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濮之戰
晉、楚兩國發生的大戰
城濮之戰,是中國歷史上以弱勝強的著名戰例。公元前633年,楚成王率陳、蔡、鄭、許國攻宋,宋向晉求救。次年晉軍進攻楚的盟國曹、衛,楚軍北上與晉軍對壘於城濮(今山東鄄城西南)。時晉軍較弱,乃先擊潰由陳、蔡軍組成的楚軍右翼,再設計擊退楚軍左翼,迫使楚軍主力後退。戰後,晉文公成為霸主。
春秋時期,原本稱霸中原的齊國隨著齊桓公的去世,宣告衰落。這時,南方的楚國趁虛而入,向黃河流域擴展勢力。楚成王在泓水之戰中挫敗宋襄公圖霸的企圖,楚國軍威大振,繼而控制了鄭、許、陳、蔡、魯、衛、曹、宋等眾多中小國家,勢力範圍發展到長江、淮河、黃河、漢水之間。楚國可以說是勢力強盛、聲威方張。
城濮之戰
就在楚國勢力急劇擴張的時候,晉國也興盛了起來。公元前636年,長期流亡在外,歷盡艱辛的晉文公終於回國即位。他執政后,重用有才幹的趙衰、狐偃等人,穩定了晉國的政治局面,同時發展經濟,壯大軍旅,國力日益強盛。在內修政治的同時,他還對外高舉“尊王”旗幟。周王室發生篡權內亂,周襄王逃到鄭國,向諸侯發出勤王的命令,但各諸侯沒人願意派兵相助。這時,晉國已經逐步具備了爭奪中原霸權的強大實力,晉文公便想利用這次機會一試鋒芒。於是,晉文公很快發兵幫周襄王平定了叛亂,並護送周襄王回朝。這一舉動大大提高了晉在中原諸侯中的威望。
泓水之戰中,宋襄公戰敗,自己被箭射中,不久就去世了,宋國被迫屈服於楚國。後來,宋襄公的兒子繼位,是為宋成公。當年晉文公流亡到宋國時,宋成公因為其父襄公當年善待過晉文公,與文公有舊交,遂周襄王十八年(公元前634年)"叛楚即晉"。
先軫
楚國為了維持自己在中原的優勢地位,便出兵伐宋,藉此扼制晉國勢力的擴展。公元前633年冬,楚成王命令尹子玉、司馬子西率軍伐宋,包圍緡(mín,音民)邑(在山東省金鄉縣東北)。次年冬,楚王率陳、蔡、鄭、許等五國聯軍進攻宋國,圍困宋都商丘。危急中,宋成公派大司馬公孫固到晉國請求援助。
晉中軍元帥先軫說:"報施救患,取威定霸,於是乎在矣。"晉文公採納先軫建議,準備起兵救宋。他在被廬檢閱軍隊,擴編三軍,任命了將佐,從而拉開了城濮之戰的序幕。
晉國君臣十分重視這次軍事行動,確定了政治、外交與軍事總體戰的方針。在軍事上,決定不直接救宋,而是首先討伐曹、衛。因為"楚始得曹而新婚於衛,若伐曹、衛,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這一著制敵方案,既可引誘楚師北上,又可坐收以逸待勞之功。
城濮之戰
周襄王二十年(公元前632年)春,晉國出動三軍、戰車七百乘伐曹,借道於衛,衛人不允許。晉軍遂繞道南下,在南河(河南省淇縣南)渡過黃河。正月初九,攻取衛國的五鹿。並揮師東進,攻佔斂盂(在河南濮陽東南),同時遣使至齊國通好,成功與齊孝公結盟。二月,晉文公與齊孝公結盟,晉軍兵臨衛都城下,衛侯向晉國求和,晉文公不答應。於是,衛侯又想投靠楚國,國人不答應,於是驅逐了衛侯,投降了晉軍,晉軍沒動干戈就佔領了衛國。三月,晉軍南下攻曹,佔領了曹國都城陶丘(今山東定陶),俘虜了國君曹共公。
戰前,魯國追隨楚國。在晉軍攻衛時,魯曾派公子買幫助戍守衛國。現見晉軍勢大,衛侯逃亡,而楚國救衛沒有成功,魯國便召回公子買而殺了他。一面向晉國報告說他擅自興兵,另一面又向楚國報告說他沒有完成防守任務,玩弄兩面手法,坐待投靠勝利者。
晉軍攻擊曹、衛,本欲引誘楚軍北上。但楚軍並不上鉤,而猛攻宋國,宋再次向晉軍告急。晉軍若南下救宋,誘楚北上之戰略意圖則無法貫徹。而且晉軍兵力有限,遠離本土,與強大的楚軍交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若不南下救宋,必失掉宋國,陷於戰略被動地位。面對這種形勢,晉大夫先軫獻計:讓宋國表面上同晉國疏遠,派使者去賄賂齊、秦二國,請他們去求楚軍撤兵。晉國則分曹、衛的一部分土地給宋人,堅定宋國抗楚的決心。曹、衛本是楚國的盟國,此舉必能激怒楚國人,從而拒絕齊、秦的勸解。秦、齊“喜賄怒頑”,勸楚不成,就會站到晉國一邊,決定出兵對楚作戰。
