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刀七連

85年1月15日，我連一舉攻克越軍“74”、“968”等4個高地后，馬上組織防禦。以上幾個陣地相連，是老山伸向越方的一條長腿，“968”處在最前（距老山主峰近10公里），三面受敵，易攻不易守，所以我連在打完“968”后馬上就將部隊撤回至“74”等陣地（如不及時撤回將會被包餃子），“74”就成了最前沿，而堅守“74”重任的就是我們三班。

“74”陣地表面不到3畝地的面積，卻是戰略要點，它可以牽制前方大青山和右側“1058”的來犯之敵，也可以居高臨下打擊左側南嘎方向的越軍。打完進攻，清理好戰場，傷員和烈士也已被運往國內，大部隊也撤至老山北邊的安全地帶進行休整，“74”高地只留下我們3班13名戰士堅守（其實上級意圖也就是放棄和犧牲我們3班，掩護大部隊向後轉移），此時已快天黑。戰略要地向來是兵家之爭，因為是剛打下來的戰地，沒有任何掩體和戰壕，加上越軍的零星炮彈不斷地往陣地上落，給修築防禦工事帶來十分困難，我迅速組織4名小組長查勘地形后，簡單交代任務后，馬上與戰士們一起修築工事。按照慣例，先挖單人掩體，然後再挖掩體與掩體之間的連通戰壕，由於白天剛打完進攻，戰士們的體力消耗相當大，在挖的同時又要防炮和排雷，老山的部分原始地質是非常硬的，2個小時過後，除個別掩體位子落在炮彈坑上的外，大多戰士只挖了個半人深的單人掩體，登下去還露出半個頭。進入黑夜，戰士們只能各自為陣，一邊搶築掩體，一邊要防止越軍偷襲，有的戰士在白天作戰時掉了工兵鍬和十字鎬，關鍵時候怎麼辦？為了藏身，只能用手挖，用刺刀捅，雙手挖出了血，指甲都挖掉了。2天的乾糧和水也浪費差不多了（戰時慌亂中掉的也有，水壺被彈片炸穿的也有），戰士們只有少喝水，少講話（有人說喝尿，那是假的，戰鬥中戰士們的嗓子都快冒煙了，哪還有什麼尿），深夜12點多，越軍又向我“74”打了50多發炮彈，我當時判斷是從敵“1058”背面打來的100迫擊重炮（判斷在以後得到了證實）。

第二天天一亮，戰士就把頭伸出掩體，相互點頭打招呼，我的位子在中間，就馬上向左右傳口令清點人數，清點了2遍，還是12人，少一人。結果是副班長通過排雷，在陣地右側（靠近敵“1058”方向）找到了他，當時這位戰士已經犧牲，脖子和胸口都有洞，一定是被昨天深夜的炮彈炸的，由於通往連部“1072”的道路也被封鎖了好幾天，烈士的遺體4天後才被運回）。有了掩體，接下來就是相互連通，挖戰壕，說得容易，做起很難，先要去掉表層，因為表層中還有沒有被炮彈引爆的各種型號的地雷，稍有不遜就會爆炸，幸虧臨戰訓練上過排雷課，在全班約80米的戰壕中共排雷30多棵，沒有一棵被觸發爆炸的。傍晚，全班的戰壕簡單地連接完畢，我召集12名戰士開了班務會，布置堅守陣地的注意事項，並將戰士所有的壓縮餅乾和水集中起來作了重新分配，其實也剩不多了，晚飯還沒有吃，每人也攤不到2塊壓縮乾糧，水更不用說了，12個人的水加起來還不到2水壺，當天晚上12人分喝了一壺水，每人只吃一片餅乾后就進入自己的陣地進行防禦，就這樣在飢餓和疲憊中度過了艱難的一個晚上，這天夜裡沒有炮聲，靜的出奇，連小蟲子叫的聲音也聽的到。

第三天是最難熬的一天，沒有吃的了，不到中午水也喝完了，班裡的“861”也壞了，通訊中斷，與後方失去聯繫，為了保存體力，我只是安排戰士們在上午對自己的貓耳洞和附近的戰壕進行簡單的加固，然後就是警戒，等待後方的支援，等呀等，等到天黑也不見援軍，心想不戰死也要被餓死了，偶爾有零星炮彈，但我們的戰士有那麼一種英雄的氣概：人在陣地在，誓與陣地共出亡。沒有一個怕苦怕累的，更沒有一個膽怯的，餓吧，餓死也要守住陣地。

第四天上午，是一個難得的天氣，竟然出了太陽（老山見太陽的天氣一年中也不多的），給死氣騰騰的陣地增添了一點朝氣，也給疲憊不堪的戰士增加了許多活力，已經一天多沒有吃東西的戰士們臉上露出了好久不見的笑容，可那時苦笑呀，那時自我安慰的笑呀，可想而知，人的意志和毅力到了極限的時候那會是一種怎麼樣的笑。我又一次將戰士們聚在一起，戰士們沒有別的話題，眼睛看著我，都用手指著左前方的一棵芭蕉樹（意思很明確，想用這棵芭蕉樹來充饑），因為有些植物有毒，不能亂吃的。2天的乾糧和水早已經吃光，我何不有這種念頭呀，但是我沒有下那個決心，因為那是雷區，又要跨一條深溝，非戰鬥減員是戰場上最大的忌諱呀。下午3點多，突然聽見陣地后側有人在輕輕地喊：“報數”，啊！這是我們的戰場口令呀，副班長馬上一個“滿伍”，這時，終於盼到了救星，是我團的高機連為我們給養來了，他們送來了水和大米飯，外加紅燒肉，戰士們狼吞虎咽地吃，邊吃邊問，這才知道，一團那邊（南嘎）打得比我們還厲害，“硬骨頭六連”傷亡慘重，我營的八連、九連和我連的二排、三排都去增援他們了。他們還給我們帶來了一部新的“861”電台（怕暴露，沒有用），還有罐頭、乾糧、煤油爐、毛巾和常備葯等生活必須品，還帶來了上級領導的問候，他們走了，用裝屍袋抬走了我班一名已經發黑髮臭的同志。有了必要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戰士們堅守陣地的信心更足了。

第五天，通信連冒著“1072”與“74”之間的生死線，為我們接通了電話，儘管電話線幾次被炸斷，但過不了多久就會接通，在電話里我首先聽到的是我們團長的聲音，是他給我們帶來了祖國人民的問候，是他鼓勵我們英勇戰鬥，是他囑咐我們不要辜負黨和人民對我們的期望。

第六天(20日)一早，我們連長轉戰回“1072”連指，第一件事就是給我們打電話，全班戰士一個個的輪流聽連長的講話，真是有那麼一種遇見親人的味道，他告訴我們說：我們連又在其他地方打了勝仗，要我們班再堅守最後一個晚上，明天將我們換下去休整。這個電話打了將近半個小時，直到電話線又一次被炸斷。哪會知道，這一天又是一場鏖戰，越軍向我陣地發動了6次進攻，都被我們打退，一班長滿愛亮（戰鬥英雄）就在那天為掩護我班的一名戰士犧牲的，全班傷亡很大，表面陣地又被摧毀，後來，在我炮兵的強大壓制下，終於守住了陣地。送走了傷員和烈士后，陣地又恢復了平靜。

第七天上午，接替我們的八班和九班早早就進入我們陣地，他們是奉命來接管陣地的。而我們全班儘管只剩下7人，我們卻沒有一個人想撤離的陣地思想，因為“74”是我們打下的，我們堅守了七天六夜，這裡有我們戰友的英魂，這裡留下了我們的諾言：誓與陣地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