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天上星河轉
南歌子·天上星河轉
《南歌子·天上星河轉》是宋代女詞人李清照創作的一首詞。這是一首閨怨詞,上片由景及事,下片睹物感懷,真切細緻地表現了抒情主人公對特定環境的感受、對生活變遷的痛切情緒。這首詞構思精巧,以尋常言語入詞,看似平平淡淡,只將一個才女的心思娓娓道來,不驚不怒,卻感人至深。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涼生枕簟淚痕滋。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
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
⑴南歌子:詞牌名,又名《南柯子》《春宵曲》等,雙調五十二字,前後段各四句、三平韻。
⑵星河轉:指夜已深。星河,銀河。
⑶枕簟(diàn):枕頭和竹席。簟,竹席。淚痕滋:眼淚越來越多,痕迹越來越擴大。滋,滋長。
⑷羅衣:指輕軟絲織品製成的衣服。聊:姑且。夜何其:夜到了幾更。
⑸翠貼、金銷:即貼翠、銷金,均為服飾工藝。
⑹情懷:心情。舊家:從前,宋元時口語。
天上星河轉移,人間夜幕低垂。秋涼從枕間透出來,眼淚浸濕了席子。起身解開羅衣,心下估量深沉的夜已近清晨。
用翠線縫在羅衣上的蓮蓬小了,用金線縫成的蓮葉也稀疏了。天氣如舊時,羅衣如舊時,只有人的心情不似舊時了!
這首《南歌子》為作者流落江南后所作。根據陳祖美《李清照簡明年表》,此詞應作於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深秋,趙明誠病卒后,詞人痛定思痛的一段時間。詞的節拍雖有“舊家”字樣,但此處並非以家喻國,而是一首悼亡詞,詞的每一句,都與作者丈夫生前的情事有關。趙明誠病故之後,李清照處在國破家亡、夫喪身零的悲痛和種種的苦難之中,但她常常憶起南渡之前的一些往事。或許因為伉儷情重,撫今追昔,感慨萬端,在詞中交織著她個人身世飄零的哀傷和遭際的凄苦。
上片著重寫環境。“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是說夜深;銀河隨著時間的逐漸消逝,不斷地轉移著位子。以對句作景語起,但非尋常景象,而有深情熔鑄其中。“星河轉”謂銀河轉動,一“轉”字說明時間流動,而且是頗長的一個跨度;人能關心至此,則其中夜無眠可知。“人間簾幕垂”,是說人靜;家家戶戶都放下重簾帷幕,悄悄地入睡了,而自己卻醒著,不能入夢。這才看到“天上星河轉”的景象。“星河轉”而冠以“天上”,是尋常言語,“簾幕垂”表說是“人間”的,卻顯不同尋常。“天上、人間”對舉,就有“人天遠隔”的含意,分量頓時沉重起來,似乎其中有沉哀欲訴,詞一起筆就先聲奪人。詞人在室內枕上遙望著星河橫斜的夜空,心裡在想的一定是拋下她而去往“天上”、讓她獨自留在“人間”的她的丈夫趙明誠了。天上的牛郎、織女還能隔著銀河一年一度相會,而他們卻永無見面之日,真成“天上人間”了。這起頭兩句用“天上”與“人間”作對仗,也並非是任意為之的。夜涼與解衣,好像都是隨意寫到的,其實不然,下片詞意全由此生出,這裡先作一逗引,在結構布局上,很有心機,針線也極細密。
“涼生枕簟淚痕滋”一句,由於前兩句蓄勢,至此直瀉無餘。枕簟生涼,不單是說秋夜天氣,而是將孤寂凄苦之情移於物象。“淚痕滋”,所謂“悲從中來,不可斷絕”,至此不得不悲哀暫歇,人亦勞瘁。“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原本是和衣而卧,到此解衣欲睡。但要睡的時間已經是很晚了,開首的“星河轉”已有暗示,這裡“聊問夜何其”更明言之。《詩經·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詩經》說“夜如何其”就是“夜如何”的意思。朱熹《詩集傳》解曰:“王將起視朝,不安於寢,而問夜之早晚曰:夜如何哉?”後來詩多五七言,“夜如何其”四字,不便用於詩,便省略為三個字。可以省去語助詞“其”,而作“夜如何”,如杜甫《春宿左省》詩:“明朝有封事,數問夜如何。”也可以省去“如”字,而作“夜何其”,如舊題《蘇子卿詩》:“征夫懷往路,起視夜何其。”李清照所借用的就是漢詩中的語詞,但與前人的用意都不同。她並非有什麼要緊事,必須早起而怕睡過了頭,而是出於煩惱,遲遲未能入睡。所以說“聊問”,不過是姑且問問而已。如果探尋她這樣問的動機,無非是嫌這難以成寐的秋夜太長了,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些。此詞直述夫妻死別之悲愴,字面上雖似平靜無波,內中則暗流洶湧。
