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列傳

出自《史記》

《張儀列傳》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創作的一篇文言文,收錄於《史記》徠卷七十 張儀列傳第十篇。

作品原文


張儀者,魏人也。始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學術,蘇秦自以不及張儀。
張儀已學遊說諸侯。嘗從楚相飲,已而楚相亡璧,門下意張儀,曰:“儀貧無行,必此盜相君之璧。”共執張儀,掠笞數百,不服,醳之。其妻曰:“嘻!子毋讀書遊說,安得此辱乎?”張儀謂其妻曰:“視吾舌尚在不?”其妻笑曰:“舌在也。”儀曰:“足矣。”
蘇秦已說趙王而得相約從親,然恐秦之攻諸侯,敗約后負,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使人微感張儀曰:“子始與蘇秦善,今秦已當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原?”張儀於是之趙,上謁求見蘇秦。蘇秦乃誡門下人不為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已而見之,坐之堂下,賜仆妾之食。因而數讓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寧不能言而富貴子,子不足收也。”謝去之。張儀之來也,自以為故人,求益,反見辱,怒,念諸侯莫可事,獨秦能苦趙,乃遂入秦。
蘇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張儀,天下賢士,吾殆弗如也。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獨張儀可耳。然貧,無因以進。吾恐其樂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為我陰奉之。”乃言趙王,發金幣車馬,使人微隨張儀,與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車馬金錢,所欲用,為取給,而弗告。張儀遂得以見秦惠王。惠王以為客卿,與謀伐諸侯。
蘇秦之舍人乃辭去。張儀曰:“賴子得顯,方且報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蘇君。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今君已用,請歸報。”張儀曰:“嗟乎,此在吾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謀趙乎?為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且蘇君在,儀寧渠能乎!”張儀既相秦,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從若飲,我不盜而璧,若笞我。若善守汝國,我顧且盜而城!”
苴蜀相攻擊,各來告急於秦。秦惠王欲發兵以伐蜀,以為道險狹難至,而韓又來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韓,后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韓襲秦之敝。猶豫未能決。司馬錯與張儀爭論於惠王之前,司馬錯欲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說。”
儀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當屯留之道,魏絕南陽,楚臨南鄭,秦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誅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寶器必出。據九鼎,案圖籍,挾天子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今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翟之倫也,敝兵勞眾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為利。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翟,去王業遠矣。”
司馬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彊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地小民貧,故臣原先從事於易。夫蜀,西僻之國也。而戎翟之長也,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眾而彼已服焉。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西海而天下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請謁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齊,韓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謂危也。不如伐蜀完。”
惠王曰:“善,寡人請聽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貶蜀王更號為侯,而使陳庄相蜀。蜀既屬秦,秦以益彊,富厚,輕諸侯。
秦惠王十年,使公子華與張儀圍蒲陽,降之。儀因言秦復與魏,而使公子繇質於魏。儀因說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無禮。”魏因入上郡、少梁,謝秦惠王。惠王乃以張儀為相,更名少梁曰夏陽。
儀相秦四歲,立惠王為王。居一歲,為秦將,取陝。築上郡塞。
其後二年,使與齊、楚之相會齧桑。東還而免相,相魏以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魏王不肯聽儀。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復陰厚張儀益甚。張儀慚,無以回報。留魏四歲而魏襄王卒,哀王立。張儀復說哀王,哀王不聽。於是張儀陰令秦伐魏。魏與秦戰,敗。
明年,齊又來敗魏於觀津。秦復欲攻魏,先敗韓申差軍,斬首八萬,諸侯震恐。而張儀復說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諸侯四通輻湊,無名山大川之限。從鄭至梁二百餘里,車馳人走,不待力而至。梁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萬。梁之地勢,固戰場也。梁南與楚而不與齊,則齊攻其東。東與齊而不與趙,則趙攻其北。不合於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於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夫諸侯之為從者,將以安社稷尊主彊兵顯名也。今從者一天下,約為昆弟,刑白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堅也。而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餘謀,其不可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酸棗,劫衛取陽晉,則趙不南,趙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也。秦折韓而攻梁,韓怯於秦,秦韓為一,梁之亡可立而須也。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
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卧,國必無憂矣。
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楚雖有富大之名而實空虛。其卒雖多,然而輕走易北,不能堅戰。悉梁之兵南面而伐楚,勝之必矣。割楚而益梁,虧楚而適秦,嫁禍安國,此善事也。大王不聽臣,秦下甲士而東伐,雖欲事秦,不可得矣。
且夫從人多奮辭而少可信,說一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游談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齒以言從之便,以說人主。人主賢其辯而牽其說,豈得無眩哉。
臣聞之,積羽沈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故願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辟魏”
哀王於是乃倍從約而因儀請成於秦。張儀歸,復相秦。三歲而魏復背秦為從。秦攻魏,取曲沃。明年,魏復事秦。
秦欲伐齊,齊楚從親,於是張儀往相楚。楚懷王聞張儀來,虛上舍而自館之。曰“此僻陋之國,子何以教之”儀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此北弱齊而西益秦也,計無便此者”楚王大說而許之。群臣皆賀,陳軫獨吊之。楚王怒曰“寡人不興師發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賀,子獨吊,何也”陳軫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楚王曰“有說乎”陳軫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絕約於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至秦,必負王,是北絕齊交,西生患於秦也,而兩國之兵必俱至。善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於齊,使人隨張儀。苟與吾地,絕齊未晚也。不與吾地,陰合謀計也”楚王曰“願陳子閉口毋復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張儀,厚賂之。於是遂閉關絕約於齊,使一將軍隨張儀。
