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鳳扇茶

倪 媽——媒婆，年近四十。

劉 笙——落難讀書人，二十四、五歲。

倪 鳳——倪媒婆的女兒，年方十八。

[倪鳳家。

[幕啟：倪媽從路邊上。

倪 媽（唱）

日出東方笑呵呵，

路邊走出我倪媒婆。

雙腳是，一日到夜來奔波，

東邊走走西邊坐，

東邊做媒我倪婆，

西邊做媒也是我。

哈哈哈哈！

想我做媒有本事，

今朝要，為自家阿囡把媒做。

阿囡兩字名倪鳳，

生得聰明又活潑。

怎奈她，人大勿聽娘格話，

脾氣倔來主意多。

倪婆是，百事都可依阿囡，

婚事一定要依我。

喏，一走兩走，屋裡已經到哉！

（推門）看！門也勿關好！要是小偷進來奈格辦！

阿囡！阿囡喂！

[倪鳳上。

倪 鳳（唱）坐在裡屋繡花毯，

停針正把終身嘆，

忽聽姆媽連聲叫，

不知為何把我喊。

姆媽！

倪 媽 阿囡喂，做姆媽的今朝又為你的大事奔波了一早，如今有這麼一戶人家，姆媽中意，我看你也一定滿意！姆媽已經跟人家說定了。

倪 鳳 啊？姆媽，女兒還不知道是哪戶人家呀？你怎麼能自個跟人家說定呢！

倪 媽 阿囡，這戶人家，不是東家，也不是西家，說來你也知道，就是那開銀樓的李店王家！李店王的兒子叫李阿大，姆媽我就把你許配給他了。

倪 鳳 啊！（急）不不不！姆媽，女兒不喜歡李阿大！

倪 媽 啥？蠻好一份人家，你為啥勿歡喜！

倪 鳳 姆媽呀！

（唱）李阿大，一張頭皮癩又癩，

牙齒焦黃嘴巴歪，

兩隻長腳兩隻蹺，

左手生瘤右手拐，

眼睛石，鼻頭塌，

背脊駝來肩胛斜。

倪 媽 哎，阿囡呀！

（唱）相貌勿能當飯吃，

銅鈿銀子最親切，

倘若嫁到李家去，

管保你，一世做人蠻舒適。

倪 鳳 姆媽，女兒不願去！

（唱）有次女兒遇見他，

還見他，心地骯髒脾氣壞。

姆媽呀！

那一日，女兒出門學繡花，

狹路遇上李阿大，

誰知他，一看四下無人影，

動手動腳講淫話。

要不是，正巧過來一書生，

倪鳳我，沒有臉面再見媽。

如今你，若將女兒嫁給他，

我情願，投河上吊去自殺！

（佯裝要去自縊）

倪 媽 哎呀阿囡喂！（慌忙拉住）有話只管講，自殺動勿

得！

倪 鳳 姆媽，若要女兒不死，就馬上到李家去把親退掉！

倪 媽 好，依你，依你！小娘婢！

倪 鳳（轉憂為喜）嘻嘻！好姆媽！

倪 媽（旁白）難道真去退了不成？（一想）不！象李家這樣的人家多少難得，又有勢，又有錢，萬萬不能退！對了，昨日張天官府托我找一個書僮，我不免趁此去找尋書僮，在阿囡面前假裝前去退親，待阿囡安下心來，再慢慢勸說於她。

