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梨記
紅梨記
《紅梨記》乃明代徐復祚所作傳奇劇本。有明刊本,以《六十種曲》本較流行。描述的是北宋趙汝舟慕妓女謝金蓮之名,托太守劉輔介紹;劉恐趙戀謝誤了科考,使謝冒名王同知之女,與趙夜間會面,次日卻令人告知趙,說他昨夜所見到的是女鬼,趙大驚,逃去赴考。後趙中狀元,劉輔設宴使趙謝見面,並說明真相,使二人成婚。劇中謝趙兩次見面時,都持有紅梨花,故以此名。
明代徐復祚根據元雜劇《紅梨花》發展而成,在劇中增加了宋金交兵,人民遭受戰爭苦難的描寫。劇中謝趙兩次見面時,都持有紅梨花,故以此名。又有《紅梨花記》傳奇,作者不詳。一說明王元壽作,題材相同,有《古本戲曲叢刊》本。《亭會》,原本第十九出《初會》。次日月夜,素秋獨自來到花亭,故意引起汝州的注意。二人交談,汝州邀她至書房相聚,素秋許以次日晚間。
《醉皂》《亭會》是《紅梨記》中最著名的兩折。其中一折《亭會》寫名妓謝素秋深慕才子趙汝舟,假託為太守之女,夜赴趙居處。欲與之相會。趙酒後聞得女子吟詩之聲,尋覓而至。遇一絕色女子立於亭邊,月光之下,恍若天仙,趙一見傾倒。
趙汝舟為巾生的扮相登場,文生巾,花褶子,粉彩褲,厚底靴,活脫脫一個白面書生相,卻又流露幾分多情之性;謝素秋以五旦示人,水鑽頭面,大頭,粉紅花褶子,花裙,彩褲,彩鞋,摺扇(后家扇墜),善修邊幅,好一個花樣女子。在景緻裝扮的烘托下,兩人於月夜在花園深處相遇,互吐愛慕之意。涌動的春情使得書生趙汝舟酒醉不知歸處,誤入庭院幽僻之所,獨坐傷春不忍眠,於是,在登場之處,巾生扮相的演員淺吟低語:
今宵酒醒倍凄清,早月印窗欞,好天良夜成虛景,青鸞杳,好事難成。翡翠情牽金屋,鴛鴦夢斷姚笙。
青春之蠢動乃人之常情,以這樣幽怨的方式抒發青年男子思春之感,卻不失雅趣,實為崑曲所獨有。劇中人在淡淡梨花月的朦朧意境中,酒嘴微酣之態,偶聞依稀女聲,怎不牽動尋覓之心,心理的細膩變化在如此情景之下,始發自然,清新而真摯。
想起夜來景緻,果然美煞人也。其實,景緻在春心蕩漾的書生心裡,只是月夜尋聲的一個小小幌子,實則是惦念起“昨宵的說話”,於是,今夜,乘著月懸明鏡之機,借貪杯之行,隨著窗外禺禺之聲而往,看個究竟。
我魂飛魄驚,便欲私窺動靜,爭奈我酒魂不定。趙書生在月下呆坐片刻,正是夜闌人不寐,月影上梨花。正在他酒未全醒,夜已深沉之時,謝素秋潛蹤匿跡穿芳徑,踏月而來。
謝素秋本是個煙花女子,深慕於趙生。此摺子以說白直接袒露謝素秋愛慕趙生的心理:昨晚到他書房門首,他欲帶醉而歸。果然是個美丈夫,日後前程必遠。又聽他口中喃喃咄咄,似喚我素秋名字,想他未見奴家,如此注想,心事可知矣。就與他結個終身之約,料不做薄倖的勾當。為此打扮良家模樣,房中著花婆看守,待他來時與他成就此姻緣也。身為風塵女子卻一心想要百年好合式的愛情,才子佳人式的童話故事,終逃不出雙方有意的套路,從一開始我們即可察覺這段愛情萌發的端禰,一個是酒醉思春,一個是早懷傾慕,一個是月夜尋聲,一個俟侯良機,好一場捉迷藏式的愛情,一切以“情”為始,卻又不單純是天然雕飾的“情”。從一開始,情感雙方便處於不對等的地位,一個是攻,一個是守,一個是主動設局,一個是被動入局。