張儀至秦,詳失綏墮車,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而下秦。秦齊之交合,張儀乃朝,謂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願以獻大王左右”楚使者曰“臣受令於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聞六里”還報楚王,楚王大怒,發兵而攻秦。陳軫曰“軫可發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賂秦,與之並兵而攻齊,是我出地於秦,取償於齊也,王國尚可存”楚王不聽,卒發兵而使將軍屈匄擊秦。秦齊共攻楚,斬首八萬,殺屈匄,遂取丹陽、漢中之地。楚又復益發兵而襲秦,至藍田,大戰,楚大敗,於是楚割兩城以與秦平。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欲以武關外易之。楚王曰“不願易地,願得張儀而獻黔中地”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張儀乃請行。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負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於子”張儀曰“秦彊楚弱,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鄭袖,袖所言皆從。且臣奉王之節使楚,楚何敢加誅。假令誅臣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願”遂使楚。楚懷王至則囚張儀,將殺之。靳尚謂鄭袖曰“子亦知子之賤於王乎”鄭袖曰“何也”靳尚曰“秦王甚愛張儀而不欲出之,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以美人聘楚,以宮中善歌謳者為媵。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不若為言而出之”於是鄭袖日夜言懷王曰“人臣各為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張儀來,至重王。王未有禮而殺張儀,秦必大怒攻楚。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懷王後悔,赦張儀,厚禮之如故。
張儀既出,未去,聞蘇秦死,乃說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險帶河,四塞以為固。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積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席捲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天下有后服者先亡。且夫為從者,無以異於驅群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王不與猛虎而與群羊,臣竊以為大王之計過也。
凡天下彊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大王不與秦,秦下甲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河東,取成皋,韓必入臣,梁則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
且夫從者聚群弱而攻至彊,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數舉兵,危亡之術也。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飾辯虛辭,高主之節,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禍,無及為已。是故願大王之孰計之。
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餘里。舫船載卒,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餘里,里數雖多,然而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關。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弱國之救,忘彊秦之禍,此臣所以為大王患也。
大王嘗與吳人戰,五戰而三勝,陣卒盡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臣聞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彊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齊、趙者,陰謀有合天下之心。楚嘗與秦構難,戰於漢中,楚人不勝,列侯執珪死者七十餘人,遂亡漢中。楚王大怒,興兵襲秦,戰於藍田。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韓魏以全制其後,計無危於此者矣。願大王孰計之。
秦下甲攻衛陽晉,必大關天下之匈。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數月而宋可舉,舉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也。
凡天下而以信約從親相堅者蘇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破齊而分其地。乃詳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夫以一詐偽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
今秦與楚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秦太子入質於楚,楚太子入質於秦,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室之都以為湯沐之邑,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伐。臣以為計無便於此者”
於是楚王已得張儀而重出黔中地與秦,欲許之。屈原曰“前大王見欺於張儀,張儀至,臣以為大王烹之。今縱弗忍殺之,又聽其邪說,不可”懷王曰“許儀而得黔中,美利也。后而倍之,不可”故卒許張儀,與秦親。
張儀去楚,因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 (因超規定字數,請參閱擴展閱讀。)

註釋譯文


白話譯文

張儀是魏國人。當初曾和蘇秦一起師事鬼谷子先生,學習遊說之術,蘇秦自認為才學比不上張儀。
張儀完成學業,就去遊說諸侯。他曾陪著楚相喝酒,席間,楚相丟失了一塊玉璧,門客們懷疑張儀,說:“張儀貧窮,品行鄙劣,一定是他偷去了宰相的玉璧。”於是,大家一起把張儀拘捕起來,拷打了幾百下。張儀始終沒有承認,只好釋放了他。他的妻子又悲又恨地說:“唉!您要是不讀書遊說,又怎麼能受到這樣的屈辱呢?”張儀對他的妻子說:“你看看我的舌頭還在不在?”他的妻子笑著說:“舌頭還在呀。”張儀說:“這就夠了。”
那時,蘇秦已經說服了趙王而得以去各國結締合縱相親的聯盟,可是他害怕秦國趁機攻打各諸侯國,盟約還沒結締之前就遭到破壞。又考慮到沒有合適的人可以派到秦國,於是派人暗中引導張儀說:“您當初和蘇秦感情很好,現在蘇秦已經當權,您為什麼不去結交他,用以實現功成名就的願望呢?”於是張儀前往趙國,呈上名帖,請求會見蘇秦。蘇秦就告誡門下的人不給張儀通報,又讓他好幾天不能離去。這時蘇秦才接見了他。讓他坐在堂下,賜給他奴僕侍妾吃的飯菜,還屢次責備他說:“憑著您的才能,卻讓自己窮困潦倒到這樣的地步。難道我不能推薦您讓您富貴嗎?只是您不值得錄用罷了。”說完就把張儀打發走了。張儀來投奔蘇秦,自己認為都是老朋友了,能夠求得好處,不料反而被羞辱,很生氣,又考慮到諸侯中沒有誰值得侍奉,只有秦國能侵擾趙國,於是就到秦國去了。
不久蘇秦對他左右親近的人說:“張儀是天下最有才能的人,我大概比不上他呀。如今,幸虧我比他先受重用,而能夠掌握秦國權力的,只有張儀才行。然而,他很貧窮,沒有進身之階。我擔心他以小的利益為滿足而不能成就大的功業,所以把他召來羞辱他,用來激發他的意志,您替我暗中侍奉他。”蘇秦稟明趙王,發給他金錢、財物和車馬,派人暗中跟隨張儀,和他投宿同一客棧,逐漸地接近他,還以車馬金錢奉送他,凡是他需要的,都供給他,卻不說明誰給的。於是張儀才有機會拜見了秦惠王。惠王任用他作客卿,和他策劃攻打諸侯的計劃。
這時,蘇秦派來的門客要告辭離去,張儀說:“依靠您鼎力相助,我才得到顯貴的地位,正要報答您的恩德,為什麼要走呢?”門客說:“我並不了解您,真正了解您的是蘇先生。蘇先生擔心秦國攻打趙國,破壞合縱聯盟,認為除了您沒有誰能掌握秦國的大權,所以激怒先生,派我暗中供您錢財,這都是蘇先生謀划的策略。如今先生已被重用,請讓我回去復命吧!”張儀說:“唉呀,這些權謀本來都是我研習過的範圍而我卻沒有察覺到,我沒有蘇先生高明啊!況且我剛剛被任用,又怎麼能圖謀攻打趙國呢?請替我感謝蘇先生,蘇先生當權的時代,我張儀怎麼敢奢談攻趙呢?”張儀出任秦國宰相以後,寫信警告楚國宰相說:“當初我陪著你喝酒,我並沒偷你的玉璧,你卻鞭打我。你要好好地守護住你的國家,我反而要偷你的城池了!”
