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

冰心在《小說月報》上發表的短篇小說

《超人》是冰心在《小說月報》第12卷第4號上發表的短篇小說。

簡介


冰心
冰心
冰心女士在《小說月報》的第12卷第4號上,發表了一篇叫做《超人》的短篇小說。近來又在《小說月報》的第13卷第9號上,看見了署名劍三的一篇批評的文字,又在第12卷第11號的《小說月報》里,也尋出了潘垂統君的評論,好像都說冰心女士的這篇作品,是她整個思想的最高的表現。

作者簡介


冰心原是個詩人,詩和散文比較接近,所以她的散文空靈清雋,十分可愛。至於她的小說也負盛名,一面是由於她天資的穎異,一半也佔了時代較早的關係。凡露臉文壇的時代早,所謂得風氣之先,給人印象每較為深刻。冰心在五四前便用新文體寫了些短篇小說,像《寂寞》、《別後》、《國旗》、《魚兒》、《兩個家庭》等,描寫小兒女間瑣事,或舊家庭腐敗的排場,筆調完全是紅樓夢式的,沒有特色。《斯人獨憔悴》算進步多了,仍是紅樓調調兒,不過因為刊登當時《晨報副刊》上,自然會引起人們的注目。後來她又加入文學研究會,在該會發行的《小說月報》發表《超人》、《笑》,她的詩名本已震動了北京城,這幾篇小說確也寫得哲理湛深,文筆優美,已從紅樓調子蛻化出來,成一種戛戛獨造的風格,於是她的小說家之名,與她的詩名一樣稱於眾口了。
冰心
冰心

創作背景


在當時的中國,受著帝國主義的壓迫,政治文化經濟各方面的侵略,加之內部軍閥橫行,盜賊紛起,生活真“急如束濕”一般,冥冥中若果有一位造物者,我們除怨恨之外,決不能說出感謝二字;對人類除咒詛之外,也決不能說出愛憐二字,這時候我們“外表的人格”是閉著口,淌著汗,僂佝著背,在生活重擔下掙扎,我們“精神的人格”卻早變成一隻被飢餓烙瘋了的野獸,紅焰燒在眼睛里,森森的毛豎在脊樑上,見了人便要撲過去一陣亂咬亂撕,整個吞下肚。“殺人呀!”“放火呀!”“血染全世界呀!”這樣戰慄的口號,我們耳朵才歡迎。
所以冰心的“愛的哲學”越是描寫得莊嚴圓滿,一般人越有“勸飢人食肉糜”的反感。那些“對社會的幼稚病”,“有閑階級的生活的讚美”,“資產階級的女性作家”,“在她作品里只充滿了耶教式的博愛和空虛的同情”等等批評,像雨點似的紛集於她身上了。
人生是否有什麼意義,人與宇宙之間是否有什麼和諧,這是哲學上的大問題,我怕是永遠不能解決的。但人類不生存則已,要想生存,則“互相愛助”是必要的條件。那些尼采式的超人學說,馬克斯式的階級鬥爭,未嘗沒有救世之效果,但其作用等於葯中之大黃硝朴,用之得當,可以攻去病的癥結,天天用它,則非送命不可。冰心的哲學像大米飯,在舉世歡迎大黃硝朴的時代,大米飯只好冷擱一邊,但是等到病人的元氣略為恢復,又非用它不可了。文卻斯德(C.T.Winchester)說文學須含有“永久的興味”,我說冰心的作品就是具有這樣“永久”性的。

