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緬戰爭
清朝和緬甸貢榜王朝的戰爭
清緬戰爭,是18世紀末清朝和緬甸貢榜王朝兩國圍繞邊境地區的領土和資源控制權發生的一場戰爭。
這場戰爭以1762年冬緬甸入侵中國雲南普洱地區,清軍自衛反擊為開端,以1769年11月16日雙方簽訂停戰合約收場。歷時7年,清朝雖然取得了緬甸名義上的臣服,但是並未能獲得戰爭的真正勝利。清朝緬甸雙方都損失慘重,在乾隆皇帝的“十全武功”中,對緬戰爭也是其中唯一存在較多爭議的一件。乾隆帝晚年時曾說過,“五十多年八樁戰事,就征緬這樁不算成功。”
一些參加過清緬戰爭的將領,目睹了部分緬兵所持火器威力之大,有感自身的火器技術落後。返回后曾上書乾隆帝,提議向西方購置先進的槍支,雇傭西方軍事技術人員,仿製槍支,增強自身國力。但乾隆皇帝受“騎射乃建州之本”祖訓的影響,認為發展火器將會導致本來入關后因腐化導致騎射和冷兵器作戰技藝鬆弛的八旗軍依賴火器,其該方面技藝進一步鬆弛,所以未予以重視。
這場戰爭造成中南半島上的重大政局變動。清緬戰爭爆發時候,緬甸正和它歷史上的死敵暹羅(今泰國)交戰,剛滅了暹羅就遇上大清軍隊進攻。國內空虛的緬甸被迫只留下九千兵力駐紮暹羅,全軍歸國抵禦清軍進攻。暹羅的鄭信由此得以擊敗國內其他割據勢力,擊退緬兵,重建暹羅。清緬戰爭造成中南半島上發生一大變局,緬甸被戰爭削弱,暹羅得以復國。
緬甸戰後十年主動求貢,重新被納入東亞朝貢體系。
緬甸貢榜王朝建立后,憑著其軍力,迅速壓服中緬邊境上的諸多土司。在對原緬屬各撣族土司確立統治后,開始派出小股部隊配合這些撣族土司的部隊以軍事威脅向中國管轄的內地土司強制要求徵收傳統的“花馬禮”(即為貢賦錢糧,處於中緬兩國邊境上的各撣族土司在歷史上為謀求自身安全曾向兩國都繳納這貢賦)。這些內地土司有些屈服於緬甸的兵威,有些並不屈服。這些不屈服的土司派人向雲南地方官府請求軍事支援。但當時乾隆帝忙於平定準噶爾,無暇南顧,不願與周邊國家發生軍事衝突,因此雲南地方官府對此事一直是奉行偏向綏靖政策。而當乾隆帝從平定新疆這一事情脫身後,開始對緬甸這種壓迫邊疆少數民族和挑釁清朝國威的行為採取強硬態度,中緬邊境局勢逐漸緊張。
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2年),緬甸方面再次向這些內地土司徵收貢賦未果,遂出兵入侵中國。正式點燃了中緬兩國邊境衝突的導火線。
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2年)冬,緬甸木邦的土司率領自己的部隊以及貢榜王朝的軍隊約2000人侵入中國孟定和耿馬兩內地土司的管轄區域,劫持了孟定的土司,焚燒了耿馬土司的衙署和一些當地的民居。當時清朝在當地的軍事駐紮力量有三種:一為雲南地方官府派駐的綠營兵,二為各地土司自己掌控的土練,三為邊境一些礦場為自保建立的場練。
