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

這個人野得像團燎原的火！這是林晨第一眼看到白熾后暗暗做出的評價。

說起來，林晨和白熾還都是學校的名人呢。只不過這兩個“名”的差距可是十萬八千里。白熾出名是因為他是學校歷史上第一個一入學就被扣學分的人，原因是第一次軍訓時就把他們教官給暴揍一頓。而在之後他的違紀、逃課、吸煙、酗酒更是在學校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學習成績一塌糊塗，性格桀驁不馴，這樣的一匹“野馬”，如果不是因為他家庭的勢力，學校是絕對不會要的。而林晨可就大大不同了，以全年級第一的成績入學，品德優秀，性格溫順，大考小考每次都名列前茅，是老師捧在掌心兒里的寶。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樣的兩個人按理說不應該有任何的交集。可緣分這種東西，有時還真是挺奇妙。

學校不願意讓白熾拖自己的後腿兒，又不能趕他走，最後只好想了個法子，讓林晨去幫白熾補課。這一下，學校里可鬧開了鍋。老師自然是一萬個不願意，怕林晨這個祖國的棟樑被帶壞；學生們則是起鬨，畢竟這種事情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稀奇。最後，林晨還是答應了。就這樣，兩條平行線莫名地走上了同一軌道，命運的齒輪也開始緩緩地旋轉。

白熾決定給這個小老師來個“下馬威”。所以，當林晨抱著一沓書來到白熾家門口時，便看到了這樣一幅景象：白熾上身穿著一件迷彩服，領口很低，露出了大半胸膛，脖子上掛了一串串鏈子，內容有骷髏的，還有什麼“一箭穿心”、“非主流”等等的。下身穿了一件大得誇張的牛仔褲，上面花花綠綠的不知道寫了些什麼，褲線處還劃了幾處“傷痕”。頭髮一根根直起來，染成了沒有生氣的黃色，鼻子上有鼻釘，耳朵上有耳環。本來一張挺英俊的臉一下子被折騰得不倫不類。嘴裡還叼著根煙，懶懶地靠在門上，一副“老子我很拽”的模樣。林晨厭惡地皺了皺眉頭，向前走去。白熾看到林晨時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林晨梳著一頭濃而黑的短髮，臉十分白皙，五官很清秀，整個人透出一股書卷氣。總的來說就是太乾淨了，不帶一絲雜質。這讓白熾很煩悶，就像一個長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觸到了幾縷溜進的陽光，很嚮往，但更多的是害怕。

白熾故意裝扮成這樣就是想把林晨氣走，其實他還有很多方法，不過在林晨身上他懶得試。可沒想到林晨這個人一根筋，十分執拗。他認為自己既然答應去教白熾，就必須把他教好。就這樣兩個性格迥異的人開始了共同的學習。白熾的確很難教，而林晨也的確很難纏。就這樣兩人僵持了兩三天也沒分出什麼勝負。不過林晨倒是發現白熾的字寫得很好看，作文水平也很高。不過除此之外，實在是找不出什麼別的優點了。

午後的陽光透過茶色玻璃斜射入屋內，柔和的光線讓人舒服地沐浴其中。林晨偏著頭說：“今天講思想政治與生物健康，打開書第五課時，今天講東西方飲食的差異及文化代溝……中餐比較重花色口味，這一點西餐是要遜色不少，但是西餐講究的飲食文化中餐也比不上，尤其他們的綜合性。從餐具酒具的品種和布放，再到食物的擺盤，甚至是餐廳的裝潢，食客的餐桌禮儀都比中餐要求高得多，而且西點甜食一點都不比中餐差。”

“哎哎，林晨，我說你也太忘本了吧，怎麼光顧著誇外國了，再說了文化怎麼能分高低貴賤呢？”