特點


首先,“世界上的母親和母親都是好朋友”——《超人》中“愛”的回歸。
小說題目雖為《超人》,但主人公何彬與尼采筆下的超人並不相同。何彬只不過是一個五四退潮后的悲觀頹廢者,受了尼采哲學的一些影響, 認為“世界是虛空的,人生是無意識的” 。何彬的形象,在當時富有一定的典型意義,他實際上是位小資產階級時代病的患者,是冰心從生活中概括出來的典型,是對當時社會問題深入思考的藝術結晶。過去的何彬也曾是幸福的、樂觀的。但冷酷的現實、曲折的遭際、渺茫的前途,迫使他隱藏了曾經的美好,開始認為世界是虛空的,人生是無意識的,愛和憐憫都是惡。可是,“這一夜他忽然醒了”,樓下的兒童祿兒凄慘的呻吟勾起了何彬的母愛,喚醒了他身上沉睡已久的美好故事,甚至是自己患病時有慈愛的母親日夜守護。第二天,何彬給了祿兒一點看病的錢。這個舉動,從表面上看,似乎是何彬煩躁祿兒的吵鬧而給錢治病以獲得清靜;但實際上,它是有心理發展變化基礎的,即何彬關於母愛的一段回憶。逐漸的,何彬拋棄了消極人生觀,幾年來隱藏著的愛的神情,又呈現在臉上,“十幾年來不見點滴的淚兒,也珍珠般散落下來”。而引導何彬向“愛”的路上邁進的另一個因素就是祿兒,尤其是祿兒那封情感真摯的書信,加速了何彬的轉變。“我也不知道怎樣報先生的恩德。然而我有一個母親,她因為愛我的緣故,也很感激先生。先生有母親嗎?她一定也愛先生的。這樣我的母親和先生的母親是好朋友了。”何彬看完祿兒的信,捧著祿兒送來的一束野花兒,回屋子裡嗚嗚咽咽地痛哭起來。此時此刻的何彬,愛心徹底回歸了。母愛是內在動力,祿兒是外在動力,自然美(一束野花兒)是催化劑,三者所產生的合力催生了何彬“愛的回歸”。可見,母愛、童心、大自然的力量是超強的,她拯救了患有嚴重時代病的何彬,昭示並彰顯了冰心“愛的哲學”思想。
其次,“他送給我的那一籃花兒呢?”——《超人》中“愛”的消解。
的確,是“愛”超度了何彬幾近枯死的魂靈。“愛”的偉大與彰顯不容置疑。但在小說結尾出現了這樣一段文字:“他送給我的那一籃花兒呢?祿兒仰著黑胖的臉兒,獃獃的望著天上”。這句話頗有意味。此語的爆發力在於:以既生活化又藝術化的語言徹底消解了上文所構建的“愛”的世界。它是從兩個層面實現的,一是通過兒童的視覺訴求於現實世界,祿兒確實沒有見到“一籃花兒”;二是運用暗示的手法揭示“愛”得虛幻性。
祿兒與何彬先後構築的“愛的世界”又被他們自身解構。何彬是因為祿兒而樂觀起來的。於是,開始編製“愛的花籃”:“我要用一縷柔絲,將淚珠兒穿起,系在弦月的兩端,摘下漫天的星兒來盛在弦月的圓凹里,不也是一籃金黃色的花兒么”。“花兒”是什麼?花兒就是大自然,大自然是冰心“愛的哲學”之一極。這是何彬被兒童之“愛”拯救后而精心構築的真善美,是何彬的理想和愛的世界,祿兒當然是不能感知這種富有象徵意味的詩意世界,因此以兒童特有的純真給解構了,“獃獃的望著天上”。