倪 鳳　姆媽，你還在想啥？莫非又不願去退親了！（佯裝又要去自縊）

倪 媽　不不不！姆媽去，去！你只管放心！一百廿個放心！

倪 鳳 如此，姆媽請！

倪 媽 啊，要推我出去！好，好，姆媽這就走。（出門）哎，阿囡喂！

倪 鳳 姆媽有啥吩咐？

倪 媽 把門關好，防止油頭光棍進來。

倪 鳳 噯。（關門）

[倪媽放心地下。

倪 鳳（又把門打開）嘿！街上人來馬往的怕啥！（搬一張凳子到門口，坐下繡花）唉！要是能跟自己的中意人結親，那多好呀！（嘆一口氣，又繡起花來）

[劉笙上。

劉 笙（唱）寒窗十年受苦辛，

千里進京求功名，

不料銀袋被盜竊，

流落街頭無人問，

思忖賣身暫度生——

唉，想我劉笙，人地生疏，欲想賣身，也不知何人要得，看前面有一姑娘！

（唱）且待我上前去打聽。

（上前一愕）

[倪鳳抬頭，四目相視，彼此又驚又喜。

倪 鳳 啊喲恩人哪！

劉 笙 啊，不敢當！不敢！

倪 鳳（起身）那天多蒙相救，今日請受我一拜。

劉 笙 小生這廂還禮。

倪 鳳 請問尊姓大名？

劉 笙 劉笙便是。

倪 鳳 劉笙哥，這是我的家，請到屋內一坐。

劉 笙 謝謝姑娘，小生今日有事，改日再登門拜訪。

倪 鳳（希望地）今日你就不能抽點工夫坐一會嗎？

劉 笙 噢，小生想打聽一事，不知誰家需要書僮？

倪 鳳 啊呀，劉笙哥，你可打聽到人了！告訴你，誰家需要書僮，誰家要想招親，這些事數我姆媽最曉得呢？

劉 笙 你姆媽可在？

倪 鳳 她剛巧出去辦事，稍歇一會兒就回來，且進屋坐吧。

劉 笙 如此多謝姑娘。

倪 鳳 請。（引劉笙進內坐，欲倒茶，水壺空空）呀！劉笙哥，你且稍坐一會兒。待我倪鳳燒水！

劉 笙（阻攔地）姑娘不必。

倪 鳳 倪鳳我燒水招待，禮所應該。

劉 笙（還是阻攔）姑娘的好心，劉笙我領受了，只是實在不渴，不勞你費心了。

倪 鳳 如此你且坐。

劉 笙 是。不知你姆媽多久才能回來？（坐）

倪 鳳 她出門不遠，馬上會回家的。（同坐）

[倪媽內喊：“走呀！”上。

倪 媽 咳！

（唱）為找書僮出門行，

三街六巷一圈尋，

騙騙阿囡話編好，

只奈不見書僮影，

倘若三天找不到，

過手銀子賺不進。

（圓場到家門）咦？剛才阿囡已經把門關緊，這會兒為啥開得介大？（一張望）呀！闖禍哉！油頭光棍跑進我屋裡哉！

（進屋）哎！你來做啥！快給我出去！

劉 笙 我……

倪 鳳 姆媽！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倪 媽 救命恩人？

倪 鳳 是呀！那天李阿大欺侮我，就是他救的。

倪 媽 喔唷！原來還是我阿囡的救命恩人！後生家，別見氣，請坐，請，快請坐！

劉 笙 媽媽請。

倪 媽 後生家，你姓甚名誰？

倪 鳳 姆媽。他姓劉名叫劉笙。

倪 媽 噢。（忽一想，忙把女兒拉到一旁）阿囡呀，有道是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多嘴，還是燒茶去，好好招待客人！

