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蘭芳
田蘭芳
田蘭芳幼年喪父,酷愛讀書,學詩於張心若,誦讀《詩經》,漢魏騷、賦,唐
宋詩詞,“目不停玩,手不停批”。其批點經、史、子、集,評跋工密,獨有見解。為人謙虛誠懇,遇事有主見,“峻以持已,和以待人”,與人處不擇賢愚。崇尚安逸清靜,尤精研性理之學。為學嚴謹,以不自欺為根底。曾遍訪張仲誠、徐邇黃等名流,相互切磋,因而所造益深,所積益厚,被學者推為儒門正宗。講學於梁、宋各書院,門人眾多。他生活簡樸,崇尚自然。湯斌自嶺北道歸家,曾訪田蘭芳於荒村破屋中,二人同眠草榻,探究為學之道。
按照入錄作品,劃分為兩大類:文體和詩體。
前明分守河南大梁兵巡道布政司右參政兼按察司僉事石寓袁公葬墓誌銘
清 田蘭芳
康熙三十八年夏六月,楚雄別駕袁公嗣孫景朱踵門拜請,曰:“先曾大母劉淑人卜於是年十月二十六日歸窀穸。先生與余家世有連且交,朱本生大父分詣尤篤,蓋嘗志兩大父墓矣。先淑人行跡猶在,敢以壙中石累先生。先生無辭!”言已復再拜,曰:當曾大父葬時,正際鼎革,四方之亂未敉。播盪之餘,遺老跧伏,吾家物力方形匱絀,柩返江南,兩大公及時襄事,銘故有闕。今當啟祔,禮宜補作。祈並惠鴻文以圖不朽。”余聞之,憮然。念公命世人豪,且大有造於桑梓,歿向六十年,袁氏故老幾盡。顧以表揚之事遺之童弱,使余小子得以操筆,撰次其生平,天下事寧可以逆計而意料也耶?
先是,丁丑暮春,河南巡撫都御史李公以事久論定,允州人請,檄祀公於瞽宗。是日,列幕雲屬,羊盛齋,競獻主前。其他奔謁俯伏去來參差者,至庭不能容;廟門以外填街咽巷,駢羅環視,嘆未曾有。其扶杖之叟指以語夫少稚曰:“微公,寧有若輩於今日!追念公德當世世無忘也。”蓋當崇禎乙亥,流賊迫州城,時承平久,人不知兵,屯軍視若兒戲。列陣以待,未日中殲焉。遂圍城而攻,州人大恐。公擐甲登陴,分給守者兵械,使得自衛以殺敵人。情稍安,乃輦金置城上,號於眾曰:“能殺一渠者,予金百;殺騎卒者,半之;投石、發矢、搬甓運木者,准此為差。”越一二日,傷賊頗眾。賊恚甚,大治攻具,肉薄以登。公視服絳督攻者,注筒弩射之,一發而殪,則渠率也。賊乃號泣,舁之去,氣少沮。然旋退復進,報怨之師誓逞其志而後已。公知勢亟,周陴呼曰:“城危矣!我不惜破家,在圍中各有死理,盍共戳力於死中求活也!”於是人人競奮。乃縋壯者於城下拒賊,使不得近城,而老弱則叢炬以焚其梯,或熱油以灌登者,即婦人孺子亦爭投瓦石以擊賊。呼噪之聲動天地,城下死者如積。凡七晝夜,目不交睫,至眶生瘡,痏氣彌厲。賊度終不可克,始解去。是叟為童子時親見,故感嘆其德,娓娓為眾言之。而捍患御災又誠合於祭法,無惑乎歌饗神前,人心同然,至如爾日之盛也。