楚國未能攻下商丘,曹、衛之地又被送於宋國,楚成王果然大怒,拒絕了齊、秦的調停。齊、秦大為惱怒,於是出兵助晉。這樣一來,就形成了三強聯合對楚的戰略格局,晉、楚雙方的力量對比發生根本性的逆轉。
知難而退
楚成王見晉軍破曹降衛,與齊、秦結成了聯盟,中原形勢已變,就退回申邑(在河南南陽市),命令大夫申叔撤出攻佔齊國的谷邑,命令令尹子玉撤回圍宋的軍隊,並告誡子玉說:"無從晉師!晉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晉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偽,盡知之矣。"又說:"《軍志》曰:'允當則歸'。又曰:'知難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敵'。"但楚令尹子玉一向驕傲,不聽楚成王勸告,指派伯棼赴申邑向楚成王請求出戰,要求增援。楚成王首鼠兩端,既不願與晉交戰,又希望他僥倖取勝,雖然同意了子玉的決戰請求,卻只派了王室親兵600人前往增援。
請戰獲准,並得到楚成王的增援,子玉更加堅定了同晉軍作戰的決心。
為了尋找決戰的借口,子玉派使者宛春與晉交涉提出了一個“休戰”的條件:"請復衛侯而封曹,臣亦釋宋之圍。"如果晉軍讓曹、衛復國,楚軍就撤離宋國。這其實是子玉一石三鳥的計策。如果晉答應他的休戰條件,那曹、衛、宋三國都會感激楚國;如果晉不答應,那麼晉就會招來曹、衛、宋三國的怨恨。不管怎樣,晉國爭霸中原、號令諸侯的努力都將白費。
城濮之戰
晉大夫子犯即上了子玉的圈套,說:"子玉無禮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主張拒絕子玉的建議。但晉中軍帥先軫則識破了子玉的機關,說:"子與之!定人之謂禮。楚一言而定三國,我一言而亡之。我則無禮,何以戰乎?"軫識破了子玉的意圖,將計就計出了一個更高明的計策,讓晉國私下和曹、衛交涉,以和楚國斷絕關係為條件,答應讓曹、衛復國,同時,扣留了楚國的使者宛春,以激怒子玉尋戰。曹、衛叛楚歸晉,使者被晉國扣下,狂傲自大的子玉果然惱羞成怒,倚仗楚、陳、蔡聯軍兵力的優勢,氣勢洶洶地率軍進逼陶丘,尋求與晉軍決戰。
當初,晉文公以公子身份流亡到楚國尋求幫助時,成王問文公:"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穀?"文公回答道:"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三十里一舍)。"如今,晉楚兩軍果真相遇,於是晉文公履行諾言,命令晉自曹都陶丘後撤三舍,在城濮(今山東范縣南)駐紮下來。齊、秦、宋諸國的軍隊也陸續抵達城濮和晉軍會合。子玉率軍急進,依託丘陵險阻紮營,兩軍對峙於城濮。晉文公退避三舍,表面上是報答以前楚成王給予的禮遇,實際上是運用"卑而驕之"、"怒而撓之"的誘敵之計,避開楚軍的鋒芒,誘敵深入,疲敝楚軍的同時,集合齊、秦等盟國軍隊,以選擇有利的決戰時機,后發制人。子玉再次上鉤。
退避三舍
公元前四月六日,晉軍在濮城嚴陣以待楚軍。子玉狂傲聲稱:"日必無晉矣。"晉楚兩軍展開了一場戰車大會戰。子玉將楚軍分成中、左、右三軍:楚軍主力精銳為中軍,由他本人直接指揮;陳、蔡軍附屬楚右軍,由楚將子西統率;鄭、許軍附屬楚左軍,由子上統率。
晉軍的三軍陣容為:先軫為元帥,統率中軍;狐毛統率上軍,郤溱、狐偃為副將;欒枝統率下軍,胥臣為副將。
晉軍分析楚軍情況,認為楚中軍較強,左右兩翼戰鬥力薄弱,楚軍統帥子玉驕傲輕敵,沒有掌握晉軍虛實,因此決定有的放矢,先攻擊他們的兩翼,再向中軍發動進攻。