苴國和蜀國相互攻打,分別到秦國告急。秦惠王要出動軍隊討伐蜀國,又認為道路艱險狹窄,不容易到達。這時韓國又來侵犯秦國。秦惠王要先攻打韓國,然後再討伐蜀國,恐怕有所不利;要先攻打蜀國,又恐怕韓國趁著久戰疲憊之機來偷襲,猶豫不能決斷。司馬錯和張儀在惠王面前爭論不休,司馬錯主張討伐蜀國,張儀說:“不如先討伐韓國。”惠王說:“我願聽聽你們的理由。”
張儀說:“我們先和魏國相親,與楚國友好,然後進軍三川,堵絕什谷的隘口,擋住屯留的要道。這樣,使魏國到南陽的通道斷絕,讓楚國出兵逼近南鄭,秦軍進擊新城和宜陽,徑直逼近西周和東周的城郊,討伐周王的罪惡,再攻佔楚、魏的土地。周王自己知道沒辦法挽救,一定會獻出傳國的九鼎寶物。秦國佔有了九鼎之寶,依照地圖和戶籍,就可以挾制著周天子而向天下發號施令,天下各國沒有誰敢不聽從的。這是統一天下的大業啊!如今蜀國是西方偏僻的國家,像戎狄一樣的落後民族,搞得我們士兵疲憊、百姓勞苦,也不能夠揚名天下,奪取了他們的土地也得不到實際的好處。我聽說追求名位的人要到朝廷去,追求利益的人要到市場去。如今,三川、周室,如同朝廷和市場,大王卻不到那裡去爭奪,反而到戎狄一類的落後地區去爭奪,這離帝王的功業就太遠了。”
司馬錯說:“不是這樣。我聽說,想使國家富強的人,一定要開拓他的疆土;想使軍隊強大的人,一定要使百姓富足;想要統一天下的人,一定要廣施恩德。這三種條件具備了,帝王大業也就水到渠成了。如今,大王的疆土還狹小,百姓還貧窮,所以我希望大王先做些容易辦到的事情。蜀國,是西方偏僻的國家,卻是戎狄的首領,已經發生了類似夏桀、商紂的禍亂。出動秦國強大的軍隊去攻打它,就好像讓豺狼去驅趕羊群一樣。佔領了它的土地就可以擴大秦國的疆域,奪取了它的財富就可以使百姓富足、整治軍隊。用不著損兵折將,他們就已經屈服了。攻克一個國家,天下人不認為我們殘暴;把西方的全部財富取盡,天下人不認為我們貪婪,我們這一出動軍隊,使得聲望、實利都有增益,還能享有禁止暴亂的好名聲。如今去攻打韓國,劫持天子,是很壞的名聲,未必就能得到好處,還負有不義的醜名,而又是天下人所不希望攻打的國家,那就危險了。請讓我陳述一下理由:周王,是天下共有的宗主;是和齊、韓交往密切的國家。周王自己知道要失掉傳國的九鼎,韓國自己知道將會失去三川,這二國必將通力合謀,依靠齊國和趙國的力量,與楚國、魏國謀求和解。如果他們把九鼎寶器送給楚國,把土地讓給魏國,大王是不能阻止的,這就是我說的危險所在,所以不如攻打蜀國那樣完滿。”
惠王說:“說的好,我聽您的。”終於出兵討伐蜀國。當年十月攻佔了蜀國。於是,平定了蜀國的暴亂,貶謫蜀王,改封號為蜀侯,派遣陳庄出任宰相。蜀國歸秦國后,秦國因此更加強大、富足,更加輕視其他諸侯了。
惠王十年,派遣公子華和張儀圍攻魏國的蒲陽,降服了它。張儀趁機又勸說秦王把它歸還魏國,而且派公子繇到魏國去作人質。張儀又趁機勸說魏王道:“秦國對待魏國如此地寬厚,魏國不可不以禮相報。”魏國因此就把上郡、少梁獻給秦國,用以答謝秦惠王。惠王就任用張儀為國相,把少梁改名叫夏陽。
張儀出任秦國國相四年,正式擁戴惠王為王。過了一年,張儀擔任秦國的將軍,奪取了陝邑,修築了上郡要塞。
此後二年,秦王派張儀和齊、楚兩國的國相在嚙桑會談。他從東方歸來,被免去國相的職務,為了秦國的利益,他去魏國擔任國相,打算使魏國首先臣侍秦國而讓其它諸侯國效法它。魏王不肯接受張儀的建議,秦王大發雷霆,立刻出動軍隊攻克了魏國的曲沃、平周,暗中給張儀的待遇更加優厚。張儀覺得很慚愧,感到沒有什麼可以回敬來報答秦王。他留任魏國四年,魏襄侯去世,哀王即位。張儀又勸說哀王,哀王也不聽從。於是,張儀暗中讓秦國攻打魏國。魏國和秦國交戰,失敗了。
第二年,齊國又在觀津打敗了魏軍。秦國想要再次攻打魏國,先打敗了韓國申差的部隊,殺死了八萬官兵,使得諸侯們震驚慌恐。張儀再次遊說魏王說:“魏國土地縱橫不到一千里,士兵超不過三十萬。四周地勢平坦,像車軸的中心,可以暢通四方的諸侯國,又沒有名山大川的隔絕。從新鄭到大梁只有二百多里,戰車飛馳,士兵奔跑,沒等用多少力氣就已經到了。魏國的南邊和楚國接境,西邊和韓國接境,北邊和趙國接境,東邊和齊國接境,士兵駐守四面邊疆,光是防守邊塞堡壘的人就不少於十萬。魏國的地勢,本來就是個戰場。假如魏國向南與楚國友善而不和齊國友善,那麼齊國就會攻打你的東面;向東與齊國友善而不和趙國友善,那麼趙國就會攻打你的北面;與韓國不合,那麼韓國攻打你的西面;不親附楚國,那麼楚國就會攻打你的南面;這就叫做四分五裂的地理形勢啊。
“況且,各國諸侯締結合縱聯盟的目的,是為了憑靠它使國家安寧,君主尊崇,軍隊強大,名聲顯赫。如今,那些主張合縱的人,想使天下聯合為一體,相約為兄弟手足,在洹水邊上殺白馬,歃血為盟,彼此表示信守盟約的堅定信念。然而,即使是同一父母所生的親兄弟,還有爭奪錢財的,您還打算憑藉著蘇秦虛偽欺詐、反覆無常的策略,那必將遭到失敗是很明顯的了。
“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出兵攻打河外、佔領卷地、衍地、燕地、酸棗,劫持衛國奪取陽晉,那麼趙國的軍隊就不能南下支援魏國,趙國的軍隊不能南下而魏國的軍隊不能北上,魏軍不能北上,合縱聯盟的通道就被斷絕了。合縱聯盟的道路斷絕,那麼,大王的國家想不遭受危難,就辦不到了。秦國使韓國屈服,進而攻打魏國,韓國害怕秦國,秦、韓合為一體,那麼魏國的滅亡,快的簡直來不及坐下來等待啊。這是我替大王擔憂的啊。
“我替大王著想,不如奉事秦國。如果您奉事秦國,那麼楚國、韓國一定不敢輕舉妄動;沒有楚國、韓國的外患,那麼大王就可以墊高了枕頭,安心地睡大覺了,國家一定沒有什麼可以憂慮的事了。
“況且,秦國想要削弱的莫過於楚國,而能夠削弱楚國的莫過於魏國。楚國即使有富足強大的名聲,而實際很空虛;它的士兵即使很多,然而總是輕易地逃跑潰散,不能夠艱苦奮戰。假如魏國發動所有軍隊向南面攻打楚國,勝利是肯定的。宰割楚國使魏國得到好處,使楚國虧損而歸服秦國,轉嫁災禍,使自己的國家安寧,這是好事啊。假如大王不聽從我的建議,秦國出動精銳部隊向東進攻,那時即使您想要臣侍秦國,恐怕也來不及了。
“況且,那些主張合縱的人,大多隻會講大話,唱高調,很少讓人信任。他們只想遊說一個國君達到封侯的目的,所以天下遊說之士,沒有不日夜激動地緊握手腕,瞪大眼睛,磨牙鼓舌,大談合縱的好處,用以勸說各國的國君。國君讚賞他們的口才,被他們的遊說迷惑,難道這不是糊塗嗎?
