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本紀
出自漢代司馬遷創作史記
《秦始皇本紀》出自《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作者司馬遷。這篇本紀以編年記事的形式,記載了秦始皇及秦二世一生的主要活動和所發生的重大事件,條理清晰,內容豐富,真實地反映了秦朝建立前後四十年間風雲變幻的歷史場面。
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及生,名為政,姓趙氏。年十三歲,庄襄王死,政代立為秦王。
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
秦始皇
晉陽反,元年,將軍蒙驁擊定之。二年,麃公將卒攻卷,斬首三萬。三年,蒙驁攻韓,取十三城。王齮死。十月,將軍蒙驁攻魏氏畼有詭。歲大飢。四年,拔畼、有詭。三月,軍罷。秦質子歸自趙,趙太子出歸國。十月庚寅,蝗蟲從東方來,蔽天。天下疫。百姓內粟千石,拜爵一級。五年,將軍驁攻魏,定酸棗、燕、虛、長平、雍丘、山陽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東郡。冬雷。六年,韓、魏、趙、衛、楚共擊秦,取壽陵。秦出兵,五國兵罷。拔衛,迫東郡,其君角率其支屬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內。七年,彗星先出東方,見北方,五月見西方。將軍驁死。以攻龍、孤、慶都,還兵攻汲。彗星復見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八年,王弟長安君成蟜將軍擊趙,反,死屯留,軍吏皆斬死,遷其民於臨洮。將軍壁死,卒屯留、蒲鶴反,戮其屍。河魚大上,輕車重馬東就食。
秦始皇嬴政
大索,逐客,李斯上書說,乃止逐客令。李斯因說秦王,請先取韓以恐他國,於是使斯下韓。韓王患之。與韓非謀弱秦。大梁人尉繚來,說秦王曰:“以秦之彊,諸侯譬如郡縣之君,臣但恐諸侯合從,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愍王之所以亡也。願大王毋愛財物,賂其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秦王從其計,見尉繚亢禮,衣服食飲與繚同。繚曰:“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游。”乃亡去。秦王覺,固止,以為秦國尉,卒用其計策。而李斯用事。
十一年,王翦、桓齮、楊端和攻鄴,取九城。王翦攻閼與、橑楊,皆並為一軍。翦將十八日,軍歸斗食以下,什推二人從軍取鄴安陽,桓齮將。十二年,文信侯不韋死,竊葬。其舍人臨者,晉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奪爵,遷;五百石以下不臨,遷,勿奪爵。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秋,復嫪毐舍人遷蜀者。當是之時,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
秦滅六國圖
十五年,大興兵,一軍至鄴,一軍至太原,取狼孟。地動。十六年九月,發卒受地韓南陽假守騰。初令男子書年。魏獻地於秦。秦置麗邑。十七年,內史騰攻韓,得韓王安,盡納其地,以其地為郡,命曰潁川。地動。華陽太后卒。民大飢。
十八年,大興兵攻趙,王翦將上地,下井陘,端和將河內,羌瘣伐趙,端和圍邯鄲城。十九年,王翦、羌瘣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鄲,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阬之。秦王還,從太原、上郡歸。始皇帝母太后崩。趙公子嘉率其宗數百人之代,自立為代王,東與燕合兵,軍上谷。大飢。
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國,恐,使荊軻刺秦王。秦王覺之,體解軻以徇,而使王翦、辛勝攻燕。燕、代發兵擊秦軍,秦軍破燕易水之西。二十一年,王賁攻(薊)[荊]。乃益發卒詣王翦軍,遂破燕太子軍,取燕薊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東收遼東而王之。王翦謝病老歸。新鄭反。昌平君徙於郢。大雨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賁攻魏,引河溝灌大梁,大梁城壞,其王請降,盡取其地。
二十三年,秦王復召王翦,彊起之,使將擊荊。取陳以南至平輿,虜荊王。秦王游至郢陳。荊將項燕立昌平君為荊王,反秦於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荊,破荊軍,昌平君死,項燕遂自殺。
二十五年,大興兵,使王賁將,攻燕遼東,得燕王喜。還攻代,虜代王嘉。王翦遂定荊江南地;降越君,置會稽郡。五月,天下大酺。
二十六年,齊王建與其相後勝發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將軍王賁從燕南攻齊,得齊王建。
秦王初並天下,令丞相、御史曰:“異日韓王納地效璽,請為藩臣,已而倍約,與趙、魏合從畔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寡人以為善,庶幾息兵革。趙王使其相李牧來約盟,故歸其質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興兵誅之,得其王。趙公子嘉乃自立為代王,故舉兵擊滅之。魏王始約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秦兵吏誅,遂破之。荊王獻青陽以西,已而畔約,擊我南郡,故發兵誅,得其王,遂定其荊地。燕王昏亂,其太子丹乃陰令荊軻為賊,兵吏誅,滅其國。齊王用后勝計,絕秦使,欲為亂,兵吏誅,虜其王,平齊地。寡人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號不更,無以稱成功,傳後世。其議帝號。”丞相綰、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為郡縣,法令由一統,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謹與博士議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為‘泰皇’。命為‘制’,令為‘詔’,天子自稱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號,號曰‘皇帝’。他如議。”制曰:“可。”追尊庄襄王為太上皇。制曰:“朕聞太古有號毋謚,中古有號,死而以行為謚。如此,則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朕弗取焉。自今已來,除謚法。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數以六為紀,符、法冠皆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六馬。更名河曰德水,以為水德之始。剛毅戾深,事皆決於法,刻削毋仁恩和義,然後合五德之數。於是急法,久者不赦。