於是乎,我們得到的啟示就是,冰心筆下“愛的奏鳴曲”從根本上講是一種理想的虛幻的無形之物,充其量只能緩解一時的苦痛,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社會人生諸問題和矛盾困惑,甚至是兒童成長的問題。比如說,祿兒得到何彬一時的金錢救濟解決了病痛,但祿兒的將來呢?若再生病甚至不幸遭際時又有誰來救濟?很顯然,“愛”只能是一時之慰藉,並不能終其根本。以至於後來,冰心也曾自我反省:“我竭力地誇大母愛,把它作為解除世界上一切痛苦的工具。我自欺自慰地說,只要普天下的兒女,都能通過愛自己的母親,而都怡然無猜地相愛互助,天下就會安樂太平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冰心女士,試圖以“超人”(甚至採用“男士”筆名寫作)的姿態超越單純的“愛”而走向廣闊大地,但歲月流逝,“愛”仍在相隨。在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鬥爭空前尖銳的30年代,冰心逐漸感到“我在母親的懷裡,母親在小舟里,小舟在月明的大海里”的“極樂”境界難以實現,“上海虹橋的墳園之中,數月來母親溫靜的慈魂,也許被不斷的炮聲驚碎!一家子飄萍似的分散著!”日本侵略者的鐵蹄和炮火震醒了沉浸在“家”中的冰心,其創作有所變化,出現了《分》、《冬兒姑娘》等作品。如茅盾言:“世界的風雲,國內的動亂,可曾吹動冰心女士的思想,我們還不很了了。但是在她的小說《分》裡頭,我們彷彿看到了一些‘消息’了。”[《分》確是透露出“消息”的枝頭第一朵。在抗日戰爭爆發后,冰心的主要作品是以“男士”筆名書寫的散文集《關於女人》,她希冀通過一些自己熟悉的女性生活史來為抗戰服務,但心有餘力不足。較好的篇章有《我的奶娘》、《我的學生》、《張嫂》等,或以民族感情戰勝無國界的愛,或對張嫂的堅韌耐勞品質大加褒讚,皆可視為作家對早期單純的“愛的哲學”觀的升華與超越。然而,事實證明,冰心早期構築的“愛的哲學”世界並沒有被殘酷的現實所擊潰。她在1943年所寫的《關於女人》的《後記》中論女性時說:“上帝創造她,就是叫她來愛,來維持這個世界。她是上帝化生工廠里,一架‘愛’的機器。不必說人,就是任何生物,只要一帶上個‘女’字,她就這樣‘無我’的無條件的愛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仍是一個既現實又理想化的“愛的諾言”:真誠、善良而美好。建國后,冰心的通信集《再寄小讀者》、《三寄小讀者》、詩文合集《小桔燈》等著作,仍然閃爍著作家亘古不變的觀念——“愛的哲學”。甚至,晚年的冰心又回歸到寫“問題小說”上來了,她的《空巢》、《橋》、《明子和咪子》等幾個短篇,提出了值得警醒和有待解決的社會、家庭問題。