“我聽說,羽毛雖輕,集聚多了,可以使船沉沒;貨物雖輕,但裝載多了也可以折斷車軸;眾口所毀,就是金石也可以銷熔;讒言誹謗多了,即使是骨肉之親也會銷滅。所以我希望大王審慎地擬訂正確的策略,並且請准許我乞身引退,離開魏國。”
於是,哀王背棄了合縱盟約,依靠張儀請求和秦國和解。張儀回到秦國,重新出任國相。三年後,魏國又背棄了秦國加入合縱盟約。秦國就出兵攻打魏國,奪取了曲沃。第二年,魏國再次臣事秦國。
秦國想要攻打齊國,然而齊、楚兩國締結了合縱相親的盟約,於是張儀前往楚國出任國相。楚懷王聽說張儀來,空出上等的賓館,親自到賓館安排他住宿。說:“這是個偏僻鄙陋的國家,您用什麼來指教我呢?”張儀遊說楚王說:“大王如果真要聽從我的意見,就和齊國斷絕往來,解除盟約,我請秦王獻出商於一帶六百里的土地,讓秦國的女子作為服侍大王的侍妾,秦、楚之間娶婦嫁女,永遠結為兄弟國家,這樣向北可削弱齊國而西方的秦國也就得到好處,沒有比這更好的策略了。”楚王非常高興地應允了他。大臣們來向楚王祝賀,唯獨陳軫為他傷悼。楚王很生氣地說:“我用不著調兵遣將就得到六百里土地,臣子們向我祝賀,唯獨你為我傷悼,這是為什麼?”陳軫回答說:“不是這樣,在我看來,商於一帶的土地不僅不能得到,而且齊國和秦國可能會聯合起來。齊、秦聯合起來,那麼一定會禍患臨頭。”楚王說:“能說明理由嗎?”陳軫回答說:“秦國之所以重視楚國,是因為楚國有結盟的齊國。如今和齊國斷絕往來,廢除盟約,那麼楚國就孤立了。秦國為什麼不滿足地追求一個孤立無援的楚國,而給它六百里土地呢?張儀回到秦國,一定會背棄向大王的承諾,這是向北和齊國斷絕了外交關係,又從西方的秦國招來禍患,兩國的軍隊必然會一塊打到楚國。我妥善地替大王想出了對策,不如暗中和齊國聯合而表面上斷絕關係,並派人跟隨張儀去秦國。假如秦國給了我們土地,再和齊國斷交也不算晚;假如秦國不給我們土地,那就符合了我們的策略。”楚王說:“希望陳先生閉上嘴,不要再講話了,等著我得到土地。”就把相印授給了張儀,還饋贈了大量的財物。於是就和齊國斷絕了關係,廢除了盟約,派了一位將軍跟著張儀到秦國去接收土地。
張儀回到秦國,假裝沒拉住車上的繩索,跌下車來受了傷,一連三個月沒上朝,楚王聽到這件事,說:“張儀是因為我與齊國斷交還不徹底吧?”就派勇士到宋國,借了宋國的符節,到北方的齊國辱罵齊王,齊王憤怒,斬斷符節而委屈地和秦國結交。秦、齊建立了邦交,張儀才上朝。他對楚國的使者說:“我有秦王賜給的六里封地,願把它獻給楚王。”楚國使者說:“我奉楚王的命令,來接收商於之地六百里,不曾聽說過六里。”使者回報楚王,楚王怒火填胸,立刻要出動軍隊攻打秦國。陳軫說:“我可以張開嘴說話了嗎?與其攻打秦國,不如反過來割讓土地賄賂秦國,和他合兵攻打齊國,我們把割讓給秦國的土地,再從齊國奪回來補償,這樣,大王的國家還可以生存下去。”楚王不聽,終於出動軍隊並派將軍屈匄進攻秦國。秦、齊兩國共同攻打楚國,殺死官兵八萬,並殺死屈匄,於是奪取了丹陽、漢中的土地。楚國又派出更多的軍隊去襲擊秦國,到藍田,展開大規模的戰半,楚軍大敗,於是楚國又割讓兩座城池和秦國媾和。
秦國要挾楚國,想得到黔中一帶的土地,要用武關以外的土地交換它。楚王說:“我不願意交換土地,只要得到張儀,願獻出黔中地區。”秦王想要遣送張儀,又不忍開口說出來。張儀卻請求前往。惠王說:“那楚王惱恨先生背棄奉送商於土地的承諾,這是存心報復您。”張儀說:“秦國強大,楚國弱小,我和楚國大夫靳尚關係親善,靳尚能夠去奉承楚國夫人鄭袖,而鄭袖的話楚王是全部聽從的。況且我是奉大王的命令出使楚國的,楚王怎麼敢殺我。假如殺死我而替秦國取得黔中的土地,這也是我的最高願望。”於是,他出使楚國。楚懷王等張儀一到就把他囚禁起來,要殺掉他。靳尚對鄭袖說:“您知道您將被大王鄙棄嗎?”鄭袖說:“為什麼?”靳尚說“秦王特別鍾愛張儀而打算把他從囚禁中救出來,如今將要用上庸六個縣的土地賄賂楚國,把美女嫁給楚王,用宮中擅長歌唱的女人作陪嫁。楚王看重土地,就會敬重秦國。秦國的美女一定會受到寵愛而尊貴,這樣,夫人也將被鄙棄了。不如替張儀講情,使他從囚禁中釋放出來。”於是鄭袖日夜向懷王講情說:“做為臣子,各自為他們的國家效力。現在土地還沒有交給秦國,秦王就派張儀來了,對大王的尊重達到了極點。大王還沒有回禮卻殺張儀,秦王必定大怒出兵攻打楚國。我請求讓我們母子都搬到江南去住,不要讓秦國像魚肉一樣地欺凌屠戮。”懷王後悔了,赦免了張儀,像過去一樣優厚地款待他。
張儀從囚禁中放出來不久,還沒離去,就聽說蘇秦死了,於是遊說楚懷王說:“秦國的土地佔了天下的一半,軍隊的實力可以抵擋四方的國家,四境險要,黃河如帶橫流,四周都有設防重地可以堅守。勇武的戰士一百多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貯存的糧食堆集如山。法令嚴明,士兵們都不避艱苦危難,樂於為國犧牲,國君賢明而威嚴,將帥智謀而勇武,即使沒有出動軍隊,它的聲威就能夠席捲險要的常山,折斷天下的脊骨,天下后臣服的國家首先被滅亡。而且,那些合縱的國家要與秦國相較,無異於驅趕著羊群進攻兇猛的老虎,猛虎和綿羊不能成為敵手是非常明顯的。如今,大王不親附老虎而去親附綿羊,我私下認為大王的打算錯了。
“當今,天下強大的國家,不是秦國便是楚國,不是楚國便是秦國,兩國相互爭戰,從它的形勢看,不可能兩個國家都存在下去。如果大王不去親附秦國,秦國就會出動軍隊先佔據宜陽,韓國的土地也就被切斷不通。出兵河東,奪取城皋,韓國必然要到秦國稱臣,魏國就會聞風而動。秦國進攻楚國的西邊,韓國、魏國進攻楚國的北邊,國家怎麼會不危險呢?