丞相綰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始皇下其議於群臣,群臣皆以為便。廷尉李斯議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鬬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更名民曰“黔首”。大酺。收天下兵,聚之咸陽,銷以為鍾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宮中。一法度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字。地東至海暨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南至北向戶,北據河為塞,並陰山至遼東。徙天下豪富於咸陽十二萬戶。諸廟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秦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作之咸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復道周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鐘鼓,以充入之。
二十七年,始皇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過回中。焉作信宮渭南,已更命信宮為極廟,象天極。自極廟道通酈山,作甘泉前殿。築甬道,自咸陽屬之。是歲,賜爵一級。治馳道。
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刻石頌秦德,議封禪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風雨暴至,休於樹下,因封其樹為五大夫。禪梁父。刻所立石,其辭曰:
皇帝臨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飭。二十有六年,初並天下,罔不賓服。親巡遠方黎民,登茲泰山,周覽東極。從臣思跡,本原事業,祗誦功德。治道運行,諸產得宜,皆有法式。大義休明,垂於後世,順承勿革。皇帝躬聖,既平天下,不懈於治。夙興夜寐,建設長利,專隆教誨。訓經宣達,遠近畢理,咸承聖志。貴賤分明,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內外,靡不清凈,施於後嗣。化及無窮,遵奉遺詔,永承重戒。
於是乃並勃海以東,過黃、腄,窮成山,登之罘,立石頌秦德焉而去。
南登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萬戶琅邪台下,復十二歲。作琅邪台,立石刻,頌秦德,明得意。曰:
維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萬物之紀。以明人事,合同父子。聖智仁義,顯白道理。東撫東土,以省卒士。事已大畢,乃臨於海。皇帝之功,勤勞本事。上農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摶心揖志。器械一量,同書文字。日月所照,舟輿所載。皆終其命,莫不得意。應時動事,是維皇帝。匡飭異俗,陵水經地。憂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咸知所辟。方伯分職,諸治經易。舉錯必當,莫不如畫。皇帝之明,臨察四方。尊卑貴賤,不逾次行。姦邪不容,皆務貞良。細大儘力,莫敢怠荒。遠邇辟隱,專務肅庄。端直敦忠,事業有常。皇帝之德,存定四極。誅亂除害,興利致福。節事以時,諸產繁殖。黔首安寧,不用兵革。六親相保,終無寇賊。驩欣奉教,盡知法式。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功蓋五帝,澤及牛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維秦王兼有天下,立名為皇帝,乃撫東土,至於琅邪。列侯武城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賁、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信侯馮毋擇、丞相隗林、丞相王綰、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樛從,與議於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過千里,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亂,殘伐不止,猶刻金石,以自為紀。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遠方,實不稱名,故不久長。其身未歿,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並一海內,以為郡縣,天下和平。昭明宗廟,體道行德,尊號大成。群臣相與誦皇帝功德,刻於金石,以為表經。”
既已,齊人徐巿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巿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
始皇還,過彭城,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上問博士曰:“湘君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上自南郡由武關歸。
二十九年,始皇東遊。至陽武博狼沙中,為盜所驚。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登之罘,刻石。其辭曰:
維二十九年,時在中春,陽和方起。皇帝東遊,巡登之罘,臨照於海。從臣嘉觀,原念休烈,追誦本始。大聖作治,建定法度,顯箸綱紀。外教諸侯,光施文惠,明以義理。六國回辟,貪戾無厭,虐殺不已。皇帝哀眾,遂發討師,奮揚武德。義誅信行,威燀旁達,莫不賓服。烹滅彊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極。普施明法,經緯天下,永為儀則。大矣哉!宇縣之中,承順聖意。群臣誦功,請刻於石,表垂於常式。
其東觀曰:
維二十九年,皇帝春遊,覽省遠方。逮於海隅,遂登之罘,昭臨朝陽。觀望廣麗,從臣咸念,原道至明。聖法初興,清理疆內,外誅暴彊。武威旁暢,振動四極,禽滅六王。闡並天下,甾害絕息,永偃戎兵。皇帝明德,經理宇內,視聽不怠。作立大義,昭設備器,咸有章旗。職臣遵分,各知所行,事無嫌疑。黔首改化,遠邇同度,臨古絕尤。常職既定,後嗣循業,長承聖治。群臣嘉德,祗誦聖烈,請刻之罘。
旋,遂之琅邪,道上黨入。
三十年,無事。
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賜黔首里六石米,二羊。始皇為微行咸陽,與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盜蘭池,見窘,武士擊殺盜,關中大索二十日。米石千六百。
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刻碣石門。壞城郭,決通堤防。其辭曰:
