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
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人物
阿紫,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人物,是段正淳與情婦阮星竹所生之次女,阿朱的妹妹。其自小在丁春秋門下長大,自小與星宿人共處,性格行事學得十分毒辣,然而毒辣之中亦不乏天真與執著。
人物關係
人物關係
阿紫[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人物]
母親:阮星竹
同父同母姐姐:阿朱
同父異母姐妹:王語嫣,木婉清,鍾靈
姐夫:蕭峰
堂兄:段譽
師父:丁春秋
師兄弟:摘星子出塵子 獅吼子
仰慕者:游坦之
相貌描寫
嬌小玲瓏,膚色雪白,喜著紫衫。尤其以一雙烏溜溜,靈動如星的眼睛,與滿臉伶俐精乖之氣為其最動人之處。
原文描寫
1.瑟瑟幾響,花樹分開,鑽了一個少女出來,全身紫衫,只十五六歲年紀,比阿朱尚小著兩歲,一雙大眼烏溜溜地,滿臉精乖之氣。
2.那漁人本要發怒,見是這樣一個活潑可愛的少女,滿腔怒氣登時消了。
3.那少女瞪著圓圓的大眼,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問道:“你怎麼又知道我名字?”
4. 忽然間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說道:“這人武功很差,如此白白送了性命,那不是個大傻瓜么?”說話的正是阿紫。
5.這樣一個活潑美貌的小姑娘,拿著這樣一支晶瑩可愛的玉笛,而吹出來的聲音竟如比凄厲,愈益顯得宿派的邪惡。
6.摘星子嘆道:“我並不想殺你。你這樣一位美貌可愛的小姑娘,殺了你實在可惜,不過這叫做無法可施。
7.蕭峰在白雪映照之下,見到她秀麗的臉上滿是天真可愛的微笑,便如新得了個有趣的玩偶或是好吃的糖果一般,若非適才親眼當睹,有誰能信她是剛殺了大師兄、新得天下第一大邪派傳人之位。蕭峰輕輕嘆息一聲,覺塵世之間,事事都是索然無味。
8.蕭峰斜眼瞧著她,只見她滿臉都是幸災樂禍的喜悅之情,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臉上,映得臉蛋有如蘋果般鮮紅可愛,那想得到這天真無邪的臉蛋之下,隱藏著無窮無盡的惡意。
9.蕭峰雖在江湖上見過不少慘酷兇殘之事,但阿紫這樣一秀麗清雅、天真可愛的少女,行事竟這般毒辣。他心中只感說不出厭惡,;輕輕嘆了口氣,撥足便行。
10.阿紫嚶嚀一聲,緩緩睜眼來,突然間櫻口一張,一枚藍晃晃的細針急噴而也,射向蕭峰眉心。
11.蕭峰走近她身邊,見她蒼白的臉上發著興奮的紅光,經她身上的錦繡衣裳一襯,倒像是個玩偶娃娃一般,又是滑稽,又是可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12.游坦之突然見到這樣一個清秀美麗的姑娘,一呆之下,說不出話來。阿紫道:“之鬼,做瞎子的滋味挺美,待會你就知道了。
13.他心下思量:“眼下最要緊的是走的越遠越好,別讓他捉我回去。我想法去捉一條毒蛇或是一條大蜈蚣,去偷偷放在他床上,他睡進被窩,便一口咬死了他。那小姑娘……那小姑娘,唉,她……她這樣好看!”
阿紫
阿紫和蕭峰
16.游坦之抬起頭來,只見廳上捕著一張花紋斑爛的極大地毯盡頭的錦墊上坐著一個美麗少女,正是阿紫。她著雙腳,踏在地毯之上。游坦之一見到她一雙雪白晶瑩的小腳,當真是如玉之潤,如緞之柔,一顆心登時猛烈的跳了起來,雙眼牢牢的盯住她一對腳,見到腳上背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隱隱映出幾條青筋,真想伸手去撫摸幾下。兩契丹兵放開他。游坦之搖晃了幾下,終於勉強站定。他目光始終沒離開阿紫的腳,見她十個腳趾的趾甲都作淡紅色,像十片小小花瓣。
17.阿紫抬頭,見游坦之目不轉瞬的瞧著自己,便問:“你瞧我著我幹什麼?”游坦之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便道:“你生得好看,我就看著你!”阿紫臉一紅,心道:“這小子好大膽,竟敢對我說這等輕薄言語。”
18.游坦之叫道:“我要看她,我要看這狠心的美麗小姑娘。”
19.虛竹不住向著店外大道東張西望,忽聽得身旁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和尚,你在等什麼人么?”虛竹轉過頭來,見西首靠窗的座頭上坐著個青衫少年,秀眉星目,皮色白凈,相貌極美,約莫十七八歲年紀,正自笑吟吟的望著他。
20.一瞥之間,見丁春秋手中抓住一個紫衣少女,身材婀娜,雪白的瓜子臉蛋,正是阿紫。但見她雙目無光,瞳仁已毀,已然盲了。
21.鍾靈往外瞧去,只見到一雙穿著紫色緞鞋的纖腳走進房內。
22.這時她與阿紫正面相對,見她容貌俏麗,果然是個小美人兒,說什麼也想不到心腸竟如此毒辣。
23.群豪見她眼眶中鮮血流出,掠過她雪白的臉龐,人人心下幾怖,見她走來,便都讓開了驚步。
聲音
聲音嬌嫩,清脆動聽。
說話頗有些捲舌之音,咬字不正,就像是外國人初學中土言語一般。
性格
天真,伶俐而狠毒。從小在星宿派長大使她不知道何為善何為惡,只學了一身保護自己的惡毒招數與阿諛奉承的本事。性格甚為執拗,對於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絕對不會放手,且為了達到某一目的無所不為。從不悲天憫人,也從不憐憫自己。
武功
1.他正要找那方竹林子,忽聽得湖左花叢中有人【格格兩聲輕笑】,一粒石子飛了出來。蕭峰順著石子的去勢瞧去,見湖畔一個漁人頭戴斗笠,正在垂釣。他釣桿上剛釣起一尾青魚,那顆石子飛來,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魚絲之上,嗤的一聲輕響,魚絲斷為兩截,青魚又落入了湖中。
蕭峰暗吃一驚:“這人的手勁古怪之極。魚絲柔軟,不能受力,若是以飛刀、袖箭之類將其割斷,那是絲毫不奇。明明是圓圓的一枚石子,居然將魚絲打斷,這人【使暗器的陰柔手法,決非中土所有。】”投石之人武功看來不高,但【邪氣逼人】,純然是【旁門左道】的手法,心想:“多半是那大惡人的弟子部屬,聽笑聲卻似是個年輕女子。”
2.那少女道:“釣魚有什麼好玩?氣悶死了。你想吃魚,用這釣桿來刺魚不更好些么?”說著從漁人手中接過釣桿,隨手往水中一刺,釣桿尖端刺入一尾白魚的魚腹,提起來時,那魚兀自翻騰扭動,傷口中的鮮血一點點的落在碧水之上,紅綠相映,鮮艷好看,但彩麗之中卻著實也顯得【殘忍】。
蕭峰見她隨手這麼一刺,右手先向左略偏,劃了個小小弧形,再從右方向下刺出,【手法頗為巧妙】,姿式固然美觀,但用以臨敵攻防,畢竟是慢了一步,實猜不出是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
那少女手起桿落,接連刺了六尾青魚白魚,在魚桿上串成一串,隨便又是一抖,將那些魚兒都拋入湖中。
小說出場
瑟瑟幾響,花樹分開,鑽了一個少女出來,【全身紫衫,只十五六歲年紀】,比阿朱尚小著兩歲,【一雙大眼烏溜溜地,滿臉精乖之氣。】她瞥眼見到阿朱,便不理漁人,跳跳蹦蹦的奔到阿朱身前,拉住了她手,笑道:“這位姊姊長得好俊,我很喜歡你呢!”【說話頗有些捲舌之音,咬字不正,就像是外國人初學中土言語一般】。
陳復生版阿紫
蕭峰暗吃一驚:“這人的手勁古怪之極。魚絲柔軟,不能受力,若是以飛刀、袖箭之類將其割斷,那是絲毫不奇。明明是圓圓的一枚石子,居然將魚絲打斷,這人【使暗器的陰柔手法,決非中土所有。】”投石之人武功看來不高,但【邪氣逼人】,純然是旁門左道的手法,心想:“多半是那大惡人的弟子部屬,聽笑聲卻似是個年輕女子。”
那漁人的釣絲被人打斷,也是吃了一驚,朗聲道:“是誰作弄褚某,便請現身。”
瑟瑟幾響,花樹分開,鑽了一個少女出來,【全身紫衫,只十五六歲年紀,比阿朱尚小著兩歲,一雙大眼烏溜溜地,滿臉精乖之氣。】她瞥眼見到阿朱,便不理漁人,跳跳蹦蹦的奔到阿朱身前,拉住了她手,笑道:“這位姊姊長得好俊,我很喜歡你呢!”說話頗有些捲舌之音,咬字不正,就像是外國人初學中土言語一般。
——《天龍八部》 第二十二章 雙眸粲粲如星
那漁人本要發怒,見是這樣一個活潑可愛的少女,滿腔怒氣登時消了,說道:“這位頑皮得緊。這打斷魚絲的功夫,卻也了得。”
那少女道:“釣魚有什麼好玩?氣悶死了。你想吃魚,用這釣桿來刺魚不更好些么?”說著從漁人手中接過釣桿,隨手往水中一刺,釣桿尖端刺入一尾白魚的魚腹,提起來時,那魚兀自翻騰扭動,傷口中的鮮血一點點的落在碧水之上,紅綠相映,鮮艷好看,但彩麗之中卻著實也顯得【殘忍】。
蕭峰見她隨手這麼一刺,右手先向左略偏,劃了個小小弧形,再從右方向下刺出,手法頗為巧妙,姿式固然美觀,但用以臨敵攻防,畢竟是慢了一步,實猜不出是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
那少女手起桿落,接連刺了六尾青魚白魚,在魚桿上串成一串,隨便又是一抖,將那些魚兒都拋入湖中。那漁人臉有不豫之色,說道:“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行事恁地【狠毒】。你要捉魚,那也罷了,刺死了魚卻又不吃,無端殺生,是何道理?”