晉統帥先軫下令,先擊潰楚軍較弱的右軍,即陳、蔡兩國的軍隊。晉國下軍副將胥臣奉命迎戰,陳、蔡軍隊的戰馬多,來勢兇猛。胥臣把駕車的馬匹蒙上虎皮沖向敵陣,陳、蔡軍隊的戰馬和士卒不明實情,以為真是老虎衝過來了,頓時驚慌失措,紛紛後退。楚右翼當即潰敗。
城濮之戰
楚子玉、子上見右軍潰敗,火冒三丈,對晉中軍和上軍展開了猛烈的攻勢。晉軍便採用誘敵出擊,分割聚殲的策略對付楚左軍的猛攻,晉上軍製造敗退的假象,主將狐毛故意將主將和副將的兩面大旗插在戰車上,然後引車後撤;晉下軍主將欒枝為了讓楚軍相信后軍已退,也在陣後用戰車拖曳樹枝,地面上塵土飛揚。楚將子玉沒有識破晉軍計謀,真的以為晉右翼敗退,盲目命楚左軍追擊,從而使其側翼暴露。晉先軫、郤溱率中軍攔腰截擊,晉上軍主將狐毛、佐將狐偃也乘機回軍夾攻。楚左翼陷入重圍,完全沒了退路,很快也被晉軍擊潰。
子玉見左、右軍皆敗,大勢盡去,遂下令中軍停止進攻,迅速脫離戰場,才使中軍得以保全。
楚軍戰敗后,退至連谷(今河南西華境),楚成王得到楚軍敗報,派人指責子玉說:"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子玉羞憤自殺。城濮一戰,晉國大勝,楚國北進鋒芒受到挫折,被迫退回桐柏山、大別山以南地區。中原諸侯無不朝宗晉國。
四月二十七日,晉軍進入鄭國衡雍(河南原陽縣西,當時在黃河南岸),並在踐土(距衡雍較近,當時亦在黃河南岸,在河南花園口黃河北岸)修築王的行宮,向襄王獻俘。周襄王策命晉文公為"侯伯"。晉文公要求諸侯"皆獎王室,無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無克祚國"。晉文公在"尊王"的旗幟下,順理成章地登上了霸主寶座。
晉文公長於收攬人心,一即位就採取子犯“入務利民”的建議,使民;教民以“義、信、禮”,使民能為己所用。因此,從圍曹救宋,拘楚宛春復曹、衛,到決戰城濮,晉國君臣將帥無不認真運籌策劃,甚至連役卒輿人也主動獻謀出策。內部和睦,君臣同心、軍民協力,為晉國創立霸業奠下堅實的政治基礎。反之,楚國君臣對戰爭形勢的估計和意見不一;子文傳楚軍統帥之職於子玉,蒍賈卻不認為子玉能勝任;面對晉、宋、齊、秦的聯盟,楚王“知難而退”、“楚眾欲止”,子玉則非戰不可。內部矛盾,君臣不和、軍民不協,抵消了應戰的力量,這是楚軍自取滅亡的主要原因。
在外交上,晉文公長於爭取與國。他打著“報施救患”的旗號伐楚,一方面贏得周王室和諸侯國的好感和信任,另一方面乘機擴大自己的勢力和領地範圍,達到“取威定霸”的目的。接著,巧施“喜賂怒頑”之計,利用楚國與齊、秦之間的利害矛盾,爭取齊、秦的聯盟,以壯大自己的軍事力量;后又“私許復曹衛”,使曹、衛“告絕於楚”,以瓦解楚軍的聯盟;開戰時,又採取克制態度,對楚履行若言,先“退三舍”,后發制人,使自己處於理直地位,獲得政治上的主動。反之,楚國為夷國,處於被周王室和中原諸侯排斥的地位,儘管宋、曹、衛等小國在其強權下屈服,但一遇晉國與之相爭,便迅速向晉國靠攏,楚國也因此陷入眾叛親離的被動局面。
在軍事上,晉軍戰略正確,指揮有方。如前所說,晉軍一開始就採用“退三舍”之計,先避開楚軍的鋒芒,使其驕縱輕敵;后抓住彼竭我盈的機會,選擇有利的戰場,贏得主動權。決戰時,晉軍避強擊弱:先“蒙馬以虎皮”,使楚右師潰;再用佯敗之計,虛設“二旆”和“輿曳柴而偽遁”,誘敵深入,而後反攻夾擊,使楚左師潰;最後逼使子玉收兵。反之,楚軍的戰術不如晉軍靈活機動,缺乏清醒、明確的認識,楚軍察覺出晉軍的退卻是以逸待勞,反而輕敵中計。另外,由陳、蔡等國臨時構成的軍隊實為烏合之眾,鬥志渙散,根本不能與訓練有方和驍勇善戰的晉軍相提並論;而左右軍受攻擊時,強大的中軍竟按兵不動,坐等晉軍將其各個擊破,這就使楚軍的優勢逐漸化為劣勢,終於全面失敗。
