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

鄭愁予創作現代詩

《錯誤》是中國台灣當代詩人鄭愁予於1954年寫作的一首現代詩。全詩以江南小城為中心意象,寫出了戰爭年月閨中思婦等盼歸人的情懷,寓意深刻,是現代抒情詩代表作中之一,被海內外多次收入教科書。

作品原文


錯誤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註釋譯文


詞句註釋

①底:通“的”,多見用於民國時期。
②跫(qióng)音:腳步聲。

英文譯文

Mistake
I passed through the South of Yangzi
The face waiting at the turn of seasons, like a lotus flower, blooms and wilts
Without the east wind, the willow catkins in March do not flutter
Your heart is like the lonesome little town
Like its streets of cobblestones near nightfall
When footfalls are silent and the bed curtains of March not unveiled
Your heart is a little window tightly shut
My clattering hooves are beautiful mistakes
I am not a homecoming man but a passing traveler … 

創作背景


鄭愁予自述該詩源自童年的逃難經歷,他小學時,抗戰就全面爆發開始了,父親從陸軍大學受訓后一畢業就被送到湖北抗戰前線,調去襄陽張自忠的部隊,他則跟隨著母親經歷過各種逃難,一路上看到很多傷兵;1948年12月,他到江南的一個村落,那裡喚起了他童年時期逃難的記憶,有關炮車,有關戰馬的馬蹄聲,他把這些冒出的經歷藝術化,寫成了《錯誤》。這首詩的主角就是以鄭愁予母親為原型的。