耿馬土司逃出后,立即率領土練和場練反擊追殺緬兵,於滾弄江畔擊敗緬兵,先後斬殺約200人。但為了息事寧人,耿馬土司隨後還是通過木邦土司向貢榜王朝繳納了“花馬禮”。雖然那時雲南地方官府沿滾弄江一帶布防,但仍偏向於綏靖,不想多事。所以在第2年,邊境一礦場場長帶兵過江擒殺緬兵,卻被認為是“殺良冒功”而處死。
然緬甸方面卻沒有收斂的意思。孟定和耿馬兩內地土司稍微平靜些時,但車裡土司(今西雙版納)管轄地帶卻依舊不平靜。乾隆二十七到二十九年(公元1762—公元1764年),緬屬孟艮土司帶領自己的部隊和貢榜王朝的軍隊連年入界騷擾。特別是乾隆三十年(公元1765年),騷擾規模驟然升級,緬兵進入車裡土司多處地方勒索錢糧和擄掠民眾。其原因在於,當時緬甸正和其歷史上的死敵暹羅交戰,制定了沿清邁、萬象一線進攻暹羅的方針,而車裡正處於其進軍路線的旁側,需要大量的錢糧以及勞力為軍隊的進軍做後勤保障。
中緬邊境
曾經點過翰林的劉藻因善於揣摩上意而屢次升職,因未能實現乾隆皇帝戰前要求的“窮力追擒,搗其巢穴”的目標,使得乾隆帝暴怒,又因謊報軍情降補湖北巡撫,心理壓力過大,3月3日夜自刎身亡。
乾隆帝
清朝雲南諸多地方官員被表面的軍事順利所蒙蔽,主戰熱情高漲,鼓動楊應琚繼續對緬作戰。雖然內部也有不少反對的聲音,認為緬甸聲勢浩大,不宜擅開邊釁。但楊應琚對緬甸局勢茫然無知,認為緬甸不過是莽匪和木匪兩部分組成,內部分裂渙散,不足為懼。在楊應琚的支持下,主戰派發布檄文號稱“發兵五十萬,大炮千樽”對緬甸大舉進軍,以震懾緬甸,同時多方招撫緬屬土司。
6月時,乾隆帝還想著把佔領地區駐紮的軍隊召回,不想對緬甸大舉用兵。但因為楊應琚的堅持,同時據說乾隆皇帝臨時翻閱了《明史·雲南土司傳》,對緬甸產生蔑視。所以到了7月,乾隆帝態度轉變,正式表態,認為“緬甸明朝時尚在版圖之內,並非不可臣服之境”,但要求楊應琚盡量少花錢和少用兵就把此事辦妥。
對於緬甸當時的內部局勢、兵力情況和與暹羅交戰,清朝朝野上下一無所知,只幻想憑藉雲南地方的萬餘綠營兵即可征服緬甸,可以說是顢頇異常。
心熱軍功的雲南地方文武官員,不等乾隆皇帝聖諭,立即先動手起來。
7月,緬甸蠻暮土司去緬都阿瓦(今緬甸曼德勒)沒回來,他的母親、妻子和弟弟在清朝的震懾招撫下,奉上版圖歸降。騰越副將趙宏榜率兵約500出鐵壁關,輕取蠻暮土司管轄地區重鎮新街(今緬甸八莫)。而蠻暮土司自阿瓦回來后,也向清軍投降。木邦土司不久也宣布內附。9月,楊應琚開始調集約14000兵準備向緬甸進攻,並先派遣3300兵進駐木邦土司附近的內地遮放土司,本人也進抵永昌查看軍情。
清軍武士
楊應琚緊急調集各鎮綠營兵赴援,命東路永順鎮總兵烏爾登額帶兵至宛頂(今雲南畹町市),打算進攻木邦土司管轄地區。西路永北鎮總兵朱侖帶兵進駐鐵壁關,打算進攻蠻暮土司管轄地區以收復新街。緬兵部署卻出乎清兵意料,緬兵在新街分兵兩路,主力沿東北方進入中國境內,在鐵壁關外楞木駐紮。另一路二千餘人繼續沿伊落瓦底江北上,抵達戛鳩后,東向攻入中國境內,再南下截斷鐵壁關清兵後路。