“而且,那些主張合縱的人聚集了一群弱小的國家攻打最強大的國家,不權衡敵對國的力量而輕易地發動戰爭,國家窮困而又頻繁地打仗,這就是導致危亡的策略。我聽說,您的軍事力量比不上別國強大,就不要挑起戰爭;您的糧食比不上人家多,就不要持久作戰。那些主張合縱的人,粉飾言辭,空發議論,抬高他們國君的節行,只說對國君的好處,不說對國君的危害,突然招致秦國的禍患,就來不及應付了。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
“秦國擁有西方的巴郡、蜀郡,用大船裝滿糧食,從汶山起程,順著江水漂浮而下,到楚國三千多里。兩船相併運送士兵,一條船可以載五十人和三個月的糧食,順流而下,一天可走三百多里,即使路程較長,可是不花費牛馬的力氣,不到十天就可以到達扞關。扞關形勢一緊張,那麼邊境以東,所有的國家就都要據城守御了。黔中、巫郡將不再屬於大王所有了。秦國發動軍隊出武關,向南邊進攻,楚國的北部地區就被切斷。秦軍攻打楚國,三個月內可以造成楚國的危難,而楚國等待其他諸侯的救援,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從這形勢看來,根本來不及。依靠弱小國家的救援,忽略強秦帶來的禍患,這是我替大王擔憂的原因啊。
“大王曾經和吳國人作戰,打了五次勝了三次,陣地上的士兵死光了;楚軍在偏遠的地方守衛著新佔領的城池,可活著的百姓卻太辛苦了。我聽說功業過大的國君,容易遭到危險,而百姓疲憊困苦就怨恨國君。守候著容易遭到危險的功業而違背強秦的心意,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險。
“秦國之所以十五年不出兵函谷關攻打齊國和趙國的原因,是因為秦國在暗中策劃,有一舉吞併天下的雄心。楚國曾經給秦國造成禍患,在漢中打了一仗,楚國沒有取得勝利,卻有七十多位列侯執珪的人戰死,於是丟掉了漢中。楚王大怒,出兵襲擊秦國,又在藍田打了一仗。這就是所說的兩虎相鬥啊。秦國和楚國相互廝殺,疲憊困頓,韓國和魏國用完整的國力從後邊進攻,再沒有比這樣的策略更危險的了。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假如秦國出動軍隊攻佔魏國的陽晉,必然像鎖住天下的胸膛一樣。大王出動全部軍隊進攻宋國,用不了幾個月的時間,宋國就會被拿下來,攻佔了宋國而揮師向東進發,那麼泗水流域的許多小國便全歸大王所有了。
“遊說天下各國憑藉信念合縱相親、堅守盟約的人就是蘇秦。他被封為武安君,出任燕國的宰相,卻在暗中與燕王策劃攻破齊國,並且分割它的土地;假裝獲罪於燕王,逃亡到齊國,齊王因此收留了他而且任用他作了宰相;過了兩年被發覺,齊王大怒,在刑場上把蘇秦五馬分屍。靠一個奸詐虛偽的蘇秦,想要經營整個天下,讓諸侯們結為一體,他的策略不可能成功,那是很明顯的了。
“如今,秦國和楚國連壤接境,從地理形勢上也應該是親近的國家。大王果真能聽取我的建議,我請秦王派太子來楚國作人質,楚國派太子到秦國作人質,把秦王的女兒作為侍候大王的姬妾,進獻有一萬戶居民的都邑,作為大王徵收賦稅供給湯沐之具的地方,永結兄弟鄰邦,終生不相互打仗。我認為沒有比這更合適的策略了。”
此時,楚王雖已得到張儀,卻又難於讓出黔中土地給秦國,想要答應張儀的建議。屈原說:“前次大王被張儀欺騙,張儀來到楚國,我認為大王會用鼎鑊煮死他,如今釋放了他,不忍殺死他,還聽信他的邪妄之言,這可不行。”懷王說:“答應張儀的建議可以保住黔中土地,這是美好有利的事情。已經答應了而又背棄他,這可不行。”所以最終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和秦國相親善。
張儀離開楚國,就藉此機會前往韓國,遊說韓王說:“韓國地勢險惡,人都住在山區,生產的糧食不是麥而是豆,人們吃的大都是豆子飯、豆葉湯。一年沒收成,人們連糟糠這樣粗劣的食物都吃不飽。土地不足九百里,沒有儲存二年的糧食。估計大王的士兵,全數也超不過三十萬人,而那些勤雜兵、後勤人員也都包括在內。除掉防守驛亭、邊防要塞的士兵,現有的軍隊不過二十萬罷了。而秦國武裝部隊就一百多萬,戰車千輛,戰馬萬匹,那勇武的戰士飛奔跳躍永往直前,不戴頭盔,雙手捂著面頰,帶著武器,憤怒撲向敵陣的,多到沒法計算。秦國戰馬精良,駿馬賓士,前蹄揚起,后蹄騰空,一躍就是兩丈多遠的馬,多到沒法數清。山東六國的士兵,戴著頭盔,穿著鎧甲會合作戰,秦國的軍隊卻甩掉戰袍,赤足露身撲向敵人,左手提著人頭,右手挾著俘虜。秦兵與山東六國的兵相比,如同勇猛的大力士孟賁和軟弱的膽小鬼;用巨大的威力壓下去,好像勇猛的大力士烏獲與嬰兒對抗。用孟賁、烏獲這樣的軍隊去攻打不服從的弱小國家,無異於把千均的重量壓在鳥卵上,一定不存在僥倖的結果了。
“那些諸侯、大臣們不估量自己的土地狹小,卻聽信主張合縱的人甜言蜜語,他們結夥營私,互相掩飾,都振奮地說:‘聽從我的策略,可以在天下稱霸。’不顧國家的長遠利益而聽從片刻的遊說,貽誤國君,沒有比這更為嚴重的了。
“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出動武裝部隊佔據宜陽,切斷了韓國的土地,向東奪取成皋、滎陽,那麼鴻台的宮殿、桑林的林苑,就不再為大王擁有了。再說,堵塞了成皋,切斷了上地,大王的國土就被分割了。首先臣事秦國就安全,不臣事秦國就危險。製造了禍端卻想求得吉祥的回報,計謀短淺鄙陋而結下的仇怨深重,違背秦國而服從楚國,即使想不滅亡,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替大王策劃,不如幫助秦國,秦國所希望的,沒有比削弱楚國更重要的了,能夠削弱楚國的,沒有誰比得上韓國。不是因為韓國比楚國強大,而是因為韓國地理形勢的關係。如今,假如大王向西臣事秦國進攻楚國,秦王一定很高興。進攻楚國在它土地上取得利益,轉移了自己的禍患而使秦國高興,沒有比這計策更適宜的了。”