賞析


未談冰心作品之先,我們可以略談她的思想。文學革命初起時,歐美日本先進國的新主義、新思想,如洪潮巨浪,洶湧而來。少數人能夠站在潮流的前面,引導別人前進,其餘沒有見識的人,忽然投身這亂流中,便如一葉輕舟,忽東忽西,不知其所趨向了。所以他們的思想隨時變化,不能有一定的型式。今日大談唯美主義,明日又高唱血淚文學,後日又來提倡什麼浪漫了,過幾天又一變而為普羅文學的擁護者了。人類的思想本是活的,“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戰”也許就是進步的表示。但過於隨波逐流,與世推移,便有汩沒“真我”的危險。況且真正對於“人生”有深切體驗,內在真為“生的歡喜”所燃燒的人,發揮而為文藝,自有一段不可磨滅的光彩。這是他個性的表現,也就是他思想的表現。比那些在生命的冰河上,滑來滑去,永不能深入河底與生命大流相融匯的人,真不可同日而語,這種人自然會說自己的話,永不“俯仰隨人”的。
冰心之所以勝人一籌者,以其一開筆便有一種成為系統的思想,又以一種固定的方式表出之。在一切文學主義的萬花鏡幻影中,她靜穆地、莊嚴地、無所顧慮她,寫她母親的愛、小孩的愛、雲霞的變幻、花草的芬芳、深夜長空繁星的燦爛、蔚藍無際大海波濤的壯闊…… 也許被人嘲為單調,但她那自成一派的作風,卻有一種逼人不得不注意的力量。許多作家的作品,雖喧赫一時,不久都煙銷火滅;寂寞地被遺忘於時代後面去了。而冰心的作品卻是一方光榮的紀念碑,巍巍然永遠立在人們的記憶里!
冰心鼓吹“愛的哲學”,她同泰戈爾一樣抱著“宇宙和個人的靈魂間有一大調和”的信仰(見《遙寄印度詩人泰戈爾》)。自近代自然科學發達,人們視宇宙間之萬象,不過是物質的盲動。人在宇宙之中,也不過是一種受著自然律支配著的機械,他同宇宙的結合不過是偶然的,是無意義的。人類既作如是想,而懷疑苦悶,動搖不安之心情起,所謂“世紀末”、“世紀病”便似垂天裹地黑雲一片,昏慘慘地籠蓋歐洲了。自然科學傳入中國之後,中國人也傳染了這種“世紀病”,加之國勢之凌夷,社會之紊亂,民生之憔悴困苦,愈使人汲汲皇皇,不可終日,遂相率而趨於厭世思想。激切者,以自殺為解決痛苦之不二法門;怯弱者,則沉溺於酒精、鴉片、女色及種種刺激品以求剎那之陶醉,而忘卻這現實世界。中國那時情況,人心失其平衡,特別歡迎過激或頹廢的文學,無非是箇中消息之流露。
在絕望矛盾中、呻吟咒詛中,如山的罪惡壓在人類靈魂上,把他們淪陷到地獄底去了。許多思想家不忍於此現象,想法補救,唱出無數好聽的主義,但也不過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辦法,人生根本問題,究竟不能解決。冰心以她一雙慧眼,一片晶瑩剔透的心靈,觀察這糾紛的一切,忽然大有所悟。她深深感到人和宇宙之間,並不似唯物論所說的那麼毫無關係,它們中間其實有個“和諧”的存在,這“和諧”以“愛”為之貫通聯絡。而愛之最強烈者則為親子間的愛。所以冰心“愛的哲學”的起點是鼓吹母親的愛,推而至於小孩、海、花、香、光,以及世間一切的美。她的哲學以《超人》為發端,以《悟》為收局。《超人》中的何彬是個冷冰冰的青年,拒絕愛與憐憫而想做超人。後來聽了深夜病孩的呻吟,三夜不眠,想起許多往事,夢見了他幼時院中的花,天上的繁星,甚至夢見慈祥撫愛他的母親,但他還想保持他超人的嚴冷,賞給病孩十幾元醫藥費,免得又以呻吟擾亂他的心曲。孩子病癒之後,非常感謝他,送了他一籃花,寫了一封真摯動人的信。於是多年不動情感的何彬,也“淚痕滿面”了,他答覆了祿兒——病孩的名字——一封信,如何懺悔過去的罪惡,如何覺悟到“世界上的人都是互相牽連的,不是互相遺棄的”,而更向他的新人生觀努力前進。這
篇小說曾感動了無數青年的心,博得無數讀者的讚美。