那少女拍手笑道:“【我便是喜歡無端殺生】,你待怎樣?”雙手用力一拗,想拗斷他的釣桿,不料這釣桿甚是牢固堅韌,那少女竟然拗不斷。那漁人冷笑道:“你想拗斷我的釣桿,卻也沒這麼容易。”那少女向漁人背後一指,道:“誰來了啊?”
那漁人回頭一看,不見有人,知道上當,急忙轉過頭來,已然遲了一步,只見他的釣桿已飛出十數丈外,嗤的一聲響,插入湖心,登時無影無蹤。那漁人大怒,喝道:“那裡來的野丫頭?”伸手便往她肩頭抓落。
那少女笑道:“救命!救命!”躲向蕭峰背後。那漁人閃身來捉,身法甚是矯捷。蕭峰一瞥眼間,見那少女手中多了件物事,似是一塊透明的布疋,若有若無,不知是什麼東西。那漁人向她撲去,不知怎的,突然間腳下一滑,撲地倒了,跟著身子便變成了一團。蕭峰才看清楚,那少女手中所持的是一張以極細絲線結成的漁綱。絲線細如頭髮,質地又是透明,但堅韌異常,又且遇物即縮,那漁人身入綱中,越是掙扎,漁綱纏得越緊,片刻之間,就成為一隻大粽子般,給纏得難以動彈。
——《天龍八部》 第二十二章 雙眸粲粲如星
阿紫高聲道:“啊,是了,我的眼睛是你給我的。姊夫說我欠了你的恩情,要我好好待你。我可偏不喜歡。”驀地里右手伸出,往自己眼中一插,竟然將兩顆眼珠子挖了出來,用力向游坦之擲去,叫道:“還你!還你!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免得我姊夫老是逼我,要我跟你在一起。”
游坦之雖不能視物,但聽到身周眾人齊聲驚呼,聲音中帶著惶懼,也知是發生了慘禍奇變,嘶聲叫道:“阿紫姑娘,阿紫姑娘!”
阿紫抱著蕭峰的屍身,柔聲叫道:“姊夫,咱們再也不欠別人什麼了。以前我用毒針射你,便是要你永遠和我在一起,今日總算如了我的心愿。”說著抱著蕭峰,邁步便行。
群豪見她眼眶中鮮血流出,掠過她雪白的臉龐,人人心下幾怖,見她走來,便都讓開了驚步。只見她筆直向前走去,漸漸走近山邊的深谷。眾人都叫了起來:“停步,停步!前面是深谷!”
段譽飛步追來,叫道:“小妹,你……”
但阿紫向前直奔,突然間足下踏一個空,竟向萬丈深谷中摔了下去。
段譽伸手抓時,嗤的一聲,只抓到她衣袖的一角,突然身旁風聲勁急,有人搶過,段譽向左一讓,只見游坦之也向谷中摔落。段譽叫聲:“啊喲!”向谷中望去,但見雲封霧鎖,不知下面究有多深。
群豪站在山谷邊上,盡皆唏噓嘆息。武功較差者見到山谷旁尖石嶙峋,有如銳刀利劍,無不心驚,玄渡等年長之人,知道當年玄慈、汪幫主等在雁門關外伏擊契丹武士的故事,知道蕭峰之母的屍身便葬在這深谷之中。
——《天龍八部》 第五十章 教單於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
三毛如是說
三毛說:最是阿紫自私兇殘又有鮮明,金庸筆下第一等深刻人物。可偏就是此等狠絕毒辣的小妖女,卻最最讓人心疼、心痛、心傷。
概述
阿紫是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的女主角。是段正淳與其情人阮星竹所生之小女兒,為阿朱的妹妹。
阿紫全身紫衫,只十五六歲年紀,比阿朱尚小著一歲,為人專情率性,多才多藝,性格頑皮靈巧,活潑可愛,一雙大眼烏溜溜地,滿臉精乖之氣。
在“星宿老怪”丁春秋門下長大,因為被卑鄙無恥的星宿人所養大。
劉玉翠版阿紫
喜歡搞惡作劇,捉弄別人,曾整蠱虛竹吃肉。
而阿紫見蕭峰對姐姐一往情深,照顧並保護自己,而愛上蕭峰,經常待在其身邊。數次向他暗示自己心意。
另外,游坦之自從見到阿紫后,便無法自拔地愛上她,而她的一雙玉足更令游坦之神魂顛倒。
阿紫被丁春秋毒瞎雙眼后,游坦之更是威脅虛竹把眼睛換給她。
而阿紫不僅一點也不接受,而且她為了不欠游坦之的,眾人驚呼之下把雙目挖出來還給他,劃清界限。
而在天龍八部的結局,她最後是得償所願,為蕭峰殉情,挖出雙目后,阿紫緊緊抱住蕭峰一起跳下懸崖而死。
身世愛情
阿紫該是姓段,可好像她的名跟姓從沒被連在一起提到過,金庸作品里那麼多的女子。可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提起金庸女主角,我每次最先想到的一定是阿紫,黃蓉還在其次。蕭峰是很值得女人為他生為他死的,但阿紫愛上蕭峰的原因並不是為了他的豪氣干雲,亦不是為了他的正氣凜然,更不是為了他的幹練精明粗中有細,阿紫愛上蕭峰該是純粹的“野性的呼喚”。
阿紫自己說她打自看見蕭峰一掌打死了她姐姐就已經愛上他了。
實際上阿紫的原話是“在那小橋邊的大雷雨之夜,我見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這麼傷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歡你。”可見阿紫實際上是被蕭峰對自己姐姐的用情之深所打動。
乍聽之下這個說法就比較奇怪一點,有人打死你姐姐了,正常人就算不能去替她報仇也最起碼會恨那兇手入骨,說什麼也不該愛上那人吧?可阿朱阿紫的情況稍微不同一些,兩姐妹從小分開,沒什麼真正的手足之情。阿朱大一歲,又生活在江南溫柔的水鄉,本身性情也柔和些,所以一知道有個妹子了就想好好照顧她;而阿紫一來還小,二來習慣了沒有溫情的生活,死個新相認的姐姐,,死就死唄,不覺著有什麼好可惜的。可以說阿紫敬佩蕭峰武功高強,而又看見蕭峰錯傷了阿朱后傷心欲絕的樣子,所以愛上了他的俠骨柔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阿紫同書中其他女子生長環境大大不同,其次自然是其本身性格所致,毋庸贅述。
紅色與紫色的色調相近,無怪乎阿朱、阿紫二人為姊妹。有詩曰:“滿朝朱紫貴”,這正暗示了這姐妹的貴族血統。不過紫色終非正色,不紅不黑,混濁曖昧。因此孔子要說“惡(音wu,四聲)紫之奪朱也”。《天龍八部》中妹妹(紫)想要取代的是姐姐(朱)在喬峰心中的位置'’。
阿紫之愛
桀傲頑劣性乖張,星夢惡海歲月長。青石橋畔風雨作,便化靈心逐蕭郎。湖邊樹,綠盈盈。一襲紫衫在眼前輕盈飛過。剛一出場就帶有幾分頑劣,幾分歡喜。詐見阿朱時便說:這位姐姐長得好俊,我喜歡你。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讓這姐妹倆相遇,和著不知名的親切。
起初我厭惡她的頑劣。但當她對蕭峰流露出那依戀之情時,恨也便消了。原來小妖女也有真情。她的真情在青石橋畔那個風雨交作的夜裡萌生,她的乖張在他的俠骨柔情里融化。一聲蕭峰道不盡的繾蜷萬千,一段照顧更是增生了幾分仰慕之情。她對他情深似海,他卻已曾經滄海。她對他依賴有加。蕭峰啊蕭峰,你當真無動於衷?阿紫擁抱著蕭峰一起跳崖以謝天下。
邪不壓正,惡紫奪朱
朱為正色,紫為偏色。阿朱之外,還有一個阿紫,阿紫果然偏激非常,行事不出常理,精靈俊秀,絕美非凡,此才是真正第一妖女。
阿紫
阿紫對蕭峰,心中早已高舉白旗。看她天真無邪的面容中,隱藏著專一痴情的愛意,極精靈古怪,極刁蠻任性,簡直是朽木不可雕,不可理喻也。不過,阿紫雖然行事不討喜,才能卻最能博得讀者的同情和憐憫。
