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子·詠喇叭
明代王磐散曲
《朝天子·詠喇叭》是明代散曲作家王磐的代表作。這首小令可分四層,第一層說喇叭、嗩吶最突出的特徵是“曲兒小腔兒大”,暗示小人得意的情狀;第二層說喇叭、嗩吶的用途,是為來往如麻的官船抬聲價,即為官方所用;第三層展示喇叭、嗩吶用途的另一面:為害軍民,即在為官船抬聲價的同時,肆意侵害軍民的利益,讓老百姓一聽到喇叭、嗩吶之聲就不寒而慄,膽戰心驚;最後一層寫喇叭、嗩吶吹奏的結果: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直吹得民窮財盡,家破人亡。
曲中表面上寫的是喇叭和嗩吶,實則處處寫的都是宦官。全曲借物抒懷,雖然沒有正面提到宦官的字樣,卻活畫出了他們的醜態,諷刺和揭露了明代宦官狐假虎威,殘害百姓的罪惡行徑,表達了人民對他們的痛恨情緒。
朝天子·詠喇叭
喇叭,鎖哪,曲兒小腔兒大。官船來往亂如麻,全仗你抬聲價。軍聽了軍愁,民聽了民怕。那裡去辨甚麼真共假?眼見的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只吹的水盡鵝飛罷!
⑵鎖哪(nà):今寫作“嗩吶”,管樂器,管身正面有七孔,背面一孔,前接一個喇叭形擴聲器。民樂中常用。
⑶曲兒小:曲子很短。腔兒大:聲音很響。
⑷官船:官府衙門的船隻。亂如麻:形容來往頻繁,出現次數很多。
⑸仗:倚仗,憑藉。你:指喇叭、嗩吶。抬:抬高。聲價:指名譽地位。
⑹軍:指軍隊。愁:發愁。因受攪擾而怨忿。舊時皇帝為了加強對軍隊統帥的控制,常派宦官監軍,以牽制軍隊長官的行動,十分討厭。
⑺那裡:同“哪裡”。辨:分辨、分別。甚麼:同“什麼”,疑問代詞。共:和。
⑻眼見的:眼看著。吹翻了這家:意思是使有的人家傾家蕩產。
⑼吹傷了那家:使有的人家元氣大傷。
⑽水盡鵝飛罷:水幹了,鵝也飛光了。比喻民窮財盡,家破人亡。這是宦官害民的嚴重後果。水盡鵝飛,“官船”就不能長久來往,這也是對最高統治者的警告。
喇叭嗩吶嗚嗚哇哇,曲兒小來腔兒大。官船來往亂如麻,全憑你來抬聲價。軍人聽了軍人愁,百姓聽了百姓怕。還能到哪裡去分真和假?眼睜睜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只吹得江水枯竭鵝飛罷!
這支曲子作於明朝中葉的正德年間(1506—1521)。蔣一葵《堯山堂外紀》載:“正德間,閹寺當權,往來河下無虛日,每到輒吹號頭,齊丁夫,民不堪命,西樓乃作《詠喇叭》以嘲之。”明朝中葉是歷史上宦官禍國映民最嚴重的時期之一。其時,由於皇帝有意的扶植和利用,宦官把持朝政,手握內外臣僚的生殺大權。於是就有一批趨附的官吏與之勾結,形成閹黨。在統治階級內部,排除異己,屢興大獄;對勞動人民則公然掠奪其土地並日益加重剝削和奴役,數以萬計的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社會矛盾一天天激化。王磐當此亂世,寫下這首《朝天子·詠喇叭》,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這個階段黑暗的現實。
這首散曲開頭就妙。作者起筆便寫題目上的“喇叭”二字,並不遷回其辭。這樣的處理,與全曲平直明快的語言風格,暢快淋的抒情方式,短小的文學載體是非常協調和適宜的。即使作者並不打算重墨描寫“喇叭”,但“曲兒小腔兒大”這句直接的描寫卻是不可少的。不然,內容與題目的血脈就顯得不連貫,全曲將為之遜色。實際上這句是明寫喇叭,而暗寫宦官。宦官下去掠奪,總以喇叭相伴,所以作者就借喇叭來指宦官了。“曲兒小腔兒大”,寫宦官集團小人得志氣焰十分器張的情狀,生動傳神。“曲兒小”,暗示宦官乃宮中奴僕,本沒有參政的資格,也可理解為其所作所為完完全全是小人行徑。“腔兒大”,指宦官很不正常地佔據要津后的得意忘形,耀武揚威。曲兒小腔兒大是喇叭、嗩吶的特徵。本事很小、官腔十足是宦官的特徵。句中的“小”和“大”互為反村,給人的印象極其鮮明,是對宦官的嘲諷和蔑視,表達效果十分突出。