思想內涵


第一、1919~1920年,被五四的驚雷震上文壇的冰心,是以問題小說起步,表現了探究人生意義的熱忱。1920年9月,冰心在《燕京大學季刊》第一卷第三期上發表了對話體小說《一個憂鬱的青年》。小說中的“我”,去叩探一個憂鬱靜寂、被人稱為悲觀主義者的彬君的心靈奧秘。彬君是被“五四”時代潮流衝到社會的前沿,靜默沉思種種社會人生問題的青年,他並未悲觀,他的“憂鬱性是入世之初”,因為他看到了:“眼前的事事物物,都有了問題,滿了問題。……從前的答案是:‘活著為活著’——‘念書為念書’——‘吃飯為吃飯’不求甚解,渾渾噩噩的過去。可以說是沒有真正的人生觀,不知道人生的意義。——現在要明白人生的意義,要創造我的人生觀,要解決一切的問題。”而且問題是那樣盤根錯節,深究起來,“世界上一切的問題,都是相連的。要解決個人的問題,連帶著要研究家庭的各問題,社會的各問題。要解決眼前的問題,連帶著要考察過去的事實,要想象將來的狀況。——這千千萬萬,紛如亂絲的念頭,環繞著前後左右,如何能不煩躁?……不想問題便罷,不提出問題便罷,一旦覺悟過來,便無往而不是不滿意,無往而不是煩惱憂鬱。”從而進入了問題小說的大門。冰心創作的問題小說不同於其他問題小說,首先,其他問題小說只是提出問題,而不解決問題,冰心是既提出問題又解決問題;其次,她在試著給出答案時,用得是基督教的博愛思想、泰戈爾的宗教哲學思想;最後,她側重對人物心理問題的關注。這也決定了冰心的問題小說的成就。
第二、冰心在創作《超人》之前的《世界上有的是快樂……光明》,已經顯示端倪了。小說主人公凌瑜滿腔熱血,參加“五四”運動,但運動開始退潮,他就煩悶悲苦至極,萌生自殺的念頭。海邊兩個天真爛漫的兒童對他說:“先生!世界上有的是光明,有的是快樂,請你自己去找罷!不要走那一條黑暗悲慘的道路。”遂使他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這是一種簡單化的藝術處理,人物心理轉變是那樣輕而易舉,作者也把兒童大人化,成為哲理的傳聲筒了。作品表明:解決青年的煩悶心理,是冰心的心理問題小說的出發點。這種內心矛盾和心理波折,到了《超人》集的《煩悶》,就展開的非常充分了。這位青年學生的鬱悒苦悶不是來自個人的身世,而是來自窺破人世的實情。在屢屢碰壁之後,他的精神發生了難以解脫的危機:“不能升天,不甘入地,懸在天上人間的中段。”但作者還是讓他的精神危機得以解脫了:遊子歸家,室內暖香撲鼻,所見的是母親溫柔的愛,弟弟天真極樂的睡眠,這教他把煩愁驅出心頭,涌作愛感之淚聚於眼底。這顯示了冰心的心理問題小說的一種重要特色,她把沖向設會,屢屢碰壁的青年,拉回到母親的懷前膝下,輕輕撫慰。其實,青年心靈的煩悶是不能單純地依靠溫暖的家庭“醫院”去治療的,煩悶既是一種社會心理,就必須借用鋒利的革命解剖刀,無情地剜割掉產生這種煩悶的罪惡社會根源。就心靈醫治心靈,看起來似是對症下藥,實際上並沒有擺脫見標治標的思想局限。
第三、“愛的哲學”是冰心的心理問題小說治療青年精神危機大的“備急千金要方”。冰心從童年到青年時代幸福地得到了豐厚的母愛撫慰,在教會學校中受到基督教泛愛主義的熏陶,後來又接受過泰戈爾的“宇宙和個人的靈中間有一大調和”的哲學信仰對她 寂寞心靈的慰藉,她由此推己及人,以個人的經歷代替社會的真諦,認為“真理就是一個字‘愛’”。《超人》和《悟》,就是她以愛的哲學對青年精神危機進行扶危拯溺的名篇。《超人》的傾向是反“超人”。主人公何彬是一個冷心腸的青年,他沉溺於尼採的哲學,認為“愛和憐憫都是惡”,他遺棄人間,遺棄愛,成了孤寂的“超人”。正如他說:“世界是虛空的,人生是無意識的。人和人,和宇宙,和萬物的聚合,都不過如同演劇一般:上了台是父子母女,親密的了不得;下了台,摘了假面具,便各自散了。