清兵對此絲毫不知,雲南提督李時升於公元1766年11月15日抵達鐵壁關,第二日,命朱侖率3000餘兵出關攻擊。17日,朱侖抵達楞木,在高處紮營。18日,緬兵主動發動攻勢。緬兵部分裝備的是燧發槍(來自英、法在印度的東印度公司,或通過購買,或通過俘獲),射速、火力、對環境的適應都遠勝清兵。結果雙方交戰4日,互有死傷。但清兵傷亡較大,首先感覺挺不住,急忙求援。提督李時升撥宛頂兵700名赴援。但清兵戰況依然不利,緬兵樹立營柵,逐漸逼近清兵大營。23日起,清兵堅壁不出。雙方暫時休戰。楞木緬兵全數也不到六千,但朱侖卻以殺敵六千,取得楞木大捷上報。
公元1766年11月20日,緬兵繞道戛鳩的北路兵二千餘人,由萬仞關、巨石關間攻入守備薄弱的騰越境內,僅僅十天時間,先後攻佔盞達、銅壁關,清兵死傷數十,游擊班第戰死,戰火蔓延至戶撒、臘撒地帶,嚴重威脅鐵壁關後路。得知緬兵由萬仞關攻入后,清兵開始手忙腳亂。提督李時升命游擊馬成龍帶兵900名由戶撒前進,又令駐南甸的臨沅鎮總兵劉德成率所部2100兵自后夾擊。但劉德成到達木崖后,遷延不前。馬成龍率部徒涉渡江時,水深沒及腰,火藥皆濕。緬兵伏兵突起衝殺,馬成龍陣亡,除未來及渡江的70餘人,八百餘兵死傷殆盡。
12月,北路緬兵渡江進入戶撒地帶,李時升先後調2800兵至戶撒抵禦,雙方交戰不多。因為緬兵看清兵越來越多,乾脆脫離接觸,退往銅壁關。綠營又以大捷上報。
緬兵雖然屢戰屢勝,但也很清楚本國軍隊主力遠在暹羅,無法長期與清朝抗衡,壓力頗重。所以,其作戰目標很明確,就是以戰逼和。於是,在楞木前線,緬將莽聶渺遮請求議和,但清兵要求緬甸遞交降表稱臣,談判破裂。不久,楞木及鐵壁關清兵被北路緬兵嚴重威脅後路,清兵狼狽撤至隴川。緬軍主力四千餘人攻入鐵壁關,進軍隴川。
在隴川,兩軍再次爆發大戰。公元1766年12月16日,緬兵先鋒進軍時,被大隊清兵圍困。第2日,緬軍主力增援,雙方交兵后,緬兵騎兵突然於叢林衝出,而被圍的緬兵先鋒也趁機突圍,清兵戰線崩潰,一路潰逃而回,兵員雖然喪失不多,但軍械槍炮丟棄很多,而總督楊應琚仍以克捷奏聞。雲南提督還想調兵三面圍攻,但實在力不從心,無法有效組織反攻了。楊應琚也由之前的雄心壯志轉為膽戰心驚,趕緊派人到隴川命令朱侖與緬兵議和。緬兵12月26日提出談判的時候,朱侖派參將哈國興接受對方條件,雙方停戰,蠻暮、新街等地仍歸緬甸。28日,緬兵主力開始撤兵,打算取道猛卯轉回木邦。北路緬兵由銅壁關取道鐵壁關,轉回新街。
猛卯為內地土司,朱侖派已升為副將的哈國興率2000餘兵於乾隆32年(公元1767年)正月初四日進駐猛卯。緬兵正在猛卯附近扎筏渡江,看到清兵大舉追來,以為清朝撕毀協議。於是初七日開始圍攻猛卯城,哈國興受傷,一把總陣亡。11日,二千清兵來援。緬兵撤退,清兵追擊,遭到反擊,損失頗大,各有一名游擊、都司、守備陣亡。緬兵雖然也有傷亡,但清兵卻上報殺敵四千,過於離譜。楊應琚繼續調兵萬餘,進到木邦土司地區與緬軍對峙。
楊應琚一味按照前線清兵的奏報上報給乾隆皇帝,至今已經屢獲大捷,前後殺敵至萬人。乾隆皇帝不是傻子,查看地圖,發現交戰地方几乎都在內地,“如果是清兵屢屢獲勝怎麼緬兵反倒越打越進來了?而回想平定新疆時,大小百餘戰,殺敵也不到萬人,雲南僅僅幾次戰鬥,就殺敵超過萬人?絕不可能!”派往雲南的侍衛福靈安將真實情況報告回來后,乾隆皇帝震怒,於2月將李時升、朱侖逮捕進京處死,3月,又將楊應琚逮捕進京賜死。
