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有感
重有感
《重有感》是唐代詩人李商隱的作品。此詩隱晦地表達了作者對“甘露之變”后國家政治形勢的看法,詩中對劉從諫上表之事予以肯定,主張各地的武裝力量進兵京城,剷除閹黨,恢復皇帝的自由,為朝廷分憂,體現了作者關注國家命運的精神和強烈的正義感。全詩議論深刻,愛憎分明,用典工切,造語精嚴,虛詞運用巧妙,文勢變化跌宕。
重有感
玉帳牙旗得上游,安危須共主君憂。
竇融表已來關右,陶侃軍宜次石頭。
豈有蛟龍愁失水,更無鷹隼與高秋!
晝號夜哭兼幽顯,早晚星關雪涕收?
⑴玉帳牙旗:指出征時主帥的營帳大旗。得上游:居於有利的軍事地理形勢。
⑵安危:偏義複詞,這裡偏用“危”義。須:應當。主君:指皇上。
⑶竇融:東漢初人,任梁州牧。此處指代劉從諫上疏聲討宦官。
⑷陶侃:東晉時荊州刺史,時蘇峻叛亂,陶侃被推為討伐蘇峻的盟主,后殺了蘇峻。石頭:石頭城,即東晉都城建康(今南京)。
⑸蛟龍:比喻掌握天下大權的天子。愁:一作“曾”,一作“長”。
⑹鷹隼:比喻猛將名臣。與:通“舉”。
⑺幽顯:指陰間的鬼神和陽間的人。
⑻早晚:即“多早晚”,什麼時候,系不定之詞。星關:天門,指宮廷,即皇帝住處。雪涕:指落淚。
將軍的玉帳牙旗正處有利地位,國家危難的時刻應與皇帝分憂。
雖然已像竇融從關右奏上戰表,還應效法陶侃率大軍進駐石頭。
哪能有蛟龍為失水而愁的道理,偏沒有鷹隼在高爽的秋空遨遊。
京城裡日夜號哭不分人世陰間,宮內何時能抹乾眼淚恢復自由。
此詩作於開成元年(836年)。大和九年(835年)十一月,宰相李訓、鳳翔節度使鄭注在唐文宗授意下密謀誅滅宦官。事敗,李、鄭先後被殺,連未曾預謀的宰相王涯、賈餗、舒元輿等也遭族滅,同時株連者千餘人,造成“流血千門,殭屍萬計”的慘劇,史稱“甘露之變”。事變后,宦官氣焰更加囂張,“迫脅天子,下視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通鑒》)。開成元年(836年)二、三月,昭義軍節度使劉從諫兩次上表,力辯王涯等無辜被殺,指斥宦官“擅領甲兵,恣行剽劫”,表示要“修飾封疆,訓練士卒,內為陛下心腹,外為陛下藩垣。如奸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並派人揭露宦官仇士良等人的罪行。一時宦官氣焰稍有收斂。作者有感於此事以及朝廷依然存在的嚴重弊端,寫了這首詩。
此詩載於《全唐詩》卷五四〇。作者在寫此詩不久前已就甘露之變寫過《有感二首》,所以此篇題為“重有感”。這種標題,類似無題。
首句“玉帳牙旗”,是說劉從諫握有重兵,為一方雄藩。昭義鎮轄澤、潞等州,靠近京城長安,軍事上據有極便利的形勢,所以說“得上游”。這句重筆渲染,顯示劉的實力雄厚,條件優越,完全有平定宦官之亂的條件,以逼出下句,點明正意:在國家危急存亡之秋,作為一方雄藩理應與君主共憂患。句中“須”字極見用意,強調的是義不容辭的責任。如改用“誓”字,就變成純粹讚賞了。“須”字高屋建瓴,下面的“宜”“豈有”“更無”等才字字有根。
頷聯用了兩個典故。東漢初涼州牧竇融得知光武帝打算征討西北軍閥隗囂,便整頓兵馬,上疏請示出師伐囂日期。這裡用來指劉從諫上表聲討宦官。東晉陶侃任荊州刺史時,蘇峻叛亂,京城建康危險。侃被討蘇諸軍推為盟主,領兵直抵石頭城下,斬蘇峻。這裡用來表達對劉從諫進軍平亂的期望。一聯中迭用兩件性質相類的事,同指一人,本來極易流於堆垛重沓,但由於作者在運用時各有意義上的側重(分別切上表與進軍),角度又不相同(一切已然之事,一切未然之事),再加上在出句與對句中用“已”“宜”兩個虛字銜連相應,這就不僅切合劉從諫雖上表聲言“清君側”,卻並未付諸行動的情況,而且將作者對劉既有所讚歎、又有所不滿,既有所希望、又不免有些失望的複雜感情準確而細密地表現出來。不說“將次”,而說“宜次”,正透露出作者對劉的“誓以死清君側”的聲言並不抱過於樂觀的看法。“宜”字中有鼓勵、有敦促,也隱含著輕微的批評和譴責。