從劇中的唱詞念白可見,謝素秋並非一個簡單的鄰家少女,她實則是個有心機的女子,從她聽從老爺假扮良家女子,到她以聲色引誘趙書生入局,從她傾心於趙生的外表,到她在內心獨白時認定趙生日後必成大業,設置一個看似偶然的相遇方式,使趙最終跌入她的溫柔鄉,成為她的感情俘虜。這以上的一切皆表現了謝素秋身為一個風塵女子,在社會上跌打而累積的世俗的心態與縝密的權術。然,她以這樣的方式,成就她與趙生的情愛,以一個風塵女子對愛情的嚮往與對生活的追求的積極心態,促成他們之間的結合,這也並非完全處於功利與私慾,謝素秋的愛,在本質上還是純凈的,只是身為一個妓女,這一身份的脅迫下的無奈之舉,想要得到愛情,勢必要主動地破除自身身份之一最大障礙,而最可行也最有效的方法即是——暫時隱瞞身份,當愛情終成正果,身份的破除便水到渠成了。
聽這折戲,如沐春風,雖披著“偽裝”的外衣,底下的情感流露卻是極其真摯的。在戲中,我也似乎嗅到了湯顯祖《牡丹亭》中,對於封建禮教的駁斥和逾越。徐復祚創作傳奇《紅梨記》的明代後期,由於自立國起就強化了的禮教統治,長時期的思想灌輸和風俗的限制,使許多婦女由不自覺的守禮到本能地依附封建禮教,猶如梁祝式的制約於禮教約束而不能相愛的悲劇,比比皆是。自覺地受禮教約束,是因為對禮的順從,但並非每個青年男女都心如死灰,見到中意的對方時候,心底沒有半點波盪。徐復祚創作傳奇《紅梨記》以帶有喜劇色彩,把視點轉向煙花女子對於愛的主動追求,以“善意的謊言”來追求真愛,這對於當時腐朽的封建禮教是莫大的顛覆和嘲弄,趙汝州和謝素秋的情愛史,這對以詩相愛的情侶直到半部戲過去之後才得以首次謀面,謝素秋直到鄰近劇終時方顯露出其真實身份,許多喜劇性的場面由此而生,而通過戲劇化的喜劇場面,歌詠的是始發天性的情。《亭會》這一折中,所有關目以及附麗幽雅的唱詞也都圍繞著“情”字,演員在眉宇之間所傳達的也是兩廂情願的“情”。至情是人性中的寶物,有真情的人是世間尤物,是可愛的化生。情是莫大的力量,驅使人勇於做一些有些出於正規卻情有可原的事,譬如,謝素秋的偽裝。但偽裝是因為情,是服務於情,是情至真的表現。在沉黯的現實生活中,定要有一道瑰麗的光,衝破黑暗,而引發人內心深處的感動,這束光即是“情”。
明代文學家然大多受到宋明理學家不同程度的影響,但出自獨具的審美感受,對情與性、情與欲的關係卻另有別解,從此折戲中可見一斑。亭會中的謝素秋以個體的感情慾望之“情”作為人的本性。 “講情”就是標舉人的自然欲求、自然本性, “性情者,理義之根柢也”。於是乎,她可以在曲詞中直接袒露心聲,“竹樹金聲響,梨花玉骨香,蘭閨久寂寞,此夜恨更長。”情即是理,情之至即理之至,“天下之貞女必天下之情女”。
而趙生的唱段更是體現了明代文學家從不諱言色慾,甚至將色慾作為情的基礎,以為色慾原本就是人的自然本性:“人生大欲,男女一般,縱是窈窕淑女,亦未有不慮摽梅失時,而願見君子者。”(闕名《定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