之大節為人尊親如此,故順人心所欲,按狀敘而銘之。公姓袁氏、諱樞,字伯應,一字環中,石寓號也,太子太保兵部尚書諱可立之子。母曰宋夫人,公實出於潘母。美儀觀,多大略。年十二入州庠,見賞於督學何公應瑞,文章有聲場屋間。二十五以尚書登萊勞蔭入胄監。時方多事,公抱壯志,嘗撫髀嘆曰:“大臣子不當與寒士以科目競進!李文饒,韓持國,伊何人哉?”乃以任子就選。初授詹事府錄事,歷南京左軍都督府都事,太僕寺丞,戶部山西司主事。丁內外艱凡五年。仍補原官,升郎中。崇楨十五年,命榷滸墅關商稅,隨職各著勞效。十七年五月差滿,例還部,移廣東司。時危,疆需材,山東湖廣重臣交疏請公,廷議授而復改者再。卒任公河南,俾分守大梁,治睢州。公,州人也。即第為署,時人榮焉。無何,豫餉告匱,巡撫越公其傑趣公,入請,即命親往直、浙、閩、廣督之。行至杭,而天兵已渡江矣。公返卧白下,閱兩月,竟以疾卒。
公孝事二親,所以奉之者誠盡而禮。縟喪所,生母尤能以哀動。嫡得伸罔極之報。父老往往以為口實。撫妹過於已女。其適孟氏者,在汴圍偵候之使舍置。汴潰,訪迎如蘇,俾劉淑人躬調護之。臨命猶以終身為慮焉。
性慷慨,俠烈慕義,急人之急。待以舉火者,常數十族。文雅通博,為海內物望所歸。喜賓客,座上無日不滿。壺矢弈射,品竹彈絲,以至商校古今,摩賞器物,公分部酬對,精神蔭映,人厭其意以去。蓋公多至行,復能貫群藝,氣韻尤足,傾入折衝,特其一枝,州人所以飲食必祭者,實在此。故著之獨詳。亦以見公得俎豆於孔庭者非誣也。
公生於萬曆二十八年十月十五日子時,卒於順治二年九月初四日子時。元配任氏,由孺人例贈淑人。繼劉氏,杞縣宦族,生有異質。父母卜其必貴。十七來歸,即傳家政。按親族,御臧獲,美餚酒,綜出納,無事不井井。其大者,則在事舅姑,養生喪死,皆先公意而助所未逮。其孟氏姑身脫圍城,飢贏殆不可濟。淑人撫摩痛痾,調劑食飲,誠求如育嬰兒,卒得無恙。公既歿,仍遵遺命,同居終身,且聯婚媾焉。公前室之子賦誠令沁源,代民償逋賦,破家猶不足,淑人自脫簪珥。且命已子賦諶鬻產以成其事。二事殊有古烈女風。淑人生於萬曆三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寅時,卒於康熙二十一年七月初六日亥時。
子三:賦誠,雲南楚雄府通判,任出;賦諶,監生,劉出;皆能詩、工書,博雅有父風。賦諶尤蘊藉。賦諴庠生,側室張氏出。女二、孫六。昌、山、遠、定。昌亦諸生,皆早卒;侗、僩、偉、任,侗早卒,餘諸監生,任為諴后。僩三子:景周、景朱,景薜。景朱出繼伯祖誠之子山即來乞銘者,附淑人而並求志。公行可謂得禮之意矣。景薜出繼伯父侗。孫女二,元孫一,鳳舉周出。
為之銘曰:“吁嗟袁公,實命世雄。懋厥大德,藝靡不工。浩浩元化,開闔焉窮。惟向其利,乃雲有功。乙亥寇來,圍城而攻。壓陣雲黑,濺血堞紅。僉曰必危,元龜告凶。婦號兒啼,闔城忡忡。百萬之人,命盡日中。公麾以肱,止曰無庸。輦金激眾,指揮從容。群力競奮,積屍齊墉。賊如敗葉,紛披隨風。命續室完,其樂融融。淑人之德,罔不公同。公而廟祀,人心之公。百年菀結,一朝獲通。此日南原,馬鬣斯封。傾城往送,手植墳松。勿翦勿拜,千春郁蔥。(清 田蘭芳《逸德軒文集》)