狐偃、衰等,不僅具備高超的道德修養、軍事素質和謀略智慧,而且恪盡職守,信念一致,為城濮一戰稱霸的運籌和勝出起了極大的作用。反之,楚成王處事尚欠穩重,首鼠兩端,對戰爭抱存僥倖心態,對子玉的出戰不堅決加以制止;而子玉雖有一定的政治才幹,但治軍殘暴,剛愎自用,驕傲輕敵;只為消“讒慝之口”,不顧國家利益堅持出兵,視戰爭為兒戲,這就註定他最終被覆滅的悲劇。
城濮之戰是晉、楚兩國為爭奪中原霸權而進行的第一次戰略決戰。這場戰爭中,齊、秦兩國只是聲援晉國,並沒真的參加戰鬥,因此在軍隊實力上,楚軍佔有優勢,但是晉軍開“兵者詭道也”之先河,以謀略制勝,並在戰役指導上採取了正確的揚長避短、后發制人的方針,大敗楚軍,最終取得戰爭勝利,得以雄踞中原。
戰前,楚國的勢力差不多已經蹂躪了整個中原,黃河下游的大國,如齊如宋都被楚所侵略,魯、衛、鄭、陳、蔡等國都已投降了楚人。一面狄兵也曾攻入王畿,逼得周天子蒙塵。……城濮一戰,楚軍敗績,南夷的勢力即退出了中原,北狄的勢力也漸漸衰微下去,於是華夏國家和文化的生命才能維持。
晉國擊破了瀰漫中原荊楚入侵勢力,壓迫其退回原有之桐柏山大別山以南地區,使中原復呈安定之象。於是中原諸侯之逼於威勢而附楚者,魯、曹、衛、陳、鄭等國皆脫離楚國復回至中原集團,聽從晉國之領導。后,晉國舉辦“踐土之盟”。此次盟會,周襄王策命晉文公為“侯伯”,並給了晉文公“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王慝”的任務,晉擁有了代表周王室行使征伐大權的“尚方寶劍”。
晉文公(公元前697年? —公元前628年),姬姓晉氏,名重耳,是中國春秋時期晉國的第二十二任君主,公元前636年至前628年在位,晉獻公之子,母親為狐姬。 晉文公文治武功卓著,是春秋五霸中第二位霸主,也是上古五霸之一,與齊桓公並稱“齊桓晉文”。
城濮之戰
晉文公初為公子,謙虛而好學,善於結交有才能的人。驪姬之亂時被迫流亡在外十九年,前636年春在秦穆公的支持下回晉殺晉懷公而立。晉文公在位期間任用狐偃、先軫、趙衰、賈佗、魏犨等人實行通商寬農、明賢良、賞功勞等政策,作三軍六卿,使晉國國力大增。對外聯合秦國和齊國伐曹攻衛、救宋服鄭,平定周室子帶之亂,受到周天子賞賜。 公元前632年,在城濮之戰以少勝多,大敗楚軍,並召集齊、宋等國於踐土會盟, 成為春秋五霸中第二位霸主,開創了晉國長達百年的霸業。公元前628年,重耳逝世。
先軫(?-前627年),晉國原邑(今河南省濟源市)人,春秋時期晉國名將、軍事家,因采邑在原邑,故又稱原軫。先軫曾輔佐晉文公、晉襄公兩位霸主,屢出奇策,並以中軍主將的身份指揮城濮之戰、崤之戰,打敗強大的楚國和秦國,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同時擁有元帥頭銜和元帥戰績的軍事統帥。
成得臣(?—前632年)羋姓,成氏,名得臣,字子玉,斗伯比之子,子文之弟。若敖氏後裔。春秋時期楚國令尹。楚成王三十五年(前637年),因戰功被子文推薦為令尹。成王三十八年,率楚軍滅夔(今秭歸境),又北征背楚親晉的宋國。次年冬,再圍宋,與救宋之晉、齊、秦聯軍戰於城濮(今山東鄄城臨濮集),楚軍潰敗。被楚成王賜死。
城濮之戰
《左傳·晉楚城濮之戰》
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於睽①,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子玉復治兵於??②,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皆賀子文,子文飲之酒。??賈尚幼,后至,不賀。子文問之,對曰:“不知所賀。子之傳政於子玉,曰:‘以靖國也。’靖諸內而敗諸外,所獲幾何?子玉之敗,子之舉也。舉以敗國,將何賀焉?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過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苟入而賀,何后之有?”