遂興師旅,誅戮無道,為逆滅息。武殄暴逆,文復無罪,庶心咸服。惠論功勞,賞及牛馬,恩肥土域。皇帝奮威,德並諸侯,初一泰平。墮壞城郭,決通川防,夷去險阻。地勢既定,黎庶無繇,天下咸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惠被諸產,久並來田,莫不安所。群臣誦烈,請刻此石,垂著儀矩。
因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葯。始皇巡北邊,從上郡入。燕人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
三十三年,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並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為(三)[四]十四縣,城河上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陶)[陽]山、北假中,築亭障以逐戎人。徙謫,實之初縣。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三十四年,適治獄吏不直者,築長城及南越地。
始皇置酒咸陽宮,博士七十人前為壽。僕射周青臣進頌曰:“他時秦地不過千里,賴陛下神靈明聖,平定海內,放逐蠻夷,日月所照,莫不賓服。以諸侯為郡縣,人人自安樂,無戰爭之患,傳之萬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悅。博士齊人淳于越進曰:「臣聞殷周之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枝輔。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又面諛以重陛下之過,非忠臣。”始皇下其議。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復,三代不相襲,各以治,非其相反,時變異也。今陛下創大業,建萬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異時諸侯並爭,厚招遊學。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當家則力農工,士則學習法令辟禁。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亂,莫之能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並有天下,別黑白而定一尊。私學而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誇主以為名,異取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制曰:“可。”
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雲陽,塹山堙谷,直通之。於是始皇以為咸陽人多,先王之宮廷小,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閑,帝王之都也。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顛以為闕。為復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阿房宮未成;成,欲更擇令名名之。作宮阿房,故天下謂之阿房宮。隱宮徒刑者七十餘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麗山。發北山石槨,乃寫蜀、荊地材皆至。關中計宮三百,關外四百餘。於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為秦東門。因徙三萬家麗邑,五萬家雲陽,皆復不事十歲。
盧生說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葯仙者常弗遇,類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時為微行以辟惡鬼,惡鬼辟,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則害於神。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雲氣,與天地久長。今上治天下,未能恬倓。願上所居宮毋令人知,然後不死之葯殆可得也。”於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謂‘真人’,不稱‘朕’。”乃令咸陽之旁二百里內宮觀二百七十復道甬道相連,帷帳鐘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處者,罪死。始皇帝幸梁山宮,從山上見丞相車騎眾,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後損車騎。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語。”案問莫服。當是時,詔捕諸時在旁者,皆殺之。自是後莫知行之所在。聽事,群臣受決事,悉於咸陽宮。
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為人,天性剛戾自用,起諸侯,並天下,意得欲從,以為自古莫及己。專任獄吏,獄吏得親幸。博士雖七十人,特備員弗用。丞相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於上。上樂以刑殺為威,天下畏罪持祿,莫敢盡忠。上不聞過而日驕,下懾伏謾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驗,輒死。然候星氣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諱諛,不敢端言其過。天下之事無小大皆決於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貪於權勢至如此,未可為求仙藥。”於是乃亡去。始皇聞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葯。今聞韓眾去不報,徐巿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葯,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訞言以亂黔首。”於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阬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益發謫徙邊。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於上郡。