袁賦誠墓誌銘
(清)田蘭芳
奉訓大夫雲南楚雄府通判袁公墓誌銘
徠公姓袁氏,諱賦誠,字與參,世睢陽衛百戶。祖可立,前萬曆已丑(1589年)進士,歷官兵部尚書。父樞以戶部正郎榷滸關(崇禎十五年1642年)。僉謂才可御亂,特授本省布政司參政,分守大梁道。母任淑人。
公生有異征,十三(1629年崇禎二年)烏程潘昭度校士歸德,愛公文撥置膠庠。十四賓興於鄉,十八(1634年崇禎七年)餼於三十人。壬午州陷於寇,時公年二十六,隨父於蘇。逾明年,為甲申,貢於庭。乙酉(1645年)考授融縣知縣,未任豫王下金陵,改任吳縣教諭。丁外艱(1645年九月初四),扶櫬還里。戊子(1648年順治五年)服闋,己丑(1649年)補確山教諭。亂后,邑無弦誦聲,公自出己資,葺學舍,日夕與諸生講貫其中,文學由是興起。
甲午(1654年順治十一年),升山西沁源知縣,縣在萬山中,田瘠不可耕。濱於沁者尤善潰,戶多流亡,於是積逋莫辦。公為招輯流移,使復其所。更請丈踏久荒田地,除其虛額,歲減無慮二千金,窮民為之少。蘇縣境北際,界平兩山對峙,疊嶂復崖,莾為盜藪。土人李虎等潛踞其中,時出侵略。公密請巡撫奏發太原滿兵,公為之導入東山雕窩溝,追剿四十餘日,數十年地方隱憂一朝盪定,公之力也。
已亥(1659年順治十六年)奉命變賣王產。初,兩山流移與土著爭田不勝,遂獻之晉王而歲輸其租,名雖王產實與各藩自置有殊。公曆陳開荒投獻之由,且言兩山用兵之後,村落成墟,雖西山有數家存,皆朝不保夕,無力承買。急之恐生他變,屢請必報,罷而後已,沁民尤以為德。公在沁七年,一切服食器用,供應大兵,代完逋賦,皆取給於家,先業為之幾盡。
庚子(1660年順治十七年),升廣西新寧州知州。州當孫李焚掠之餘,城中止存衙舍,終日行不見一人,虎豹蟲蛇雜居之。公嘗有詩曰:‘牆頭虎過風腥入,屋裡蛇行穴亂穿。”蓋可想其荒寂之概矣。未幾以給由單過限降一級去。
辛亥(1671年康熙十年)補雲南楚雄府通判。雲南距家萬里,舟車屢易而後至。然郡土平曠,士人多知讀書,公顧而樂之忘其為異境也。久之,署定邊事,縣賦不滿千,訟者稀少。猓猓則冬夏披羊皮耕田,語言雖不相通,而畏官懼刑,有太古風。公尤謂與已相宜甫代還。
承檄入覲至都,而吳逆之變作(1673年康熙十二年)。吏部請雲貴覲員改補。奉旨在京支俸,俟蕩平復任。四月,雲貴總督請滇黔朝覲官員俱赴荊州,軍前所開地方擇便隨宜委用,乙卯(1675年康熙十四年59歲)赴荊。是歲以隨軍員多題請別補,於是又自荊赴部,投牒歸,而待次於家。久之,卒。公跋涉所至,幾盡朔南。其間惡岩駭浪,瘴雨蠻煙,無不飽嘗。雖雲仕宦,實則無異投荒。故其自序曰:“先祖方築東舍,夢蘇明允先生來謁,東坡從之。明允顧問先祖曰:“渠來居是。比覺,則生余。先祖喜為前賢所託,冀以有成,因命小字曰:“東居”。而鍾愛甚篤。詎知一身蹇劣,半世落拓。宦業文章萬不足與東坡為役。獨是跡遍炎徼,若或似之,以此征夢,殆可羞矣。”