“中國的飲食文化的確歷史悠久、博大精深，只可惜，我們中國人只顧到了上面，而忘記了下面。一個那麼重視吃的國家，卻那麼漠視排泄的舒適，還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文化不分高低？沒有先進落後？你可知道，在西洋人眼裡中國的裹小腳、鴉片床同泰國的人妖一樣都是文化！我曾在網上見到國內的狗市，你知道人們在那裡怎麼殺狗？他們將一個馬口鐵罐頭的蓋子參差不齊地鋸開，就用這個有無數尖利齒口的罐子硬生生罩住狗的口鼻一擰，在它們因為疼痛而掙扎的瞬間用尖刀捅入它們的心臟，整張皮也會在同時被撕剝下來，而那個瞬間狗是沒有死的！中國人的飲食文化？天上飛的除了飛機導彈都能吃，地下跑的只要脊背朝天除了汽車也都能吃。你可知道國內曾經有道流行的菜式叫做桑拿蝦？你可知道中國女人公認的滋補養顏名品燕窩毀了多少燕雀傾盡心血搭建的屋舍？你可知道中國人為了邊緣的口腹之慾和對野味的迷信崇拜……”林晨越說越氣，終於情緒溢於言表，控制不住地抬起頭直視白熾，卻發現了對方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漠然甚至是嘲笑。“白熾，你笑什麼，聽了這些你也笑得下去？看來你真是個冷血的混蛋！”

白熾收斂了笑容，嚴肅地盯著林晨：“林晨，我承認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你也要認清楚現況，經濟比起發達國家來落後很多且不提，單是人口、地域的束縛就足以讓中國的民眾為生存而費盡心思。你應該見過貧困西部的兒童們為了生活而放棄了受教育權利，獨身在外流浪；你也應該知道天橋下面每天都有多少的流浪人口在乞討求生，他們之中有婦女，有兒童，也有少年，他們為了活下去不惜放棄尊嚴。是，中國的法律是規定幫助他們，收容他們，雖然法律在完善，可真正落實的又有多少，那些人又有誰真正去關心，去過問，去用一些實際的方法幫助他們呢？頂多也就是憐憫和同情了吧，可他們恰恰最不缺這兩樣東西。只有國泰民安、豐衣足食的年頭足夠長久，人們才可能有足夠的安全感去思考和建設自身動物性以外的東西。所謂‘衣食足而知廉恥，倉廩實而知榮辱’，你總是把這個世界想得太單純太乾淨，可你有沒有想過人都是自私的，他們哪有什麼閑工夫去管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的生死，恐怕也只有那些成功人士為了顯示自己才去奉獻他們所謂的‘愛心’吧！”白熾平靜的表情下，言辭越來越犀利，就像一把把利刃。

林晨僵硬了，震驚，十足的震驚！他甚至有些懷疑眼前這個口若懸河的人是不是白熾，可同時他也感到絲絲寒意，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才能讓一個少年如此客觀的審視這個世界。“白熾，你看事物的態度，呃——太尖銳了！”林晨小心地說。其實林晨早就感覺到了，白熾家境很富裕，自己住著一幢小別墅，可總讓人覺得太過冷清了。有很多次他想問白熾的家人在哪裡，可是聰明的他沒有去做，因為他發現白熾對於“家”這個字眼過分敏感。林晨雖然是一個男生，但卻不是粗線條，相反他擁有女生般細膩的情感和敏銳的觀察力。所以他此時小心翼翼地說出批評的話，就是為了不想讓白熾尷尬。可有時候偏偏事與願違。

“林晨，不要再討論這個問題了。”似乎發現了自己的過激言行，白熾的語氣稍稍平和了些。他的心情似乎有些煩躁，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眼神中竟透出幾分茫然。

白熾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問了一句：“白熾，你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能說出那番話？”剛說完他就後悔了。白熾像是忽地清醒過來，抬頭死死盯住林晨，他胸中莫名的湧上一股怒氣。“我經歷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收起你的可憐吧，我不需要，就算我是個孤兒也不用……”他忽然噤聲，轉身便走，留下不知所措的林晨。“哐！”沉悶的響聲響起，不知門裡門外，隔絕的是兩個人，還是兩顆屬於不同世界的心。

孤兒，孤兒，這個字眼盤旋在林晨的腦海，他懊惱地抓著頭髮，他似乎，傷到了白熾。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陰暗的角落，它們見不得光，但卻不容褻瀆。那是一個人自尊的最後堡壘，一旦被打破，結局只有兩種：一種是自甘墮落，成為行屍走肉；另一種則會掃除陰霾，拋棄以前深藏於自卑中的自尊，重新面對陽光的洗禮。而白熾屬於後者。他躲著林晨，林晨也躲著他。可兩條平行線一旦相交了，又怎麼會輕易錯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