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聞之,遣御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居人誅之,因燔銷其石。始皇不樂,使博士為仙真人詩,及行所游天下,傳令樂人歌弦之。秋,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陰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為吾遺滈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龍死。”使者問其故,因忽不見,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聞。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過知一歲事也。”退言曰:“祖龍者,人之先也。”使御府視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於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遷北河榆中三萬家。拜爵一級。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遊。左丞相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愛慕請從,上許之。十一月,行至雲夢,望祀虞舜於九疑山。浮江下,觀籍柯,渡海渚。過丹陽,至錢唐。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里從狹中渡。上會稽,祭大禹,望於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其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內,德惠修長。三十有七年,親巡天下,周覽遠方。遂登會稽,宣省習俗,黔首齋庄。群臣誦功,本原事迹,追首高明。秦聖臨國,始定刑名,顯陳舊章。初平法式,審別職任,以立恆常。六王專倍,貪戾傲猛,率眾自彊。暴虐恣行,負力而驕,數動甲兵。陰通閑使,以事合從,行為辟方。內飾詐謀,外來侵邊,遂起禍殃。義威誅之,殄熄暴悖,亂賊\滅亡。聖德廣密,六合之中,被澤無疆。皇帝並宇,兼聽萬事,遠近畢清。運理群物,考驗事實,各載其名。貴賤並通,善否陳前,靡有隱情。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皆遵度軌,和安敦勉,莫不順令。黔首修絜,人樂同則,嘉保太平。後敬奉法,常治無極,輿舟不傾。從臣誦烈,請刻此石,光垂休銘。
還過吳,從江乘渡。並海上,北至琅邪。方士徐巿等入海求神葯,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葯可得,然常為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願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始皇夢與海神戰,如人狀。問占夢,博士曰:“水神不可見,以大魚蛟龍為候。今上禱祠備謹,而有此惡神,當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齎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琅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遂並海西。
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為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書已封,在中車府令趙高行符璽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台。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秘之,不發喪。棺載轀涼車中,故幸宦者參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輒從轀涼車中可其奏事。獨子胡亥、趙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趙高故嘗教胡亥書及獄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與公子胡亥、丞相斯陰謀破去始皇所封書賜公子扶蘇者,而更詐為丞相斯受始皇遺詔沙丘,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公子扶蘇、蒙恬,數以罪,(其)賜死。語具在李斯傳中。行,遂從井陘抵九原。會暑,上轀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其臭。
行從直道至咸陽,發喪。太子胡亥襲位,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酈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酈山,及並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餘萬人,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後宮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死者甚眾。葬既已下,或言工匠為機,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畢,已臧,閉中羨,下外羨門,盡閉工匠臧者,無復出者。樹草木以象山。
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趙高為郎中令,任用事。二世下詔,增始皇寢廟犧牲及山川百祀之禮。令群臣議尊始皇廟。群臣皆頓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雖萬世世不軼毀。今始皇為極廟,四海之內皆獻貢職,增犧牲,禮咸備,毋以加。先王廟或在西雍,或在咸陽。天子儀當獨奉酌祠始皇廟。自襄公已下軼毀。所置凡七廟。群臣以禮進祠,以尊始皇廟為帝者祖廟。皇帝復自稱‘朕’。”
二世與趙高謀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縣,以示彊,威服海內。今晏然不巡行,即見弱,毋以臣畜天下。”春,二世東行郡縣,李斯從。到碣石,並海,南至會稽,而盡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從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
皇帝曰:“金石刻盡始皇帝所為也。今襲號而金石刻辭不稱始皇帝,其於久遠也如後嗣為之者,不稱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請具刻詔書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請。”制曰:“可。”
遂至遼東而還。