冬,楚子及諸侯圍宋,宋公孫固如晉告急。先軫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於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於衛,若伐曹、衛,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於是乎蒐於被廬③,作三軍。謀元帥。趙衰曰④:“郤觳可⑤。臣亟聞其言矣,說禮樂而敦《詩》《書》。《詩》《書》,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夏書》曰:‘賦納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君其試之!”及使郤縠將中軍,郤溱佐⑥。使狐偃將上軍,讓於狐毛,而佐之。命趙衰為卿,讓於欒枝、先軫。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為右。
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於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懷生矣,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於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資者,不求豐焉,明徵其辭。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於是乎大蒐以示之禮,作執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後用之。出谷戍,釋宋圍,一戰而霸——文之教也。
二十八年春,晉侯將伐曹,假道於衛,衛人弗許。還,自南河濟。侵曹伐衛。正月戊申,取五鹿。二月,晉郤毅卒。原軫將中軍,胥臣佐下軍,上德也。晉侯、齊侯盟於斂盂。衛侯請盟,晉人弗許。衛侯欲與楚,國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說於晉。衛侯出居於襄牛。
公子買戍衛⑦,楚人救衛,不克。公懼於晉,殺子叢以說焉。謂楚人曰:“不卒戍也。”
晉侯圍曹,門焉⑧,多死,曹人屍諸城上。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謀曰:“稱舍於墓。”師遷焉。曹人凶懼,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因其凶也而攻之。三月丙午,入曹。數之,以其不用僖負羈,而乘軒者三百人也。且曰:“獻狀!”令無入僖負羈之宮,而免其族,報施也。魏犨、顛頡怒曰:“勞之不圖,報於何有!”爇僖負羈氏⑨。魏犨傷於胸,公欲殺之,而愛其材。使問,且視之。病,將殺之。魏犨束胸見使者曰:“以君之靈,不有寧也?”距躍三百⑩,曲踴三百(11)。乃舍之。殺顛頡以徇於師,立舟之僑以為戎右。
宋人使門尹般如晉師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則絕;告楚,不許。我欲戰矣,齊、秦未可,若之何?”先軫曰:“使宋舍我而賂齊、秦,藉之告楚。我執曹君而分曹、衛之田以賜宋人。楚愛曹、衛,必不許也。喜賂怒頑,能無戰乎?”公說,執曹伯,分曹、衛之田以畀宋人(12)。
楚子入居於申,使申叔去谷,使子玉去宋,曰:“無從晉師。晉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晉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偽,盡知之矣。天假之年(13),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廢乎?《軍志》曰:‘允當則歸。’又曰:‘知難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敵。’此三志者,晉之謂矣!”子玉使伯棼請戰,曰:“非敢必有功也,願以間執讒慝之口(14)!”王怒,少與之師,唯西廣、東宮與若敖之六卒實從之。