頸聯中用了兩個比喻。“蛟龍愁失水”,比喻文宗受制於宦官,失去權力和自由。“鷹隼與高秋”,比喻忠於朝廷的猛將奮起反擊宦官。(《左傳·文公十八年》:“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隼之逐鳥雀也。”鷹隼之喻用其意。)前者,是根本不應出現的,然而卻是已成的事實,所以用“豈有”表達強烈的義憤,和對這種局面的不能容忍;後者,是在“蛟龍失水”的情況下理應出現卻竟未出現的局面,所以用“更無(根本沒有)”表達深切的憂恨和強烈的失望。與上面的“須共”“宜次”聯繫起來,還不難體味出其中隱含著對徒有空言而無實際行動、能為“鷹隼”而竟未為“鷹隼”者的不滿與失望。
末聯緊承第六句。正因為“更無鷹隼與高秋”,眼下的京城仍然晝夜人號鬼哭,一片悲慘恐怖氣氛。“早晚星關雪涕收?”兩句所表達的是對國家命運憂急如焚的感情。
用“有感”作為政治抒情詩的題目,創自杜甫。李商隱這首詩,不但承繼了杜甫關注國家命運的精神和以律體反映時事、抒寫政治感慨的優良傳統,而且在風格的沉鬱頓挫、用事的嚴密精切乃至虛字的錘鍊照應等方面,都刻意描摹杜律。詩的風格,酷似杜甫的《諸將五首》;它的立意,可能也受到“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昇平”這兩句詩的啟發。但比起他後期學杜的律詩(如《籌筆驛》《二月二日》等),他前期的這類作品就不免顯得精嚴厚重有餘而縱橫變化不夠。
《批點唐音》:此篇所言何事?次聯粗淺,不成風調。古人紀事必明白,但至褒貶乃隱約,未有如此者。
《圍爐詩話》:常熟錢龍惕夕公解曰:太和(即大和)九年十月,以前廣州節度使王茂元為涇原節度使,逾月,李訓事作,茂元在涇原,故曰“得上游”也。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三上疏問王涯等罪名,仇士良為之惕懼,故曰“竇融表已來關右”也。初獲鄭注,京師戒嚴,茂元與鄜坊節度使蕭弘皆勒兵備非常,故曰“陶侃軍宜次石頭”也。上良輩知事連天子,相與憤怨;帝懼,偽不語,宦官得肆志殺戮,則蛟龍失水矣。涯等既死,舉朝脅息,諸藩鎮皆觀望不前,誰為高秋之鷹隼、快意一擊耶?曰“更無”者,傷之,亦望之也。至於“晝號夜哭”、雪涕星關,而感益深矣。
《載酒園詩話》:首二句是言諸藩鎮之擁兵者,責以主憂臣辱之義。“竇融表已來關右”,指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表請王涯等罪名。“陶侃軍宜次石頭”,傷他鎮無與之同心,兼諷刺逗留不進。“豈有蛟龍曾失水,更無鷹隼與高秋”,正言事皆決下北司,宰相惟行文書,安危繫於外鎮。“晝號夜哭兼幽顯,早晚星關雪涕收”,又舉向時被禍之家,及目前株蔓猶未及者,激烈言之。愚意義山位屈幕僚,志存諷諭,亦可嘉矣。黃白山評:“蛟龍失水”喻君之失臣。時中人誣宰相王涯,舍元輿等謀反,盡殺之,數日間生殺除拜皆決於中人,帝不與知,故有“蛟龍失水”之喻。下句言朝廷不能正中人之罪,如鷹隼之不能順秋令以擊燕雀也。
《唐詩成法》:前半時事,後半致慨。此首即杜之《諸將》也。亦不能如杜之深厚曲折,而語氣頗壯,用意正大,晚唐一人而已。諸選皆不錄者,但采春花之艷麗,而忘秋實之正果也。
《玉溪生詩集箋注》:此篇專為劉從諫發,錢龍惕兼王茂元言之,徐氏又兼蕭弘言之,皆非也。
《玉溪生詩說》:“豈有”、“更無”,開合相應,上句言無受制之理,下句解受制之故也。揭出大義,壓伏一切,此等處是真力量。
《網師園唐詩解》:忠愛之忱若揭。
《昭昧詹言》:前有《有感》,故此曰“重”,皆詠甘露之事。錢龍惕箋得之半,失之亦半。先君雲……(詩)雖興象彪炳,而骨理不清;字句用事,亦似有皮傅不精切之病。如第四句與次句復,又與第六句復,是無章法也。試觀杜公有此忙亂沓復錯履否?末句從杜公“哀哀寡婦”句脫化來,似沉著,有望治平之意,而“早晚”七字,不免飣餖僻晦。
《唐詩三百首續選》:詞嚴義正,忠憤如見,可配少陵。
《峴佣說詩》:義山七律,得於少陵者深。故穠麗之中,時帶沉鬱,如《重有感》、《籌筆驛》等篇,氣足神完,直登其堂、入其室矣。
《唐宋詩舉要》:沉鬱悲壯,得老杜之神髓。
《詩境淺說》:此為感事之詩,必證以事實,始能明其意義,不僅研求句法。即以詩格論,玉溪生平瓣香杜陵,其忠憤鐵盪之氣,溢於楮墨,雅近杜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