韓王聽信了張儀的策略。張儀回到秦國報告,秦惠王便封賞了他五個都邑,封號叫武信君。又派張儀向東遊說齊湣王說:“天下強大的國家沒有超過齊國的,大臣及其父兄興旺發達、富足安樂。然而,替大王出謀劃策的人,都為了暫時的歡樂,不顧國家長遠的利益。主張合縱的人遊說大王,必定會說:‘齊國西面有強大的趙國,南面有韓國和魏國,齊國是背靠大海的國家,土地廣闊,人口眾多,軍隊強大,士兵勇敢,即使有一百個秦國,對齊國也將無可奈何。’大王認為他們的說法很高明,卻沒能考慮到實際的情況。主張合縱的人,結黨營私,排斥異己,沒有不認為合縱是可行的。我聽說,齊國和魯國打了三次仗,而魯國戰勝了三次,國家卻因此隨後就滅亡了,即使有戰勝的名聲,卻遭到國家滅亡的現實。這是為什麼呢?齊國強大而魯國弱小啊。秦國與齊國比較,就如同齊國和魯國一樣。秦國和趙國在漳河邊上交戰,兩次交戰兩次打敗了秦國;在番吾城下交戰,兩次交戰又兩次打敗了秦國。四次戰役之後,趙國的士兵陣亡了幾十萬,才僅僅保住了邯鄲。即使趙國有戰勝的名聲,國家卻殘破不堪了。這是為什麼呢?秦國強大而趙國弱小啊。
“如今秦、楚兩國嫁女娶婦,結成兄弟盟國。韓國獻出宜陽,魏國獻出河外,趙國在 澠池朝拜秦王,割讓河間來奉事秦國。假如大王不臣事秦國,秦國就會驅使韓國、魏國進攻齊國的南方,趙國的軍隊全部出動,渡過清河,直指博關、臨菑,即墨就不再為大王所擁有了。國家一旦被進攻,即使是想要臣事秦國,也不可能了,因此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齊王說:“齊國偏僻落後,僻處東海邊上,不曾聽到過國家長遠利益的道理。”就答應了張儀的建議。
張儀離開齊國,向西遊說趙王說:“敝邑秦王派我這個使臣給大王獻上不成熟的意見。大王率領天下諸侯來抵制秦國,秦國的軍民十五年不敢出函谷關。大王的聲威遍布山東各國,敝邑擔驚受怕,屈服不敢妄動,整治軍備,磨礪武器,整頓戰車戰馬,練習跑馬射箭,努力種地,儲存糧食,守護在四方邊境之內,憂愁畏懼地生活著,不敢輕舉稍動,只恐怕大王有意深責我們的過失。
“如今,憑藉著大王的督促之力,秦國已經攻克了巴、蜀,吞併了漢中,奪取了東周、西周,遷走了九鼎寶器,據守著白馬渡口。秦國雖說地處偏僻遼遠,然而內心的壓抑憤懣的日子太長了。秦國有一支殘兵敗將,駐紮在澠池,正打算渡過黃河,跨過漳水,佔據番吾,同貴軍在邯鄲城下相會,希望在甲子這一天與貴軍交戰,用以效法武王伐紂的舊事,所以秦王鄭重地派出使臣先來敬告大王及其左右親信。
“大王信賴倡導合縱聯盟的原因,是憑靠著蘇秦。蘇秦迷惑諸侯,把對的說成錯的,把錯的說成對的,他想要反對齊國,而自己讓人家在刑場上五馬分屍。天下諸侯不可能統一是很明顯的了。如今,楚國和秦國已結成了兄弟盟國,而韓國和魏國已向秦國臣服,成為東方的屬國,齊國奉獻出盛產魚鹽的地方,這就等於斬斷了趙國的右臂。斬斷了右臂而和人家爭鬥,失去他的同夥而孤立無援,想要國家不危險,怎麼可能辦到呢?
徠“現在,秦國派出三支軍隊:其中一支軍隊堵塞午道,通知齊國調動軍隊渡過清河,駐紮在邯鄲的東面;一支軍隊駐紮在成皋,驅使韓國和魏國的軍隊駐紮在河外;一支軍隊駐紮在澠池。相約四國軍隊結為一體進攻趙國,攻破趙國,必然由四國瓜分它的土地。所以我不敢隱瞞真實的情況,先把它告訴大王左右親信。我私下替大王考慮,不如與秦王在澠池會晤,面對面,口頭作個約定,請求按兵不動,不要進攻。希望大王拿定主意。”
趙王說:“先王在世的時候,奉陽君獨攬權勢,蒙蔽欺騙先王,獨自控制政事,我還深居宮內,從師學習,不參於國家大事的謀划。先王拋棄群臣謝世時,我還年輕,繼承君位的時間也不長,我心中確實暗自懷疑這種作法,認為各國聯合一體,不奉事秦國,不是我國長遠的利益。於是,我打算改變心志,去掉疑慮,割讓土地彌補已往的過失,來奉事秦國。我正要整備車馬前去請罪,正好趕上聽到您明智的教誨。”趙王答應了張儀的建議,張儀才離去。
向北到了燕國,遊說燕昭王說:“大王最親近的國家,莫過於趙國。過去趙襄子曾經把自己的姐姐嫁給代王為妻,想吞併代國,約定在句注要塞和代王會晤,就命令工匠做了一個金斗,加長了斗柄,使它能用來擊殺人命。趙王與代王喝酒,暗中告訴廚工說:‘趁酒喝到酣暢歡樂時,你送上熱羹,趁機把斗柄反轉過來擊殺他。’於是當喝酒喝到酣暢歡樂時,送上熱騰騰的羹汁,廚工趁送上金斗的機會,反轉斗柄擊中代王,並且殺死他,代王的腦漿流了一地。趙王的姐姐聽到這件事,磨快了簪子自殺了,所以至今還有一個名叫摩笄的山名。代王的死,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
“趙王凶暴乖張,六親不認,大王是有明確見識的,那還能認為趙王可以親近嗎?趙國出動軍隊攻打燕國,兩次圍困燕國首都來劫持大王,大王還要割讓十座城池向他道歉。如今,趙王已經到澠池朝拜秦王,獻出河間一帶土地奉事秦國。如今,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國,秦國將出動武裝部隊直下雲中、九原,驅使趙國進攻燕國,那麼易水、長城,就不再為大王所擁有了。
“而且,現在的趙國對秦國來說,如同郡和縣的關係,不敢胡亂出動軍隊攻打別的國家。如今,假如大王奉事秦國,秦王一定高興,趙國也不敢輕舉妄動,這就等於西邊有強大秦國的支援,而南邊解除了齊國、趙國的憂慮,所以希望大王仔細地考慮它。”
