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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車
芥川龍之介著短篇小說
一篇芥川龍之介所著的短篇小說。小說主要描寫了少年的心理活動過程,是芥川於1922年創作的作品。
良平八歲那年,小田原和熱海之間開始鋪設小火車軌道。他每天都去村邊觀看這項工程。說是工程,其實只是用斗車裝運土方——不過良平正是對此頗感興趣而跑去觀看的。
裝好了土的斗車上站著兩個小工。斗車走的是下坡路,不用人推它自己就會飛跑起來。斗車搖晃著車的底座在前進,小工們那號衣的下擺隨風飄蕩,細長的路軌彎彎曲曲——瞅著這副情景,良平很想去當個土方小工。他還想和那些小工一起乘一下斗車,哪怕一次也是好的。斗車開到村邊的平地上以後,就在那裡自然而然地停下了。與此同時,小工們很輕巧地從斗車上跳下來,轉眼間,就把車斗里的土全部傾倒在軌道的盡頭處了。接下來,小工們便一步步推著斗車,開始朝來時的路登坡上山。此時良平心想,即使乘不了斗車,但只要能推推它也是好的呀。
有一天黃昏——那是2月上旬的時候,良平領著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以及一個和弟弟同歲的鄰居家的小孩,一起到停著斗車的村邊去。斗車粘滿了泥巴並排列在斜日餘輝之中。可是,除此而外,哪裡也看不見小工們的影子。三個孩子誠惶誠恐地去推最邊上的一輛斗車。三個人一齊使勁一推,斗車突然咕隆一晃,車輪轉動起來了。這一聲響嚇得良平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但車輪第二次發出聲響時,良平已經不再驚駭了。咕隆,咕隆……三個人的手一起推著斗車,斗車也隨著這聲響徐徐地沿著軌道往上爬。
沒一會兒,斗車走出一二十米遠,這時,軌道的坡度變陡了。三個人怎麼使勁推,斗車也紋絲不動,甚至動輒有隨著斗車一起被推回原處的可能。良平覺得已經可以了,於是就向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兩個小孩打信號。
“來,上吧!”
他們同時鬆開了手,跳上斗車。起初,斗車只是徐徐而動,接著,眼看勢頭越來越猛,一口氣從軌道上溜了下去。路上所向披靡,風景撲面而來,好像一下子一劈而二似地向兩側分開,並在眼前迅速展開。薄暮微風拂面,足下斗車跳動——良平彷彿羽化而登仙了。
不過,兩三分鐘之後,斗車回到了終點,在原處停下了。
“來,再推一次。”
良平和這兩個比自己小的孩子一起,打算再一次往坡上推斗車。車輪還沒起動,他們忽然聽到背後有人的腳步聲。不僅如此,他們剛聽得腳步聲傳過來,這聲音馬上就變成了叫罵聲。
“他媽的!是和誰打過招呼來動斗車的?”
一個高個子小工站在那兒,他身穿一件舊號衣,鬥上戴著一頂已經過了時令的麥秸草帽。
——看到這種姿勢,良平已經和兩個小孩兒一起逃出十來米遠了。——自那以後,良平有事外出歸來時,即使看到斗車停在一個人影也不見的工地上,也不想第二次再乘乘看了。而那個小工叫罵時的姿態,一直到現在還清晰地銘刻在良平心上,在良平的腦海里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一頂小小的黃色麥秸草帽浮現在薄暮的微明之中。——不過,就連這樣的記憶似乎也一年比一年模糊了。
又過了十幾天,良平一個人來到工地,他站在那裡看著斗車往上爬,這時正午已經過去了。除了裝土的斗車之外,良平看到有一輛斗車載著枕木從鋪設幹線用的粗軌上往坡上爬。推這輛斗車的是兩個年輕人。良平一見他倆,就感到他們身上有一種平易可親的氣氛。
“這樣的人是不會訓斥我的。”——良平這樣想著,就向斗車奔去。
“叔叔,我也來幫你們推好嗎?”