於是二世乃遵用趙高,申法令。乃陰與趙高謀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彊,及諸公子必與我爭,為之柰何?”高曰:“臣固願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貴人也,積功勞世以相傳久矣。今高素小賤,陛下幸稱舉,令在上位,管中事。大臣鞅鞅,特以貌從臣,其心實不服。今上出,不因此時案郡縣守尉有罪者誅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今時不師文而決於武力,願陛下遂從時毋疑,即群臣不及謀\。明主收舉餘民,賤者貴之,貧者富之,遠者近之,則上下集而國安矣。”二世曰:“善。”乃行誅大臣及諸公子,以罪過連逮少近官三郎,無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於杜。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於內宮,議其罪獨後。二世使使令將閭曰:“公子不臣,罪當死,吏致法焉。”將閭曰:“闕廷之禮,吾未嘗敢不從賓贊也;廊廟之位,吾未嘗敢失節也;受命應對,吾未嘗敢失辭也。何謂不臣?願聞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與謀,奉書從事。”將閭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天乎!吾無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宗室振恐。群臣諫者以為誹謗,大吏持祿取容,黔首振恐。
四月,二世還至咸陽,曰:“先帝為咸陽朝廷小,故營阿房宮為室堂。未就,會上崩,罷其作者,復土酈山。酈山事大畢,今釋阿房宮弗就,則是章先帝舉事過也。”復作阿房宮。外撫四夷,如始皇計。盡徵其材士五萬人為屯衛咸陽,令教射狗馬禽獸。當食者多,度不足,下調郡縣轉輸菽粟芻稿,皆令自齎糧食,咸陽三百里內不得食其谷。用法益刻深。
七月,戍卒陳勝等反故荊地,為“張楚”。勝自立為楚王,居陳,遣諸將徇地。山東郡縣少年苦秦吏,皆殺其守尉令丞反,以應陳涉,相立為侯王,合從西鄉,名為伐秦,不可勝數也。謁者使東方來,以反者聞二世。二世怒,下吏。後使者至,上問,對曰:“群盜,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上悅。武臣自立為趙王,魏咎為魏王,田儋為齊王。沛公起沛。項梁舉兵會稽郡。
二年冬,陳涉所遣周章等將西至戲,兵數十萬。二世大驚,與群臣謀曰:“柰何?”少府章邯曰:“盜已至,眾彊,今發近縣不及矣。酈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將,擊破周章軍而走,遂殺章曹陽。二世益遣長史司馬欣、董翳佐章邯擊盜,殺陳勝城父,破項梁定陶,滅魏咎臨濟。楚地盜名將已死,章邯乃北渡河,擊趙王歇等於鉅鹿。
趙高說二世曰:“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為非,進邪說。今陛下富於春秋,初即位,柰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群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於是二世常居禁中,與高決諸事。其後公卿希得朝見,盜賊益多,而關中卒發東擊盜者毋已。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將軍馮劫進諫曰:“關東群盜並起,秦發兵誅擊,所殺亡甚眾,然猶不止。盜多,皆以戍漕轉作事苦,賦稅大也。請且止阿房宮作者,減省四邊戍轉。”二世曰:“吾聞之韓子曰:‘堯舜采椽不刮,茅茨不剪,飯土塯,啜土形,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禹鑿龍門,通大夏,決河亭水,放之海,身自持築臿,脛毋毛,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凡所為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主重明法,下不敢為非,以制御海內矣。夫虞、夏之主,貴為天子,親處窮苦之實,以徇百姓,尚何於法?朕尊萬乘,毋其實,吾欲造千乘之駕,萬乘之屬,充吾號名。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邊竟,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有緒。今朕即位二年之間,群盜並起,君不能禁,又欲罷先帝之所為,是上毋以報先帝,次不為朕盡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他罪。去疾、劫曰:“將相不辱。”自殺。斯卒囚,就五刑。
三年,章邯等將其卒圍鉅鹿,楚上將軍項羽將楚卒往救鉅鹿。冬,趙高為丞相,竟案李斯殺之。夏,章邯等戰數卻,二世使人讓邯,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趙高弗見,又弗信。欣恐,亡去,高使人捕追不及。欣見邯曰:“趙高用事於中,將軍有功亦誅,無功亦誅。”項羽急擊秦軍,虜王離,邯等遂以兵降諸侯。八月己亥,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者),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高前數言“關東盜毋能為也”,及項羽虜秦將王離等鉅鹿下而前,章邯等軍數卻,上書請益助,燕、趙、齊、楚、韓、魏皆立為王,自關以東,大氐盡畔秦吏應諸侯,諸侯咸率其眾西鄉。沛公將數萬人已屠武關,使人私於高,高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二世夢白虎嚙其左驂馬,殺之,心不樂,怪問占夢。卜曰:“涇水為祟。”二世乃齋於望夷宮,欲祠涇,沈四白馬。使使責讓高以盜賊事。高懼,乃陰與其婿咸陽令閻樂、其弟趙成謀\曰:“上不聽諫,今事急,欲歸禍於吾宗。吾欲易置上,更立公子嬰。子嬰仁儉,百姓皆載其言。”使郎中令為內應,詐為有大賊,令樂召吏發卒,追劫樂母置高舍。遣樂將吏卒千餘人至望夷宮殿門,縛衛令僕射,曰:“賊入此,何不止?”衛令曰:“周廬設卒甚謹,安得賊敢入宮?”樂遂斬衛令,直將吏入,行射,郎宦者大驚,或走或格,格者輒死,死者數十人。郎中令與樂俱入,射上幄坐幃。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擾不鬬。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內,謂曰:“公何不蚤告我?乃至於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蚤言,皆已誅,安得至今?”閻樂前即二世數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為計。”二世曰:“丞相可得見否?”樂曰:“不可。”二世曰:“吾願得一郡為王。”弗許。又曰:“願為萬戶侯。”弗許。曰:“願與妻子為黔首,比諸公子。”閻樂曰:“臣受命於丞相,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麾其兵進。二世自殺。