小姑娘何辜?阿紫是父母不負責的風流留下的,從小沒了爹媽,不如阿朱那麼好運遇上了姑蘇慕容家。她遇人不淑,錯識匪類,在那種殘酷和沒有愛心的環境下,她清白的心靈沒被污染,樸素的本質也沒被扭曲,這是她的錯嗎?何況,即使這樣,她的邪惡中怎樣也掩蓋不住內心的一派天真爛漫,還有一片孤苦無依的凄涼。
阿紫的狡黠和惡作劇,有時也是無傷大雅的可愛,她畢竟還是一個不能完全對自己行為負責的小姑娘啊!阿紫怎能不在心中崇拜、依戀和愛慕蕭峰這樣一個大英雄的愛人?何況阿朱臨死前蕭峰已誓不言悔地答應要照顧阿紫。既有姐妹同心,又有移情作用,阿紫嘴上不說,實已決心要取代阿朱姐姐的位置了。
看阿紫繞著彎、變著法和蕭峰鬥嘴、較勁,要讓蕭峰注意她,重視她,讀之皆清新可喜。
蕭峰丟不開阿紫的死纏爛打,一切皆因“愛情”兩個字,由此有一種血肉和親緣般的關係,將蕭峰和阿紫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
賈青版阿紫
阿紫誘使蕭峰擊了自己一掌,她成功了,她的內心在竊喜和得意,蕭峰終於不能不對她更好了,她在自虐中卻得到另一種撫慰的快感。
阿紫每日有蕭峰這般悉心照料,真是求仁得仁得償所願。看她微笑說:“我寧可永遠動彈不得,你便天天這般陪著我。”宛如阿朱再生,一般的將心中的愛意不加以遮攔。難怪雖然阿紫在此處的表現多有給人口實處,但讀者總還是寧願原諒她,同情她。阿紫和蕭峰在一起,也乖了好多,不再搞惡作劇。
如果真能以貼心的柔情和呵護去幫助她,她一定會變回成可愛純真的女孩。
嘆只嘆蕭峰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阿紫的諸般痴心,是真英雄才最能使美人傾服,阿紫終於不再嘴硬,道出柔情,最值美人青睞。
阿紫忽遇奇禍,被丁春秋毒瞎雙眼,命運實是多舛。此亦是其自找,要是她跟了蕭峰后老老實實,不又去裝神弄鬼,哪裡會有此報應?阿紫見了蕭峰,第一句話便是責怪他沒有做好阿朱臨死前要他照顧阿紫的囑咐。
陳好版阿紫
阿紫愈來愈胡作非為,她是為哪般?是為情所苦。她對蕭峰單戀的痴心。
阿紫心高氣傲,幼時教養不好,雖也數回明明白白表現了對蕭峰的愛意,但不知蕭峰為何還是裝聾作啞,總是然視之,這才傷透了阿紫的心。阿紫的這許多偏激,自討苦吃,自作自受,都是傷心的一種自暴自棄,在自我毀滅的意識中去尋求受虐的快感。
阿紫回到蕭峰身邊,再次親口向蕭峰表達痴愛。
心苦,又表了情,愛又有什麼錯?蕭峰是天人,非世上人物。
最後,蕭峰要帶阿紫逃出契丹皇宮,卻不料被阿紫用信以為真的聖水喝倒,以至於阿紫獨自逃走自己被困。
【原文:心下微微一喜,正要縱身下躍,突然之間,小腹中感到一陣劇痛,跟著雙臂酸麻,攬在阿紫腰間的左臂不由自主的鬆開,接著雙膝一軟,坐倒在地,肚中猶似數千把小刀亂剜亂刺般劇痛,忍不住“哼”了一聲。阿紫大驚,叫道:“姊夫,你怎麼了?”蕭峰全身痙攣,牙關相擊,說道:“我……我……中了……中了劇……劇毒……等一等……我運氣……運氣逼毒……”當即氣運丹田,要將腹中的毒物逼將出來。哪知不運氣倒還罷了,一提氣間,登時四肢百骸到處劇痛,丹田中內息只提起數寸,又沉了下去,蕭峰耳聽得馬蹄聲奔騰,數千騎自南向北馳來,又提一口氣,卻覺四肢已無知覺,知道所中之毒厲害無比,不能以內力逼出,便道:“阿紫,你快快去吧,我……我不能陪你走了。”
阿紫一轉念間,已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穆貴妃的詭計,她騙得自己拿聖水去給蕭峰服下,這哪裡是聖水,其實是毒藥。她又驚又悔,摟住蕭峰的頭頸,哭道:“姊夫……是我害了你,這毒藥是我給你喝的。”蕭峰心頭一凜,不明所以,問道:“你為什麼要害死我?”阿紫哭道:“不,不!穆貴妃給了我一瓶水,她騙我說,如給你喝了,你就永遠永遠的喜歡我,會……會娶我為妻。我實在傻得厲害,姊夫,我跟你一起死,咱們再也不會分開。”說著抽出腰刀,便要往自己頸中抹去。】
金庸十二釵正冊之八:念奴嬌·阿紫
世界是一個圓形的沙漠,
天庭已經關閉而地獄處處皆空。
我們被憤怒、被仇恨、
被愛情、被死神生吞。
----分別引自帕斯
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有時候,在天才的靈感之下,神奇的運筆如同上天的賜予,不自禁地寫下一段段譫妄之書。雲煙滿紙的天龍八部讀至阿朱之死,已是淚眼模糊肝腸相摧,以至高無上的死亡之傾毀,將情節一波波烘托至了悲劇的大高潮。然而箇中高手仍能草蛇灰線勾連輾轉,在這滿目蕭瑟之中,只因阿朱輕輕的一句遺言,由小小的竹片牽出了一個對仗的下聯,迢迢的長路便還要踏棘而行。在遼宋大理兵戈相鏖的江湖上,在八荒六合情天孽海的鋪排中,小說家以大筆力,於這層巒疊嶂之中懸一帆苦海孤航,讓情節於高無可高之處,又一次輕飄飄地拔高了上去。如同要為整部天龍描下點睛之筆,他運起左右互搏之術,星移斗轉之功,將阿朱反手而寫,寫下了奇特複雜的小阿紫和她驚世駭俗的愛情。
----“……她滿臉都是幸災樂禍的喜悅之情,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臉上,映得臉蛋有如蘋果般鮮紅可愛,那想得到這天真無邪的臉蛋之下,隱藏著無窮無盡的惡意。”
花開兩朵,各引一枝,同根並蒂的血脈背向而馳,向著相反的方向張開了兩朵奇異的花苞。如果說這部書令人心曠神怡的敘述當中,阿朱是悉心灌溉出的一株含情脈脈的忘憂草,那麼有情皆孽的主題貫穿至此,伴隨著命運的推動和慾望的滋生,則終於催生出了阿紫這朵嬌艷彩麗的惡之花。
是以阿紫出場的第一個鏡頭便伴隨著令人目眩的殘忍之美。綠色的湖水浮起魚兒的鮮血,紫色的衣衫映著雪白的面容。她像一個小小的異教徒,帶著暗黑世界的乖僻邪謬,也帶著她的天真和美麗,闖入原本屬於蕭峰和阿朱的世界。本是同根生的阿紫幾乎是阿朱反轉過來的鏡像:一樣的容顏秀麗善伺人意,一樣的活潑機巧冰雪聰明,卻只因人之初的混沌之際,善與惡分出的岔路引出長長的歧途,結出了形似神非的一對果實。阿朱善良,阿紫邪異,阿朱柔順,阿紫刁蠻。阿朱無私,一心只替蕭峰打算,阿紫卻驚人地具有一種冷酷無比的自私和狠毒:
----“馬夫人顫聲道:“那小賤人,挑斷了我的手筋腳筋,割得我渾身是傷,又……又在傷口中倒了蜜糖水……蜜糖水,說要引得螞蟻來咬我全身,讓我疼痛麻癢幾天幾夜,受盡苦楚,說叫我求生不得,求……求死不能。”
比殘忍本身更讓人驚心動魄的是:阿紫之邪異在於她並不瘋狂,她的惡是一種人之初的本惡,像一種天然的毒素深入肺腑,一花一葉都沾滿了劇毒。在星宿海植根培土的這株異胎,以人類最原始的慾望為廣袤之壤,以貪嗔痴的念力為汲取之汁,秉邪氣而生。是以她未經青澀就已經成形,不諳世事就已經早熟。她其實從未真正感受過不幸或失意,也並不懂得仇恨,卻對人世抱有一種滿含敵意的玩弄。她奇異地成為許多反義詞的揉合體:她狠毒,自私,貪婪,她也天真、美麗、執著。對於這一切,她小小的身體里有著最強烈的慾望,生活在虛偽的謊言和權柄當中,擅長毒藥與諛詞,以蜜糖殺人。於是她殘忍而以此為樂,她傷人而從不自知。這一切只因她的冷靜來源於無知之野,歡樂取自邪惡之泉。然而阿紫亦從未體會過真正的喜悅,因為在她看來,那些惡作劇中的小小快感就是人生全部的樂趣。也因此,她對人世間的悲苦完全免疫,獨身穿梭於江湖之中,那生老病死愛憎會的萬般滋味,於她卻片葉未曾沾身。她從來不知恐懼,不知愁苦,只因她也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渴望。