廣東將軍楊寧接任雲南提督,3月到達木邦土司地區前線。這個時候,緬屬孟艮土司已經分別奪回孟艮、整欠等地,並進犯內地孟連地帶,威脅木邦清兵後路。木邦地區的緬兵也不與清兵正面交戰,而是在清兵後面出沒攻擊後勤糧隊,基本斷了清兵糧道。4月,木邦清兵後勤斷絕,戰力崩潰,撤回內地。乾隆皇帝狠下決心,派滿洲人新秀明瑞接任雲貴總督,繼續主持對緬戰事。而這時,緬甸大軍已經攻佔暹羅大城,準備撤兵回國了。
清朝雲南地方綠營兵幾乎沒怎麼上過戰場,器械又不精良,戰力薄弱;帶兵將領多能力不強,不體恤士兵,不懂地勢,不知戰術;方面大帥雲貴總督又是文人出身,絲毫不懂軍事。
所以,中緬第二次戰事,雖然士兵總數上,清兵多過緬兵,但依然屢戰屢敗。
阿桂
但乾隆帝、軍機處以及新任雲貴總督明瑞,都對緬甸仍舊抱著極其輕視態度,他們向來看不起綠營,認為綠營兵戰敗不等於緬兵戰力強大,又分析緬兵主力不過萬人,只需要調集二、三萬生力軍就可征服緬甸。乾隆帝還早早地考慮征服緬甸后如何統治,同時命令兩廣總督行文暹羅,如果緬王戰敗逃往暹羅,務必儘力追擒,而渾然不知暹羅已經被緬甸所滅。朝中有人還提出請暹羅出兵夾攻,乾隆皇帝一口否決,說我大清正當全盛之時,滅緬甸不過是輕而易舉。如果請藩屬出兵幫忙,即使打勝了,也會被屬國看不起。
明瑞為外戚親貴,在平定新疆中,也立過不少軍功,調任前為伊犁將軍,是員悍將。乾隆32年(公元1767年)4月明瑞到任后,在盲目樂觀的情緒支配下,籌備各項對緬作戰事宜。乾隆帝調滿洲兵三千,四川綠旗兵八千,貴州綠旗兵一萬(其中一千駐守普洱,並未參加遠征),外加雲南綠旗兵五千,合計二萬五千兵,分兩路進軍。明瑞親率一萬七千兵(內有滿洲兵二千餘)為南路軍,出宛頂由木邦經錫箔直搗阿瓦;參贊大臣額爾景額率八千兵(內有滿洲兵九百餘)為北路兵,出鐵壁關經新街進取猛密,再南下與明瑞回合阿瓦。每兵帶足兩個月的糧食,征馬、驢、牛八萬餘為作戰、後勤用。明瑞認為如果直搗阿瓦,緬甸將自顧不暇,加上立功心切,幾乎把所有的精兵強將都帶在自己身邊。
九月二十四日,清兵從永昌出發。十一月二日,明瑞率南路兵出宛頂進入緬境,十日,佔領木邦城(今緬甸興威)。自宛頂至木邦城六百多里,因為屢經兵火,人煙斷絕。緬兵也一路堅壁清野,不與清兵交戰。明瑞留參贊大臣珠魯訥率兵五千留守木邦城,自率一萬二千精兵繼續前進。
北路兵十一月十六日抵達老官屯(新街附近),與早已在此夾江樹柵防守的數千緬軍對峙。清兵連日攻擊,傷亡甚重。十二月,額爾景額得病身亡,乾隆令其弟額爾登額接任北路統帥。
明瑞出木邦后,克舊小,渡大疊江,經錫箔、大山等土司管轄地區,在蒲卡處殺敵數十,擒獲數名緬兵,偵知有九千緬兵屯駐蠻結(今緬甸南渡河以東),便於十一月二十九日率部直逼蠻結。蠻結緬兵在各險要處分扎十六營固守。第二日,明瑞分兵三路,自率中路,領隊大臣扎拉豐阿、總兵李全率部佔住東部山樑,參贊大臣觀音保、總兵長青率部佔住西部山樑,逼近緬兵營外兵列隊駐守。下午,緬兵自西部營寨出兵攻擊觀音保部,觀音保率所部奮力衝殺,明瑞中路也出兵接應,緬兵敗退,被殺二百餘名。緬兵兵器以火器和鏢子為主,無甲胄、弓矢,平地決戰不是騎兵強悍的清兵對手。緬人也說,交戰時候,最怕的是清軍彩甲騎兵(即滿洲八旗兵)。緬兵受挫,堅守不出。
