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男爵
伊塔洛·卡爾維諾的一篇長篇小說
《樹上的男爵》是義大利文學家伊塔洛·卡爾維諾的一篇長篇小說,是《我們的祖先》三部曲之一。小說以傳統敘事手法隱喻了現代社會裡人的迷失自我、完整性喪失以及焦慮迷茫的生存狀態,展現了現代社會中處於生存困境下的人類個體追求自我存在空間和價值的歷程。同時在時間軸上,體現了通過對個人自我抉擇矢志不移的努力從而達到非個人主義完整道路的主題。小說思維活躍、思想深刻,深刻的刻畫了現實的種種弊端,啟迪人們對人類的命運和現實社會予以深入思考。
柯希莫成長在一個典型的老式家庭之中,父親是伯爵,母親是將軍,父母對兒女嚴加管教的同時缺少關愛,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柯希莫逐漸形成了叛逆的性格,因反對姐姐對動物的殘害而拒食蝸牛的柯希莫被父親怒斥,從而爬上了樹開始了遠離地面的生活,這表徵著對文明社會的叛離和對原始生命野性的回歸。柯希莫爬上樹后,與自然界的生物建立了一種迥異於現代社會人與自然的對立關係,他融入翁布羅薩的森林並在其中汲取力量和智慧,開拓了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理想國。自12歲爬上樹之後,一方面,柯希莫逐漸適應了樹上的生活,他將狩獵得來的動物皮毛做成衣服,在樹上搭建舒適的房屋、引流泉水來解決自己的飲用水問題,與動物們協商獲取食物……超乎尋常的生存智慧使柯希莫成為翁布羅薩的傳奇人物;另一方面,柯希莫在一次次歷險之中鍛煉了強健的體魄與異乎尋常的生存能力。更值得一提的是,樹上的柯希莫並未放棄對愛情的追求,柯希莫的戀人名為薇莪拉,與柯希莫相似的是薇莪拉也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家庭中的繁文縟節使薇莪拉備感束縛,她拋棄道德的枷鎖與家庭的制約大膽地追尋真愛,與柯希莫共同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但最終薇莪拉遠嫁印度,柯希莫回歸了孤獨,在孤獨中柯希莫迅速衰老,而薇莪拉則在遙遠的印度日夜思念翁布羅薩森林中的柯希莫。
第二次世界大戰在義大利的爆發致使卡爾維諾中止了在都靈大學農學系的求學生涯,加入了義大利共產黨。戰爭過後,卡爾維諾重登回都靈大學,進入文學系學習並在畢業后擔任某出版社的文學顧問,開始了其近 40 年的文學創作歷程。5年後,卡爾維諾陸續創作了三部中篇小說,於1960 年組合成為卡爾維諾著名的 《我們的祖先》三部曲發行,這部《樹上的男爵》發表於戰後,故事在時間線上包括跨越了20年的法國大革命,可以看到當時時代環境對作者的影響。
柯希莫·皮奧瓦斯科·迪·隆多
主人翁,貴族家庭的長子,在12歲的時候為了逃離父親的權威和控制而爬上了樹,在樹上開始了包括學習、打獵、戀愛在內的生活,在其 65 歲時攀住路過的熱氣球而消失了。超現實主義的情節設置和人物形象塑造體現的了作者乃對於權威的反抗意識及對自由的追尋。
索福尼斯芭·薇莪拉·薇莪蘭特·翁達利瓦
主人公家鄰居翁達利瓦侯爵家的女兒,性格驕傲活潑,不為當時的傳統所束縛。曾經以欣富羅莎的身份和平民的孩子們一起搗蛋。后離開了翁布羅塞,嫁給了公爵並且很快成為了寡婦。薇莪蘭特一直愛著柯希莫,但是由於年少和幼稚,他們最終沒有走到一起。
彼亞哥·皮奧瓦斯科·迪·隆多
主人公的弟弟,故事的講述者,柯希莫的唯一玩伴,性格柔弱,安靜。在故事中作為一個中性的旁觀角色存在。
阿米尼奧·皮奧瓦斯科·迪·隆多男爵
主人公的父親,嚴肅且挑剔。渴望將家業發揚光大。在他最後的時間裡理解原諒了柯希莫,並將配劍交給他,使他繼承了男爵的頭銜。
科拉迪娜·迪·隆多
主人公的母親,曾經是個女軍人。用自己獨特的方式體貼和關心自己的孩子。
主旨探討