然而在青石橋畔的風雨之夜,阿朱死亡的時刻卻交替著阿紫的新生。從那以後,阿紫如同阿朱的靈魂分裂出來的影子,接續著對蕭峰的追隨,也延續著對蕭峰的愛情。在很久很久之後,小阿紫對蕭峰說出了那時藏在她心裡的話:
----“姐夫,在那小撟邊的大雷雨之夜,我見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那麽傷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歡你。我心中說:“你不用這麼難受。你沒了阿朱,我也會像阿朱那樣,真心真意的待你好。”
在生與死的臨界點上,天上的閃電照出了兩姐妹相似的身影,照出了阿朱含笑安寧的面容和阿紫張惶驚訝的臉。照出了阿朱幸福的微笑,卻也照亮了阿紫心中的深淵。她像一株暗黑沼澤里的植物,突然見到了遙遠天堂的聖光。在怔忡之中,她看到了蕭峰胸口猙獰的狼頭,也看到了他絕世的悲痛和深刻的愛戀,第一次知道人可以那樣愛,那樣痛。命運在這個特別的時刻伸出手來,向她展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人生,她在震驚之中恐懼,卻又在惶恐之中懵懂,這異樣的感覺竟奇迹般地化為一種誘惑,恰如博爾赫斯所寫下的詩句:
----幸福的命運向他呈現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鮮紅的色彩。
於是在那新奇的一刻,在泥塗之中生長的她,憑著人性另一面那不泯的本善的驅使,嚮往著“真心真意”,嚮往著美好和真誠。這株暗黑沼澤中的植物,開始試圖向著陽光伸展枝椏。所有那些未經開發的對真與美的嚮往,在這一瞬突然找到了生長和渲泄的方向,如同突然拾到一件美麗而無價的寶貝,這寶物讓她歡喜讚歎,讓她貪戀和追尋。儘管蕭峰的世界與她,正如白晝和黑夜一樣永不相交,然而這份愛越是困惑,也就越是強烈,越是難得,也就越是沉迷。因而這一份小小迷夢的強度,幾乎是以她全部生命的熱望。如同在覬覦那個小小的王鼎一樣,她想要偷竊那本屬於阿朱的幸福。
不知是作者的妙筆天成抑或有意為之,阿朱與蕭峰的情緣自雁門關而始,至小鏡湖而終。阿紫的命運卻在此時將要回頭逆行,她從小鏡湖而始,即將隨著蕭峰千里茫茫萬里迢迢,從江南到塞北相隨相伴,最終通向雲封霧鎖的雁門關。
與托爾斯泰的名言“幸福的家庭各各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相映成趣的是:在這本書里我能讀到,在人們之間,強烈的仇恨也許相差彷彿,而愛,卻有千萬種。並非只有甜蜜的愛才會美麗,它可以癲狂也可以平靜,可以狹獈也可以寬容。世上有多少人,便也有多少種不同的愛,在這大部頭的書中,更是如千峰萬壑層林盡染,層次多端變化無窮。譬如段譽對王語嫣的痴戀,夾雜著對美好事物的美學崇拜,虛竹對夢姑的迷戀,充滿了幸福之舟渡往彼岸的誘惑,而段正淳愛他的眾多愛人,則是因為他深深迷醉於充滿歡樂的人間風月、紅塵鴛夢。而如果說阿朱對蕭峰的愛,充滿義無返顧的付出,那麼阿紫所理解的愛,則正是不顧一切的擁有。此時,她做出了讓世人永遠無法理解的異行:
----阿紫嚶嚀一聲,緩緩睜眼來,突然間櫻口一張,一枚藍晃晃的細針急噴而出,射向蕭峰眉心……
這就是阿紫對愛的天真奇異的邏輯,她說“你動彈不得,就永遠不能離開我了”。在江湖當中,阿紫全身進退遊刃有餘,有一萬種心機和毒辣手段。然而在愛的世界里,她是如此懵懂,以至於束手無策如孩童。阿紫對愛情的理解,近似於小野獸的本能,如渴而飲,如飢而食。那是因為在孩子的世界里,愛就是獨佔,而她以為獨佔就能代表永恆。這樣的渴求最是熾熱迫切,不知罪孽,也不知懲罰,這樣的愛,極不通情理卻又極真極烈,只因對這個屬於大人的世界,她還完全不懂。
阿紫是狡猾的孩子,也是勇敢的孩子,她射出一枚毒針,如願把蕭峰和自己綁縛在了一起。得手之際,也許她還曾心懷小小的滿足和得意,在塵埃中開出驕傲的花來。然而她永遠不會明白,毒針能決人生死,卻無法換取幸福,她可以佔有蕭峰的陪伴,卻無法得到他的心意。她更加不明白的是:她所謂的愛情無法為其他人所理解,她的罪惡已讓她被世界拋棄。
----蕭峰走近她身邊,見她蒼白的臉上發著興奮的紅光,經她身上的錦繡衣裳一襯,倒像是個玩偶娃娃一般,又是滑稽,又是可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當年讀至此處,心裡竟然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寒冷。這是阿紫第一次品味人世間真正的幸福,她伸出指尖,顫抖著觸摸到了生命的豐盛充盈,這一刻,又是興奮,又是歡喜。然而面對她悄然的改變,蕭峰既不會明白,也永遠不會放在心上。短短一句之中,金庸透徹諳熟的筆法,已然從不祥的預感中,隱隱兆示了她的結局。
在難以言說的煩惱和失望之中,阿紫體會到了深深的失意。然而你之熊掌,我之砒霜,在此時出現的另一個被世界拋棄之人游坦之的眼裡,阿紫卻也成了他的嚮往:
----游坦之抬起頭來,只見廳上捕著一張花紋斑爛的極大地毯盡頭的錦墊上坐著一個美麗少女,正是阿紫……她一雙雪白晶瑩的小腳,當真是如玉之潤,如緞之柔,一顆心登時猛烈的跳了起來,雙眼牢牢的盯住她一對腳,見到她腳背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隱隱映出幾條青筋,真想伸手去撫摸幾下……她十個腳趾的趾甲都作淡紅色,像十片小小的花瓣。
突然出現的阿紫,在游坦之面前就像西方傳說里的迷娘,她具有貓一樣的神秘慵懶之美,貓一樣的驕傲和危險,使游坦之目眩神迷。失意時的她,儼然成了一個深諳狂歡之道的女人。她以折磨游坦之為樂,放人鳶,吸毒血,像一個小小的吸血鬼一樣,從虛假的歡樂中尋求著武功與青春的永駐。那是因為她無所倚賴的心靈迫切需要尋歡作樂,於是便在錦鍛的大帳中貪戀著這世上的榮華,盡情發泄著她無盡的慾望。此時的她,已經初嘗七情六慾,是成熟女人和青澀女孩的雜糅一體。溫暖的紅與冷靜的藍,混合出冷酷又熱烈的紫色,這朵惡之花,這時真正變得嬌艷欲滴。
正如阿紫愛她的姐夫,游坦之卻也迷戀上了他的阿紫姑娘。只是這份愛更加毫無自尊,明知已是無望而卑微,卻總是拋不開,放不下,近乎痴纏。兩人如同身在地獄,遠遠地仰望著天堂之光。寫至此處,更加離奇的情節在無限的張力中石破天驚:
----蕭峰又向她瞧了一眼,突然之間,心頭一凜,只覺她眼色之中似乎有一股難以形容的酸苦傷心,照說她雙目復明,又和自己重會,該當十分歡喜才是,何以眼色中所流露出來的心情竟如此凄楚?