燕王說:“我就像蠻夷之徒一樣處在落後荒遠的地方,這裡的人即使是男子大漢,都僅僅像個嬰兒,他們的言論不能夠產生正確的決策。如今,承蒙貴客教誨,我願意向西面奉事秦國,獻出恆山腳下五座城池。”燕王聽信了張儀的建議。張儀回報秦王,還沒走到咸陽而秦惠王去世了,武王即位。武王從作太子時就不喜歡張儀,等到繼承王位,很多大臣說張儀的壞話:“張儀不講信用,反覆無定,出賣國家,以謀圖國君的恩寵。秦國一定要再任用他,恐怕被天下人恥笑。”諸侯們聽說張儀和武王感情上有裂痕,都紛紛背叛了連橫政策,又恢復了合縱聯盟。
秦武王元年,大臣們日夜不停地詆毀張儀,而齊國又派人來責備張儀。張儀害怕被殺死,就趁機對武王說:“我有個不成熟的計策,希望獻給大王。”武王說:“怎麼辦?”回答說:“為秦國國家著想,必須使東方各國發生大的變故,大王才能多割得土地。如今,聽說齊王特別憎恨我,只要我在哪個國家,他一定會出動軍隊討伐它。所以,我希望讓我這個不成才的人到魏國去,齊國必然要出動軍隊攻打魏國。魏國和齊國的軍隊在城下混戰而誰都沒法回師離開的時候,大王利用這個間隙攻打韓國,打進三川,軍隊開出函谷關而不要攻打別的國家,直接挺進,兵臨周都,周天子一定會獻出祭器。大王就可以挾持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圖戶籍,這是成就帝王的功業啊。”秦王認為他說的對,就準備了三十輛兵車,送張儀到魏國,齊王果然出動軍隊攻打魏國,梁哀王很害怕。張儀說:“大王不要擔憂,我讓齊國罷兵。”就派遣他的門客馮喜到楚國,再借用楚國的使臣到齊國,對齊王說:“大王特別憎恨張儀;雖然如此,可是大王讓張儀在秦國有所依託,也做得夠周到了啊!”齊王說:“我憎恨張儀,張儀在什麼地方,我一定出兵攻打什麼地方,我怎麼讓張儀有所依託呢?”回答說:“這就是大王讓張儀有所依託呀。”齊王說:“好。”就解除了攻打魏國的戰爭。
張儀出任魏國宰相一年,就死在魏國了。
陳軫,是遊說的策士。和張儀共同侍奉秦惠王,都被重用而顯貴,互相競爭秦王的寵幸。張儀在秦王面前中傷陳軫說:“陳軫用豐厚的禮物隨便地來往於秦楚之間,應當為國家外交工作。如今楚國卻不曾對秦國更加友好反而對陳軫親善,足見陳軫為自己打算的多而為大王打算的少啊。而且陳軫想要離開秦國前往楚國,大王為什麼沒聽說呢?”秦王對陳軫說:“我聽說先生想要離開秦國到楚國去,有這樣的事嗎?”陳軫說:“有。”秦王說:“張儀的話果然可信。”陳軫說:“不單是張儀知道這回事,就連過路的人也都知道這回事。從前伍子胥忠於他的國君,天下國君都爭著要他作臣子,曾參孝敬他的父母,天下的父母都希望他作兒子。所以被出賣的奴僕侍妾不等走出里巷就賣掉了,因為都是好奴僕;被遺棄的妻子還能在本鄉本土嫁出去,因為都是好女人。如今,陳軫如果對自己的國君不忠誠,楚國又憑什麼認為陳軫能對他忠誠呢?忠誠卻被拋棄,陳軫不去楚國,到哪兒去呢?”秦王認為他的話說的對,於是就很好地對待他。
陳軫在秦國過了一整年,秦惠王終於任用張儀做宰相,而陳軫投奔楚國,楚王沒有重用他,卻派他出使秦國。他路過魏國,想要見一見犀首,犀首謝絕不見。陳軫說:“我有事才來,您不見我,我要走了,不能等到第二天呢。”犀首便接見了他。陳軫說:“您為什麼喜歡喝酒呢?”犀首說:“沒事可做。”陳軫說:“我讓您有很多事做,可以嗎?”犀首說:“怎麼辦?”陳軫說:“田需約集各國合縱相親,楚王懷疑他,還不相信。您對魏王說:‘我和燕國、趙國的國君有舊交情,多次派人來對我說:“閑著沒事為什麼不互相見見面。”希望您去晉見我們國君。’魏王即使答應您去,您不必多要車輛,只要把三十輛車擺列在庭院里,公開地說要到燕國、趙國去。”燕國、趙國的外交人員聽了這個消息,急忙驅車回報他們的國君,派人迎接犀首。楚王聽了這個消息,很生氣,說:“田需和我相約,而犀首卻去燕、趙,這是欺騙我呀。”楚王很生氣而不再理睬田需合縱的事。齊國聽說犀首前往北方,派人把國家的政事託付給他,犀首就去齊國了,這樣三國宰相的事務,都由犀首決斷,陳軫於是回到秦國。
韓國和魏國交戰,整整一年不能解除。秦惠王打算讓他們和解,問左右親信的意見。左右親信有的說讓他們和解有利,有的說不和解有利,惠王不能為此事作出決斷。陳軫正好回到秦國,惠王說:“先生離開我到楚國,也想念我嗎?”陳軫回答說:“大王聽說過越國人庄舃嗎?”惠王說:“沒聽說。”陳軫說:“越人庄舃在楚國官做到執珪的爵位,不久就生病了。楚王說:‘庄舃原本是越國一個地位低微的人,如今官做到執珪的爵位,富貴了,也不知想不想越國?’中謝回答說:‘大凡人們思念自己的故鄉,是在他生病的時候,假如他思念越國,就會操越國的腔調,要是不思念越國就要操楚國的腔調。’派人前去偷聽,庄舃還是操越國的腔調。如今我即使被遺棄跑到楚國,難道能沒有了秦國的腔調嗎?”惠王說:“好。現在韓國和魏國交戰,一整年都沒有解除,有的對我說讓他們和解有利,有的說不讓他們和解有利,我不能夠作出決斷,希望先生為你的國君出謀劃策之餘,替我出個主意。”陳軫回答說:“也曾有人把卞莊子剌虎的事講給大王聽嗎?莊子正要剌殺猛虎,旅館有個小子阻止他,說:‘兩隻虎正在吃牛,等它們吃出滋味的時候一定會爭奪,一爭奪就一定會打起來,一打起來,那麼大的就會受傷,小的就會死亡,追逐著受傷的老虎而剌殺它,這一來必然獲得剌殺雙虎的名聲。’卞莊認為他說的對,站在旁邊等待它們,不久,兩隻老虎果然打起來,結果大的受了傷,小的死了,莊子追趕上受傷的老虎而殺死了它,這一來果然獲得了殺死雙虎的功勞。如今,韓、魏交戰,一年不能解除,這樣勢必大國損傷,小國一定危亡,追逐著受到損傷的國家而討伐它,這一討伐必然會獲得兩個勝利果實。這就如同莊子剌殺猛虎一類的事啊。我為自己的國君出主意和為大王出主意有什麼不同呢?”惠王說:“說的好。”終於沒有讓它們和解。大國果然受到損傷,小國面臨著危亡,秦國趁機出兵討伐它們,大大地戰勝它們,這是陳軫的策略呀。
