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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曉聲創作的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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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奐生上城
高曉聲創作的短篇小說
《陳奐生上城》是作家高曉聲創作的短篇小說,發表於《人民文學》1980年第二期上。曾獲得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1981年收錄於由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同名小說集。
小說通過主人公陳奐生上城賣油繩、買帽子、住招待所的經歷及其微妙的心理變化,寫出了背負歷史重荷的農民在跨入新時期變革門檻時的精神狀態。
陳奐生是一位中年農民,因常年貧窮而負債纍纍,素享“漏斗戶主”雅號。十一屆三中全會後,農村政策放寬,他的日子好起來,囤里有米,櫥里有衣,身上有了肉,臉上有了笑,還開始做起小買賣──去城裡賣油繩,賺幾個零用錢買頂保暖的新帽子。勤勞檢朴的陳奐生決定在油繩賣完后再去買帽子。結果,油繩賣完了,滿懷喜悅的他因為沒戴帽子著了涼,雙腿發軟,渾身無力,竟一頭躺在車站候車室。曾經在他們村蹲點的縣委吳書記及時發現了他,並好意安排他住進縣招待所。第二天,受寵若驚的陳奐生在房間里小心翼翼,生怕弄壞了東西。但是,當結賬時聽說只睡一晚就要五元錢后,他大吃一驚,進而忿忿然,在房間大搞“破壞”。但是,回村后,因為坐過縣委書記的車、住過一晚五元的招待所,他在村裡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
高曉生曾在《且說陳奐生》中寫道,“寫作《陳奐生上城》不是預先有了一個概念,不是為了證實這個概念,而是在生活接觸到了一些人和事,有所觸發,有所感悟。”作家在農村生活過二十多年,與農民患難與共,有著一致的情感,而且多年的經驗和觀察使其對中國農民的性格有著深刻而清醒的認識。這促使他致力於描寫和反映中國農村經濟體制改革和農民命運。與蔣子龍等作家早期的“改革文學”相比,高曉生關注的始終是最廣大、最普遍的農村小人物的命運。1979年他發表《漏斗戶主》,講述了三中全會後,在新的歷史形勢下,農民如何解決溫飽問題,開啟了“陳奐生”系列,1980年,他創作發表該系列第二部《陳奐生上城》,進一步探討解決溫飽后農民的精神層面問題。
具體到《陳奐生上城》的寫作,啟發高曉聲創作靈感的契機同樣來源於他的生活經歷。高曉聲恢復工作后,經常出差,在東道主的熱情安排下住進了較好的房間,住一夜要付五六元到七八元不等。有著豐富農村生活經驗的他聯想到蘇南農民勞動一天通常只有七八角的收入,懸殊實在太大,農民們如果聽說他住的房間價格,一定會笑他吹牛。由此,他設想出了讓農民住進高級招待所的情節,又想到了他的小說《“漏斗戶”主》的主人公陳奐生。選擇陳奐生為主人公,一是因為高已經寫過他,能把握得住他的性格;二是《“漏斗戶”主》在《鐘山》上刊登后,因為印數少,無法為更多讀者所熟悉,作家想通過《陳奐生上城》引起讀者對《“漏斗戶”主》的注意,“救活”《“漏斗戶”主》。
陳奐生
中年農民陳奐生勤勞、憨實、質樸,幹活兒不惜氣力,過日子精打細算,卻常年生活困難、負債纍纍,落了個“漏斗戶主”的外號。1978年農村實行改革后,他頭上的“漏斗戶主”的帽子不翼而飛,日子無憂無慮,肚裡吃得飽,身上穿著得新,心裡滿意透了。但是,物質生活滿足后,他又有了精神方面的需要。他特別羨慕別人能言善道、能碰到那麼多新鮮事兒,能具備那麼離奇的經歷,能講得那麼動聽。反觀自身生來木訥,拙於言辭,加之經歷與村上大多數人一樣索然無味,自覺矮人一頭、不被別人重視,因而期待能碰上一件大家都不曾經歷過的事,講給大家聽,自己也神氣一把。為了掙錢買帽子他來到縣城火車站做小生意,意外病倒時得到縣委書記的關心,卻又因此損失了賣油繩所得的利潤。而後從沮喪中悟出“這五塊錢花得值”,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精神滿足。