阿紫換上了游坦之的眼珠,也似乎是通過他的眼睛,飽嘗了愛情的傷心、酸澀和凄苦。這雙眼睛充滿了對人世的絕望。她有了愛,也有了期待,從此便有了患得患失,有了無數冀盼中的喜悅和求不得的失落。她也終於明白,世上有的東西比毒針更會傷人。這個閘門一旦打開,阿紫再也不能無視於這世間的大苦惱,種種情感如洪水潰堤奔涌而來。
是以在穆貴妃那個小小的伎倆中,一向擅長騙人的阿紫卻天真地受騙了。在騙得蕭峰喝下“神水”的那一刻,她雙手發顫,臉色又是興奮,又是溫柔。在得知真相以後,不知她是否曾經了解,世上有許多毒針毒刺可以奪取生命,卻沒有一種神水可以拯救愛情。這枚人之初善惡混生的禁果,在愛里糾纏輾轉,如同在沸水中煎熬。她曾經鼓起勇氣,要得那麼堅決和執拗,卻又永遠求而不得,是以無比邪惡的阿紫卻小心地捧著一顆冀望著的心,小心翼翼細心呵護,裡面別無他物,只有她最純真最美好的愛情。
在雁門關的懸崖上,阿紫就像一個小小的終結者,主動償還了屬於她的罪孽,塵已歸塵,土已歸土,她歸還了游坦之的眼珠,找回了屬於她自己的愛。在她自己的眼裡,這一點也不悲傷恐怖,只因別人的地獄卻是她的天堂,別人的恥辱卻是她的榮光。她要佔有,最終也能夠佔有,那也正是她所理解的愛。當瑪格麗特懷抱死去愛人的頭顱,阿紫托起蕭峰死亡的軀體,她們終於了解了自己的命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愛的歸宿,於是坦然而赴。此時阿紫從容說道:“今日總算遂了我的心愿。”
惡之花終於結出死亡之果,雁門關的懸崖是阿紫的祭台,將她大好的青春作為聖體呈祭。她一步步走向懸崖,恍如一個鄭重莊嚴的儀式。而在她躍下懸崖的一刻,終一部大書,所有的喧嘩歸於了寂靜。
於是:
天空對著這壯麗的屍體凝望
好像一朵開放的花苞
當佛以大悲憫之心,遠遠地俯視雁門關的絕壁,善惡之間已無鴻溝,他們都是世間的受難之人。眾生的痛苦莫過於貪嗔痴,在喬峰之嗔,阿朱之痴以外,卻有一個貪婪而執拗的小阿紫。於是天上星隕落成水中月,湖邊竹也終究幻化成了一枝鏡中花。因此上,阿朱的淚與阿紫之血,澆鑄出這悲朱悼紫的八部天龍。
1965年,正在《明報》上寫連載小說《天龍八部》的金庸,要離開香港到歐洲漫遊兩個月。金庸邀請倪匡為自己代筆,以保證報紙連載專欄連續性。倪匡答應后問:你要我怎樣寫接下來的情節呢?金庸回答他說,“不必按照原來的情節,可以另外發展一個短篇故事。”金庸還特別交代:“你可不能把人弄死,書中每個人都是有用的。一個人都不能死哦。”
金庸一走,倪匡開筆上陣。素來愛搗蛋的倪匡,因為不喜歡阿紫這個角色,就把阿紫的眼睛“寫”瞎了。金庸回來以後一看阿紫的眼睛瞎了,就找倪匡“理論”:不是事先說好不能弄死其中任何一個人的嗎?倪匡則回應他:“我是弄傷人而已,打打殺殺哪有不傷人的。”兩人是至交好友,這段插曲自然也成為兩人友誼史的一段趣話。
蝶戀花·阿紫
傳說,每一隻蝴蝶都是一朵花的輪迴。
我在詫異,這生生世世的蛻變,何苦如此頑固而執著?
你淡淡的說,不過是因為愛得熱烈,無法放棄,生也罷,死也罷,輪迴也罷,只要有他,必將追隨,無可後悔。
是呵,阿紫,無論你成花,成蝶,遇到他,也註定成灰。
蝶戀花 . 阿紫
無端風雨掃梨花,
謝堂(舊時)燕子,
輾轉入誰家?
星宿一夢十六載,
寂寞浮萍逐水開。
雪膚玉骨少年慕,
冷眼世間,
最苦相思毒。
此生為君一凝眉,
何妨斷腸復成灰?
虞美人·阿紫
蘸水紫荷空有意,流水總無情。堪羨紅蓮伴君生,痴情獨自佇立晚風中。
一瓣芳心俱隨卿,奈何兄妹名。不得君顧伴君死,亦勝於無情獨存此生!
湖邊小竹兮綠盈盈。幼入星宿兮毒冥冥。
願為依戀兮傷安寧。相伴千里兮關外行。
深淵萬丈兮情為定。六拍悲兮意難平。
--------阿紫
星宿紫衣精靈,小鏡湖畔飛星,隱含別情。玉立亭亭,懸崖捨身葬情。阿紫
分骨肉·阿紫
江南西域路迢迢,遇鏡湖訣別芳心縈繞。
恨劣紫偏刁,契丹兒,魂夢相思渺。
塞北極寒同馳騁,無緣會藍橋。
痴情終不悔,笑靨勇相邀。
同赴死,聚雲霄。
(分骨肉,取朱紫雙姝雖一母同胞但愛情命數有異之意)
紫草賦
塞外舊約隨君背 風霜破曉卻成淚
歸去來兮歸不去 天涯不遠隔羌笛
雁門關外雙生劫 道是緣起卻涯岸
英雄無悔生死外 朱紫無言對霜天
紫霞雖美 朝霞卻暖 紫草喬生心苦楚 紅花依稀在天邊
眾生皆苦 苦中至情 苦中至性 惟紫草者 天卻不憐
卻甘似苦 一味熱情 治君傷 誰知你毒下 有萬種苦
誰知你笑中 有千道傷
往事似血 回首無痕 世人罵其邪 世人罵其狂
世人鄙其苦 世人鄙其傷
卻活得 最甘 最苦 最真 最難忘
伶仃紫草 何人為你所苦 孤傲紫草 何人為你所葯
一碗苦澀 一池碧血 一廂情長 一種幻想
說不出的感和傷
生死相隨又何堪 黃泉路上蕭峰伴
教人如何思量 教人如何償還 教人如何不惆悵
天又不語
情殤似劍
嗚呼
天若有情 天若有盡 誰懂人間執著
血淚茫茫 天地茫茫 生死茫茫 人海復茫茫
做一個有心的人會註定悲傷
不如就似那生來的絳紫 附於孤草上無根無芳 無心無情 無花無果
落得個全身而葬
不似那日 為片刻明媚 無眼無淚 無懼無恨
無憐無悔 更無今生所得 更無來生寄望
一顆心 何用?一片情 何用?
