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詩
宋代陶淵明創的詩
《桃花源詩》是晉宋之際文學家陶淵明創作的附於《桃花源記》之後的一首五言詩,詩與記珠聯璧合,又相互獨立,並無重複之感。此詩以詩人的口吻講述桃花源中人民和平、安寧的生活,詩人以自己對當時社會現實的深切感受,突破了個人狹小的生活天地,從現實社會的政治黑暗、人民生活苦難出發,結合傳說中的情形,描繪了一個與現實社會相對立自由、幸福的理想社會。
桃花源詩
嬴氏亂天紀,賢者避其世。
黃綺之商山,伊人亦云逝。
往跡浸復湮,來徑遂蕪廢。
相命肆農耕,日入從所憩。
桑竹垂餘蔭,菽稷隨時藝;
春蠶收長絲,秋熟靡王稅。
荒路曖交通,雞犬互鳴吠。
俎豆猶古法,衣裳無新制。
童孺縱行歌,班白歡游詣。
草榮識節和,木衰知風厲。
雖無紀曆志,四時自成歲。
怡然有餘樂,於何勞智慧?
奇蹤隱五百,一朝敞神界。
淳薄既異源,旋復還幽蔽。
借問遊方士,焉測塵囂外。
願言躡清風,高舉尋吾契。
1.嬴(yíng)氏:這裡指秦始皇嬴政。
3.伊人:指桃源山中人。云:句中助詞,無義。逝:離去,即逃至山中。
4.往跡:人或車馬行進所留下的蹤跡。湮(yān):埋沒。
5.相命:互相傳令,此指互相招呼。肆:致力。
6.從:相隨。所憩:休息的處所。
7.菽(shū):豆類。稷(jì):穀類。藝:種植。
8.靡(mǐ):沒有。
9.曖(ài):遮蔽。
10.俎(zǔ)豆:俎和豆。古代祭祀、宴饗時盛食物用的兩種禮器。亦泛指各種禮器。
11.衣裳(cháng):古時衣指上衣,裳指下裙。后亦泛指衣服。
12.童孺(rú):兒童。
13.班白:指鬚髮花白。班,通“斑”。詣(yì):玩耍。
14.節和:節令和順。
15.紀曆:紀年、紀月、紀日的曆書。
16.成歲:成為一年。
17.余樂:不盡之樂。
18.於何:為什麼,幹什麼。
19.五百:五百年。從秦始皇到晉太元中的五百多年。
20.神界:神奇的界域。
21.淳:淳厚,指桃源山中的人情風尚。薄:浮薄,指現實社會的人情世態。
22.旋:很快。幽蔽:深暗。
23.遊方士:游於方外之士。
24.塵囂:世間的紛擾、喧囂。
25.躡(niè):踩。
26.契(qì):契合,指志同道合的人。
秦王暴政亂綱紀,賢士紛紛遠躲避。
四皓隱居在商山,有人隱匿來此地。
往昔蹤跡消失盡,來此路途已荒廢。
相喚共同致農耕,天黑還家自休息。
桑竹茂盛遮濃蔭,莊稼種植按節氣。
春蠶結繭取長絲,秋日豐收不納稅。
荒草遮途阻交通,村中雞犬互鳴吠。
祭祀仍遵古禮法,衣裳沒有新款式。
兒童歡跳縱情歌,老者欣然自遊憩。
草木花開知春到,草衰木凋知寒至。
雖無年曆記時日,四季推移自成歲。
歡快安逸樂無窮,哪還需要動知慧?
奇蹤隱蔽五百歲,一朝開放神奇界。
浮薄淳樸不同源,轉眼深藏無處覓。
請問世間凡夫子,可知塵外此奇迹?