吳楚
吳楚是陳奐生所在縣的縣委書記。吳楚在大隊蹲點時,曾到陳奐生家吃過一頓便飯,為的是考察“漏斗戶主”的生活改善情況,還給陳家的孩子們帶了一斤塊塊糖。他到火車站乘車去省里開會時,偶然在候車室里發現了生病的陳奐生,特意扶陳奐生去了機關門診室,而後又關照司機把陳奐生送到縣招待所住,並要司機向招待所說明陳是他的朋友。
從《“漏斗戶”主》、《陳奐生上城》到《陳奐生出國》,高曉聲的“陳奐生系列”實際上也就是一部中國當代農民的命運史。作家對中國農民生活命運進行追蹤式描寫,注意將農民的命運與中國的社會歷史命運緊密相連。一方面,中國的社會曆命運制約乃至決定著農民的命運,另一方面,從農民的命運中也可窺視到中國社會、歷史的發展。作家在《“漏斗戶”主》告訴人們,只有首先解決了吃與住的問題,才談得上農民的其他生活和精神、文化等追求。而續篇《陳奐生上城》,則從中國歷史文化等角度來思考中國農村和農民命運的發展歷史及其原因,提出了一個引起人們深思的問題:農民在解決了生存需求之後,是否還有精神的追求。在《陳奐生上城》中,高曉聲通過塑造陳奐生的藝術形象,對中國農民的文化心理和精神結構進行了深入解析,並由此引發出對中國國民性的改造問題。
高曉聲筆下的陳奐生是中國農民的一類典型:善良而正直,無鋒無芒,心地光明,通情達理;老實得受了損失卻不知道查究,單純得受到欺騙會無所覺察。他們抱定兩個信念,一是在任何艱難困苦的情況下,相信能依靠自己的勞動活下去,二是堅信共產黨能夠使他們的生活逐漸好起來。他們始終對現實抱著無限的希望,並且總是盡一切努力去實現那種希望。在小說的字裡行間,作家對他們充滿了敬仰和感激,但是,與此同時,作家也指出,陳奐生及其所代表的中國農民乃至更廣大的中國民眾儘管解決了溫飽問題,在心理上卻“還沒有從因襲的重負中解脫出來”。
《“漏斗戶”主》中曾經因缺糧的困頓而陷入精神麻木的主人公陳奐生,在三中全會後甩掉了“漏斗戶主”的帽子,肚裡吃得飽,身上穿得新,便萌發了精神生活的要求,渴望得到“神氣”的機會,渴望得到人們的尊重。接下來,高曉聲詼諧地渲染了陳奐生這種急切想“神氣”一番的心理,進而精心設計了陳奐生“上城奇遇”。陳奐生為了買頂新帽子進城賣油繩,病倒在車站,被舊相識縣委書記吳楚安排在招待所的高級房間住了一晚。書記的好意讓他感激涕零,卻也令他因損失掉賣油繩所賺的五元錢而陷入沮喪,以至於心理失去平衡,甚至用在沙發上“跳坐”、不脫鞋進屋等方式泄憤。。然後他又頓悟“這五塊錢花得值透”——“試問,全大隊的幹部、社員,有誰坐過吳書記的汽車?有誰住過五元錢一夜的高級房間……他可要講給大家聽聽,看誰還能瞧不起他……哈,人總有得意的時候,他僅僅花了五塊錢就買到了精神的滿足,真是拾到了非常的便宜貨。”通過這種自我解嘲,陳奐生得意地擺脫了物質的負累,虛榮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這種阿Q式的自欺欺人和自我陶醉恰恰在一個怪圈式的循環中造成就了另一種精神的麻木與困頓。
“陳奐生”典型地表現了中國廣大農民身上存在的複雜精神現象,包容著豐富的內涵,具有深厚的現實感和歷史。在“上城奇遇”中陳奐生的心理“突變”中包孕著農民文化心理,乃至整個民族文化心理結構中的可悲可憐心態,表現出農民在新生活到來時的必然惶惑。在農民能夠部分掌握自己命運的時候,他們又是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迷途羔羊。當陳奐生獲得更多的自主權時,他卻沒有主人翁的意識。正如作者自己所說的,這種弱點“如果得不到解決,中國還會出皇帝”。
典型的情節設計
作家先定下了“剛剛填飽肚皮、剛剛站起來還沒立穩,自卑又自尊的前‘漏斗戶’主上城住進高級招待所鬧笑話”的大框架,然後為了使這種在當時的現實生活中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能夠“合理”發生進行了周密布局。陳奐生絕對住不起招待所,一定要有一個很有力的介紹人,介紹人之所以要介紹他進去,是因為他生病了不能回去,之所以生病是因為他受了涼,之所以受涼是因為沒買到帽子戴。而沒買成帽子,恰是陳奐生既精打細算又有點莽撞冒失的性格使然。他算計著用賣油繩的利潤買帽子,因此沒有帶錢,但是他千算萬算卻沒算到等油繩賣完時商店早已關門,第二天才能買到,於是,他只能賣完油繩后在火車站候車室湊和一夜,正好碰上吳書記,被“理所當然”地送到了招待所。就這樣,作家以倒推法,巧妙地進行了情節構思,合理的布局牽連出一串有趣的故事,同時典型的故事又豐富了人物的性格。