乾隆戎裝像
蠻結之戰後,明瑞更加輕敵,繼續率兵深入,繞過天險天生橋,十二月十三日抵宋賽(今緬甸送速),十七日到邦亥,前鋒十八日至象孔(今緬甸辛古),距離阿瓦僅70里。但在緬甸的堅壁清野下,清兵糧盡、馬疲、人乏,已經無力攻城。十九日,明瑞無奈,只得下令退兵到孟籠處(今緬甸孟隆)就食。緬兵偵知清軍撤兵后,大舉反擊,對明瑞大軍只是派軍隔著十幾里路遠遠跟著,時不時進行騷擾作戰,但不正面作戰。主要還是將主力用在木邦方向,到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正月初二,緬兵先後將天生橋、蠻結、蒲卡、錫箔等處的清兵台站攻佔,清兵損失八百餘,只有百餘人退回木邦。明瑞軍後勤、軍情線路被斷絕。正月初八,緬兵包圍木邦,珠魯訥堅守十日後不支,自殺,兵潰,總兵胡大猷、胡邦佑等戰死,道府銜楊重英以下多人被俘,但清兵大部分還是逃回雲南。緬兵不善打殲滅戰,清兵逃跑能力也不錯。同時雲南巡撫派出的九百援兵也潰敗而回。
這時,北路軍已經敗退。乾隆三十二年十二月,北路清兵攻擊老官屯不下,傷亡五百餘,總兵王玉柱陣亡。同時,染病官兵也不少。緬兵又逐次增兵,清兵被迫退至四十裡外的旱塔。正月初十左右,因錫箔台站被斷,雲南巡撫、乾隆皇帝數次令額爾登額率兵轉至木邦,接應明瑞。額爾登額聽聞中途猛卯有緬兵出沒,就退入鐵壁關內,轉從隴川入木邦,額爾登額畏敵遷延不前,走走停停,數日路程走了二十多日,直到二月四日才到邊境宛頂。此時木邦早已失陷,而明瑞也已陷入緬兵重重包圍中,但額爾登額自知戰力脆弱,依然不敢出邊救援。
十二月二十一日,明瑞軍到孟籠,得糧二萬餘石,暫時緩解了缺糧窘境,明瑞在此休息十多日,過完春節后,再次出發,打算經大山回木邦,途中聽聞木邦被圍,於正月初十改向宛頂撤退。正月十四日,明瑞軍在蠻化向尾追不止的緬兵突然反擊,殲敵千餘,總算把尾追之敵打痛,不再追得那麼緊,清兵傷亡雖不大,但總兵李全中槍身亡。緬兵攻佔木邦和擊退北路清軍后,幾乎全部主力都趕赴明瑞軍處,數萬緬兵於二月初七日,將萬餘清兵圍困在小孟育處,此處距離宛頂二百里。明瑞軍在此休息三日,於十日夜,沿探明的小路突圍,明瑞率領隊大臣、侍衛及數百滿洲兵殿後,領隊大臣扎拉豐阿中槍陣亡,觀音保以身上攜帶的最後一支箭刺喉自殺。明瑞身受重傷,用儘力氣疾馳了二十多里,“手截辮髮授其仆歸報,而縊於樹下,其仆以木葉掩屍去”。清兵突圍中共有千餘官兵戰死。十三、十四日,總兵哈國興、常青以下萬餘官兵突圍回到宛頂,其中許多傷病官兵及體弱文官都得以生還。
乾隆帝聽聞明瑞大敗、身亡訊息,震怒憤恨無比,將額爾登額逮捕進京,處以磔刑,同時北路軍的雲南提督譚三格也被處死。明瑞的靈柩歸京后,乾隆帝親臨弔唁,賜謚號果烈。