子玉使宛春告於晉師曰:“請復衛侯而封曹,臣亦釋宋之圍。”子犯曰:“子玉無禮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軫曰:“子與之。定人之謂禮,楚一言而定三國,我一言而亡之。我則無禮,何以戰乎?不許楚言,是棄宋也。救而棄之,謂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仇已多,將何以戰?不如私許復曹、衛以攜之,執宛春以怒楚,既戰而後圖之。”公說,乃拘宛春於衛,且私許復曹、衛。曹、衛告絕於楚。
子玉怒,從晉師。晉師退。軍吏曰:“以君辟臣(15),辱也。且楚師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報也。背惠食言,以亢其仇,我曲楚直。其眾素飽,不可謂老。我退而楚還,我將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眾欲止,子玉不可。
夏四月戊辰,晉侯、宋公、齊國歸父、崔夭、秦小子慭次於城濮(16)。楚師背酅而舍,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誦,曰:“原田每每,舍其舊而新是謀。”公疑焉。子犯曰:“戰也!戰而捷,必得諸侯。若其不捷,表裡山河,必無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欒貞子曰:“漢陽諸姬,楚實盡之,思小惠而忘大恥,不如戰也。”晉侯夢與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盬其腦(17),是以懼。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
子玉使斗勃請戰,曰:“請與君之士戲,君馮軾而觀之,得臣與寓目焉!”晉侯使欒枝對曰:“寡君聞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為大夫退,其敢當君乎?既不獲命矣,敢煩大夫謂二三子,戒爾車乘,敬爾君事。詰朝將見(18)。”
晉車七百乘,韅、靷、鞅、靽(19)。晉侯登有莘之虛以觀師(20),曰:“少長有禮,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己巳,晉師陳於莘北,胥臣以下軍之佐當陳、蔡。子玉以若敖六卒將中軍,曰:“今日必無晉矣!”子西將左,子上將右。胥臣蒙馬以虎皮,先犯陳、蔡。陳、蔡奔,楚右師潰。狐毛設二旆而退之(21)。欒枝使輿曳柴而偽遁,楚師馳之。原軫、郤溱以中軍公族橫擊之。狐毛、狐偃以上軍夾攻子西,楚左師潰。楚師敗績。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敗。
晉師三日館穀(22),及癸酉而還。甲午,至於衡雍,作王宮於踐土。
鄉役之三月,鄭伯如楚致其師,為楚師既敗而懼,使子人九行成於晉。晉欒枝入盟鄭伯。五月丙午,晉侯及鄭伯盟于衡雍。丁未,獻楚俘於王,駟介百乘,徒兵千。鄭伯傅王,用平禮也。己酉,王享醴,命晉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內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賁三百人。曰:“王謂叔父,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王慝(23)。”晉侯三辭,從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揚天子之丕顯休命(24)。”受策以出,出入三覲。
衛侯聞楚師敗,懼,出奔楚,遂適陳,使元咺奉叔武以受盟。癸亥,王子虎盟諸侯於王庭,要言曰:“皆獎王室,無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25),俾隊其師,無克祚國(26),及而玄孫,無有老幼!”君子謂:是盟也信;謂晉:於是役也,能以德攻。
初,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未之服也。先戰,夢河神謂己曰:“畀余,余賜女孟諸之麋。”弗致也。大心與子西使榮黃諫,弗聽。榮季曰:“死而利國,猶或為之,況瓊玉乎?是糞土也,而可以濟師,將何愛焉?”弗聽。出,告二子曰:“非神敗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實自敗也!”既敗,王使謂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子西、孫伯曰:“得臣將死,二臣止之,曰:‘君其將以為戮。’”及連谷而死。晉侯聞之而後喜可知也,曰:“莫餘毒也已。??呂臣實為令尹,奉己而已,不在民矣。”