閻樂歸報趙高,趙高乃悉召諸大臣公子,告以誅二世之狀。曰:“秦故王國,始皇君天下,故稱帝。今六國復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為帝,不可。宜為王如故,便。”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嬰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令子嬰齋,當廟見,受王璽。齋五日,子嬰與其子二人謀曰:“丞相高殺二世望夷宮,恐群臣誅之,乃詳以義立我。我聞趙高乃與楚約,滅秦宗室而王關中。今使我齋見廟,此欲因廟中殺我。我稱病不行,丞相必自來,來則殺之。”高使人請子嬰數輩,子嬰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廟重事,王柰何不行?”子嬰遂刺殺高於齋宮,三族高家以徇咸陽。子嬰為秦王四十六日,楚將沛公破秦軍入武關,遂至霸上,使人約降子嬰。子嬰即系頸以組,白馬素車,奉天子璽符,降軹道旁。沛公遂入咸陽,封宮室府庫,還軍霸上。居月餘,諸侯兵至,項籍為從長,殺子嬰及秦諸公子宗族。遂屠咸陽,燒其宮室,虜其子女,收其珍寶貨財,諸侯共分之。滅秦之後,各分其地為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號曰三秦。項羽為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諸侯,秦竟滅矣。後五年,天下定於漢。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嘗有勛於唐虞之際,受土賜姓。及殷夏之閑微散。至周之衰,秦興,邑於西垂。自繆公以來,稍蠶食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為功過五帝,地廣三王,而羞與之侔。善哉乎賈生推言之也!曰:
秦併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繕津關,據險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櫌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闔,長戟不刺,彊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藩籬之艱。於是山東大擾,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以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寤。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并力而攻秦矣。當此之世,賢智並列,良將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小邑並大城,守險塞而軍,高壘毋戰,閉關據阨,荷戟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禽者,其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為戮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諫,智士不敢謀,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彊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內畔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餘歲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長久。由此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野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秦王既沒,餘威振於殊俗。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敝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餚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鉏櫌棘矜,非錟於句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千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餚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秦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鄉風,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歿,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彊侵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併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計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而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糠,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鄉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圉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威德與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內,皆讙各自安樂其處,唯恐有變,雖有狡猾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之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紀,百姓困窮而主弗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藉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見始終之變,知存亡之機,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天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矣。故曰「安民可與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於戮殺者,正傾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襄公立,享國十二年。初為西畤。葬西垂。生文公。
文公立,居西垂宮。五十年死,葬西垂。生靜公。
靜公不享國而死。生憲公。
憲公享國十二年,居西新邑。死,葬衙。生武公、德公、齣子。
齣子享國六年,居西陵。庶長弗忌、威累、參父三人,率賊賊\齣子鄙衍,葬衙。武公立。
武公享國二十年。居平陽封宮。葬宣陽聚東南。三庶長伏其罪。德公立。
德公享國二年。居雍大鄭宮。生宣公、成公、繆公。葬陽。初伏,以御蠱。
宣公享國十二年。居陽宮。葬陽。初志閏月。
成公享國四年,居雍之宮。葬陽。齊伐山戎、孤竹。
繆公享國三十九年。天子致霸。葬雍。繆公學著人。生康公。
康公享國十二年。居雍高寢。葬竘社。生共公。
共公享國五年,居雍高寢。葬康公南。生桓公。
桓公享國二十七年。居雍太寢。葬義里丘北。生景公。
