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業與虛業

日言教育而馴至全國淪於禽獸，日言實業而馴至全國淪於乞丐，此今日中國之現象也。然則實業果足以病國乎？曰：嘻，是何言？吾國談實業者曷嘗知實業務實業，直虛業而已。

前清之末，遵依公司律註冊之公司，無慮數百家，而今皆安在？語其原因，緣政府保護不力，甚則加以摧殘者固有之；緣革命之影響為市況所牽倒者固有之，然其大部分實皆由辦實業者自取之。自取雲者，或則於其業之利害得失，本無真知灼見，而貿貿然倡辦以自取敗也。或則其業雖誠有利，而辦理不得其宜，因以取敗也。此猶其真有志於實業焉者，又其大多數，則自始本未有經營茲業之規劃，而惟假一名焉以達其他種目的，斯真所謂虛業家也。

虛業家之手段有多種。其一，則與外國奸商通同作弊，朘以胺取同胞脂膏者，如數年前橡皮公司股票之投機等類是也。其二，有攫取一種特權，售與外人，藉以牟利者，如歷年所舉發之賣路賣礦案等類是也。近自新礦業條例發布，而業此者滋益多。其三，囤積佔據土地等以謀將來之投機者，如現在各省放荒，其承領荒地或森林之人等是也。其四，純粹買空賣空者，如各大通商口岸買賣金磅、銀條及他種貨物之人，有濫發紙幣省分賣買紙幣之人是也。其五，羌無故實，架立一公司名目以詐欺取財，不旋踵而虧蝕解散者，近年來大小之公司，多此類也。其六，亦有原已成立之公司，營業成績尚優，而任事人遂聚而咕嘬之，使之即於蹙亡，如前此某某銀行某某著名公司等多是也。此外種種魑魅罔兩情形，未遑枚舉。要之，自提倡實業之論興，遂為虛業家辟無數利孔，實業之為詬病於世，職此之由。

夫虛業發達之結果，絞取人孤兒寡婦之薄蓄以投諸谿壑，或盜取全國人公共固有之地利以讓諸人，或間接擾亂市況，使一般人蒙損害，其罪孽既擢髮難數矣。使其個人所攘獲之利，還以投諸生產事業，以助國產之發榮，則猶可以差贖其罪，然無如事實決不爾爾。凡借虛業以牟非分之利者，其究也必舉所牟得者而悉消費之，或賡續從事虛業而終於失敗，否則耗於奢侈而已。以吾讞虛業家，蓋盜蝕個人財產之罪猶小，而消耗國民生計全體資本之罪最大也。

然則欲杜虛業家之弊，亦有道乎？以吾所見，其應著眼之點數端。一曰排斥官營業而務為實際的商營業。二曰勿恃華洋會辦而專求能自辦者。三曰先農業而後工商業。四曰即以工業論，亦惟務先發達小工業而緩大工業。五曰少發起有限公司而注重於個人自營或合資公司。此數端者雖似老生常談，然救今日之敝，舍此末由。其詳則當賡續論之也。

梁啟超（1873年2月23日—1929年1月19日），字卓如，一字任甫，號任公，又號飲冰室主人、飲冰子、哀時客、中國之新民、自由齋主人。清朝光緒年間舉人，中國近代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史學家、文學家。戊戌變法（百日維新）領袖之一、中國近代維新派、新法家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