或訴元咺於衛侯曰:“立叔武矣。”其子角從公,公使殺之。咺不廢命,奉夷叔以入守。
六月,晉人復衛侯。寧武子與衛人盟於宛濮,曰:“天禍衛國,君臣不協,以及此憂也。今天誘其衷,使皆降心以相從也。不有居者,誰守社稷?不有行者,誰扞牧圉?不協之故,用昭乞盟於爾大神以誘天衷。自今曰以往,既盟之後,行者無保其力,居者無懼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糾是殛。”國人聞此盟也,而後不貳。衛侯先期入,寧子先,長牂守門,以為使也,與之乘而入。公子歂犬、華仲前驅。叔武將沐,聞君至,喜,捉髮走出,前驅射而殺之。公知其無罪也,枕之股而哭之。歂犬走出,公使殺之。元咺出奔晉。
城濮之戰,晉中軍風於澤,亡大旆之左旃(27)。祁瞞奸命,司馬殺之,以徇於諸侯,使茅筏代之。師還。壬午,濟河。舟之僑先歸,士會攝右。秋七月丙申,振旅,愷以入於晉。獻俘授馘(28),飲至大賞,征會討貳。殺舟之僑以徇於國,民於是大服。
君子謂:“文公其能刑矣,三罪而民服。《詩》云:‘惠此中國,以綏四方。’不失賞刑之謂也。”
①子文:春秋時楚令尹,即斗谷於菟。②子玉:春秋時楚令尹,即成得臣。③蒐(sōu):閱兵。被廬:晉地名。④趙衰:春秋時晉文公的大夫。⑤郤(xì)縠(hú):春秋時晉國大夫。⑥郤溱(zhēn):春秋時晉國將軍。⑦公子買:魯國公子,字子叢。魯僖公時,公子買為卿。⑧門:用為動詞,攻打城門。⑨爇(ruò):點燃,放火焚燒。⑩距躍:原地跳高。(11)曲踴:屈腿前跳。(12)畀(bì):給予。(13)天假之年:指上天賜給他長壽。(14)讒慝(tè):搬弄是非,這裡指誹謗者。(15)辟:同“避”。(16)次:進駐。(17)盬(gǔ):咀嚼,啜食。(18)詰朝(zhāo):明天早晨。(19)韅(xiǎn):馬肚帶。靷(yǐn):“靳”字之誤,馬胸套。鞅(yāng):馬頸所束皮子。靽(bàn):絆馬繩索。這些都是馬身上的皮甲、韁繩、絡頭之類。(20)虛:同“墟”,舊城的廢墟。(21)旆(pèi):大旗。(22)館穀:住敵人的軍營,吃敵人的軍糧。(23)糾逖王慝(tè):檢舉、斥逐不利於王的壞人。(24)丕顯休命:光明,偉大、美好的命令。(25)殛(jí):誅,殺死。(26)祚:享有。(27)旃(zhān):古代一種赤色曲柄的旗。(28)馘(guó):戰爭中取得的敵人首級。
《晉楚城濮之戰》選自《左傳·僖公二十七年、二十八年》。戰爭的根本原因在於晉、楚爭霸中原。齊桓公稱霸以後,楚國強大起來,成為中原霸主,黃河流域的魯、宋、鄭、陳、蔡、許、曹、衛等國先後與楚結盟,被其控制。晉國自獻公以降,內亂外患不止,力量削弱。晉文公經過長期流亡,回國掌權后,勵精圖治,加強軍力,逐漸由弱轉強。晉文公要建立霸業,勢必與楚交鋒。而宋叛楚附晉,楚糾合鄭、蔡、陳、許四國之師攻宋。宋求救於晉,直接促成了城濮大戰的爆發。
城濮之戰發生於公元前632年,是晉楚爭霸關鍵性的一戰。當時晉初興,遠不及楚國強大,但結果是晉以弱勝強,一戰而霸。城濮之戰是歷史上一次著名的變劣勢為優勢,化被動為主動的戰例。
本文從兩個方面展現了晉軍之所以能取得勝利和楚軍之所以必然失敗的原由。首先是晉國君臣上下德義賢明,同心協力;而楚軍上下各懷心思,意見相左而不相調和。晉文公雖在一些問題上與部下持不同想法,但善於聽取部下意見,經過討論取得一致。而楚成王與主將子玉各執己見,互相抵制,抵消力量,終於無法同心協力,失敗則是必然的。
其次,是晉軍突出德,無論是治國還是戰事,都以德為標準。這就是取得民心,讓眾將士心悅誠服,甘心為之出謀獻策、竭力輔佐的根本保證。文章通過晉文公聽取大臣子犯的意見訓練教育人民為他出生入死打仗、殺掉顛頡來警告將士和狐偃的退避三舍來展示晉國之德。而楚國的子玉則是自私自利,以暴治軍,不以百姓人民為先,不能以德服人,導致楚王和其屬下、同事都不信任他。正如東周的王子虎在盟會上所說的,“晉國在城濮之戰中能用仁德攻破別國”。
本文結構緊湊有條理,通過引用幾個簡單的事例卻能突出地展現子玉的暴戾,鮮明地反襯了晉文公及其屬下的德義。整篇文章語言清麗簡潔,富於文采而流暢,可謂明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