公生於前萬曆丁已六月十八日(1617年7月20日萬曆四十五年)辰(早八點左右)時,卒子康熙庚申六月十九日(1680年7月4日康熙十九年64歲)戌時(晚八點左右)。初娶李氏,貴州都勻府知府夢星公女也,次安、次劉、側室康與盧。劉齣子二、女三。康氏、盧氏子各一,昌、山、遠、定。女長適州庠生楊端,次適太學生袁賢,(袁賢乃睢州兵馬袁氏十世裔孫),三適壬戌進士兵科掌印給事中王紳,皆先公卒。公卒時止一孫在,蓋山子也,名士元,未久亦殤。今乃以其弟賦諶孫景朱為山後。嗚呼!亦可悲也。公生於華膴,酣習富貴者久,疑當嬌侈脆惰不任淡泊勞瘁。乃服官所至,皆以清約勤敏著稱。而孝友高簡,尤足為後進法。
公早失恃,事繼母劉淑人如已母。家居之日,每晨盥漱畢,必登堂揖問“夜安否”,立而待命,命之坐則坐。與之言愉色承之。語竟,揖而退。夕亦如之,終身如一日。
視其弟尤友愛,而督課則不少寬。及其有立喜甚。暇日相聚一室。論古今,商詩文,或品評書畫,玩嘗銅玉,極歡而後罷。公善奕,未嘗一當弟,或問之曰:“奕有爭道焉。”
公性惡凌雜,率常閉戶。晚年多病,出入愈簡,數月座無一客。或臨池,或復古人之譜,於枰間以自娛。今世士大夫多鄙內則少儀,為細事不足道,竟以豪侈相尚往來,酬酢無暇晷,睹公遺事,亦當取以自飭矣。
公將卜以己已(1689年康熙二十八年)十一月葬祖塋右方,其弟賦諶(賦諶卒於是年12月20日農曆十一月初九日,所以請銘當早於此)來請銘,故敘而銘之。銘曰:腴於家,瘠於官,人以為難,公則安篤於親。閑於禮,公視若常人,則佹有善宜樂,無兒何悲。人亦有后,家聲用隳疇昔,公降夢來告,淑儋耳海康坡游未足。
摘自河南省圖書館藏清田蘭芳《逸德軒文稿·墓誌》(清《碑傳集》)
皇清太學生信菴袁公墓誌銘
(清)田蘭芳
同里眷弟田蘭芳頓首拜撰文
賜同進士出身候選知縣年家姻眷晚生危?明頓首拜篆蓋。
賜同進士出身候補內閣中書舍人外侄孫王式谷頓首拜書丹。
康熙己已十一月壬寅(公元1689年12月20日 農曆十一月初九),袁君信庵卒,州之知與不知者莫不涕淺,友人田蘭芳哭之為尤哀。匪交君之故,蓋其人實有可尚,既不能挽之,使留求之,於近今罕見其倫比,故悲也。君幼修子弟之行,年十二父歿金陵,喪歸,君以頭觸柩,哭悶絕而後蘇,間有母所慰解之,多方恐恐然,惟慮其不勝哀而致疾也。生平事母盡禮,晨起盥漱畢,必揖於堂問安否,而後出。饔餮必親上察其嗜否,以為增損節。即宴會晚歸,必問榻間如初,乃寢。母病則傍徨不寧累日夜必復舊乃已。家常蓄珍葯,即至貴而難致者,醫不時需,常可得。年即艾,猶時時作嬰兒嬉戲,以娛親親,一解頭,不啻百朋之錫也,毋亡三年不與外事。兄賦誠與君異母,君致愛敬尤誠篤,嚴逾於父,而親母田盧粟緡弗之較也。