一生痴 何等凄涼?
始終孤身漆黑里尋覓
始終抱緊蕭峰
始終,
始終,冰心腐骨葬深淵
始終,雜草野火到天荒
始終
·········
蕭峰和阿紫。
年份 | 飾演者 | 出自影視版本 | 備註 |
1982 | 陳復生 | 香港無線電視劇《天龍八部》 | |
1990 | 張詠詠 | 台灣中視電視劇《天龍八部》 | 一人分飾阿紫、阿朱兩角 |
1994 | 張敏 | 香港電影《天龍八部之天山童姥》 | |
1997 | 劉玉翠 | 香港無線電視劇《天龍八部》 | |
2003 | 陳好 | 內地電視劇《天龍八部》 | |
2013 | 賈青 | 內地電視劇《天龍八部》 | 一人分飾阿紫、阿朱兩角 |
阿紫該是姓段,可好像她的名跟姓從沒被連在一起提到過,金庸作品里那麼多的女子。可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提起金庸女主角,我每次最先想到的一定是阿紫,黃蓉還在其次。蕭峰是很值得女人為他生為他死的,但阿紫愛上蕭峰的原因並不是為了他的豪氣干雲,亦不是為了他的正氣凜然,更不是為了他的幹練精明粗中有細,阿紫愛上蕭峰該是純粹的“野性的呼喚”。
阿紫自己說,她打自看見蕭峰一掌打死了她姐姐,就已經愛上他了。
實際上阿紫的原話是“在那小橋邊的大雷雨之夜,我見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這麼傷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歡你。”可見阿紫實際上是被蕭峰對自己姐姐的用情之深所打動。
乍聽之下這個說法就比較奇怪一點,有人打死你姐姐了,正常人就算不能去替她報仇也最起碼會恨那兇手入骨,說什麼也不該愛上那人吧?可阿朱阿紫的情況稍微不同一些,兩姐妹從小分開,沒什麼真正的手足之情。阿朱大一歲,又生活在江南溫柔的水鄉,本身性情也柔和些,所以一知道有個妹子了就想好好照顧她;而阿紫一來還小,二來習慣了沒有溫情的生活,死個新相認的姐姐,,死就死唄,不覺著有什麼好可惜的。可以說阿紫敬佩蕭峰武功高強,而又看見蕭峰錯傷了阿朱后傷心欲絕的樣子,所以愛上了他的俠骨柔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阿紫同書中其他女子生長環境大大不同,其次自然是其本身性格所致,毋庸贅述。
紅色與紫色的色調相近,無怪乎阿朱、阿紫二人為姊妹。有詩曰:“滿朝朱紫貴”,這正暗示了這姐妹的貴族血統。不過紫色終非正色,不紅不黑,混濁曖昧。因此孔子要說“惡(音wu,四聲)紫之奪朱也”。《天龍八部》中妹妹(紫)想要取代的是姐姐(朱)在喬峰心中的位置'’。
阿紫之愛
桀傲頑劣性乖張,星夢惡海歲月長。青石橋畔風雨作,便化靈心逐蕭郎。湖邊樹,綠盈盈。一襲紫衫在眼前輕盈飛過。剛一出場就帶有幾分頑劣,幾分歡喜。詐見阿朱時便說:這位姐姐長得好俊,我喜歡你。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讓這姐妹倆相遇,和著不知名的親切。
起初我厭惡她的頑劣。但當她對蕭峰流露出那依戀之情時,恨也便消了。原來小妖女也有真情。她的真情在青石橋畔那個風雨交作的夜裡萌生,她的乖張在他的俠骨柔情里融化。一聲蕭峰道不盡的繾蜷萬千,一段照顧更是增生了幾分仰慕之情。她對他情深似海,他卻已曾經滄海。她對他依賴有加。蕭峰啊蕭峰,你當真無動於衷?阿紫擁抱著蕭峰一起跳崖以謝天下。
邪不壓正,惡紫奪朱。
朱為正色,紫為偏色。阿朱之外,還有一個阿紫,阿紫果然偏激非常,行事不出常理,精靈俊秀,絕美非凡,此才是真正第一妖女。
邪不勝正,惟蕭峰才能輕易震懾制服阿紫,阿紫諸般心智機巧,小精靈詭計,在蕭峰堂堂正正大英雄氣概面前卻難以施展開來,處處別手別腳,處處自討苦吃。卻不知阿紫的變態怪癖中,既有施虐的暢意,更有受虐的快感。
阿紫對蕭峰,心中早已高舉白旗。看她天真無邪的面容中,隱藏著專一痴情的愛意,極精靈古怪,極刁蠻任性,簡直是朽木不可雕,不可理喻也。不過,阿紫雖然行事不討喜,卻最能博得讀者的同情和憐憫。
小姑娘何辜?阿紫是父母不負責的風流債留下的,從小沒了爹媽,不如阿朱那麼好運遇上了姑蘇慕容家。她遇人不淑,錯識匪類,在那種殘酷和沒有愛心的環境下,她清白的心靈被污染,樸素的本質也被扭曲,這是她的錯嗎?何況,即使這樣,她的邪惡中怎樣也掩蓋不住內心的一派天真爛漫,還有一片孤苦無依的凄涼。
阿紫的狡黠和惡作劇,有時也是無傷大雅的可愛,她畢竟還是一個不能完全對自己行為負責的小姑娘啊!阿紫怎能不在心中崇拜、依戀和愛慕蕭峰這樣一個大英雄?何況阿朱臨死前蕭峰已誓不言悔地答應要照顧阿紫。既有姐妹同心,又有移情作用,阿紫嘴上不說,實已決心要取代阿朱姐姐的位置了。
看阿紫繞著彎、變著法和蕭峰鬥嘴、較勁,要讓蕭峰注意她,重視她,讀之皆清新可喜。
蕭峰丟不開阿紫的死纏爛打,一切皆因“愛情”兩個字,由此有一種血肉和親緣般的關係,將蕭峰和阿紫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
看阿紫畢竟和阿朱是同胞姐妹,身形一般,連說話的音調也十分相像。蕭峰卻也不能漠視她的存在。阿紫在星宿派中闖出禍事來,星宿派弟子來找阿紫算賬,還是蕭峰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為阿紫解了圍。最後阿紫因蕭峰的幫助,勝過摘星子,反而當上了眾星宿派弟子的大師姐。看著星宿派中人物種種卑鄙無恥的行徑,就不難理解阿紫的性格了。不過,就是如此,看阿紫還是比星宿派的卑鄙高級了許多,阿紫的本質其實是相當好的。
阿紫誘使蕭峰擊了自己一掌,她成功了,她的內心在竊喜和得意,蕭峰終於不能不對她更好了,她在自虐中卻得到另一種撫慰的快感。
阿紫每日有蕭峰這般悉心照料,真是求仁得仁得償所願。看她微笑說:“我寧可永遠動彈不得,你便天天這般陪著我。”宛如阿朱再生,一般的將心中的愛意不加以遮攔。難怪雖然阿紫在此處的表現多有給人口實處,但讀者總還是寧願原諒她,同情她。阿紫和蕭峰在一起,也乖了好多,不再搞惡作劇。
如果真能以貼心的柔情和呵護去幫助她,她一定會變回成可愛純真的女孩。
嘆只嘆蕭峰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阿紫的諸般痴心,是真英雄才最能使美人傾服,阿紫終於不再嘴硬,道出柔情,最值美人青睞。
阿紫忽遇奇禍,被丁春秋毒瞎雙眼,命運實是多舛。此亦是其自找,要是她跟了蕭峰后老老實實,不去裝神弄鬼,哪裡會有此報應?阿紫見了蕭峰,第一句話便是責怪他沒有做好阿朱臨死前要他照顧阿紫的囑咐。
阿朱是蕭峰的命門,阿紫出手就制住蕭峰,讓蕭峰氣也不是,憐也不是。
阿紫愈來愈胡作非為,她是為哪般?是為情所苦。她對蕭峰單戀的痴心。
阿紫心高氣傲,幼時教養不好,雖也數回明明白白表現了對蕭峰的愛意,但不知蕭峰為何還是裝聾作啞,總是漠然視之,這才傷透了阿紫的心。阿紫的這許多偏激,自討苦吃,自作自受,都是傷心的一種自暴自棄,在自我毀滅的意識中去尋求受虐的快感。
