華的父母勾結在一起想要弄死自己的女兒。本應該充滿溫情的親情在這裡變得冷漠甚至可怕,充滿了你死我活的敵視。這雖不是現實世界,是主觀臆造的世界,但這種荒誕的行為和關係是生活的另一面,是生活本質的一種揭示。
殘雪小說的特點還體現在她的藝術表現形式上。《蒼老的浮雲》沒有時代背景,只有以楮樹的開花、結果、枯萎來表示時間的流逝,也有早、中、晚的表述,也有幻想和現實的轉換,但不能以現實的時間來參照小說的時間,因為小說呈現的是片段式、拼接式的場景。在小說中雖然有很多片段描寫,有大量的細節,但要把這些安排在同一時間鏈上是很難的。小說沒有傳統小說推動故事發展的線索,人物的突然出現、消失,情節的突然變換類似於蒙太奇的手法,但不同的是沒有內在的邏輯聯繫,使原來熟悉的生活變得陌生,給人一種眩暈的感覺,很難理解。小說總是以“他”或“她”來指代人物,很少有明確的指示,這就使讀者必須要先判斷當前所敘述的“他”或“她”所指何人,有時甚至要通過前後文的暗指或推理才能判定,這就增加了讀者的困惑感。同時敘述視角的切換也加大了文本理解的難度,文本的敘述視角和人物視角的切換給理解文本造成了理解障礙。小說中人物的語言失去了傳統小說語言塑造人物形象、推動故事發展的作用,只是單純的語言,並且缺乏邏輯性,“楮樹上已經結了果,等果子一熟,你就會睡得很熟很熟。她身上老長瘡,就因為她脾氣大”。顯然果子成熟和睡得很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都沒有必然的聯繫,而脾氣大也不可能是身上長瘡的原因。
又如慕蘭說,“我倒了一盆肥皂水,我正在想,我怎麼也,上月的房租還欠著呢”,她所要表達的是什麼讓人無法理解,既與前面的情節沒有聯繫,也不引出接下來的片段。“那時我們常坐在草地上玩丟手絹。太陽剛剛落山,草地還很熱,碰巧還能捉到螳螂呢。我時常出其不意地扔出一隻死老鼠!去年熱天有一隻蟋蟀在床腳叫了整整三天三夜,我猜它一定在心力交瘁中死掉了。”像類似前後沒有什麼聯繫的表達在文中隨處可見。人物之間的對話也缺乏邏輯性,缺乏交流,對話沒有針對性。像虛汝華和老況的對話:“天一亮,花兒落得滿地都是。”她用力搖醒了男人,對著他的耳朵大聲說話。“花兒?”老況迷迷糊糊地應道,“蠶豆的作用比安眠藥更好,你也試一試吧,嗯?奇迹般的作用。”“每一朵花的瓣子里都蓄滿了雨水,”她又說,將床板踢得“咚咚”只響,“所以掉下來這麼沉,‘啪嗒’一響,你聽見了沒有?”夫妻之間的對話都是充滿隔閡,充滿冷漠。每個人都沒有聽眾、不被理解和接受,這種對話邏輯與交流的缺失展現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這裡的每個人都生活在孤獨的自我世界中。
殘雪是一位具有女性自覺意識的女性主義作家,她用女性特有的眼光看世界。在《蒼老的浮雲》中殘雪塑造了一群男性和女性人物形象,這些人物都背離了以男權文化為中心的社會。
在殘雪筆下,母親這一在男權社會中的光輝形象呈現出另一種樣子,讓人覺得陌生,不可接受。首先母親的外在形象是醜陋的、骯髒的。虛汝華的母親總是不洗頭,頭髮上有股酸臭味兒,污垢太多以至頭髮都掉光了。她的舌頭上生著肉刺,晚上會吸丈夫的血,嘴裡罵著污穢的髒話。老況的母親則整天莊嚴地吐著痰,而母女、母子之間的親情更是不存在。虛汝華的母親因為虛咬了自己一口,就想用鎚子敲掉她的牙齒,有一次竟已經舉起鎚子。虛汝華因為沒有根據母親的意願繼承父業成為一名工程師而成了一個賣糖果的營業員,母親就恨透了她。在小說中除了母親這一類形象,其他的女性也一改傳統的美麗、賢惠、溫柔、奉獻、順從形象,變得醜陋、兇悍、自私、獨立。更善無的老婆慕蘭喝放了花的菜湯就沒完沒了地放著臭屁,而且能將隨著酸水打上來的嗝又一口咽下去。虛汝華枯瘦乾癟,每天精神恍惚,家裡蚊飛鼠竄。對於婚姻和丈夫她們沒有最基本的忠誠,更不用說關心和愛護了。就連更善無十五歲的女兒也殘忍地將貓的尾巴砍斷,還挑撥父母的關係。