兄宦遊南北,君傾資佐其廉。兄慨然曰:“奈何久宦損仲之產”?而君則勿以為恤。時人交貴之,吾睢推家法者常首袁氏,謂其庶幾古閨門遺風焉。君既少孤,兄為延里中孝廉陳一中先生授之業。先生有高節,善說經,君從之游,頗得其學。人以為君之終身實實基諸此。君溫克蘊藉,而有超然絕於世俗之操。家素貴,無一切紈恗狗馬聲色飲酒六博及鐕核持籌之習,亦無狎朋昵友優伶娼交之往來。一用志於詩書而不分。喜吟詠,工臨池,為之終弗厭。冬夏手一編,常至夜分。鄰院夢覺時,猶聞其誦讀嗚嗚未休也。君無他嗜好,長日惟花一瓶,香一爐,啜茗玩古書畫,如與良朋相晤語,數者有一不備,則意愁然有所弗適。以故深居簡出,人或疑君為倨,蓋非知君者也。君始祖榮,明初有軍功,為睢陽衛百戶。五傳至錦,以歲薦授陝西韓城縣教諭始以儒顯。錦生永康,是為君之高祖,永康生淮,淮生可立,萬曆已丑進士,歷官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贈永康、淮皆如其官。父樞以蔭至戶部郎中,選才命分守大梁道為河南布政司右參政。君初娶淑人任氏,是為賦誠之母,繼淑人劉氏實生君。諱賦諶,字仲方,信庵號也。生而儀觀甚美,量寬而有容,口無擇言。雖造次顛沛未嘗見有據色疾言於人。亦不聞有勝負之爭。久與處者,莫不飲醇焉。十二為諸生,試輒高等。人讀其文,咸謂科甲可驟致,而竟弗酬。以增廣生入太學。己已病卒。距所生甲戌年(1634年 崇禎七年)僅五十六;初聘田氏,因亂大參公迎侗(《睢州志·節婦》:“袁侗妻王氏,夫歿無子,撫侄(景薛)承嗣,守節終身”)其母至金陵,逾年卒,卒葬皆於袁氏。今其孤僩卜辛未(1691年)十一月庚申穵君,州聞,人方議所以為禮。今則魯孺人是生僩、偉、任者,任嗣叔父諴。女三亦魯出,一適湯浚,一適孟弘。嗣一許李。孫四景周、景朱、景薛、景魯。孫女二,聘許皆名族。景朱出后大宗。余自甲辰(1664年 康熙三年)交君,每過訪則必倒履歡迎,見其貌肅而氣和。終日與居,復情洽而意遠,可否之論無自而設,可謂雅道自待者矣。迄今每一念之,恍如整襟出屏間揖入西舍。時而馬鬣將就封矣,忍不為之銘耶!謹系之銘,使藏諸祖塋西之新遷,以傳於來世。銘曰:
世重阿堵而君親不急,世賤詩書而君拾潑汁。世皆暴慢而君敬克緝,世易內行而君才是集。人所嗤君為不能者,正君之所深。君所篤嗜而不忍須臾舍者,乃舉世所莫及。君既超然與世以相遠,又何庸口麈闔之顯晦。顧為君而啜泣,埋玉人於土中。苟無文以揭其生平。將千百世后,安望夫鄙寬薄,敦頑廉而懦立。
康熙三十年歲次辛未十一月初十日(公元1691年12月28日)不孝男 泣血納石
袁太學傳
清 田蘭芳(1628—1702)