其中有一個人,——穿著有條紋的襯衣正埋頭推著斗車的男工,果然不出良平所料,頭也沒抬一下,立即爽快地答了話。
“哦,來推吧。”
良平鑽進兩個男工之間,開始拚命地推起來。
“你這小鬼很有點勁啊。”
另一個男工,——他耳朵上夾著一支香煙,也這麼稱讚著良平。
推了一會兒之後,軌道的坡度逐漸變得平緩起來。“已經不用再推了。”——他們會不會馬上說這話了呢?良平心裡七上八下地嘀咕著。可是那兩個年輕的小工還是悶聲不響地繼續推他們的斗車,只是腰板比剛才挺得更直了。良平終於忍耐不住,戰戰兢兢地試探著:“一直照這樣推下去好嗎?”
“當然好嘍。”兩個男工同時回答。
良平心想:“真是和藹可親的人。”
再往前推了五六百米遠,軌道又一次碰上了陡坡。這裡,兩側是蜜橘園,不少橙黃色的果實沐浴在陽光下。
“還是上坡好,這樣,他們就可以一直讓我推下去啦。”——良平心裡這麼想,一邊使出全身的勁來推著斗車。
從蜜橘園中間往上推到最高處,軌道一下子急轉直下。身穿條紋襯衣的男工對良平喊了聲:“喂,上來。”良平立即舉腳躍上斗車。在三個人附著車身乘上來的同時,斗車已扇動著蜜橘園裡的香氣,在軌道上一股勁兒飛快地滑動起來。“乘斗車比推斗車要美得多呢。”——良平讓自己的外衣鼓著野風,一面想著這毋庸置疑的道理。“推著斗車前進的路程越長,回來時乘斗車的機會也越多。”——良平還這麼想過。
斗車一來到竹叢區,慢慢地停止了飛馳。三個人又像方才那樣,開始推起這輛沉重的斗車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竹叢已經不見了,代之而來的是雜樹林。這裡,上坡的路途上,到處都是落葉,連銹得發紅的鐵軌都幾乎全被淹沒了。沿著這條路,斗車好容易才登上坡頂。這時,只見藍霞遼海展開在懸崖峭壁的那一邊,洋麵上寒意輕籠。與此同時,良平馬上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已經走到過分遠的地方來了。
三個人又乘上斗車,斗車沿著海的左邊滑行,同時從雜樹林的枝葉下鑽過。不過,良平此時的感覺已不像方才那樣興緻勃勃了。“斗車馬上回去就好了。”——良平暗暗地禱念起來。當然,他自己也很清楚,不到達目的地,斗車也好,人也好,都還不能往回返。
接下來,斗車停在一個茶館前,茶館背靠開鑿過的山嶽,屋頂是用茅草葺的。兩個小工一走進店裡,就和背著乳兒的老闆娘搭著腔,一邊悠閑自得地又是喝茶又是吃點心。良平獨自一人在斗車周圍轉著,心裡焦躁不安。斗車底座堅實牢固,一路上飛濺在底座板上的泥巴這時已經幹了。
過了一會兒,他們從茶館出來,臨出來的時候,那個耳朵上夾著香煙的男工(此時已經不見香煙夾在耳朵上了),遞給站在斗車旁的良平一包用報紙包著的粗點心。良平冷冰冰地說了聲:“謝謝。”但他馬上又感到,這麼冷淡有點對不起那位男工。良平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冷淡,就拿起一塊點心放進嘴裡。大概是因為用報紙包的緣故吧,點心沾染了一股油墨味。
三個人一邊推著斗車一邊沿著平緩的斜坡往上爬。良平雖然手扶斗車,但是心不在焉,他在想著別的事。
沿這個山坡一直往前下到坡腳,這裡又有一個茶館,它和前面的那一個差不多。兩個小工進入茶館以後,良平坐在斗車上,一心記掛著回去的事。茶館前的梅花已開放,照射在梅花上的夕陽在一點點地消失。“太陽就要下山了。”——良平這麼一想,覺得不能再這麼稀里糊塗地坐下去了。他時而踢踢斗車的車輪,儘管明明知道自己一個人沒法動一下斗車,但還是哼哼唧唧地不時試著推一下車子,——他藉此來排遣煩惱。