中緬第三次戰事,緬甸戰略戰術對頭,北路堅守要隘,南路堅壁清野、誘敵深入,終於將清兵擊敗、驅逐出境,但也暴露出了緬兵不擅長平野決戰、不善打殲滅戰的弱點。清兵自最高統治者到前線指揮,不明敵情,盲目輕敵,純粹自取其敗。但清兵在作戰中也給緬兵沉重打擊,迫使緬甸在今後作戰不大敢野戰,而是選擇以守為攻。
傅恆
乾隆帝還鬥志昂揚,手下卻有人開始嘀咕緬事難辦了。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四月,先期到滇的舒赫德及鄂寧聯合上奏,說征緬有五難。一是辦馬難,按滿兵一萬、漢兵三萬出兵規模算,戰馬、馭馬需十萬匹,急切難辦。二是辦糧難,按四萬兵、十萬馬算,單十個月就需糧42萬石,全省倉糧也不過35萬石,缺口很大。三是行軍難,從內地永昌到邊境就路難走,邊外地形更差。四是轉運難,單從永昌運糧到邊境,按三夫運米一石算,就需百餘萬人次,而如果到了邊外,內地人不願意出邊,人煙稀少,雇夫幾乎不可能。五是氣候難,水土不適,歷次戰事病故或因病失去戰鬥力者比戰場死傷還多。兩人最後結論就是,對緬甸戰事勝算不大,不如設法招致緬甸投誠算了。應該說,這兩人總結教訓還算總結得不錯,可惜不對乾隆帝胃口。雖然對緬戰事連續失利,乾隆帝依然感覺良好,認為“我大清勢當全盛,認真起來,將緬甸打得屁滾尿流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事?”聽到這些后暴怒,痛罵兩人乖謬無恥,很快將兩人降職調任。
大軍遠征,特別是出征境外,後勤向來是大難題。明瑞全軍共徵用馬驢牛八萬餘,其中馬萬餘,馭獸多為牛隻,牛隻半路還被宰殺當糧,即使如此,一半糧食還是要從緬甸當地取得。二十年後,乾隆皇帝出兵越南,只是一萬兵打到河內,就動用了七八萬民夫,也才勉強保持供給。因此,乾隆帝要再次大舉征緬,準備時間還是比較匆促,以馬騾為例,從貴州、四川、湖廣、河南等地只搜括了兩萬餘匹馬、六千匹騾,只能規定滿洲兵有馬,綠營兵不給馬。
乾隆三十四年(公元1769年)二月,傅恆率兵出征。臨行時,乾隆帝還親自在太和殿授之敕印,並把自己用的甲胄贈給傅恆,以表示對他的信任和期望。四月,經略傅恆到達永昌。清兵將領們大約也吸取了以往多次被緬甸斷後路的教訓,經多次商議后,決定進攻方向選定中緬邊界北段,即一路從伊落瓦底江(清朝時稱之為大金沙江)上游戛鳩經孟拱(今緬甸密支那之西)、孟養(今緬甸密支那),另一路由蠻暮地區、老官屯取孟密,再配以水師,全軍水陸並進、夾大金沙江而下,直取木梳、阿瓦。南段與緬甸接壤的宛頂、普洱處,只保留少量兵力牽制。因為大金沙江在雲南境內支流大盈江不能行船,要到蠻暮地區附近,才能通航,所以清兵在五月就派數千兵馬及數百工匠到蠻暮上游野牛壩打造戰船。
伊洛瓦底江上的緬甸戰船
清兵大舉進攻的消息已經傳了一年,緬兵這時也打探清楚清兵進攻方向,幾乎調集齊主力在新街、老官屯一帶夾江與清兵對峙。清兵此次出征,名義上動用滿漢兵五萬,但因為後勤限制,實際前線只有28300兵,扣除畹町駐兵1500以及普洱駐兵3500,出關只有23300兵,再扣除沿路台站駐兵4400,新街、老官屯前線清兵只有18900兵(其中水師2000)。日趨加重的瘴氣,使清軍大量減員。緬兵全軍無精確數字,但應不下三萬,而以前與法國交戰俘虜的數百法國兵也在緬兵中服役。所以,這次清緬主力對撼,依然是緬甸兵力佔優,但因為雙方野戰能力有一定差距,整個戰役過程,還是清兵長期保持攻勢,而緬兵基本保持守勢。