袁太學仲方(1633—1689),賦諶其名也!信菴號也。明世睢陽衛百戶,祖可立,萬曆已丑進士,歷官兵部尚書。父樞,以蔭為戶部正郎。明末,中原莽為盜區,廷推其才,特命為本省布政司右參政,分守大梁道,治睢州。即其宅開府,鄉黨以為榮。迨高許之變將作,從巡撫越其傑渡江去,至金陵,遂卒。是時,仲方甫十二,從其兄賦誠扶喪歸,兄為延孝廉(舉人)陳一中先生,授仲方經。
先生自鼎革后,自去其籍,被服故衣冠,踽行而危言,說經絕有師法,仲方得之為最深。及其兄宦遊四方,仲方搘拄門戶,靜而不擾。雖造次間,應事各有條理,且每試必列上等。人皆曰:先生力也。性高簡,罕與人接。垂簾一室,雜陳鼎彝、書畫。四時花一觚。夏晞髮,冬擁爐,手常一卷,雖足跡不出戶庭,然名士文酒之會,未嘗不與。對人落寞,無多款曲,爭目為傲。仲方實沖恬無上人意。晚交余與孫嘯史,而禮嘯史為尤至。每聞報客聲,問知其來,不及納履,踉蹌出迎。至則相與上下古今,商確詩文,或間以小酌,終座無一猥談鄙語。即有時盡歡極醉,舉袂側冠,而儀觀愈美。嘯史常曰:“惜哉,仲方不遇時,若生江左,如其人地,久已作令仆矣。”仲方,清贏善病,不任攻苦,然晨起即如小齋,據案翻書,正夜始還內,風雨寒暑無間也。或宴會晚歸,猶就座索茗,連啜朗讀,盡一卷然後寢。綺疏叢篁間,燈火熒熒以為常。尤喜為詩,時有清英之句,矜珍異常。將屬纊,仍諄諄語所親屬,余序而傳之。
仲方每痛父不逮養,奉母備盡誠禮。居喪三年,不與外事。兄弟怡怡,閨門肅雍,士大夫間無如其家法焉。
雅量過人,畛域機巧,不設於胸中,終身未嘗言人過失。其死也,里人多追而惜之。嗚呼!豈易得哉。
田蘭芳曰:“余為仲方友,蓋二十餘年矣,每一見之,則浮鄙為之俱盡,謂可想見先輩風流焉。人乃以倨且惰為仲方病,然夷考其生平,實於二者無有也。嗚呼,即如所謫,仲方不得為古民之疾與。
清 田蘭芳《逸德軒文稿》
蓬萊紀勝雜體小引
(清)田蘭芳
吾所日見之人,豈曾有雲親見神仙也乎哉?吾所日見之人,豈曾有謂世無真見神仙之人?神仙必不為人所得見,而吾亦可不必欲見之也乎哉。豈非以傳記留傳,昭然可據,遂謂古或異於今,故如是耳。若然則是神仙能超然物外而克盈人之耳目者,實造於文士之筆端也。審矣,而世於人之工文者,顧以仙才目之,又何以稱焉?蓋以文士心思靈變,筆舌瀾翻,能狀無成有,摭虛為實。才士之才至於如士,必非塵埃之局思鈍穎,可以相方,故謂之曰仙。以其能形容乎仙之為才之至,非立一仙之程於此,衡乎能及乎此者之為無尚也。
吾姻王君掌夏,素報慕道之誠,以為神仙必可得而見也,飄飄然常有凌雲想,以塵壒喧濁不足以接靈風。一旦相袁公廢囿,因高就下,鼓眾力而建琳宮焉。剩沼殘山,忽免為金城銀闕。於是吾州才俊竟抒藻思以歌泳之,變本增華。煌煌乎,賦駕大人詩跨步虛,行間如聞麻姑之音,句里能發玉女之瑳。是為結象於難名,樹都於無何,有不幾才而仙者哉!
掌夏欲刊以流布四方,慕道之士必謂駟王虯並紫鸞驂驔,繽紛將弭節乎睢渙之間,更無庸馳車乎流沙,望涯乎滄波也。則是編也,亦可備蓬瀛之典故,以資取信。倘有龍門令抱策而續至焉,知當以觀止謝之矣!
