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流浪者
1966年鈴木清順執導的電影
《東京流浪者》(Tokyo Drifter)拍攝於1966年,第二年,鈴木清順就被日活以“令人看不懂”為由炒了魷魚。其實,《東京流浪者》比鈴木的前作都規矩多了,應該是緣於電影肉食者們重壓之下的收斂吧。但影片中鈴木所堅守的特色並沒有改變,他依然打造出了一個光影怪異懸念迭起的黑幫世界。於簡單劇情間的張弛有度收放自如,更使人得見了導演的功力。影片的娛樂元素用到極致:俊男美女,激烈槍戰,四季風光,流行歌曲……,鈴木沒有表現出藝術片導演與生俱來的清高姿態,相反他娛樂為首的宗旨卻從未被丟棄,只是前提他必須以自己的方式講述。
導演 | 鈴木清順Seijun Suzuki |
編劇 | 川內康范 Yasunori Kawauchi |
角色 | 演員 |
Tetsuya 'Phoenix Tetsu' Hondo | 渡哲也 |
Chiharu | 松原智惠子 |
Kenji Aizawa | 二谷英明 |
Kurata | 北龍二 |
Keiichi | Tsuyoshi Yoshida |
Otsuka | 江角英明 |
Tatsuzo, The Viper | 川地民夫 |
Tanaka | 鄉英治 |
《東京流浪者》的故事其實就是一個黑社會份子“流浪”的故事。此種流浪有地域上的遷徙,也有心靈上的漂泊。浪子回頭,在某種程度上說,和娼妓從良一樣困難。如若你是老大,那麼搞集團化,甚或一聲令下走上正行,好似還說得過去;但你偏偏是老大的左右手,其他幫派覬覦你幫,自然要拿你開刀。所謂身在江湖的說法,在這時候能讓人經受一輪又一輪的高峰體驗。主人公哲也,身為一個幫派的走卒,老大說改過自新,就任人欺凌打不還手,而命運又將他推上兩派利益的焦點,他自然成了犧牲品。意氣為先,竟也心甘得很,於是去流浪。其實還是用香港話來形容這個更貼切些:跑路。
哲也的流浪,很是契合音樂人陳彼德的一首歌:“走過春天,走過四季;走過春天,走過我自己。”“走過四季”是時間的推進,哲也的步子走在春色,也走在皚皚白雪,一直有人對片中這種匪夷所思的季節輪換心存疑惑,我只當它是生命不息流浪不止了。“走過我自己”,也許這話有點讓人丈二和尚。哲也對老大忠心不二,情願拋開愛人流浪天涯,但一顆紅心換來了昭昭背叛。對頭派人追殺也就罷了,自己的親老大也來殺,這“走過我自己”自然就是幡然醒悟了。前面說哲也的流浪也包括心靈上的漂泊,對黑道情誼由懵懂到看穿,本就是一個無依靈魂苦苦掙扎的過程。
這並不繁複的劇情,甚或有些枯燥無味。造勢與造境,講述手段和拍攝方法,彌合了這種蒼白。作為很多人心目中的CAMP片之王(個人以為此種風格亦即是無關影片格調的超凡令類感覺),鈴木的電影中很講究人工的形式感,演員的表演也處於一種誇張的飽和狀態,且導演極端風格化的個人特色也尤為明顯。比如《東京流浪者》中的很多布景,都是舞台效果:台階、圓柱、雕塑、舞台追光,還有或粉紅或橙黃或鮮紅的牆色,都營造出一種亦真亦幻的感覺。片中一處音樂茶座的鏡像更彰顯了導演特色與偏好,俯仰平各種角度拍攝玻璃地板上舞動的人群,光影陸離,蔚為奇觀。在影片中,他並不鼓吹日本文化,無論牌匾(多英文字樣),出場的人(西洋舞女、水手等),舞池裡的翩翩搖擺,還有舞台布景的風格等都西化得很,表現出一種對民族性文化的刻意迴避,這倒真說明了鈴木在同儕中的不群。
作為黑幫電影,免不了鋪張動作。《東京流浪者》的動作演進多發力短促戛然而止,而效果卻延後,亞似中國武俠電影中縱情舞劍,收勢后眼前才突現落英繽紛。影片中有一場近距離槍戰戲,槍響后紛亂中無人倒地,冷場若乾秒,鏡頭一轉,俯拍相鄰一間斗室,室中一椅,良久椅上之人站起撫胸陡然向前仆倒。那種衝擊力讓人心驚膽顫。從動作場面的動靜比例說,動態明顯少於靜態,但三分動作就足以讓人唏噓不已,所謂張力盡顯,彎弓如滿月。
湯禎兆對鈴木的札記中講,鈴木處於日本電影文化飽和的年代,他無法像黑澤明、溝口健二等上一代導演一樣專註於自己喜愛題材,又不能像後進的今村昌平、大島渚、筱田正浩大搞實驗,如是夾縫中生存讓他只能走第三條路線,做娛樂和享受至上的官能影片。雖然說這樣的道路,不必有是非評判,它所需要做的就是呈現。但影片中人物依然要運命參差,生、離、死、別,一一歸位。其間必免不了夾雜進主創者的執拗。在《東京流浪者》中,哲也經過一番流浪,看清了老大的本來面目,后回來槍擊不仁快意恩仇,又與愛人深情相擁,臨了卻甘願一人孤獨流浪。從娛樂的目的講,此時如若來個大團圓結局是很討好觀眾的,但鈴木偏偏不如此,所謂有前時妥協亦有後續的堅持。
回歸到電影本身,從始至終,主人公哲也對自己的流浪者身份一直保持著一種認同。這種認同就似一個先行的主題,與此相悖的變化都被排斥在外,如哲也對戀人的幾次拒絕都決然得很。鈴木的意念可謂一直延伸到電影之外,他把流浪者定性,之後便不再有迴旋的餘地。幾十分鐘的電影雖然輕易間就可完結,但人生卻不是那幾段故事就可以改變的,此中有鈴木頗為宿命的世界觀加盟。就如同沉寂十年,他還是復出拍片。千迴百轉,他依然隨光影舞動著自己的人生,此中滋味竟也蕩氣迴腸起來。哲也這個流浪者,就像一顆無根草,註定飄來飄去。你可以言之鑿鑿的說出那部散場電影中有幾場槍戰,有幾次分別,但那都不是工筆的精細點染。對哲也,對鈴木,它們都是人生蒼莽之間的寫意,一絲一縷,綿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