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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

中國作家申賦漁小說作品

《匠人》講述了作者申賦漁的家鄉——申村中一個個手工藝匠人及其家族的命運故事。作者追憶了家鄉蘇北申村裡十五位手工匠人的故事,如瓦匠、篾匠、豆腐匠、剃頭匠、花匠等,用一個個真實的小人物展現出大時代變遷中的中國鄉土生活以及其中的人物命運。該書是申賦漁第七部作品,於2015年出版。

法文版由旅法華人作家鄭鹿年、藝術家鄧欣南、法國作家卡特琳·沙爾芒翻譯,法國阿爾班·米歇爾出版社發行,首批印數1.2萬冊。

2018年10月18日晚,中國作家申賦漁的小說作品《匠人》在巴黎阿爾班·米歇爾書店舉行法文版新書發布儀式。

內容簡介


《匠人》講述了作者申賦漁的家鄉——申村中一個個手工藝匠人及其家族的命運故事,有花匠、雕匠、鐵匠、裁衣……從這些故事中,展現了蘇北一個幾萬人大村的鄉土、生活變遷,追憶了作者失落的故鄉。申村的興亡衰落,既是時代變遷,也是人世間的因緣際遇,令人嘆息,深覺悲涼。

作品目錄


瓦 匠
篾 匠
豆腐匠
扎燈匠
木 匠
剃頭匠
修鍋匠
雕 匠
花 匠
鐵 匠
雜 匠
裁 衣
教書匠
秤 匠
織布匠
結語
後記
書摘
03豆腐匠
豆腐匠是申村最要面子,最重禮儀的。我在餐桌上的第一個隆重的禮節,便是由他所教。
那時我才6 歲,村裡有人過大壽,照規矩,每家去一個人吃飯。當天吃三頓,第二天還有早飯和午飯。總共要吃五頓。其中一頓讓我一個人去了。大概是大人有事,忙不過來。和我坐在一起的就是豆腐匠。
大人們吃飯很麻煩,敬來敬去,一頓飯要吃半天。我吃得快,吃完了,把筷子朝桌上一放,抬腿就往門外鑽。我要去玩。
豆腐匠喊住我:“大魚兒,回來,不要跑。”
“怎麼啦?”看豆腐匠一臉嚴肅,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訕訕地又坐回座位。
“吃好飯,不能把筷子一扔。要這樣,兩根筷子併攏,兩隻手托住,方頭的朝外,對著人,從我開始,轉一圈。
轉的時候要說,慢用,慢用。轉好了,筷子要橫放在碗上,不能豎放。表明你吃好了,在等別人。大人沒走,你不能走。
大人站起來走了,你再把筷子拿下來,放在桌上。這是規矩。規矩不懂,是不能上桌子的。”
聽豆腐匠這麼說,滿桌子的人都在點頭:小孩子從小就得上規矩,這是禮教。懂禮教,才算成人。看大家都這麼鄭重其事,我嚇得立時就把筷子撿起來,橫放在碗上,然後好好坐著,聽他們說我聽不懂的話,直到席散。也是從這之後,我發現豆腐匠是個嚴肅方正之人,從來都是不苟言笑。別的村子里賣豆腐的我也見過,老遠就在喊:“豆腐噢——”他從來不喊。他就慢悠悠地騎輛28 式的“永久”自行車,後座兩邊各掛一隻大木桶。
騎一會兒,他把自行車的鈴鐺響兩下。響鈴也是不急不忙的。不過人們一聽到這鈴聲,就知道是豆腐匠來了。
我經常到豆腐匠家裡去。他的兒子桶頭是我的好朋友。只是因為怕豆腐匠凶我,不敢進他的家門,只在遠處拿兩塊石頭敲幾聲。桶頭聽到聲響,就會溜出來。
大概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和桶頭曾經打死過一條長蛇,白色的。聽說蛇肉好吃,沒吃過。兩個人就把蛇拎到野地里,撿來樹枝,生了火,用木棍挑著烤。樹枝沒幹透,煙大,引來了豬舍上的飼養員篾匠。篾匠一看,大驚失色,把蛇搶過來扔在邊上,幾腳踩熄了我們
好不容易生起的火堆,一陣咆哮。我和桶頭跑掉了。而我的父親和桶頭的父親——那位刻板的豆腐匠,竟然專程來看我們留下的現場。豆腐匠說:“我家桶頭是個惹禍精。肯定是他起的頭。”父親說:“你不要替大魚兒遮掩,我還不知道他。哪件壞事沒他的份兒?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兩個人,爭相指責自己的兒子,表明他們不是護短的人。只有這樣,才有面子。有面子,在人面前才能抬得起頭來。結果是,我們各挨一頓暴打。
因為吃蛇的事,大人們對我倆有個說法,叫“沒魂的憃頭”,意思類似“膽大的蠢貨”。豆腐匠交代桶頭:不許再跟大魚兒那個憃頭玩。的確,吃蛇這件事我是主謀,桶頭只是給我打下手。
如此這般種種原因吧,我不太喜歡這個板正的豆腐匠。不喜歡也沒用,到過年的時候,還得去請他幫忙。
不只是我家請他,村子里家家都要請他。大年三十,桌上要擺三樣菜。我從小過年都是這樣。
一盤青菜豆腐,一盤大肉骨頭,一盤魚。魚是不能吃的,做做樣子,表示“年年有餘”,動也不能動,吃過飯就要收起來,等年初二,有親戚來拜年,才拿出來吃。肉骨頭一人一大塊。吃完了,不能露出饞樣。本來就是先挑了大的給我們孩子的,如果眼睛再盯著看,母親、父親甚至爺爺就會推讓出自己的一塊,那樣就不好了。
這三樣菜里,唯有豆腐可以儘管吃。吃完還有。豆腐是自家做的,做得多,一做就是一大桶。先一天,就要用水桶泡好黃豆。要等桶頭來喊:“大魚兒,到你家了。”
母親便和我抬了一木桶泡好的黃豆往他家去。豆腐匠家有兩間房都放著做豆腐的傢伙。
先是磨豆漿。一瓢一瓢地把豆子灌到磨眼裡。我和媽媽拿根木杠子推磨。“慢點,慢點,不要跑那麼快。有得你跑呢。”豆腐匠鬆開磨子頂上皮囊的口子,一邊讓水往下滴,一邊朝我喊。