阿紫回到蕭峰身邊,再次親口向蕭峰表達痴愛。
心苦,又表了情,愛又有什麼錯?蕭峰是天人,非世上人物。
最後,蕭峰要帶阿紫逃出契丹皇宮,卻不料被阿紫用信以為真的聖水喝倒,以至於阿紫獨自逃走自己被困。
【原文:心下微微一喜,正要縱身下躍,突然之間,小腹中感到一陣劇痛,跟著雙臂酸麻,攬在阿紫腰間的左臂不由自主的鬆開,接著雙膝一軟,坐倒在地,肚中猶似數千把小刀亂剜亂刺般劇痛,忍不住“哼”了一聲。阿紫大驚,叫道:“姊夫,你怎麼了?”蕭峰全身痙攣,牙關相擊,說道:“我……我……中了……中了劇……劇毒……等一等……我運氣……運氣逼毒……”當即氣運丹田,要將腹中的毒物逼將出來。哪知不運氣倒還罷了,一提氣間,登時四肢百骸到處劇痛,丹田中內息只提起數寸,又沉了下去,蕭峰耳聽得馬蹄聲奔騰,數千騎自南向北馳來,又提一口氣,卻覺四肢已無知覺,知道所中之毒厲害無比,不能以內力逼出,便道:“阿紫,你快快去吧,我……我不能陪你走了。”
阿紫一轉念間,已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穆貴妃的詭計,她騙得自己拿聖水去給蕭峰服下,這哪裡是聖水,其實是毒藥。她又驚又悔,摟住蕭峰的頭頸,哭道:“姊夫……是我害了你,這毒藥是我給你喝的。”蕭峰心頭一凜,不明所以,問道:“你為什麼要害死我?”阿紫哭道:“不,不!穆貴妃給了我一瓶水,她騙我說,如給你喝了,你就永遠永遠的喜歡我,會……會娶我為妻。我實在傻得厲害,姊夫,我跟你一起死,咱們再也不會分開。”說著抽出腰刀,便要往自己頸中抹去。】
金庸十二釵正冊之八:念奴嬌·阿紫
世界是一個圓形的沙漠,
天庭已經關閉而地獄處處皆空。
我們被憤怒、被仇恨、
被愛情、被死神生吞。
----分別引自帕斯
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有時候,在天才的靈感之下,神奇的運筆如同上天的賜予,不自禁地寫下一段段譫妄之書。雲煙滿紙的天龍八部讀至阿朱之死,已是淚眼模糊肝腸相摧,以至高無上的死亡之傾毀,將情節一波波烘托至了悲劇的大高潮。然而箇中高手仍能草蛇灰線勾連輾轉,在這滿目蕭瑟之中,只因阿朱輕輕的一句遺言,由小小的竹片牽出了一個對仗的下聯,迢迢的長路便還要踏棘而行。在遼宋大理兵戈相鏖的江湖上,在八荒六合情天孽海的鋪排中,小說家以大筆力,於這層巒疊嶂之中懸一帆苦海孤航,讓情節於高無可高之處,又一次輕飄飄地拔高了上去。如同要為整部天龍描下點睛之筆,他運起左右互搏之術,星移斗轉之功,將阿朱反手而寫,寫下了奇特複雜的小阿紫和她驚世駭俗的愛情。
----“……她滿臉都是幸災樂禍的喜悅之情,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臉上,映得臉蛋有如蘋果般鮮紅可愛,那想得到這天真無邪的臉蛋之下,隱藏著無窮無盡的惡意。”
花開兩朵,各引一枝,同根並蒂的血脈背向而馳,向著相反的方向張開了兩朵奇異的花苞。如果說這部書令人心曠神怡的敘述當中,阿朱是悉心灌溉出的一株含情脈脈的忘憂草,那麼有情皆孽的主題貫穿至此,伴隨著命運的推動和慾望的滋生,則終於催生出了阿紫這朵嬌艷彩麗的惡之花。
是以阿紫出場的第一個鏡頭便伴隨著令人目眩的殘忍之美。綠色的湖水浮起魚兒的鮮血,紫色的衣衫映著雪白的面容。她像一個小小的異教徒,帶著暗黑世界的乖僻邪謬,也帶著她的天真和美麗,闖入原本屬於蕭峰和阿朱的世界。本是同根生的阿紫幾乎是阿朱反轉過來的鏡像:一樣的容顏秀麗善伺人意,一樣的活潑機巧冰雪聰明,卻只因人之初的混沌之際,善與惡分出的岔路引出長長的歧途,結出了形似神非的一對果實。阿朱善良,阿紫邪異,阿朱柔順,阿紫刁蠻。阿朱無私,一心只替蕭峰打算,阿紫卻驚人地具有一種冷酷無比的自私和狠毒:
----“馬夫人顫聲道:“那小賤人,挑斷了我的手筋腳筋,割得我渾身是傷,又……又在傷口中倒了蜜糖水……蜜糖水,說要引得螞蟻來咬我全身,讓我疼痛麻癢幾天幾夜,受盡苦楚,說叫我求生不得,求……求死不能。”
比殘忍本身更讓人驚心動魄的是:阿紫之邪異在於她並不瘋狂,她的惡是一種人之初的本惡,像一種天然的毒素深入肺腑,一花一葉都沾滿了劇毒。在星宿海植根培土的這株異胎,以人類最原始的慾望為廣袤之壤,以貪嗔痴的念力為汲取之汁,秉邪氣而生。是以她未經青澀就已經成形,不諳世事就已經早熟。她其實從未真正感受過不幸或失意,也並不懂得仇恨,卻對人世抱有一種滿含敵意的玩弄。她奇異地成為許多反義詞的揉合體:她狠毒,自私,貪婪,她也天真、美麗、執著。對於這一切,她小小的身體里有著最強烈的慾望,生活在虛偽的謊言和權柄當中,擅長毒藥與諛詞,以蜜糖殺人。於是她殘忍而以此為樂,她傷人而從不自知。這一切只因她的冷靜來源於無知之野,歡樂取自邪惡之泉。然而阿紫亦從未體會過真正的喜悅,因為在她看來,那些惡作劇中的小小快感就是人生全部的樂趣。也因此,她對人世間的悲苦完全免疫,獨身穿梭於江湖之中,那生老病死愛憎會的萬般滋味,於她卻片葉未曾沾身。她從來不知恐懼,不知愁苦,只因她也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渴望。
然而在青石橋畔的風雨之夜,阿朱死亡的時刻卻交替著阿紫的新生。從那以後,阿紫如同阿朱的靈魂分裂出來的影子,接續著對蕭峰的追隨,也延續著對蕭峰的愛情。在很久很久之後,小阿紫對蕭峰說出了那時藏在她心裡的話:
----“姐夫,在那小撟邊的大雷雨之夜,我見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那麽傷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歡你。我心中說:“你不用這麼難受。你沒了阿朱,我也會像阿朱那樣,真心真意的待你好。”
在生與死的臨界點上,天上的閃電照出了兩姐妹相似的身影,照出了阿朱含笑安寧的面容和阿紫張惶驚訝的臉。照出了阿朱幸福的微笑,卻也照亮了阿紫心中的深淵。她像一株暗黑沼澤里的植物,突然見到了遙遠天堂的聖光。在怔忡之中,她看到了蕭峰胸口猙獰的狼頭,也看到了他絕世的悲痛和深刻的愛戀,第一次知道人可以那樣愛,那樣痛。命運在這個特別的時刻伸出手來,向她展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人生,她在震驚之中恐懼,卻又在惶恐之中懵懂,這異樣的感覺竟奇迹般地化為一種誘惑,恰如博爾赫斯所寫下的詩句:
----幸福的命運向他呈現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鮮紅的色彩。
於是在那新奇的一刻,在泥塗之中生長的她,憑著人性另一面那不泯的本善的驅使,嚮往著“真心真意”,嚮往著美好和真誠。這株暗黑沼澤中的植物,開始試圖向著陽光伸展枝椏。所有那些未經開發的對真與美的嚮往,在這一瞬突然找到了生長和渲泄的方向,如同突然拾到一件美麗而無價的寶貝,這寶物讓她歡喜讚歎,讓她貪戀和追尋。儘管蕭峰的世界與她,正如白晝和黑夜一樣永不相交,然而這份愛越是困惑,也就越是強烈,越是難得,也就越是沉迷。因而這一份小小迷夢的強度,幾乎是以她全部生命的熱望。如同在覬覦那個小小的王鼎一樣,她想要偷竊那本屬於阿朱的幸福。