巧妙的敘事方式
在《陳奐生上城》中,作者大量運用了“自由轉述體”的敘事方式(即表面上運用第三人稱客觀敘事,實際上是敘述人轉換到角色的視點,模仿角色的語氣進行事物描述或心理描寫),靈活變換的敘事視角與人稱。在描寫陳奐生運用“精神勝利法”達到心理平衡並滿足虛榮心的段落中,作者這樣寫道:“他自問自答,左思右想,總是不妥。忽然心裡一亮,拍著大腿,高興地叫道:‘有了。’他想到此趟上城,有此一番動人的經歷,這錢花得值透。他總算有點自豪的東西可以講講了。試問,全大隊的幹部、社員,有誰坐過吳書記的汽車?有誰住過5元錢一夜的高級房間?他可要講給大家聽聽,看誰還能說他沒有什麼講的!看誰還能說他沒見過世面?看誰還能瞧不起他,晤!……他精神陡增,頓時好像高大了許多。老婆已不在他眼裡了,他有辦法對付,只要一提到吳書記,說這5塊錢還是吳書記看得起他,才讓他用掉的,老婆保證服帖。”一開始的“自問自答”表明是敘述人物的心理活動,而下面“他總算有點自豪的東西可以講講了。試問,全大隊的幹部、社員,有誰坐過吳書記的汽車?”敘述的視角就變得模糊起來,既像是敘述者在敘述,又像是人物的自言自語。“看誰還能說他沒有什麼講的!看誰還能說他沒見過世面了?看誰還能瞧不起他,唔!”一句又用了第三人稱敘述,像是敘述者採用零視角敘述。最後的擬聲詞“晤!”更增加了直接引語的感覺。敘述人以隱蔽的方式取代了人物角色,把這些與直接引語有同樣效果的心理活動從引號中剝離出來,形成了流暢的敘述,主語的省略又成功地抹去了轉換的痕迹,嘆號的保留又讓間接引語保持了直接引語的現場感,這一切共同製造了“客觀”的假相,讓讀者把陳奐生心理活動的部分也當成了敘述人的客觀陳述,大大增加了作品的真實感。
生動的心理、行動刻畫
作者以風趣的語言通過心理活動變化和細緻的動作捕捉,塑造了陳奐生這個典型形象。陳奐生有著農民的淳樸、善良,他在被窩裡縮成一團,知道自己身上不大幹凈,生怕弄髒被子,隨即悄悄起身,拎著鞋子,光腳走出門。這時,他還不敢去坐坐那個沙發椅,怕壓癟了彈不飽。一個不知豪華的城裡生活為何物、戰戰兢兢又有點自卑心理的農民形象在這段描寫中躍然紙上。陳奐生也有著農民的狡黠、狹隘和暴殄心理,當他得知住了一夜竟要出五元錢的大價錢時,他不禁忿忿然,他再不怕弄髒,穿著鞋大搖大擺又走回房間,一屁股坐在剛才還敢看不敢碰的沙發上:“管它,坐癟了不關我事,出了五元錢呢。”“想找塊毛巾洗臉,卻沒有。心一橫,便把提花枕巾撈起來乾擦了一陣。”他要充分享受這個暫時屬於自己的高級房間,既然可以往到十二點,他就索性住滿這幾個小時,衣服也不脫,就蓋上被子睡了,這回他再也不怕弄髒什麼,即使房間弄成了豬圈,也不干他事,反正出了五元錢呢。然而,仔細一琢磨,“再在這床上困下去,會越來越餓,身上沒有糧票,中飯到哪裡去吃!到時候餓得走不動,難道再在這兒住一夜嗎?他慌了,兩腳一踹,把被頭踢開,拎了入旅行包,開門就走。此地雖好,不是久戀之所,雖然還剩得有二三個鐘點,又帶不走,忍痛放棄算了。”這種一波三折的心理刻畫和動作描寫,使主人公有血有肉,整個袒露在讀者面前。
《陳奐生上城》曾獲得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1982年,瀟湘電影製片廠、北京青年電影製片廠聯合拍攝了電影《陳奐生上城》,影片內容改編自《陳奐生上城》和同系列的另一部作品《陳奐生轉業》,由王心語導演,村裡主演。
2018年9月,入選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最有影響力小說。
《陳奐生上城》全面地顯示出高曉聲的才氣,使他在描繪農村面貌和成功地塑造農民典型方面佔有新時期文學史上第一流的位子。——作家閻綱
高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