推完磨,我已經累得不能動了,下面是豆腐匠的活兒。兩根木棍,平平地擺成十字形,用鐵環穿著,吊在屋樑上。一匹四方的厚紗布,四角綁在兩根木棍的四端,做成一個兜子。豆漿就倒在這兜子里。豆腐匠操縱著兩根木棍,扭來扭去,白色的豆漿先是快,后是慢,流到下面的陶缸之中。最後留在兜里的就是豆渣。圓圓的,一整塊。
這豆渣不能扔,留下來,放上鹽煮一煮,可以當喝粥時的鹹食。
缸里的豆漿,要舀到大鍋里去。一般來說,一家也就是一鍋,那可是一隻真正的大鍋。燒豆漿的柴火要從自己家裡帶,掌火的是豆腐匠的老婆。等豆漿燒好了,又要放到一個大缸里,由豆腐匠點鹵。
點鹵是最重要的。這一鍋的豆腐好不好,就全看這一環了。豆腐匠左手拿瓢,裡面盛著滷水,右手拿一支長柄的木勺,一邊攪著豆漿,一邊滴滷水。攪動有快有慢,慢慢地,缸里的豆漿凝固了,成了豆花,並且能看到黃黃的清水了。
“好啦!”豆腐匠喊。
豆漿缸的旁邊是一張四方的檯子,檯子四周有邊沿。
最裡面的邊子上開了一個木槽,斜著下去,對著一隻木桶。
媽媽和豆腐匠的老婆扯著一塊極大的粗紗布,平平地放在這檯子上,一人一隻角,抓在手上不放。豆腐匠一勺一勺把豆花舀到這紗布上,等全部舀上去了,把紗布的四角拎起來,打個結,做成一個包袱。再在上面蓋一隻既厚且重的木蓋。木蓋上面再放上石頭。石頭放好了,你就不要理它了。這時候,就聽到水從那木槽里往水桶里淌的聲音。水是黃的。要等這水完全不淌了,才算好。
移開石頭,打開木蓋,解開包袱,裡面是一塊巨大的豆腐。豆腐匠拔出刀來。刀是特製的。橫一刀,豎一刀,豆腐匠像在畫一張棋盤,畫好了,就是一塊一塊的豆腐。豆腐當時就可以拿出來,放在盛著清水的木桶中。
這一木桶的豆腐,要吃到元宵節。我是迫不及待的,當晚回家就拿出一塊,放在碗里,澆上醬油,用筷子夾一塊,放到嘴裡,吃完了,再夾一塊。
過年前的幾天,豆腐匠就忙著給申村的每一家做豆腐。做豆腐完全是義務幫忙。申村的人們呢,會在未來的一年裡,隨便哪一天,趁豆腐匠哪天空閑了,請他來家吃一頓。這一頓要專門請他,他坐主席。其他的人,村長或者有名望的長者,或者別的什麼特別之人,只能坐次席作陪。這是豆腐匠最有面子的時候,平時不喝酒的他,只有這時才喝上兩杯。就兩杯,不貪,不醉。
豆腐匠平時不喝酒,抽煙。煙斗是特製的,又長又粗。煙鍋是銅的,嘴子也是銅的,只有中間的煙管是竹子的,湘妃竹。這煙斗有一米長,不知道要這麼長做什麼,或許是因為拿在手裡氣派吧。豆腐匠點煙也很有意思。用一根曬乾的麻桿,這麻桿鄉下多的是,哪裡都可以隨手扯一根。家家種麻、績麻、紡麻、織麻布。夏天的衣服都是麻布做的,叫夏衣。伸了這麻桿,到油燈上,或者灶膛里點上火,麻桿拿出來,明火要吹熄,麻桿就一直亮著。一根麻桿用半個時辰沒問題。煙葉子也是自家地里種的,質量是好的,抽起來香,有勁。講究的人,會用一小張白紙卷了煙葉子,夾在手上抽。豆腐匠就裝在一個灰布的荷包里。要的時候,從裡面捏一小團出來,正好裝一煙鍋。長長的煙斗銜在嘴上,伸手用麻桿點著,一吸,煙先是從鼻子里冒出來,然後移開煙嘴,仰起頭,對著虛空,長長吐一口。這時候,煙霧在頭頂瀰漫開來,豆腐匠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一般情況下,吸了兩口,煙葉子燒成煙灰了,他會對著煙嘴“噗”地猛吹一聲,煙灰就彈起來,劃一個弧線,掉到地上。如果他不吹,而是蹺起一隻腳,把煙鍋在鞋底上一磕,這就表明他完全吸好了,要開始做正事了。磕掉煙灰,他就順手把煙斗插在腰裡。
桶頭曾經把豆腐匠的煙斗偷出來過。豆腐匠正忙著做豆腐,我和桶頭躲在鐵匠屋后抽著玩。這時候我跟桶頭都上初中了,越發地要好和調皮。煙葉子好弄,鐵匠就有,曬在屋頂上的小竹匾里。我們不會用麻桿點,用的是我從家裡灶上偷的火柴。裝上煙葉子,桶頭吸的時候,我給他點。我吸的時候,他給我點。兩個人嗆得不住地咳,不停地淌眼淚,然後快活地傻笑。煙葉子沒有完全燒成灰,就磕出來,掉在旁邊的草堆上,草堆燒起來,我和桶頭拔腿就跑。這一切都被站在不遠處的啞巴看在眼裡。草堆一起火,他就從家裡拎了一面銅臉盆死命地敲。全村人都被驚動了,扛著掃帚、拎著水桶全撲過來。火勢沒有蔓延,只是把鐵匠家的那個不大的草堆燒掉了。
桶頭被豆腐匠用繩子吊起來打個半死,這是我後來才聽說的,因為當時我也正被父親綁著雙手吊在屋樑上。
父親才拿麻繩抽了我兩下,就被爺爺喊過來的鐵匠、篾匠拉住。打孩子的時候,自家人是不能阻止的,要外人鐵匠、篾匠都是父親的長輩,一個把父親拉開,一個解開繩子,把我放下來。
“又不是殺人的強盜,你想打死他啊。”鐵匠呵斥著我的父親。
一頓毒打免了,父親餓了我一天。只是從這件事之後,桶頭不再跟我玩了。很快,兩人初中畢業。我去外地上高中,桶頭被豆腐匠送到無錫的一個廠里做電焊工。
就在我忙著高考的那一年,桶頭死了。桶頭跟我同齡,死的時候才18 歲,據說是鍋爐爆炸。豆腐匠趕過去,廠里說,這鍋爐不該桶頭管,他自己摸著玩,弄炸了。一分錢賠償也沒有,算是白死。
從無錫回來,到申村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就在村口的路邊上,有個火在亮著,應該是誰扔下不久的煙頭。豆腐匠走得很累,就從腰間抽出長煙斗,裝上煙葉子,俯了身,把煙鍋就著那火去對火。吸了幾口,就是點不著。豆腐匠火了,使勁拿煙鍋對著那火一砸:“打你個死東西!”
那火蹭地一下,飛出去一里遠,沒了。原來是鬼火。
回家后的第二天,豆腐匠就病倒了。不知道什麼病,他也不肯去治。病了兩個月,死了。桶頭的骨灰盒被人從無錫送了回來。父子二人,合葬在他家屋后的西北角。