倪 鳳 姆媽，他說不渴。

倪 媽 哎，管他渴是不渴，你去燒茶就是。

倪 鳳 姆媽，茶，還是你去燒，讓我來陪他吧！

倪 媽 啥？你陪他？！

倪 鳳 嗯。姆媽，你燒茶去吧。

倪 媽 我燒茶去，你跟他在一起？

倪 鳳 是呀！

倪 媽 啊喲喲，你想得倒好。去！快去燒！你到底去勿去

燒？

倪 鳳 我勿去！

倪 媽 勿去？勿去我要打哉！

倪 鳳（叫）喔唷！

倪 媽 我還勿打著，你倒喊得響！（真的要打）你去勿去？

倪 鳳（無奈）我去，我去！

（唱）姆媽不知女兒心，

定要叫我離劉生，

滿懷煩惱進廚房——

（圓場至烘爐前坐下，生火，放上茶壺，煽火，心

神不寧）

呀！不知劉笙哥為何打聽出賣書僮之事？

（接唱）越思越想心不寧。

[倪媽又與劉笙相坐。

倪 媽 後生家，茶還在燒，你且坐。

劉 笙 媽媽，小生上門，非為別事，有一事動問！

倪 媽 後生哥，勿要說一事，就是有十事、百事，你也儘管

問好了。

倪 鳳 且待我到門邊聽聽劉笙和姆媽談些什麼。

倪 媽 後生家，你有事儘管問來。

劉 笙 媽媽，小生想打聽誰家需要書僮？

倪 媽 呵唷！（旁白）運氣來哉！真是踏破鐵鞋無處尋，得來功夫全不費。（轉對劉）後生家，你要賣老，還是賣小？

劉 笙 小生一不賣老，二不賣小，自賣自身。

倪 媽 好！

倪 鳳 啊？

媽、鳳（同唱）聽說是自願賣自身，

倪 媽（旁唱）不由我倪婆喜上心！

倪 鳳（旁唱）不由我倪鳳暗吃驚！

倪 媽（旁唱）過手銀子可賺進。

倪 鳳（旁唱）蒼天不公眼不明。

倪 媽（唱）後生呀，賣身包在我身上，

喝過香茶就動身。

劉 笙 多謝媽媽！

倪 鳳（旁唱）劉笙哥，世上道路多得很，

賣身還須再思忖。

[一聲爆響！茶壺燒裂。

倪 媽（吃了一驚）啥？阿囡，出啥事情哉！

[倪鳳急忙拎起茶壺。

倪 鳳 不好了！茶壺裡忘了加水，燒破了！

倪 媽 阿囡喂，茶有勿有燒好啊？

倪 鳳 姆媽，茶壺……

倪 媽 茶壺怎麼啦？

倪 鳳 茶壺敲破了。

倪 媽 啊？！小娘婢！為啥勿小心！

倪 鳳（出）姆媽，勿是我敲破的。喏——

倪 媽 喏啥？

倪 鳳 姆媽呀！

（唱）隔壁三嫂那對貓，

閑日黑貓追花貓，

今朝事情反顛倒，

花貓來追大黑貓，

一追追到烘爐灶，

前腳跳跳後腳鬧，

一根尾巴忽一掃，

誰知道，茶壺就被敲破了。

倪 媽 呀！

（唱）斬頭貓，殺頭貓，

貓腳貓手真勿好，

有朝把你來可牢——

斬你頭，剝你皮，抽你筋！

貓皮拿來雕皮襖！

咳！

賣身銀子未賺到，

一把茶壺報銷掉。

倪 鳳 姆媽，我想跟劉笙哥講句話。

倪 媽 大姑娘跟後生家說話，要被人說閑話格！燒茶去！

倪 鳳 茶壺破了，到哪裡去燒？

倪 媽 鍋里燒！

倪 鳳 你去燒吧。

倪 媽 我要打哉！

倪 鳳（無奈地）嗯，我去，我去！（對劉笙一瞥，含情脈

脈）

[劉笙欲跟去。

倪 媽（將他攔回）後生家，且坐。

劉 笙 是。（不得已地止步）呀！

（唱）這姑娘，含情脈脈將我看，

不由我，愛河波濤涌心間，

我看她，婀娜多姿容貌美，

我看她，生性溫柔有德賢，

倘若能與她配鴛鴦，

劉笙我此生心也甘，

怎奈是，流落街頭將賣身，

豈可再將姑娘戀。

倪 鳳（又在燒茶，忽有所聞）呀！

（唱）倪鳳做事真昏掉，

外鍋加水裡鍋燒！

里鍋已經紅糟糟，（趕忙加水）

撲通撲通三木瓢。

剎時鍋邊起小泡，

當中起了大泡泡，

心裡還在別別跳。

一碗茶兒已燒好。

倪 媽 阿囡喂，茶有勿有燒好啊？快一點！

倪 鳳 姆媽，你勿要催啊！茶葉放在哪裡？

倪 媽 記性，你格記性呢！喏，乾菜缸隔壁的一缸就是。

倪 鳳 曉得哉！（取茶葉取錯，泡好茶，端上）劉笙哥，請

喝茶！

劉 笙 多謝姑娘！

（喝茶）咦？這茶怎麼是鹹的？哦，是了！

（唱）姑娘她，茶葉不泡乾菜放，

想必是，定做饅頭把餡忘。

難為她，一番心意對我表，

吃著這，乾菜泡菜心歡暢。

（大口吃下）

倪 媽 咦？這後生家吃得介香，莫非我阿囡在茶里放了好東西？（近前一看）啊？空碗一隻（拉阿囡到一邊）阿囡，你茶葉勿放？

倪 鳳 放的，我放了三手巴呢！

倪 媽 那為啥碗里一片茶葉也沒有？

倪 鳳 姆媽，莫不是他肚皮餓煞了？姆媽，我們留下他吃夜

飯吧？

倪 媽 這夜飯就請他到張天官府上去吃啦。——後生家，且

隨我去！

劉 笙 是。請媽媽引路。

倪 鳳（急）呀！（慌忙攔路）

倪 媽 阿囡，你做啥？

[倪鳳與劉笙四目相視，彼此欲言難開口。

倪 媽 後生家，快隨我走！