《樹上的男爵》的核心是柯希莫幾十年的樹上生活。樹上的世界雖然很真切很美好,但卻是一個被遺忘和最終被拋棄的世界。不過,柯希莫恰恰在這裡找到了心靈得以棲息的住所。在整個故事中,作者構築了一個平行空間———樹上的生活,這個空間與地上的世界雖然只有咫尺之遙,但卻十分對立。“詩意的棲居”的地點不再是海德格爾所說的大地,而是空中,這裡的空中、“上”不再意味著上帝和天國,而是隔離開現實社會那個層面的世界,可以看作是被我們遺棄和破壞的自然世界———一個比較原始而靜謐的空間,也可以是遠離社會亟待構建的一種隱喻的世界。
在這個凈化的空間里,作為小說主人公的柯希莫沒有任何非凡的天賦,但是,他卻在這裡度過了異乎尋常的、自由的一生。他的存在與身份、名譽、財富等外在形式無關,而似乎只與一種堅定的信念有關。在這裡他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存在方式,並因此不再被人強求、控制和干擾。在樹上的視角里,柯希莫對於人間生活的俯瞰盡收眼底。柯希莫看到,現實世界的每個人都在自己短暫存在的時間維度里,重複和模仿著不同的身份和人生軌跡。在這裡,作者將一名崇尚個人自由的人———柯希莫從人群中分離出來,賦予他決定所有事情的權利。柯希莫並非傳統的個人英雄形象,他也沒有強烈的使命意識,而只是以自己自由的生活方式,表達作為完整的人在無干擾、無限制的存在下的狀態和價值。
《樹上的男爵》的可貴之處在於,卡爾維諾給出的不是一種效仿的生活,而是一種深刻的反思與焦慮。它不僅警醒人們日益喪失了真實的情感和認知,同時也指出我們身處的社會的迷誤和錯亂。在繁複的現代社會體系中,工業毀滅了田園,時代變得更加虛偽。卡爾維諾精心編織的這一久遠的田園夢境正是對現代生存危機的反襯。這種迴避現代、回溯往昔的敘事嘗試,隱喻了個人自由終結的時代。智者先行的時代已然終結,自然環境缺失還在繼續,人們延續著內心的空洞和無意識,行走在自我喪失的未來的碎片中。人類有一種群體性的內在局限性:雖然他們富有思想,但這些思想卻被時空所限制,使人們往往拘泥於經驗,畫地為牢。真正的個體自由的道路,需要我們簡化環境和還原心境,不再為短暫的、流行的、不具有持久性價值的事物左右內心,這樣才能真正尋訪到通向個體自由之路,為心靈找到棲居之所。這就和海德格爾所說的現代人難以達到的“詩意的棲居”在內涵上有了某種不謀而合的對應。
綜上所述,《樹上的男爵》對有關生存的自由狀態的可能性做出了大膽假設和深刻思考。卡爾維諾虛設一種想象的世界去否定現有的世界狀態,是用不可能去對抗現實的存在,這就是卡爾維諾獨特大膽的文學造詣。個體自由在《樹上的男爵》中是逃避了功利卻合乎內心的存在。但是柯希莫在樹上找尋心靈歸屬,獲得詩意地棲居,這在現實生活中是難以實現的,因此,人類在尋求精神自由和整體幸福的道路上仍需做出不懈努力。
領悟柯希莫式的生存命題的現代性,需要逐層深入。在卡爾維諾想象世界的對比下,現代社會人類的生存狀態顯得壓抑和虛無。當然,追求個體自由和完整的道路是不確定的,如何在現代環境下找到保持個體的自由和完整的合理方式,是卡爾維諾通過《樹上的男爵》提出的嚴肅而深刻的後續命題。
藝術特色
在敘述手法上,《樹上的男爵》採用現身式敘述的手法,從多個角度完成了小說的講述。布斯在《小說修辭學》中將敘述方式概括為“講述(telling)”和顯示(showing) ,在卡爾維諾的作品中,講述要遠遠多於展示,使我們隨處都可聽到敘述者聲音,而敘述聲音的傳達主要通過敘述干預來完成,在此從指點干預和評論干預進行分析:
很容易能夠在《樹上的男爵》中找到此類指點干預:
• 關於這一點我以後會談到的。現在我們還在他一覺睡醒發現自己在一棵聖櫟樹頂上的那個早晨,
• 我們還是回到那一天吧。
• 這裡我講的都是銜回獵物的獵犬的;
• 現在我要介紹的這個故事曾由柯希莫講過許多不同的版本,我保留細節最豐富而且邏輯混亂最少的一種說法。雖然可以肯定我哥哥在講述他的歷險過程時添加了許多他的主觀臆斷,而我由於缺乏其他消息來源,總是盡量用他說的有的原話,
• 我不想證實他的這種或那種說法了。我讓他自己的來說吧,我如實地引用他所講的一個故事:
這種指點干預手法能夠對敘事進程進行某種控制,而並不直接產生價值觀方面的意義,指點特別多而且明確的敘事,會形成一種“敘述的自覺性”的效果,似乎敘述者在有意提醒讀者注意到這種敘述文本的某種性質。如上的干預之例,會給讀者一種明確的閱讀提示:這是有一個人在講故事。而不是利用文學的虛擬性特權欺騙性告訴讀者說:“這是真實發生的事實。”“我”這個敘述過程的敘述者與敘述接受者進行交流,卡爾維諾的這種指點干預讓作者,敘述者與讀者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以便清醒認識故事的深刻哲理。