犀首,是魏國陰晉人。名叫衍,姓公孫。和張儀關係不好。
張儀為了秦國到魏國去,魏王任用張儀做宰相。犀首認為對自己不利,所以他使人對韓國公叔說:“張儀已經讓秦、魏聯合了,他揚言說:‘魏國進攻南陽,秦國進攻三川。’魏王器重張儀的原因,是想獲得韓國的土地。況且韓國的南陽已經被佔領,先生為什麼不稍微把一些政事委託給公孫衍,讓他到魏王面前請功,那麼秦、魏兩國的交往就會停止了。既然如此,那麼魏國一定謀取秦國而拋棄張儀,結交韓國而讓公孫衍出任宰相。”公叔認為有利,因此就把政事委託犀首,讓他獻功。犀首果然作了魏國宰相,張儀離開魏國。
義渠君前來朝拜魏王。犀首聽說張儀又出任秦國宰相,迫害義渠君。犀首就對義渠君說:“貴國道路遙遠,今日分別,不容易再來訪問,請允許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他繼續說:“中原各國不聯合起來討伐秦國,秦國才會焚燒掠奪您的國家,中原各國一致討伐秦國,秦國就會派遣輕裝的使臣帶著貴重的禮物事侍您的國家。”此後,楚、魏、齊、韓、趙五國共同討伐秦國,正趕上陳軫對秦王說:“義渠君是蠻夷各國中的賢明君主,不如贈送財物用來安撫他的心志。”秦王說:“好。”就把一千匹錦繡和一百名美女贈送給義渠君,義渠君把群臣招來商量說:“這就是公孫衍告訴我的情形嗎?”於是就起兵襲擊秦國,在李伯城下大敗秦軍
張儀死了以後,犀首到秦國出任宰相。曾經佩帶過五個國家的相印,做了聯盟的領袖。
太史公說:三晉出了很多權宜機變的人物,那些主張合縱、連橫使秦國強大的,大多是三晉人。張儀的作為比蘇秦有過之,可是社會上厭惡蘇秦的原因,是因為他先死了而張儀張揚暴露了他合縱政策的短處,用來附會自己的主張,促成連橫政策。總而言之,這兩個人是真正險詐的人。

作品鑒賞


文學賞析

張儀列傳與蘇秦列傳堪稱姊妹篇。蘇秦遊說六國,張儀也遊說六國;蘇秦合縱以燕為主,張儀連橫以魏為主,文法也一縱一橫。他們都是以權變之術和雄辯家的姿態,雄心勃勃,一往無前,為追求事功而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物,表現了他們的雄才大略,體現了他們的力量和存在的價值。張儀除了張揚暴露合縱的短處,用以附會自己的主張而外,借秦國強大的勢力,又多以威脅利誘、欺詐行騙的權術,成為轟動一時的風雲人物。
很多段落,不像史書的人物傳記,卻逼似後世小說。張儀相楚,以商於之地六百里行騙楚王就幾乎具備後世小說的全部特徵。幾百字的小文就有開端、發展、高潮、結局、餘波;其中又不乏戲劇的衝突和曲折的情節;人物刻畫得鮮明生動而富於個性特徵。筆觸靈活,神彩飛揚,又不乏幽默之筆,把一個完整的故事描寫得曲曲折折、有聲有色。其中張儀的欺詐權變之術,成竹在胸的韜略以及他的氣質、風度,侃侃而談的才能,善於借物轉禍為福的本領;楚王的貪婪愚蠢,剛愎自用,感情的衝動;陳軫的老謀深算、料事如神、耿介衷腸、直面陳言,於嚴肅、莊重氣氛中的詼諧幽默的風采,都在矛盾糾葛的衝突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蘇秦激張儀入秦,歷來被人所激賞。張儀被楚相誣陷“盜璧”,鞭笞數百,投奔蘇秦,卻被拒之門外,又遭羞辱,怒而入秦,憑藉不期的資助,得以被惠王任用。情節曲折多變,故事性強。張儀從希望到失望再到希望的過程,性格逐漸展開,前有蓄勢,後有照應,使故事組織得井然有序,無懈可擊。
人物對話極其簡潔,個性化語言刻畫了個性化的人物,已為後世小說的楷模。當張儀被楚相“掠笞數百”,其妻曰:“嘻!子毋讀書遊說,安得此辱乎?”張儀謂其妻曰:“視吾舌尚在否?”其妻笑曰:“舌在也。”儀曰:“足矣。”張儀被辱后的幽默、風趣,與妻子戲謔的情狀,對讀書遊說不可動搖的意志,已然再現。廖廖幾筆,內涵豐富、耐人咀嚼。
該傳語言藝術的成就是多方面的。說韓時,對秦兵在戰場上捨生忘死,衝鋒陷陣的描寫,對戰馬誇誕放漫的描摹,猶如大筆潑墨,使人感到萬馬奔騰的聲勢。而說趙時,卻以貌似恪守本分,唯恐督過的語言,竟如語意雙關的外交辭令,處處鋒芒畢露,處處殺機四伏,處處是刀光劍影,處處是包舉天下的雄心。很多內涵豐富的語言,如“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卞莊剌虎,一舉兩得”等等,作為成語典故,為今人所慣用。

作者簡介


司馬遷(約公元前145或前135年—?),夏陽(在今陝西韓城西南)人。出身史學世家,父親司馬談官至太史令。司馬遷十歲時隨父到長安,先後求學於董仲舒和孔安國門下。二十歲開始遊歷名山大川,所到之處均考察風俗,採集史跡傳說。繼承父親太史令的職位后,司馬遷得以飽覽朝廷藏書,又隨漢武帝到各地巡遊,增長了見識;他同時開始著手整理史料,以完成父親寫一部“名主賢君、忠臣死義之事”的通史的遺願。漢武帝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李陵出征匈奴時因友軍接應不力身陷重圍,在矢盡糧絕的情況下投降匈奴,司馬遷因上疏為李陵辯護觸怒武帝,被處以宮刑。受此大辱,司馬遷憤不欲生,但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決心“隱忍苟活”。出獄後任中書令,繼續發憤著書,完成了被魯迅先生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名著《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