景公享國四十年。居雍高寢,葬丘里南。生畢公。
畢公享國三十六年。葬車裡北。生夷公。
夷公不享國。死,葬左宮。生惠公。
惠公享國十年。葬車裡(康景)。生悼公。
悼公享國十五年。葬僖公西。城雍。生剌龔公。
剌龔公享國三十四年。葬入里。生躁公、懷公。其十年,彗星見。
躁公享國十四年。居受寢。葬悼公南。其元年,彗星見。
懷公從晉來。享國四年。葬櫟圉氏。生靈公。諸臣圍懷公,懷公自殺。
肅靈公,昭子子也。居涇陽。享國十年。葬悼公西。生簡公。
簡公從晉來。享國十五年。葬僖公西。生惠公。其七年。百姓初帶劍。
惠公享國十三年。葬陵圉。生出公。
出公享國二年。出公自殺,葬雍。
獻公享國二十三年。葬囂圉。生孝公。
孝公享國二十四年。葬弟圉。生惠文王。其十三年,始都咸陽。
惠文王享國二十七年。葬公陵。生悼武王。
悼武王享國四年,葬永陵。
昭襄王享國五十六年。葬茝陽。生孝文王。
孝文王享國一年。葬壽陵。生庄襄王。
庄襄王享國三年。葬茝陽。生始皇帝。呂不韋相。
獻公立七年,初行為市。十年,為戶籍相伍。
孝公立十六年。時桃李冬華。
惠文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二年,初行錢。有新生嬰兒曰「秦且王」。
悼武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三年,渭水赤三日。
昭襄王生十九年而立。立四年,初為田開阡陌。
孝文王生五十三年而立。
庄襄王生三十二年而立。立二年,取太原地。庄襄王元年,大赦,修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布惠於民。東周與諸侯謀秦,秦使相國不韋誅之,盡入其國。秦不絕其祀,以陽人地賜周君,奉其祭祀。
始皇享國三十七年。葬酈邑。生二世皇帝。始皇生十三年而立。
二世皇帝享國三年。葬宜春。趙高為丞相安武侯。二世生十二年而立。
右秦襄公至二世,六百一十歲。
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曰:
周曆已移,仁不代母。秦直其位,呂政殘虐。然以諸侯十三,併兼天下,極情縱慾,養育宗親。三十七年,兵無所不加,製作政令,施於後王。蓋得聖人之威,河神授圖,據狼、狐,蹈參、伐,佐政驅除,距之稱始皇。
始皇既歿,胡亥極愚,酈山未畢,復作阿房,以遂前策。雲「凡所為貴有天下者,肆意極欲,大臣至欲罷先君所為」。誅斯、去疾,任用趙高。痛哉言乎!人頭畜鳴。不威不伐惡,不篤不虛亡,距之不得留,殘虐以促期,雖居形便之國,猶不得存。
子嬰度次得嗣,冠玉冠,佩華紱,車黃屋,從百司,謁七廟。小人乘非位,莫不怳忽失守,偷安日日,獨能長念卻慮,父子作權,近取於戶牖之閑,竟誅猾臣,為君討賊。高死之後,賓婚未得盡相勞,餐未及下咽,酒未及濡脣,楚兵已屠關中,真人翔霸上,素車嬰組,奉其符璽,以歸帝者。鄭伯茅旌鸞刀,嚴王退舍。河決不可復壅,魚爛不可復全。賈誼、司馬遷曰:「向使嬰有庸主之才,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秦之積衰,天下土崩瓦解,雖有周旦之材,無所復陳其巧,而以責一日之孤,誤哉!俗傳秦始皇起罪惡,胡亥極,得其理矣。復責小子,雲秦地可全,所謂不通時變者也。紀季以酅,春秋不名。吾讀秦紀,至於子嬰車裂趙高,未嘗不健其決,憐其志。嬰死生之義備矣。
秦始皇帝,是秦國庄襄王的兒子。庄襄王曾以秦昭王的孫子的身份生活在趙國邯鄲城,在那裡看見呂不韋的妾,十分喜愛,就娶了她,生了始皇。秦始皇是秦昭王四十八年(前259)在邯鄲出生的。出生后,起名叫政,姓趙。在他十三歲那年,庄襄王去世,政繼承王位做了秦王。這時候,秦國的疆域已吞併了巴郡、蜀郡和漢中,跨過宛縣佔據了楚國的郢都,設置了南郡;往北收取了上郡以東,佔據了河東、太原和上黨郡;往東到滎陽,滅掉西周、東周兩國,設置了三川郡。呂不韋為相國,封十萬戶,封號是文信侯。招攬賓客游士,想藉此吞併天下。李斯為舍人。蒙驁、王齮、麃公等為將軍。秦王年紀小,剛剛登上位,把國事委託給大臣們。
晉陽發生叛亂,始皇元年(前246),將軍蒙驁前去討伐,平定了叛亂。二年(前245),麃公率兵攻打卷邑,殺了三萬人。三年(前244)蒙驁攻打韓國,奪取十三座城邑。王齮死了。將軍蒙驁攻打魏國畼、有詭。這年發生嚴重飢荒。四年(前243),攻取了畼邑、有詭。三月,停止進軍。秦國人質從邯鄲去秦國,趙國太子也從秦國回邯鄲。十月庚寅日,蝗蟲從東方飛來,遮天蔽日。全國瘟疫流行。老百姓獻上一千石糧食,授給爵位一級。五年(前242),將軍蒙驁攻打魏國,平定了酸棗、燕邑、虛邑、長平、雍丘、山陽城,全部攻下來,奪取了二十個城邑。開始設置東郡。這年冬天打雷了。六年(前241),韓國、魏國、趙國、衛國、楚國一起進攻秦國,攻佔了壽陵邑。秦國派出軍隊,五國停止了進軍。秦國攻下衛國,逼近東郡,衛君角率領他的宗族遷居到野王,憑藉山勢險阻,保住了魏國的河內。七年(前240),彗星先在東方出現,又在北方出現,五月,又在西方出現。將軍蒙驁在攻打龍、孤、慶都時戰死了,秦軍回師進攻汲縣。彗星又在西方連續出現了十六天。夏太後去世。
八年(前239),秦王弟長安君成蟜率領軍隊攻打趙國,在屯留造反了,結果他手下的軍官都被殺死,那裡的百姓被遷往臨洮。前來討伐成?的將軍壁死了,屯留人士兵蒲鶮。又造反,結果戰死,死後還遭到鞭戮屍體的酷刑。黃河的魚大批湧上岸邊,人們趕著馬車到東方去找食物。
嫪毐被封為長信侯,賜給他山陽的土地,讓他居住在那裡。宮室、車馬、衣服、園林、打獵都聽憑嫪毐的意願。事情無論大小全由嫪毐決定。又把河西太原郡改為嫪毐的封國。
九年(前238),彗星又出現了,有時劃過整個天空。進攻魏國的垣邑和蒲陽邑。四月,秦王留宿在雍地。己酉日,秦王舉行表示已經成年的加冠禮,佩帶寶劍。長信侯嫪毐作亂的事被發覺,他盜用秦王的大印和太后的印璽,發動京城部隊和侍衛、官騎、戎狄族首領、家臣,企圖攻打蘄年宮,發動叛亂。始皇得知后,命令相國昌平君、昌文君發兵攻擊嫪毐。在咸陽作戰中,殺死數百人,秦王都授給他們以爵位,連同參戰的宦官,也授給爵位一級。嫪毐等人戰敗逃走。當即通令全國:如誰活捉到嫪毐,賜給賞錢一百萬;殺掉他,賜給賞錢五十萬。嫪毐等人全部被抓獲。衛尉竭、內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人都被判處梟刑,即斬下頭顱懸掛在木竿上。對嫪毐處以五馬分屍的車裂之刑以示眾,並滅了他的家族。至於他的家臣,罪輕的處以鬼薪之刑,即服為宗廟打柴三年的勞役。還有四千餘家被剝奪了官爵,遷徙到蜀郡,住在房陵縣。這個月雖屬孟夏,但十分寒冷,有凍死的人。楊端和進攻衍氏邑。彗星出現在西方,不久又出現在北方,從北斗往南接連出現了八十天。
十年(前237),相國呂不韋因受嫪毐牽連而被罷官。桓齮為將軍。齊國和趙國派來使臣擺酒祝賀。齊國人茅焦勸說秦王道:"秦國正以奪取天下為大事,而大王有流放太后的名聲,恐怕諸侯聽說了,因此而背棄秦國啊。"秦王於是把太后從雍地接回咸陽,仍讓她住在甘泉宮。
秦國大規模地進行搜索,驅逐在秦國做官的別國人。李斯上書勸說,秦王才廢止了逐客令。李斯藉機勸說秦王,建議首先攻取韓國,以此來恐嚇其它國家,於是秦王派李斯去降服韓國。韓王為此而擔憂,就跟韓非謀划削弱秦國。大梁人尉繚來到秦國,勸說秦王道:"憑著秦國這樣強大,諸侯就象郡縣的首腦,我只擔心山東各國合縱,聯合起來進行出其不意的襲擊,這就是從前智伯、夫差、湣王滅亡的原因。希望大王不要吝惜財物,給各國權貴大臣送禮,利用他們打亂諸侯的計劃,這樣只不過損失三十萬金,而諸侯就可以完全消滅了。"秦王聽從了他的計謀,會見繚時以平等的禮節相待,衣服飲食也與尉繚一樣。尉繚說:"秦王這個人,高鼻樑,大眼睛,猛禽的胸脯,豺狼的聲音,缺乏仁德,而有虎狼之心,窮困的時候容易對人謙下,得志的時候也會輕易地吃人。我是個平民,然而他見到我總是那樣謙下。如果秦王奪取天下的心愿得以實現,天下的人就都成為奴隸了。我不能跟他長久交往。"於是逃走,秦王發覺,堅決勸止,讓他當秦國的最高軍事長官,始終採用了他的計謀。李斯執掌國政。