十月初十,雙方在新街發生激戰,先是雙方水師發生戰鬥,緬兵不利,退到稍南一沙洲處據守,清水兵師及部分陸軍一起水陸攻擊,擊敗緬兵水師,殺敵兩千餘,奪得戰船六艘。西岸阿里袞率正白旗滿洲馬甲九百破緬兵三個營寨,殺敵一千五百餘人。此戰後,緬兵退守數十裡外的老官屯,清軍佔據新街。
十月二十日,清兵進至老官屯。緬軍在老官屯早已紮下兩座堅固大營,主力在江東大寨,數千緬軍在西岸紮營,營柵伸入江中,緬軍水師停泊在兩營之間江面,左右策應。東岸緬兵見清兵剛來,便出營攻擊,被清兵擊退,雙方都沒有大的戰果,雙方只是不時以火炮互轟。戰鬥結束,清兵便在兩岸分別紮營與緬兵對峙。而緬兵兩營之間水面湍急,且有沙洲,清兵水師暫時無法前進。第二日東岸清兵派偏師到緬兵南面紮營,準備斷其水路。
緬兵在營內挖了不少深及三尺的土坑,兵員在其間既可躲避炮火,又可隱藏目標。十月二十二日,清兵斥候在大樹高處觀察,誤判斷營中敵兵甚少。清兵於是發動大規模進攻,傅恆、阿里袞等人還抵達柵外數十步處指揮。緬兵營寨外有深壕,木柵堅固無比,外加槍炮火力極猛,清兵一日內連續多次攻勢都被擊退,總兵德福也中槍陣亡。清兵將領殺得興起,還打算乘夜肉搏,后被制止。同日,兩軍水師在江上也有交鋒,清兵擊沉緬軍二十艘戰船。接連三日,清兵進攻勢頭沒那麼猛,試著以火攻、大炮等方式摧毀木柵,結果均告失敗。二十六日,清兵水師發力,乘夜攻佔兩營間近西岸沙洲,奪戰船二,俘虜十一人,緬兵水師退守東岸,東岸緬兵水路運輸被斷,清兵士氣大振,但陸上對緬兵的火攻再次失敗。二十九日,清兵以地道爆破、數百丈長藤拉倒等方式破柵,結果還是失敗。十一月初一,西岸有大股緬兵來援,猛攻西岸攻營清兵,並以火炮轟擊清兵水師,幸得三百滿洲兵殊死掩護殺敵,使得清兵和水師來得及後撤。緬兵水路繼續暢通,西岸到東岸的補給源源不斷。其時,傅恆若以小部兵力繼續圍困老官屯,而以大部兵力從江西岸直攻阿瓦,還有扭轉不利戰局的可能,但傅恆堅持攻下老官屯,使得清兵陷入戰局僵持的局面。
至此,雙方已經打得精疲力盡,都有厭戰情緒。期間,除了零星小戰,雙方事實上已經停戰。初九日,緬兵來信要求停戰。傅恆想打,但副將軍阿桂以下絕大部分將領都不想打了,於是初十日傅恆回信緬兵,同意停戰。而且上奏乾隆“奈因本年瘴癘過甚,交冬未減。”,說前線三萬一千兵,主要因為染病,如今僅存一萬三千餘。實際前線清兵不到一萬七,為了把情況說嚴重些,故意誇大前線兵員數。清兵損失雖小,但病死病倒的比戰場死傷還多,如總兵吳士勝、副將軍阿里袞、水師提督葉相德先後病死,傅恆本人亦染病卧床。緬兵損失雖然略大,但戰場形勢略優,緬兵統帥諾爾塔(即大城征服者摩訶梯訶都羅)明白緬甸無力支撐與中國的長期戰爭。因此,雙方前線將領都在未取得最高統治者同意的情況下,自行決定議和停戰。幾經交涉后,雙方於十一月十六日正式議和,緬軍14名將領與清軍12名將領為雙方代表,談判定議畫押,互贈禮物,正式停戰。十八日清兵沉炮焚舟,緬甸人大概覺得船燒得太可惜,跟清兵索要,自然沒要到。二十一日,老官屯清兵全部撤走。這場延續多年、花費清朝911萬兩白銀的戰爭終於落下帷幕。