《樹上的男爵》也靈活的採用了評論干預的敘述手法:如《樹上的男爵》第十章。在對短腿狗佳佳和柯希莫親密和諧關係詳盡描寫后。最後一句:“世界上人與狗之間的關係形形色色,他們可以說自己是最幸福的一對。” ,在這節中敘述者對他們的和諧共處的描寫,都說明了他們是最幸福的一對伴侶這事實,可是作為全知敘述者的評論,還是點明了這一特徵。
再如第十八節中“桃樹、杏樹、櫻桃樹開花了,柯希莫和烏蘇拉一起在花樹從中歡度時日。春天也給這個家族死氣沉沉的氛圍塗上了快樂的色彩。”
作者靈活的運用評論干預中的解釋性干預,對敘事文本中某些事物或事實進行說明,表達敘述者方面的價值觀取向。許多現代小說家和批評家都主張作家不要介入小說,不應在作品中說三道四,要作者宣布“作者隱退”而採用客觀的敘述。但在卡爾維諾的小說卻從不迴避,敘述者往往站出來點明對所講故事的價值判斷。這也是《樹上的男爵》的一種大膽的表達方式。
在語言風格上,卡爾維諾有意識的使用“陌生化”的方式,改變人的思維方式和感覺方式,創作出了對人與世界關係進行詮釋的寓言性故事,達到幽默戲謔的輕鬆效果。如下段:
“一隻火雞端上桌,父母就緊盯著我們,看我們是否按照宮廷里的規矩切割骨,而神父連味道也不敢嘗。以免當場出乖露醜,他好在父親訓斥我們時幫腔。後來,我們發現了律師卡雷回騎士弄虛作假的底細:他將整條火雞藏入他那土耳其式長袍的下襟里,以便過後躲在葡萄里隨心所欲地撕啃著享用。我們敢發誓說(雖然我們沒能當場捉住他,他的動作太機智敏捷了);他來吃飯時就帶了一滿兜已經剔好的碎骨,用來放進他的盤子里,代替那幾塊完整無缺地消失了的火雞肉。( )”
話語與語境的錯位使生活的假象不攻自破,讓人產生“辛酸一笑”的感覺。卡爾維諾將俚語、俗語與文雅語言拼貼,或是俚語者在莊重的場面偶露崢嶸,或是莊嚴者在鄙俗中尷尬出場,或是幾種話語互相套用。在上一段的故事中,家裡吃飯,要一板一眼地嚴格按照著宮廷進行,當柯希莫他們還在父母的監視下正襟危坐違心照辦時,律師卡雷加騎士的行為揭露可謂讓人失聲大笑。一下子就顛覆了這種貌似神聖,莊重的行為,從而顯示出的這是一個“愚蠢和虛偽的地方”。不得不讓人笑過之後,思索著柯希莫如何能在這種家庭生活下去?作者一方面解構了自成體系的話語幻象,另一方面戲弄了讀者的慾望和期待。在笑的同時也讓讀者內心掠過一陣悸動。
作家蘇童:“讀者們大概都明白一個不肯離開樹頂的少年身上隱藏著巨大的哲學意味,但每個人也都為卡爾維諾驚世的才華捏了一把汗,他怎麼讓這齣戲唱完呢……大家都明白,柯希莫下樹,小說也該結束了,然而卡爾維諾不讓柯希莫下來,柯希莫就不下來。”
山東大學比較文學研究員宋祥玉:卡爾維諾的《樹上的男爵》以輕鬆的語言與形象指示了現實世界中的缺憾,追尋更高的完整性,體現了小說風格的輕逸之美,可以說他在完成輕鬆敘事的同時完成了一部融童話、現實、哲理於一體輝煌篇章。
伊塔洛·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1923—1985),義大利當代作家。於1985年獲得諾貝爾文學提名,卻因於當年猝然去世而與該獎失之交臂。但其人其作早已在義大利文學界乃至世界文學界產生巨大影響。
卡爾維諾從事文學創作40年,一直嘗試著用各種手法表現當代人的生活和心靈。他的作品融現實主義、超現實主義與後現代主義於一身,以豐富的手法、奇特的角度構造超乎想像的、富有濃厚童話意味的故事,深為當代作家推崇,並給他們帶來深刻影響。《我們的祖先》三部曲、《命運交叉的城堡》、《帕洛馬爾》等達到驚人的藝術高度和思想深度。《義大利童話》最大限度地保持了義大利民間口頭故事的原貌,藝術價值和學術價值兼具,是再現義大利“民族記憶”之深厚積澱的不可多得的作品。《美國講稿》是卡爾維諾對自己近40年小說創作實踐的豐富經驗進行的系統回顧和理論上的總結與闡發。他的作品以特有的方式反映了時代,更超越了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