在殘雪筆下,除了女性形象背離了男權文化中所塑造的女神類形象,男性英雄主義形象也得到了解構。在《蒼老的浮雲》中,更善無自己都認為自己是一個什麼也不是的人,像個鬼鬼祟祟的怪物。老況更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不能離開母親而獨立生活,遇到情況只會說“‘我’母親可厲害啦,‘我’要喊她來教訓你”,重新回到母親身邊生活使他心中升起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新奇感和自豪感,甚至恨不得“踢一腳路邊的石子,捶一頓路邊的電線桿,然後哈哈大笑,笑得渾身打顫”。更善無的岳父經常跑女兒家偷東西,老況的岳父不時地挑撥女兒女婿的關係。小說中男性不是缺失就是喪失能力的懦弱者,他們的存在對女性對社會來說都無意義可言,他們完全顛覆了傳統男性英雄式的形象。殘雪揭示了男性社會的另一種真實,張顯了女性主義。
寫作技巧
“意識流”寫作技巧
殘雪小說受到拉美魔幻現實主義、西方的荒誕派以及意識流寫作的影響,加之殘雪特立獨行的性格,使她的小說呈現了另類的美。殘雪的文本在某種自我封閉的狀態下,先驗地繪製了一個荒誕的非理性的世界。這樣的文本對中國的閱讀者來說,是一種挑戰。無疑殘雪進入了中國先鋒作家的大名單。
殘雪的小說透露出來的是對時代的恐懼、對人間的無奈、對親情的悲哀。《蒼老的浮雲》給殘雪小說蒙上了一層面紗,模糊化的視角、模糊化的鏡頭、模糊化的年代,製造了殘雪小說的閱讀陌生化。殘雪在中國文壇製造了一個迷——“殘雪之謎” 。殘雪被認為是中國當代“寫夢的高手”,她的作品不用理性評判作為外化的世界秩序,而是讓讀者直接進入她的身體感覺、生命空間。殘雪深挖人類深層的心理,她的小說勾勒出了一幅幅無意識空間的圖畫,無意識世界里哀號的生命,表現了一種慾望的衝動。其中《蒼老的浮雲》就是呈現這樣無意識的微妙波動最明顯的小說。
1、文本中使用了夢境來表達主人公的內心思想和被壓抑的情感
小說的男女主人公生活在夢中,一切都蒙上了朦朧的影子。作者通過怪誕的夢境描寫,表現了日常生活中看不到、意識不到的本能慾望和被壓抑的情緒。該小說開頭,主人公更善無就在楮樹的花香中做著恐怖的夢,他夢見許多紅臉的女人擁擠著把頭伸進窗口,像是毒蕈。通過小說的閱讀可以看出殘雪描寫的小說主題之一就是“窺視”,而帶毒的紅色女人頭就象徵了主人公更善無對整日纏繞他的窺視者的厭惡。而更奇怪的是男主人公更善無和女主人公虛汝華在同一天晚上做了同樣一個夢,夢見一隻烏龜向他們的房子爬來,但是烏龜無論如何努力也爬不到目的地而在泥潭中苦苦掙扎。聯繫現實生活中的兩人,他們都想得到社會和親人的承認和尊重,但是事實恰恰是相反,生活給他們兩人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周圍都是窺視者猥褻的目光和仇恨的臉孔,他們感到前途無光,舉步維艱,苦苦掙扎於生活的泥沼中,不能解脫自己的靈魂。這兩個夢表現了人類內心靈魂的痛苦和被慾望壓抑的無奈。
人類似乎從一個噩夢的深淵跌入到了另一個恐怖的深淵。殘雪混合了夢境和現實兩種時序狀態,夢境與現實之間沒有了界限,這樣就製造了人生最大的恐懼,使慾望更加被壓抑。
2、作品中涌動著一股由自由聯想和感覺意識形成的潛意識暗流
作者把小說的人物置於他能感知的場合下,主人公可以在感知的視野中,盡顯人物的思想活動。
在《蒼老的浮雲》中,人物的理性意識完全被無意識控制。小說中人物的主體意識完全失控,而只能憑藉自己的感覺去做一些事情,說一些話。對這些話和自己所做的事情,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去說去做,其背後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影響著他們,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就是主人公語無倫次、顛三倒四的言語。更善無因為奇怪的夢境,第一次走進了虛汝華的家,對她說了一些自己也不清楚的話:“惡夢襲擊小屋,從窗口進來,壓在身上。”一個潛在的本我突然釋放出來,對女人說了這段話。
這個時候潛意識表現了無秩序的混亂,語無倫次的語言出現在現實的對話中,連說完這些話之後的更善無都被自己所說的話嚇了一跳。雖然這樣的夢中言語看似無法琢磨,但是還是可以感覺到語言背後壓抑著一個多麼孤獨的和悲苦的靈魂。這顆孤寂的心靈迫切想找到安慰,想找到一個慾望發泄的機會,但尋找失敗了,因為他找到了與他一樣孤獨的心靈。
另一方面就是人物感覺的流動化。小說的線索非常混亂。人物隨感覺遊走、行動,如夢囈般生活,虛汝華纏綿於病榻,雖醒猶夢的狀態,更具表現力。最突出的是對女主人公走向死亡時的描寫,她在病榻上的思緒,她看到漫天的紅光,想到了兒童時代,想到了父母,感覺似在夢中行走,卻又像在現實中活生生地呈現。她可以感覺到肚子中的排排蘆竿要把她的生命燒盡,默默地承受了死亡來臨的感覺。這些感覺正適合那些敏感的精神又處於極度壓抑和憂鬱之中的人,通過對這些人的潛意識深入探尋,發現無意識世界更加迷離深奧。