哭一場也是這麼一回事,笑一場也是這麼一回事,與其互相牽連,不如互相遺棄;而且尼采說得好,愛和憐憫都是惡……”。但是他的潛意識中還有愛的因子,當廚房跑街的祿兒摔壞了腿,每夜的呻吟聲攪亂他的理智時,這種潛意識便泛了起來,他夢見了母親,夢見了花,夢見了繁星。在一種不自覺的愛心的支配下,贈錢給祿兒療傷。他終於曉得:“這世界上的母親和母親都是好朋友,世界上的兒子和兒子也都是好朋友,都互相牽連,不是互相遺棄。”《超人》的描寫,提供了這樣的心理邏輯:何彬的“愛”是天然的、內在的、因而也是真實的,他的“憎”是矯情的、外加的、因而也是脆弱的,“愛的哲學”戰勝了尼採的憎世的超人哲學乃是一個返本復初、重睹真心的心理過程。這和明人李卓吾在《童心說》中排斥偽道學的“義理”,主張返回“最初一念之本心”,使人不失“真心”和“童心”,具有相似的心理邏輯。《超人》中的愛,是熱情入世的,而不是冷情厭世的;他要求人們撤去“尊卑有序,長幼有禮”的等級藩籬,以平等的態度相親相愛,具有人本主義的色彩。
第四、《超人》只寫到何彬的赤子之心的復歸,其中的愛還帶有直觀的性質;《悟》則深入了一步,主人公經歷了艱難的靈魂搏鬥,把愛的哲學系統化了。在她留美期間,冰心日對青山沙穰的美景,夜展雙親稚弟的信函,時見友戚親朋來探視病友,耳聆目睹了“愛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兩旁”,感到愛的哲學更為充實和系統化了。“我只願一心一念,永住永存,盡我在世的光陰,來謳歌頌揚這神聖無邊的愛!”②《悟》便是宣揚愛的哲學的“神聖無邊”的。《悟》把愛的哲學推向極致,也就把它推向絕路,此後冰心的問題小說就進入了尾聲了。·由此可見,冰心的心理問題小說是以慰藉青年心靈的鬱悶為出發點,而以愛的哲學的系統化為終結點的。他出於良好的動機,想拯救“五四”運動退潮期的青年“懸在天上人間的中段”的精神危機,但她所得到的卻十有七八是一個幻美的結局,因此,她的心理問題小說比她的社會問題小說離現實主義更遠一些,社會批判的力量也減弱了一些。
第五、在她回國后,炮聲和血跡,使冰心的系統化的“愛的哲學”,明顯地失去了現實的依據。她必須花費一段時間,倍日兼程,縮短與進步文學思潮的距離。這種努力的第一個可惜的收穫,便是寫於1931年8月的《分》。因此,《分》是她創作道路上的一個重要的分水嶺。這篇小說手法是浪漫主義的,精神卻是現實主義的,新鮮奇特,富有哲理。它採取類似於《聊齋志異》中“生而能言”的藝術手段,借兩個初生的嬰兒的口,敘寫作者對人世階級區分的觀察和理解,庄諧並作,童趣和詩趣甚濃。作者通過出生於教授家庭和出生於屠戶人家的嬰兒的對話,表達了對自己所屬的知識分子階層的自我批評,和對勞苦大眾的深摯的同情與尊重。作品用一個“分”字,把作者過去認為世界上人“都互相牽連,不是互相遺棄”的哲理否定了;又用“宰那些豬一般盡吃不做的人”一類激烈的言詞,把她的只愛不憎的信條動搖了。這種新的社會態度和人生哲理的收穫,推動著作者跨進了進步的現實主義門檻。

人生哲學


冰心在民主革命時代的小說創作中,走了一條“之”字形的發展道路。第一個轉折,是由社會問題小說轉向心理問題小說,由藝術上的外向轉換為藝術上的內向。第二個轉折,則突破了問題小說的局限,走上了現實主義的發展道路,從藝術上看,又是從內向轉向外向,但已經是新高度上的外向了。這些轉折無不說明,冰心是我國現代小說的積極開拓者,是社會人生的熱情探索者,是時代發展的忠實追隨著,把她稱為“閨秀派作家”乃是一種不顧藝術發展實際情形的時代性錯誤。這也是冰心一生的人生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