可是兩個小工一出來,他們就把手搭在斗車的枕木上,一邊漫不經心地對良平這樣說:“你可以回去了。我們今天得在對面住一宿。”
“回家太晚了的話,你家裡也許要不放心了呢。”
良平剎那間瞠目結舌地怔住了。天色快黑下來了,雖說去年歲暮時分,自己和母親一起趕路去過岩村,可是今天的路程有去年三四倍遠,而且現在必須自己一個人走回家去,——良平一下子明白過來是這麼回事了。他幾乎要哭出來,然而哭又何濟於事呢?良平覺得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他向這兩個年輕的小工很不自然地鞠了個躬告辭之後,就拚命地順著軌道跑步前進。
良平不顧一切地沿著軌道的一側不停地奔跑著,過了一會兒,良平發覺兜里的那包點心變得礙手礙腳起來,他就把點心拋到路旁不要了,接著又把腳上的木底草履也脫下丟棄了。於是,小石子直接侵入到薄薄的布襪子里,不過腳倒是輕得多了。良平感覺到海洋是在左邊,他就這樣跑上了陡坡。有時眼淚要往上涌,臉就自然而然地歪扭了。——即使勉強忍住了淚,可鼻子總不停地抽嗒作響。
良平從竹叢邊穿過時,日金山天際的晚霞已經開始消斂。良平越發焦慮不安起來。也許是去和來情況有所不一樣的緣故吧,景色的不同也令人擔心和不安。這時,良平感到衣服都已經被汗水所浸透,但自己還得像剛才那樣繼續拚命趕路,於是他就把和服外褂脫下丟在路邊了。
來到蜜橘園的時候,周圍越來越暗了。“只要能保住性命——”良平一邊這樣想著,一邊連滑帶跌地繼續趕路。
好不容易在遠處的暮靄當中顯出村邊工地的影子。這時,良平咬咬牙不由得要哭,他哭喪著臉,但終於沒有哭出來,又繼續向前奔跑起來。
進入自己的村子一看,左右兩側的人家,電燈都已經亮了。在電燈光下,良平自己也很清楚地看到,從他汗涔涔的頭上直冒熱氣。正在井邊汲水的婦女們,以及正從田裡歸來的男人們,看到良平氣吁吁地跑來,都向著良平發問:“噯,怎麼回事啊?”然而良平卻默默無言地從雜貨店、理髮店這些通亮的房屋前奔了過去。
良平一跑進自己家門,終於止不住扯著嗓子哇地哭出了聲音。這一聲哭喊,一下子就使父母親聚集到良平身邊來了。尤其是母親,她一面說著些什麼一面抱起良平來。可是良平拳打腳踢地折騰著,一邊還在繼續不停地啜泣。大概是因良平的哭聲太厲害了,住在鄰近的三四個婦女也集聚到良平家昏暗的大門口來了。父母親當然是不消說了,連門口的這些人也都異口同聲地詢問起良平哭泣的原因來。可是無論問什麼,良平只好一門心思地大聲哭泣。打那麼遠的地方一鼓作氣地跑來,只要一回想起剛才路上的凄涼,良平覺得,無論自己怎麼放開嗓子不停地啼哭,總有一種沒法得到滿足的情緒在向自己襲來……
良平在二十六歲的那一年,帶著妻子兒女一起來到東京。這時,他在一個雜誌社的二樓,手拿紅筆做著校對工作。可是,不知怎麼一來,而且毫無理由,良平有時會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那件事情。毫無理由可循嗎?——塵世的操勞使良平疲於奔命,他眼前浮現出一條道路,它和從前的那條一樣,路上,竹林昏暗微明,坡道陂陀起伏,是一條細細長長、斷斷續續的道路……
作者
他的短篇小說篇幅很短,取材新穎,情節新奇甚至詭異。作品關注社會醜惡現象,但很少直接評論,而僅用冷峻的文筆和簡潔有力的語言來陳述,便讓讀者深深感覺到其醜惡性,因此彰顯其高度的藝術感染力,其代表作品如《竹林中》(改編為電影《羅生門》)已然成為世界性的經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