時隔18年後,即乾隆五十三年(公元1788年)四月,緬甸國王孟云為應付周邊暹羅等國的壓力,主動改善對華關係,派出使節奉表納貢,此事才結束。
清緬臨時和約的正式文本沒有保留下來,而雙方向各自國君稟報的內容又有出入,雙方戰後交涉還因此拖延了二十年。
• 中國方面的記載:
一、緬甸遵照古禮奉表進貢;
二、緬甸永不犯天朝邊境;
三、緬甸將所有清朝戰俘釋放。
• 緬甸方面的記載:
一、逃往雲南的所有緬屬土司,清朝都要交還給緬甸,並承認緬甸對所屬土司的主權;
二、所有戰俘一律釋放;
三、商道重開,准許兩國商販自由貿易;
四、每隔十年兩國君主交換使節,互通友善書信,並致送禮物。
不過,到最後,雙方國君都對這份和約不滿意。緬王孟駁撕掉前線送回來的和約文本,罰緬兵統帥及其他將領的家屬頭頂清兵饋送的禮物在王宮外跪了三天三夜。這時緬甸曼尼坡發生叛亂,老官屯緬兵不等孟駁命令,就直接進軍曼尼坡平定了叛亂,這才平息了緬王的憤怒。中國因為緬甸沒送貢表(對中國而言,這個面子的東西最重要),而緬甸因為清朝方面只放了孟拱土司,木邦和蠻暮土司安置內地沒給回緬甸,又繼續禁止雙邊貿易,別說貢表,連清朝方面的使者也扣押下來,還發了封出言不遜的文書過來,雙方打起了漫長的外交戰。乾隆帝雖然憋氣,但也清楚要再次動兵很困難,單氣候水土問題就非常頭疼,像乾隆三十五年(公元1770年)七月,回到北京不久的傅恆就因此病死了。加上小金川再次叛亂,於是暫時押在一旁不理。
造成中南半島上的重大政局變動:清緬戰爭爆發的時候,緬甸正和它歷史上的死敵暹羅交戰,剛滅了暹羅就遇上清朝軍隊進攻。國內空虛的緬甸被迫只留下九千兵力駐紮暹羅,全軍歸國抵禦清朝進攻。暹羅的鄭信由此得以擊敗國內其他割據勢力,擊退緬兵,重建暹羅。清緬戰爭造成中南半島上發生了一大變局,緬甸被戰爭削弱,暹羅得以復國。緬甸戰後十年主動求貢,重新被納入東亞朝貢體系。
十八世紀中緬戰爭,總體而言,沒有勝利者。自稱十全老人的乾隆帝在晚年也承認,“五十多年八樁戰事,就征緬這樁不算成功。”但此戰造成東南亞一大變局,暹羅因此而復國;緬甸也重新認識到中國的力量,由此建立了與中國綿延二百多年的睦鄰關係。這又是當事者所始料不及的。
雖然清緬戰爭以緬甸入侵中國為開端,但卻是一場雙方以爭奪地區利益與霸權為目的的戰爭,戰爭以中緬議和、緬甸名義上對中國稱臣為結局,兩個國家都沒能達到自己的期望,清朝在這場戰爭中損失了大量兵員,耗費大量白銀,最終也沒能征服緬甸,而當時在東南亞稱霸一方的緬甸也因為這場戰爭元氣大傷,整個國家的路線發生了變化,對泰國的吞併戰爭也因為清國的巨大軍事壓力由接近完成最終化為泡影,而這也是清國對緬戰爭對東南亞產生的深遠影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