我願踏乘輕雲去,高飛尋找我知己。
此詩作於陶淵明晚年,約為南朝宋永初三年(422年)的作品。元熙二年(420年)六月,劉裕廢晉恭帝為零陵王,改年號為“永初”。次年,劉裕採取陰謀手段,用毒酒殺害晉恭帝。這些事不能不激起陶淵明思想的波瀾。他從固有的儒家觀念出發,產生了對劉裕政權的不滿,加深了對現實社會的憎恨。但他無法改變、也不願干預這種現狀,只好藉助創作來抒寫情懷,塑造了一個與污濁黑暗社會相對立的美好境界,以寄託自己的政治理想與美好情趣。《桃花源詩》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創作的。
陶淵明寫桃花源,用了散文與詩兩種文體。《桃花源記》主要是描寫漁人出入桃花源的經過和在桃花源中的所見所聞;《桃花源詩》是以詩人的口吻講述桃花源人民生活的和平、安寧。《桃花源詩》內容豐富,對於了解陶淵明描寫桃花源的意圖和生活理想很有幫助。
詩分三段。開頭六句為第一段,敘述、說明桃花源中人的來歷,跟《桃花源記》中所記“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意思大體相同。但詩中具體列出黃(夏黃公)、綺(綺里季)避秦時亂到高山的實例,來暗示桃花源中人與這些古代賢者志趣一致,或者說,正是那些賢者帶他們到桃花源的。
中間十八句為第二段,介紹桃花源中人的生活情景。先寫桃花源里人參加勞動,日出而作,日沒而息。“相命肆農耕”,是說相互招呼,努力耕作。“秋熟靡王稅”,是說到了秋收時,勞動果實歸勞動者所有,用不著向官府繳納賦稅,說明沒有封建剝削和壓迫。“荒路曖交通,雞犬互鳴吠”和《桃花源記》中的“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相照應,兩句意思大體一致。接著寫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仍然保持著古代的禮儀,衣裳也是古代的式樣。孩子們縱情地歌唱,老人們自由自在地遊樂。最後寫那裡的一切都是順應自然,怡然自得。隨著季節的自然變化調節生活和勞作,所以連曆法也用不著,更不用竭盡思慮、費心勞神了。
最後八句為第三段,詩人發表議論和感慨。“奇蹤隱五百”,是說從秦到晉,桃花源中人隱居了五百年(概數,實際是約六百年)。“一朝敞神界”是說桃花源被漁人發現,泄露了這個神仙般的世界的秘密。“旋復還幽蔽”,是說桃花源剛敞開又立即與外界隔絕,也就是《桃花源記》中所說的“遂迷,不復得路”。既然漁人離開桃花源時已“處處志之”,那麼怎麼會再也找不著呢?其實這個問題在《桃花源詩》里已經作了回答,那就是“淳薄既異源”,意思是說,世俗生活的淺薄與桃花源中民風的淳樸,是格格不入,絕然不同的。如果真在那麼一個桃花源,而它又果真給劉子驥他們找到了,那麼,它就不能獨立存在。東晉末期,戰亂頻繁,徭役繁重,人民逃亡。詩人把桃花源中人的生活寫得那麼安寧、和諧,這正是對黑暗現實的一種否定。千餘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對桃花源的有無進行過探討。有人說,避亂逃難時,確實有許多人跑到深山野林,窮鄉僻壤去過理想的生活。但顯然不能據此而把這個理想與桃花源等同起來,因為桃花源中的生活情景是被詩人理想化了的。“借問遊方士,焉測塵囂外”,意思是世上的一般人“遊方士”是不可能真正理解“塵囂外”(桃花源)的生活情景的。“願言躡輕風,高舉尋吾契。”這是詩人抒發自己的感情,具有浪漫主義色彩。意思是希望能駕起輕風,騰飛而起,去追求那些與自己志趣相投的人們(其中包括詩的開頭所說的古代賢者和桃花源中人)。
據蕭統《陶淵明傳》記載:“淵明不解音律,而蓄無弦琴一張,每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無弦琴是彈奏不出聲音的,撥弄它是為了“寄其意”,描寫一個美好的世外桃源,雖然超塵脫俗,無法實現,卻也正是為了“寄其意”。
從以上簡單的分析來看,《桃花源詩》在有些方面確比《桃花源記》寫得更為具體、詳細。《桃花源記》局限於寫漁人的所見所聞,漁人在桃花源逗留時間不長,見聞有限。而《桃花源詩》顯得更為靈活自由,也便於詩人直接抒寫自己的情懷,因此讀《桃花源記》不可不讀《桃花源詩》。
《桃花源詩》和《桃花源記》都是描寫同一個烏托邦式的理想社會,但並不讓人覺得重複。《記》是散文,有曲折新奇的故事情節,有人物,有對話,描寫具體,富於小說色彩;《詩》的語言比較質樸,記述桃源社會的情形更加詳細。《記》是以漁人的經歷為線索,處處寫漁人所見,作者的心情、態度隱藏在文本之後,而《詩》則由詩人直接敘述桃源的歷史狀態,並直接抒發自己的感慨與願望,二者相互映照,充分地顯示桃花源的思想意義和審美意義。
有人認為《桃花源詩》讚美“古法”,不要“智慧”是一種消極、倒退的表現。這其實是沒有真正領會詩人寫作的本意。所謂“古法”,雖是一種寄託,表示嚮往古代社會的淳樸,而並非是要開歷史的倒車;所謂“於何勞智慧”實際是對世俗生活中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表示憎惡與否定。正如前人所指出的,陶淵明是一個“有志天下”“欲為為而不能為”的人,他有自己的理想和報負而無法實現,這才是他的思想本質。
陶淵明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