詞語意象
小說通過象徵的凝聚來表現潛在慾望的動力因素。《蒼老的浮雲》中就有許多這樣象徵性的事物,最顯著的要屬小院中的一棵孤獨的楮樹。中國民俗中院中有“樹”,則即院中有“木”,則為“困”,這個字恰當地說明了小院生活的壓抑。還有就是房子,弗洛伊德說樹和一切尖狀物都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徵,而房子則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徵。小說中更善無因為楮樹的香氣而難受,女人則因為始終被困於房子之中而痛苦。兩個人的婚姻都充滿了不幸,所以他們兩個走到了一起,來尋找自己的“性對象”,發泄自己被壓抑的慾望,兩個人在朦朧中發生了曖昧的關係。但是他們的壓抑並沒有解脫,他們的本能慾望並沒有找到真正的發泄渠道,也許他們永遠也找不到慾望釋放的途徑,一再被壓抑,而無意識世界仍在混亂中。最後,樹被閃電擊毀,房子也被鐵板徹底地封閉,兩性世界從此隔絕,兩性世界也同時毀滅,壓抑的慾望被埋藏得更深,靈魂更加痛苦。“性”沒有解決他們的心裡壓力,反而被壓抑了。慾望的死亡,就象徵人的毀滅。
另一個值得關照的人物就是虛汝華的婆婆,她總是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還總戴著一頂破帽子,這暗示了她過度地壓抑了自己的本能慾望。小說中這位婆婆對自己的兒媳婦十分仇恨,時時在監視她的行動,最終把兒子從她的手中奪了回來。而老況——虛汝華的丈夫,也總是想回到自己母親的懷抱,遇到事情總想找自己的母親,在母親的身邊則表現得十分感性,感到十分安全和溫暖,而且更具有生活的意義,這是明顯的戀母情結的表現。
小說中還有許多其它象徵和隱喻的事物,如釘死在牆上的麻雀、床下的老鼠、古老的石磨等,這一切古老醜陋的東西,象徵了人類生活的混亂不堪。文藝作品在弗洛伊德那裡被認為是作家的“白日夢”,夢中出現的就是人類壓抑在內心的慾望,當然這個慾望不能直接地表達出來,必然通過一系列的象徵達到慾望釋放的目的。

作品評價


從自然空間看,殘雪的筆下的世界是一個非人的世界,《蒼老的浮雲》中的生存環境沒有一絲“人,詩意地棲居”的因子。“更無善”們賴以寄存的空間失落頗有啟示意義:第一,小說文本中不存在“空間的曠闊與自由”的問題,而是空間的日漸逼仄與自由的失落帶來的焦慮與恐懼。第二,故事具有“空間的開放性提示未來”的作用——能“啟發人積極行動”。如“老況”與“虛汝華”剛結婚時,“滿腦子又空又大的計劃,想要在屋前搭一個葡萄架,想要在後面搭一個花棚” 。作為生命個體,其生存空間是開放的,其生存態度是積極的。然而,“這些都沒來得及實現,因為蟋蟀的入侵把他拖得精疲力竭了”。其生存的空間也由開放轉為閉鎖。在私人空間的公共化之處,私人權利的被侵害成為了一種習慣性的社會活動,“保衛自己”便成了絕望的吶喊。
——馬福成(溫州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該小說中大量關於丑的描寫正是對美的饑渴,文本中的荒誕正是對美好生活的盼望。
——劉劍梅(美國馬里蘭大學亞洲與東歐語言文學系副教授)

作者介紹


殘雪
殘雪
殘雪,原名鄧小華,女,湖南耒陽人。1953年5月30日,殘雪出生於長沙。 1970年後歷任街道工廠工人,個體裁縫。1985年開始發表作品。1988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先鋒派文學代表人物。著有長篇小說《突圍表演》,小說集《黃泥街》、《思想彙報》、《輝煌的日子》、《天堂里的對話》、《蒼老的浮雲》、《種在走廊上的蘋果樹》、《殘雪小說集》、《布穀鳥叫的那瞬間》、《繡花鞋的故事》等。部分作品在中國香港和中國台灣出版,並被譯介到日本、法國、義大利、德國和加拿大等國家。
2015年,殘雪的作品獲得美國紐斯達克文學獎提名;獲得美國最佳翻譯圖書獎提名;獲得英國倫敦獨立外國小說獎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