十一年(前236),主將王翦、次將桓齮、末將楊端和三軍並為一軍去攻打鄴邑,沒有攻下,先奪取了九座城邑。王翦就另外去攻打閼與、橑楊,留下王橑繼續攻打鄴邑。
王翦統率軍隊十八天,讓軍中年俸祿不滿百石的小官回家,十人中挑選二人留在軍隊。桓齮奪取了鄴城,王翦又命令他率兵去攻打櫟陽,自己攻打閼與,都攻了下來。十二年(前235),文信侯呂不韋死去,被其賓客偷偷安葬在洛陽北芒山。對於他的家臣參加哭吊的,如是晉國人,就趕出國境;如是秦國人,俸祿在六百石以上的官剝奪其爵位,遷到房陵;俸祿在五百石以下而未參與哭吊的,也遷到房陵,但不剝奪爵位。從此以後,掌管國事不遵循正道象嫪毐、呂不韋這樣的,就登記沒收他的家人充作奴隸,不得做官,全部照此辦理。秋天,免除遷居蜀郡的嫪毐家臣的賦稅徭役。這時,全國大旱,從六月起,直到八月才下了雨。
十三年(前234),桓齮攻打趙國平陽邑,殺了趙將扈輒,斬首十萬人。秦王到河南去。正月,彗星出現在東方。十月,桓齮攻打趙國。十四年(前233),在平陽攻擊趙軍,攻佔了宜安,打敗了趙國軍隊,殺死了趙國的將軍。桓齮平定了平陽、武城。韓非出使到秦國,秦國採納了李斯的計謀,扣留了韓非,韓非死在雲陽。韓王請求向秦稱臣。
十五年(前232),秦國大舉出兵,一路到達鄴縣,一路到達太原,攻佔了狼孟。這一年發生了地震。十六年(前231)九月,派軍隊去接收原韓國南陽一帶土地,任命騰為代理南陽太守。開始命令男子登記年齡,以便徵發兵卒、徭役。魏國向秦國獻地。秦國設置麗邑。十七年(前230),內史騰去攻打韓國,擒獲了韓王安,收繳了他的全部土地。把那個地方設置為郡。命名為潁川郡。又發生了地震。華陽太後去世。人民遭遇到大飢荒。
十八年(前229),秦大舉興兵攻趙,王翦統率上地的軍隊,攻佔了井陘。楊端和率領河內的軍隊,羌瘣攻打趙國,楊端和包圍了邯鄲城。十九年(前228),王翦、羌瘣全部平定打下了趙國的東陽,俘獲趙王。他們又想率兵攻打燕國,駐紮在中山。秦王到邯鄲去,找到當初與秦王生在趙國時的母家有仇的那些人,把他們全部活埋了。秦王返回,經由太原、上郡回到都城。秦始皇的母太後去世。趙公子嘉率領他的宗族幾百人到代地,自立為代王,向東與燕國的軍隊會合,駐紮在上谷郡。這年發生大飢荒。
二十年(前227),燕太子丹擔心秦國軍隊打到燕國來,十分恐慌,派荊軻去刺殺秦王。秦王發現了,處荊軻以肢解之刑來示眾,然後就派遣王翦、辛勝去攻打燕國。燕國、代國發兵迎擊秦軍,秦軍在易水西邊擊潰了燕軍。二十一年(前226),王賁去攻打楚國。秦王增派援兵到王翦軍隊中去,終於打敗燕太子的軍隊,攻佔了燕國的薊城,拿到了燕太子丹的首級。燕王向東收取了遼東郡的地盤,在那裡稱王。王翦推說有病,告老還鄉。新鄭造反。昌平君被遷謫到郢城。這一年下了大雪,雪厚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前225),王賁去攻打魏國,引汴河的水灌大梁城,大梁城牆塌壞,魏王假請求投降,秦軍取得了魏國的全部土地。
秦國,從襄公被封為諸侯以後,經過二十幾代人的苦心經營,在政治、經濟、軍事上,對山東六國都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天下統一也已成為大勢所趨。秦始皇順時乘勢,奮發努力,終於兼并六國,建立了我國歷史上第一個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封建國家,接著他又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諸方面實施了一系列重大措施,以健全和鞏固新政權。然而,倏忽之間,這個空前強大的封建王朝就被農民起義的洶湧波濤沖毀了。應該說,秦始皇對中華民族的形成和壯大所做出的重大貢獻,由他領導制定的一系列管理國家的法令、制度、方針、政策對後世的深遠影響,在中國的歷史上是永遠不會磨滅的。可惜的是,由於他的驕橫殘暴,濫用民力,橫徵暴斂,嚴刑酷法,接著昏庸的秦二世又在這方面繼承了他的衣缽,變本加厲,不僅使他的許多本來可能有利於社會經濟、文化發展的政策並未能起到應有的作用,使廣大人民重新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而且也加速了秦王朝的滅亡。
這篇本紀以秦始皇和秦二世的活動為中心,逐年敘寫,簡中有繁,概括與重筆相間,通篇讀來,不僅給人以歷史的原貌,還可以使人感到一切都是歷史的必然,兩代帝王的形象活脫脫地呈現在眼前。寫秦始皇,首先簡要地曆數了他在前代取得重大勝利的基礎上,調兵遣將,乘勝進擊,并吞六國的過程,中間穿插記敘了粉碎嫪毐呂不韋集團、李斯上書諫逐客、尉繚獻計、荊軻行刺等事件。然後依次敘寫他統一天下后的言行和事件,一方面列舉了諸如議帝號、改曆法服色、分天下為三十六郡、統一法律、統一度量衡和文字、巡行刻石、南取陸梁地、北擊匈奴、修築長城、咸陽宮關於學古與師今的一場大辯論、焚書坑儒等等;另一方面又列舉了秦始皇不惜巨資派人入海求仙、大興土木建造阿房宮和驪山陵墓、隨意殺戮無辜等等。通過以上這些,不僅表現了秦始皇的政治、軍事才能和禮賢下士、重用人才的作風,而且也表現了他的愚昧荒誕、暴虐兇殘,為了自己生前死後的享受而不惜民力民財的驕奢淫逸。其中有許多典型的事例或通過敘寫,或借用他人之口,補寫始皇帝之性情,均寫得有聲有色,活靈活現。一個傑出君主同時又是兇狠暴君的秦始皇的形象就這樣被生動形象地勾勒出來。寫秦二世,則施以重墨,著意敘寫了在秦始皇逝世之後,他與趙高合謀篡權的詳細經過和他的極端殘虐、極端腐朽,生動深刻地揭露出一個昏庸暴君和一個陰謀家的醜惡嘴臉。尤其是對趙高殺二世、子嬰殺趙高的精雕細刻,曲折驚險,飽含著作者對二世和趙高的深深憎惡。
歷史發展的總趨勢總是越來越走向進步。司馬遷以其樸素的唯物主義歷史觀,把考察秦朝“成敗興壞之紀”的思想貫穿於《秦始皇本紀》全篇,不僅給人們展示了秦始皇這個大譽大毀集於一身的封建帝王的一生,而且一直在探尋著秦朝的統一及滅亡的原因,他在篇末的論贊中大段引述西漢政論家賈誼《過秦論》的內容,並稱讚說:“善哉乎賈生之推言之也!”所謂“過秦”,就是批評秦的過失。《過秦論》是一篇氣勢磅礴、很有感染力的政論文,它把秦朝滅亡的原因歸結為“仁義不施,攻守之勢異也”,這對我們認識秦朝的歷史有一定參考意義。
司馬遷(公元前145年-公元前90年),字子長,夏陽(今陝西韓城南)人,一說龍門(今山西河津)人。中國西漢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思想家。司馬談之子,任太史令,因替李陵敗降之事辯解而受宮刑,後任中書令。發奮繼續完成所著史籍,被後世尊稱為史遷、太史公、歷史之父。
秦始皇本紀
司馬遷早年受學於孔安國、董仲舒,漫遊各地,了解風俗,採集傳聞。初任郎中,奉使西南。元封三年(前108)任太史令,繼承父業,著述歷史。
他以其“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史識創作了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史記》(原名《太史公書》)。被公認為是中國史書的典範,該書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到漢武帝元狩元年,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魯迅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代表作品
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