下片直接抒情。“翠貼蓮蓬小,金銷藉葉稀”為過片,接應上片結句“羅衣”,描繪衣上的花綉。因解衣欲睡,看到衣上花綉,又生出一番思緒來,“翠貼”、“金銷”皆倒裝,是貼翠和銷金的兩種工藝,即以翠羽貼成蓮蓬樣,以金線嵌綉蓮葉紋。這是貴婦人的衣裳,詞人一直帶著,穿著。而今重見,夜深寂寞之際,不由想起悠悠往事。
“舊時天氣舊時衣”,這是一句極尋常的口語,唯有身歷滄桑之變者才能領會其中所包含的許多內容,許多感情。“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句的“舊家時”也就是“舊時”。秋涼天氣如舊,金翠羅衣如舊,穿這羅衣的人也是由從前生活過來的舊人,只有人的“情懷”不似舊時了。這裡說“舊時”,並非泛指從前任何時候,而是她回憶中與她丈夫在一起的某一特定的時間。那時,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這樣的天氣,而且自己也穿著這件衣服。“舊時衣”,既點明上兩句所描寫的是衣服,呼應上片的“起解羅衣”,又補出這羅衣“舊時”曾著。
眼前所接觸到的客觀事物,與舊時有某種相同,這使回憶變得清晰,聯想變得具體,同時也使感情變得更為強烈了。在文勢上又有力地反逼下文情懷之不同,直揭出全詞的中心意思:想當初,夫妻恩愛相處,心情是何等歡暢,與此日伶仃孤苦的惡劣情懷相比,真有天壤之別了。作者不直說今日情懷之惡——“情懷不似舊家時”,先用種種事物的不變——“舊時天氣舊時衣”一句來襯托“只有情懷”的異變,令人不勝哀憐、悲憫、嘆惋。這種藝術效果,就是襯跌手法的功力。劉熙載說:“詞之妙全公襯跌”,是很有見地的。
這首詞上片寫深夜天氣依舊,女主人孑然一身,辛酸落淚,而怨夜長不盡;下片寫女主人衣服如故,天氣依舊,感慨情懷甚惡。上下片開頭兩句均為對偶句,諧美自然。《詞繹》中說:“詞中對句正是難處,莫認作襯句。至五言對句,七言對句,使觀者不作對疑尤妙。”“不作對疑”正是該詞對句的高超之處。此外,這首詞構思精巧。作者先寫“天上星河轉”,天氣依舊,是下文抒情的伏筆。“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衣服如故,是下文抒情的基礎。最後感喟“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卒章顯志,有水到渠成之妙。以尋常言語入詞,字字句句鍛煉精巧,是易安詞最突出的特點。這首詞看似平平淡淡,只將一個才女的心思娓娓道來,不驚不怒,卻感人至深。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劉揚忠:全闋的內容,是寫詞人自己深夜獨卧深閨中的相思和愁恨,從表面看,它仍然是一個古老而爛熟的主題——閨怨。但由於它極其真切細緻地表現了抒情主人公對特定環境的感受、對生活變遷的痛切情緒,因而還是富於藝術魅力的。
中華書局編輯王仲聞:全詞用筆細膩、縝密、從容、蘊蓄,寫得情致宛轉,凄惻動人,足以代表李清照詞的婉約風格。
杭州大學教授平慧善:首句寫夜深,次句寫人靜,接寫秋寒夜泣,詞境悲愴。然後由“起解羅衣”過渡到下闋寫睹物興嘆。羅衣的花紋不僅寫得細緻精巧,而且與秋色、心境融洽無間。“蓮”諧音“憐”,“藕”諧音“偶”,以此來表達詞人所引起的感觸。最後三句直寫,總結詞意,以舊時衣物反襯非舊時情懷,悲愴已極。三個“舊”字的運用不僅不顯得重複,而是更好地表現了“同中之異”,有強烈的對比作用。
中國李清照辛棄疾學會會長孫崇恩:全詞寓情於景,境界開闊,情調沉鬱,含蓄雋永,委婉曲折地表現了詞人的身世冷落之悲,和家國淪亡之苦。
清華大學教授劉瑜:襯跌手法及三個“舊”、三個“時”字的巧用,也都表明易安藝術手法的圓熟,精湛。此詞,深刻的思想內容與高超的藝術技巧達到完美統一,不失為一首絕妙好詞。
李清照(1084—約1151),宋代女詞人。號易安居士,齊州章丘(今屬山東)人。早期生活優裕,與夫趙明誠共同致力於書畫金石的搜集整理。金兵入據中原,流寓南方,明誠病死,境遇孤苦。所作詞,前期多寫其悠閑生活,後期多悲嘆身世,情調感傷。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自辟途徑,語言清麗。論詞強調協律,崇尚典雅、情致,提出詞“別是一家”之說,反對以作詩文之法作詞。並能詩,留存不多,部分篇章感時詠史,情辭慷慨,與其詞風不同。有《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詞》,已散佚。後人有《漱玉詞》輯本。今人有《李清照集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