接著作者便把這概括性的描寫轉人具體的刻畫。河面上儘是“官船”。它們來來往往,交錯如織,行色匆匆,一片混亂的景象。這裡作者沒有明說船上所載何物,來自何方,又運往何地,但對照下文可以想見,船上所載,不外乎黨搶奪來的民脂民膏,珍奇好玩,鄉間佳麗,是用來滿足統治階級驕奢淫侈的生活要求的。如此針線暗穿,不著痕迹,又前後照應,讓讀者自己去領悟的寫法,不僅使結構綰合得很緊,而且還給人充分聯想的餘地,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處。“亂”字大可玩味,由它可知“官船”非常多,望去河上都是,因而勞動人民受到的剝削十分慘重也就可以想見了。“官船”來往得也很忙亂,以宦官為首的閹黨在對勞動人民巧取豪奪時,為著各自的利益暗中進行著一場競爭,生怕自己撈取的少,落在了別人後面,而置人民的命運和國家的前途於不顧。這個“亂”字含義豐富,深層次地揭露了黨亂法亂改,亂民亂國的罪惡。作者在短短的一首小曲里不可能全方位地展示社會現實,所以在這裡只選取了河上的一個場景。憑著作者的才力,把這場景真實而藝術地繪成了一幅河上群醜圖,作為整個社會小小的縮影。
歷史證明,封建社會的中國百姓,總是怕官的,能忍則忍。但當被逼進絕路時,就會像火山爆發一樣,驚天動地地造起反來,將舊世界炸個粉碎。閹黨既要加重對人民敲骨吸髓的剝削,又想避免火山爆發而危及他們的地位和利益,於是就裝腔作勢,藉以嚇人。“全仗你抬身價”,這充滿嘲諷意味的句子,尖銳地指出閹宦在官船上設喇叭,是為了拾高自己的身價,向人民示威,用以掩蓋其內心的恐懼。作者洞察了反動派複雜矛盾的內心世界及其色嚴內荏的階級實質,寫得入木三分,令人擊節稱快。
作者目光敏銳,思想深邃,筆力雄健,擅長透視和再現人物微炒的心理。再如,“軍聽了軍愁,民聽了民怕”這兩句上承“曲兒小”一句而來,是互文,即軍民聽了喇叭都又愁又怕,是寫統治集團在精神上給軍民造成的巨大壓力和痛苦。聽到喇叭就愁得要死,怕得要命,軍民的反應如此敏感而強烈,因為在他們身邊發生過許許多多家庭被喇喇“吹傷”“吹翻”的悲慘事件,使他們的心一直還在震顫。喇叭一響,如狼似虎的宦官和貪官污史又要到了,他們就會深深不安起來,為無以敷衍越來越貪的勒索和舉家無衣無食而發愁,為家破人亡的命運趨勢而心驚肉跳。作者從聽覺上寫軍民的感受,又用排偶的句式加強它,成功地從側面反映了閹黨對勞動人民壓迫和剝削的程度。
“愁”和“怕”並不等於麻木。“那裡去辨甚麼真共假”,說明老百姓經過長期的觀察和思考,對所承受的壓迫和剝削早有深刻的認識,清醒地知道,在緊重的負擔中,有朝廷規定的,也有貪官私設和層層加碼的;有皇帝下詔採辦的,也有宦官或地方官吏私行索取以及這兩股惡勢力合夥經營的。雖則政出多門,卻都堂而皇之地借用朝廷的名義。情況撲朔迷離,局外人難以分得清其中的真真假假。其實,也無須去分辨。因為不論來自何方的剝削,都是用無數人的生命財產去滿足極少數人的腐朽生活的需求,給勞苦大眾帶來的都只能是災難,同樣的不合理。
寫到這裡,作者把筆鋒一轉,由聽覺移到了視覺。“眼見的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寫勞動人民在閹黨的喇叭聲中紛紛家破人亡。這決不是小說家言,而是“眼見”的血淋淋的事實。“這家”“那家”不是十家八家,而是千家萬家。這句採用排偶形式一氣呵成,給人那家傷了這家翻了緊緊相承目不暇接之感。這慘象,“軍”和“民”都“眼見”了,感到自己正面臨著被“吹翻”“吹傷”的可能,所以聽到喇叭就極度地優傷和恐懼。真是苛政猛於虎。“這”“那”本屬虛指代詞,但在這裡給讀者的藝術體驗卻是實在而形象的,好像作者指點著把身邊相繼破散的家庭的真名實姓一一列舉給讀者聽。看似平淡的句子,實際上奇妙得很。
慘象已不忍睹,但喪失了人性的閹黨,決不會良心發現,只能是虎口張得越來越大,喇叭吹得越來越響。那勢頭,非要把天下的百姓吃個精光,只剩下一片白地才肯罷休。“只吹得水盡鵝飛罷”,就這樣非常形象地預示了剝削將愈來愈重的發展趨勢,揭露了腐朽的統治階級貪婪殘忍的本質,同時也暗示了明王朝將因此而滅亡的必然命運。
蘇州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古代文學教授王永健:《朝天子·詠喇叭》以幽默、風趣的語言在“喇叭、嗩吶”上大做文章,對禍國殃民的宦官極盡揶揄諷刺之能事,令人發笑,啟人反思。(《中國古代文學名篇鑒賞辭典》)
王磐(約1470—約1530),明代散曲家。字鴻漸。號西樓。高郵(今屬江蘇)人。曾作諸生,厭其拘束,棄去,終身不再應舉,縱情于山水詩畫之間。築樓高郵城西,與名流談詠其間,因自號西樓。其散曲題材廣泛,雖多閑適之作,亦有同情人民疾苦、譏諷時政的佳作。有《王西樓樂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