作品思想


《一個一個人》作者申賦漁最新力作
著名裝幀設計師朱贏椿擔綱整體設計
一幅失落的鄉土中國縮影
一條流淌著近600年往事的時光之河
瓦匠、篾匠、豆腐匠、扎燈匠、木匠、剃頭匠、修鍋匠
雕匠、花匠、鐵匠、雜匠、裁衣、教書匠、秤匠、織布匠
正在凋零的鄉村,漸漸失傳的手工藝,可他們的命運傳奇還沒有被遺忘
“他們來了,又走了,什麼痕迹都沒留下。
他們原是從古至今代代延續的一環,這個環,到今天,就斷了。
他們不在了,我的故鄉也就真正沒有了,我將真正成為流浪在城市裡的孤兒。
據說,一個人失明的時間長了,就會忘記他所見過的一切
寫下他們,是怕有一天,我會完全忘掉故鄉的樣子。”
——申賦漁

作品影響


2015年,該書入選新浪2015年度中國好書榜。

作者簡介


申賦漁:作家、記者。著有《不哭》《逝者如渡渡》《光陰》《一個一個人》《阿爾薩斯的一年》等。先後在《天津日報》《杭州日報》《福州日報》《揚子晚報》《石家莊日報》等十多家媒體開設專欄。
導演有《龍的重生》(中法合拍)《不哭》《尋夢總統府》等紀錄片。曾任南京日報駐法國記者。現為南京日報“申賦漁工作室”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