不知是作者的妙筆天成抑或有意為之,阿朱與蕭峰的情緣自雁門關而始,至小鏡湖而終。阿紫的命運卻在此時將要回頭逆行,她從小鏡湖而始,即將隨著蕭峰千里茫茫萬里迢迢,從江南到塞北相隨相伴,最終通向雲封霧鎖的雁門關。
與托爾斯泰的名言“幸福的家庭各各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相映成趣的是:在這本書里我能讀到,在人們之間,強烈的仇恨也許相差彷彿,而愛,卻有千萬種。並非只有甜蜜的愛才會美麗,它可以癲狂也可以平靜,可以狹獈也可以寬容。世上有多少人,便也有多少種不同的愛,在這大部頭的書中,更是如千峰萬壑層林盡染,層次多端變化無窮。譬如段譽對王語嫣的痴戀,夾雜著對美好事物的美學崇拜,虛竹對夢姑的迷戀,充滿了幸福之舟渡往彼岸的誘惑,而段正淳愛他的眾多愛人,則是因為他深深迷醉於充滿歡樂的人間風月、紅塵鴛夢。而如果說阿朱對蕭峰的愛,充滿義無返顧的付出,那麼阿紫所理解的愛,則正是不顧一切的擁有。此時,她做出了讓世人永遠無法理解的異行:
----阿紫嚶嚀一聲,緩緩睜眼來,突然間櫻口一張,一枚藍晃晃的細針急噴而出,射向蕭峰眉心……
這就是阿紫對愛的天真奇異的邏輯,她說“你動彈不得,就永遠不能離開我了”。在江湖當中,阿紫全身進退遊刃有餘,有一萬種心機和毒辣手段。然而在愛的世界里,她是如此懵懂,以至於束手無策如孩童。阿紫對愛情的理解,近似於小野獸的本能,如渴而飲,如飢而食。那是因為在孩子的世界里,愛就是獨佔,而她以為獨佔就能代表永恆。這樣的渴求最是熾熱迫切,不知罪孽,也不知懲罰,這樣的愛,極不通情理卻又極真極烈,只因對這個屬於大人的世界,她還完全不懂。
阿紫是狡猾的孩子,也是勇敢的孩子,她射出一枚毒針,如願把蕭峰和自己綁縛在了一起。得手之際,也許她還曾心懷小小的滿足和得意,在塵埃中開出驕傲的花來。然而她永遠不會明白,毒針能決人生死,卻無法換取幸福,她可以佔有蕭峰的陪伴,卻無法得到他的心意。她更加不明白的是:她所謂的愛情無法為其他人所理解,她的罪惡已讓她被世界拋棄。
----蕭峰走近她身邊,見她蒼白的臉上發著興奮的紅光,經她身上的錦繡衣裳一襯,倒像是個玩偶娃娃一般,又是滑稽,又是可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當年讀至此處,心裡竟然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寒冷。這是阿紫第一次品味人世間真正的幸福,她伸出指尖,顫抖著觸摸到了生命的豐盛充盈,這一刻,又是興奮,又是歡喜。然而面對她悄然的改變,蕭峰既不會明白,也永遠不會放在心上。短短一句之中,金庸透徹諳熟的筆法,已然從不祥的預感中,隱隱兆示了她的結局。
在難以言說的煩惱和失望之中,阿紫體會到了深深的失意。然而你之熊掌,我之砒霜,在此時出現的另一個被世界拋棄之人游坦之的眼裡,阿紫卻也成了他的嚮往:
----游坦之抬起頭來,只見廳上捕著一張花紋斑爛的極大地毯盡頭的錦墊上坐著一個美麗少女,正是阿紫……她一雙雪白晶瑩的小腳,當真是如玉之潤,如緞之柔,一顆心登時猛烈的跳了起來,雙眼牢牢的盯住她一對腳,見到她腳背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隱隱映出幾條青筋,真想伸手去撫摸幾下……她十個腳趾的趾甲都作淡紅色,像十片小小的花瓣。
突然出現的阿紫,在游坦之面前就像西方傳說里的迷娘,她具有貓一樣的神秘慵懶之美,貓一樣的驕傲和危險,使游坦之目眩神迷。失意時的她,儼然成了一個深諳狂歡之道的女人。她以折磨游坦之為樂,放人鳶,吸毒血,像一個小小的吸血鬼一樣,從虛假的歡樂中尋求著武功與青春的永駐。那是因為她無所倚賴的心靈迫切需要尋歡作樂,於是便在錦鍛的大帳中貪戀著這世上的榮華,盡情發泄著她無盡的慾望。此時的她,已經初嘗七情六慾,是成熟女人和青澀女孩的雜糅一體。溫暖的紅與冷靜的藍,混合出冷酷又熱烈的紫色,這朵惡之花,這時真正變得嬌艷欲滴。
正如阿紫愛她的姐夫,游坦之卻也迷戀上了他的阿紫姑娘。只是這份愛更加毫無自尊,明知已是無望而卑微,卻總是拋不開,放不下,近乎痴纏。兩人如同身在地獄,遠遠地仰望著天堂之光。寫至此處,更加離奇的情節在無限的張力中石破天驚:
----蕭峰又向她瞧了一眼,突然之間,心頭一凜,只覺她眼色之中似乎有一股難以形容的酸苦傷心,照說她雙目復明,又和自己重會,該當十分歡喜才是,何以眼色中所流露出來的心情竟如此凄楚?
阿紫換上了游坦之的眼珠,也似乎是通過他的眼睛,飽嘗了愛情的傷心、酸澀和凄苦。這雙眼睛充滿了對人世的絕望。她有了愛,也有了期待,從此便有了患得患失,有了無數冀盼中的喜悅和求不得的失落。她也終於明白,世上有的東西比毒針更會傷人。這個閘門一旦打開,阿紫再也不能無視於這世間的大苦惱,種種情感如洪水潰堤奔涌而來。
是以在穆貴妃那個小小的伎倆中,一向擅長騙人的阿紫卻天真地受騙了。在騙得蕭峰喝下“神水”的那一刻,她雙手發顫,臉色又是興奮,又是溫柔。在得知真相以後,不知她是否曾經了解,世上有許多毒針毒刺可以奪取生命,卻沒有一種神水可以拯救愛情。這枚人之初善惡混生的禁果,在愛里糾纏輾轉,如同在沸水中煎熬。她曾經鼓起勇氣,要得那麼堅決和執拗,卻又永遠求而不得,是以無比邪惡的阿紫卻小心地捧著一顆冀望著的心,小心翼翼細心呵護,裡面別無他物,只有她最純真最美好的愛情。
在雁門關的懸崖上,阿紫就像一個小小的終結者,主動償還了屬於她的罪孽,塵已歸塵,土已歸土,她歸還了游坦之的眼珠,找回了屬於她自己的愛。在她自己的眼裡,這一點也不悲傷恐怖,只因別人的地獄卻是她的天堂,別人的恥辱卻是她的榮光。她要佔有,最終也能夠佔有,那也正是她所理解的愛。當瑪格麗特懷抱死去愛人的頭顱,阿紫托起蕭峰死亡的軀體,她們終於了解了自己的命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愛的歸宿,於是坦然而赴。此時阿紫從容說道:“今日總算遂了我的心愿。”
惡之花終於結出死亡之果,雁門關的懸崖是阿紫的祭台,將她大好的青春作為聖體呈祭。她一步步走向懸崖,恍如一個鄭重莊嚴的儀式。而在她躍下懸崖的一刻,終一部大書,所有的喧嘩歸於了寂靜。
於是:
天空對著這壯麗的屍體凝望
好像一朵開放的花苞
當佛以大悲憫之心,遠遠地俯視雁門關的絕壁,善惡之間已無鴻溝,他們都是世間的受難之人。眾生的痛苦莫過於貪嗔痴,在喬峰之嗔,阿朱之痴以外,卻有一個貪婪而執拗的小阿紫。於是天上星隕落成水中月,湖邊竹也終究幻化成了一枝鏡中花。因此上,阿朱的淚與阿紫之血,澆鑄出這悲朱悼紫的八部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