劉 笙 是。（欲行）

倪 鳳（急中生智）姆媽慢走！

倪 媽 慢走做啥？

倪 鳳 女兒有一言對姆媽要說。

倪 媽 待我把後生哥送到張府，回來再說！

倪 鳳 姆媽，你若是不聽女兒這一言，恐怕你的過手銀子到手后又要脫手！

倪 媽 嘎？你這一言有介要緊？

倪 鳳 姆媽你看這後生家肚皮餓勿餓？

倪 媽 餓的。

倪 鳳 如何見得？

倪 媽 這還用問么！剛才吃茶，他把茶葉都吃下了，吃得一

片不留！

倪 鳳 這就是了。姆媽，他要到了張天官府上，今日夜餐他狼吞虎咽，被天官知道，不是要怪他不懂禮儀、不懂斯文嗎？倘若天官當即把他辭退，你的過手銀錢不就拿不安穩了嗎？

倪 媽 呀！阿囡說得有理！阿囡呀，你聰明伶俐，能為姆媽出謀獻策了！好，就留下他吃了便飯去吧！

倪 鳳 姆媽。既然留他吃飯，你就該去買些新鮮菜來。

倪 媽 買菜銀子沒有。

倪 鳳 銀子我有。

倪 媽 姆媽銀子沒有，你怎麼會有？

倪 鳳 我么，繡花賺來的，做鞋底賺來的！

倪 媽 喔唷，原來我格阿囡還有小貨銅鈿噠！

倪 鳳（掏出錢）姆媽，你快去買菜！

倪 媽（接過）好，娘聽阿囡的話，阿囡可也得聽娘的話。——後生家，在我家吃了夜飯再去吧！

劉 笙 多謝媽媽！

倪 媽 阿囡喂，姆媽去去就來。（下）

倪 鳳 劉笙哥，且請進屋坐吧。

劉 笙 是。（同進屋）

[倪鳳關上門。

劉 笙 姑娘，你關門作甚？

倪 鳳 劉笙哥，倪鳳我有一事要請你作主。

劉 笙 作主不敢，你且講來。

倪 鳳 你請坐。

[兩人同坐，倪鳳把凳子移向劉笙。

[倪媽急回上。

倪 媽 啊喲勿對！留下兩個人年紀輕輕，弄得勿好要出花頭，且待我把後生家帶走！（推門）咦？門關得貼貼實！（向門縫一張）兩個人坐著一聲勿響，這是在做啥戲文？

劉 笙 姑娘，你有事儘管說來！

倪 鳳 一言難盡！

劉 笙 慢說無妨。

倪 鳳 這……，劉笙哥！

倪 媽（旁白）啊喲喲，這兩個人奈格會有介親熱！

倪 鳳 劉笙哥！

（唱）小女子性倪叫倪鳳，

娘生我一囡別無兄。

粗茶淡飯過光陰，

只求衣暖心不凶，

如今是，娘親急切尋靠山，

倪鳳也，有心結識如意君，

倘若你，不嫌我家貧又寒，

但願你，從此居在這家中。

倪 媽（旁白）呀！這個小娘婢，難為情要怕伊哉！

劉 笙 姑娘呀！

（唱）姑娘你賢惠情義深，

劉笙我，本非草木也動情！

倪 媽（旁白）啊，勿對哉！勿對哉！

劉 笙（唱）只奈我，如今落泊在街頭，

來日里，有無前程保不定，

因此上，怕你娘親要反對，

又恐我，連累倪鳳你終身！

倪 媽（旁白）嗯，這話倒也在理！

倪 鳳 劉笙哥！

（唱）有情不在銀子多，

夫妻恩愛就是福，

只要你我心一條——

劉 笙 怎麼樣？

倪 鳳（接唱）不怕姆媽話難說！

倪 媽 哼，小娘婢！你想得倒好！沒有銅鈿銀子，隨便啥人甭想叫我答應！

劉 笙 姑娘，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姆媽一定不答應

呢？

倪 鳳 姆媽一定不答應，我就跟她分家、拆家，一刀兩斷！

倪 媽 啊？！

劉 笙 不可呀不可！姑娘！

（唱）為母親養兒心一片，

含辛茹苦十幾年。

縱然一時不答應，

也不能，任性硬撐對頭船。

你若與母親一刀斷，

她要傷心傷肝病痛添。

你若與母親一刀斷，

她孤苦伶仃誰人憐？

你若與母親一刀斷，

我劉笙今生罪孽深！

[倪媽感動。

倪 鳳 如此說來，你我今生難以結親了！

劉 笙 小生之意，並非如此。

倪 鳳 要是姆媽一年不答應？

劉 笙 小生等一年！

倪 鳳 兩年不答應？

劉 笙 小生等兩年！

倪 鳳 三年不答應？

劉 笙 小生就等三年！

倪 鳳 五年不答應？十年不答應呢？

劉 笙 小生就等五年，等十年！

[倪媽激動異常，敲門。

[倪鳳、劉笙驚。

倪 媽 阿囡！阿囡！

倪 鳳（開門）姆媽！

倪 媽 阿囡！你們兩個人格話，我全都聽見哉！——後生家，銅鈿銀子我也勿要哉！我成全成全你們兩個算哉！

倪 鳳（激動）好姆媽！

劉 笙（喜出望外地）多謝母親！

倪 媽 女婿大爺！快快起來。快快起來！

[歡快的音樂聲驟然起。

[幕後合唱：

劉笙一片敬老心，

換來倪媽擇婿情。

倪鳳喜得如意郎，

佳話一段傳古今。

[合唱聲中，倪媽請劉笙入座；倪鳳給劉笙倒茶。倪媽挎起菜籃出門，劉笙和倪鳳忙送至門口。倪媽將他們推回屋裡，返身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