作品鑒賞


文學賞析

《錯誤》這首詩,以一連串具有傳統意味和江南風情的意象,將豪放曠達的氣質和欲語還休的情韻融為一體,營造出和諧、完整的藝術境界。雖然詩中寫了思婦和浪子,但與傳統的閨怨詩相比,表現出了較強的歷史感和時空感。
《錯誤》最大的特點是敘事、畫面的象徵化以及對照手法的結合運用。從第一節開始,在一個敘事的語境中, 季節、容顏、蓮花就共同型塑出這些詞語的象徵意味。第一節兩句,以第一人稱“我”寫遊子走過江南,“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詩中,“容顏”顯然借指某個人,至於這個人的性別,在語言文化的規約下很自然會將其認同為“女性”。前半句中“等”和“季節”賦予了“容顏”以敘事內容和時間限度;後半句是對“容顏如花”這個套板化譬喻的推進和激活,詩人不再甘於用靜止的喻體去比附靜止的本體,喻體被轉化為兩種動作狀態——開、落。所以,這個句子就是詩人對一個具有情節性、動作性和時間性的故事的切片和象徵。一個通常用敘事的方式予以展開的情景被象徵化地表達,於是在想象中補齊了這句詩所涉及故事的三個層面:一個美麗的年輕女子在守候著她的歸人(容顏、等待);她等了一年復一年,時間在等待中悄然逝去(季節里);她也曾欣喜期待,以為她的歸人即將到來(蓮花開),卻終於還是寂寞失落,因為她的歸人終究沒有歸來(蓮花落)。
從詩歌藝術的角度看,這句詩十四字卻包含著如此豐富的內容,它對“容顏”這個中心詞的前後修飾,使簡單的借代獲得了微妙的情景性和獨特的心理內涵;它又採用了將敘事情景象徵化的方式,使詩歌言簡意豐,富於詩性的密度。
如果說第二句相對於第一句是一個轉折的話,第二節相對於第一節同樣是一個轉折——敘事視角的轉換。第一節的鏡頭對準“我”——打江南走過的“遊子”;第二節的鏡頭則對準著上面“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工筆細描,一唱三嘆地推進到這個等待中人枯寂的內心。這一節全用比喻,不同的喻體都指向於相同的本體——“你的心”,在喻體的暗示中企圖將閨中等待女子的心理具象化。值得注意的是,這裡全用情景化的比喻:“東風不來”暗示靜寂,“柳絮不飛”正是一幅無精打采、百無聊賴的情狀,“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更是凸顯等待者內心的封閉(小城)和寂寥。這種以畫面、情景來外化內心的方式接下來得到反覆、強化,但又有些微不同。“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讓人聯想起以下的畫面:天邊一輪將落的夕陽(向晚),腳下是狹長冷清小巷中的青石板路。同樣採用形象的畫面外化內心,這個畫面的意味卻隱藏更深,因此也更加雋永。這裡有冷暖色彩的對比,天邊的夕陽雖然酡紅,但卻給人只是近黃昏之感;腳下的石板路悠長冰冷,卻是所在者無法逃避的路。聯繫上下文,溫暖的夕陽卻遠在天邊且即將西墜,這間或暗示等待者心中渺茫的期待僅是一抹遙遠的暖色;而冷清的、踏在腳下的才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寂寥的等待。所以,此句所構造的畫面看似盪開其實緊貼著主題。它通過畫面的構圖和色彩對比來暗示情感,顯得更加意味深長。此節四五句是對一二句的同義反覆,但同樣暗示死寂,“東風不來”是客觀的視角,“跫音不響”則已經悄悄轉為等待者的“聽覺”,不經意地鋪墊了下面的“馬蹄聲”。
第三節又是一轉,鏡頭重新聚焦在“我”身上,但卻又進入了“我”的內心: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只是過客。這裡迅速地引起了一個問題:為什麼馬蹄是美麗的,卻又是錯誤。顯然,第二句正是對第一句的回答。而這種回答又必須回歸到“等待者”的心理感受中才能得到解釋:因為馬蹄聲引起了等待者的期盼,讓她錯以為是歸人;但是這馬蹄聲卻是過客帶來的,所以,這女子必然又重新陷入更深的失落中去。這一節有兩個重要的藝術特點:一是明暗線的設置:明寫“我”的感受,暗寫“等待者”感受,等待者的感受解釋了遊子的感受;二是照應的運用:“達達的馬蹄”是對第二節“跫音”的照應、“美麗的錯誤”又是對第一節“蓮花的開落”的照應。全詩的情感脈絡因此更加緊密地聯繫在一起,設想這樣的場景:閨中女子枯寂的等待中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這聲音像曾經有過的無數次一樣,引起了她的滿心期盼,她聽著這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卻又越來越遠,她終於明白:這不是一個歸人,只是一個過客。她又一次體會了“過盡千帆皆不是”的煎熬,彷彿讓人看見這個女子期盼時迅速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凝神側耳傾聽,多麼像一朵蓮花的綻開;又彷彿看見她在馬蹄聲遠去之後失望地、頹然地重新坐到椅子上,像一朵蓮花的花瓣在風中凋零。
綜上,這首詩有幾個特點非常突出:
一、古典意象、意境的化用:江南、容顏、蓮花、東風、柳絮、青石、向晚、跫音、春帷、窗扉、馬蹄這些充滿古典意味的詞語,給全詩帶來濃濃的書卷味;詩中策馬走過江南,東風、柳絮這些情景其實也塑造了一個典型的古代文人的理想空間,這是一個傳統文人的古典想象空間;詩中對閨中女子期待和失落的內心描繪,其實又是對古詩“過盡千帆皆不是”意境不著痕迹的化用。
二、敘事性和畫面感的結合,將敘事化為畫面象徵的手法:此詩避開直接的抒情,將具有敘事性的段落化為一個個富於象徵性的畫面,幾乎每一節都可以讓人聯想出幾個形象直觀但又富於象徵暗示的畫面。
三、密集的鋪墊和照應,細膩的心理刻畫:如上所言,此詩多處用到鋪墊和照應,這些照應共同補充了一個閨中女子等待的形象。如果說第一節“蓮花的開落”只是讓人抽象地理解到一個女子的期盼和失落的話,那麼第二節的“跫音不響”就進入到這個女子期盼的耳朵里,來傾聽一種具體的期盼和失落;而到了第三節的“達達的馬蹄”、“美麗的錯誤”則進一步進入她的內心,坐實了期盼和失落的源頭——思人。一般認為這是一首愛情詩:遊子“我”對一個不認識的閨中女子寂寥守候的體恤,其實源於他對在家中守候的愛人痛苦思念的理解和愧疚。
但也有人對詩歌主題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認為此詩作者鄭愁予身在台灣,他所謂的“打江南走過”表達的是一種懷國的故園之思,因此守候者等待的就不僅是“愛人”,也可以是“兒子”。甚至於,這個等待者也可以不視為一個具體的人,而是對因為歷史政治的分割而不能團聚,身在故國的守候者群體的抽象;或者說,這個等待者,其實就是祖國母親,此詩是母親對不能回歸的遊子的呼喚,也是遊子對家國深深的鄉愁。考慮到鄭愁予的年齡和經歷,考慮到和他同時代從大陸去台詩人所共有的鄉愁情結(余光中就有《鄉愁》《鄉愁四韻》等);也考慮到詩無達詁的原則,這也不失為一種可以接受的理解。

名家點評

楊牧:“鄭愁予是中國的中國詩人,用良好的中國文字寫作,形象準確,聲籟華美,而且是絕對地現代的。有經驗的人一定同意,鄭愁予的詩最難英譯,《錯誤》是最好的範例之一。”
作家水晶(楊沂):“(這首詩)堪與宋詞小令相提並論。”
華僑大學文學院茅林鶯:“鄭愁予早期的詩作(特別是廣為流傳的《錯誤》等抒情詩)被理論界稱為是‘最具東方韻味、古典色彩和本土特性的’。”

作者簡介


詩人鄭愁予
詩人鄭愁予
鄭愁予,原名鄭文韜,祖籍河北寧河,1933年出生於山東濟南,在北平長大,抗戰期間隨母親轉徙內地各處避難,途中由母親教讀古詩詞。15歲開始創作新詩。鄭愁予在1949年與家人遷往台灣,初到時正趕上現代派詩社和詩刊開始創辦,成為了現代派詩人中的重要一員。在中興大學畢業后,在台灣出版第一本詩集《夢土上》,早期詩作多為關懷社會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