長美錄 清田蘭芳《逸德軒逸稿·小引》
酬袁國玉蓬萊坐月韻
(清)田蘭芳
袁大司馬平泉舊墅,今創為道院,名曰“小蓬萊”。掌夏邀同諸友坐月其地。國玉有作,因酬其韻。
長美錄清田蘭芳《逸德軒遺詩·卷下》六十六頁
懷袁大參公舊績
(清)田蘭芳
諸同人泛舟駝岡送張日容,因懷袁大參公舊績以“繚慓兮凄清”二句十四字為韻,
各賦一章二十句,日容牟山以所作見示。
登高送彼美,臨水集群英。既極友朋意,仍懷古今情。
放舟任夷猶,舉楫系空明。葭菼沿渚亂,鳧鷖掠波鳴。
倒影入明鏡,人比寒潭清。樓台問邱墟,蛇豕昔縱橫。
若能任一木,大廈何由傾。播棄激壯志,叩舷歌蕪城。
張倡靡安節,李和多商聲。願言謝君子,海宇方昇平。
錄清光緒《睢州志·藝文志》
敘袁仲方甲子秋冬詩
(清)田蘭芳
康熙甲子(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授徒於故袁氏之石仙堂。去仲方僅隔一屋,時命童子持詩來質。余為之漫定可否,仲方不但不以為忤,且能舍已見,從亦勇矣哉。歷秋涉冬,漸已成帙。謁余來告曰:“諶家世傳詩學,不幸生來懶且多病,兼之講貫無素,悠悠半生,終未能窺見藩垣。今年得比君舍,凡有作,經君指定,摘者勿敢留也。數月以來,自覺較前有異,遂成小冊。望著義於卷首,使子弟知進學所自,以無忘今日之雅,非敢要諛也。”
余聞之,感事愴懷,不能自已。憶疇昔嘗以所為詩,請於白村曰:“餘生平壈坎之遇,有非生人所曾有。見之吟唱,以宣郁而寫哀者,類情深,而響激。余與足下結髮交,其於余也。如影之隨形,妍嗤不能遁也。且足下負人倫鑒而深於風雅,倘因言之離合,判其邪正得失,如量而予以言,余將藏之笥中。俾我子若孫他時見之,其祖父之人、之文、之遇如在目前。不啻歸先軫之元也,亦不負與明智之士為友矣。”白村唯唯,經數載仍以素本見還。竊不自量,久之再以囊意為請。白村復唯唯,遂留其冊。以至身死,其兄檢以相畀,其未經手觸猶昔也。余雖不敢致怨吾友,竊以為春秋善惡並紀,檮杌專以治惡。余之所望於白村者,其說固明白,亦何至吝此舉手,而卒不加一字於其間耶?
仲方賦質清敏,微不足者學。學之不勤,在不脫世祿余習。記初秋見訪,偶披几上宋詩,因與共論。仲方病其質直,少唐人婉蓄。余曰:“此蔽於老生常談耳,歐梅陳黃其才不俊。今人寧不知世有唐人哉,棄彼而就此,不可謂無其義也。不讀宋詩,宇宙之奇不盡。”仲方領之,不數日以詩來,則純乎宋味。余曰:“苟如是,是又以驪黃為馬也。”仲方復領之。
即此以觀仲方領悟,豈易及哉!古人跂足可至,在不病與懶耳。遂書卷首,非謂能言,亦聊以行吾恕也雲耳。
摘自清田蘭芳《逸德軒遺詩》
袁武修招同唐斨鄰小集感舊
(清)田蘭芳
仍偕舊侶到牆東,亂石崎嶔有逕通。豈謂行庭貪看竹,頗疑披氅怯凌風。
架頭高下求新帖,眼底迥環認舊童。十載清齊追往跡,難停老淚染衣紅。
摘自(清)田蘭芳《逸德軒遺詩卷上》
訪袁信菴即次其見投韻
(清)田蘭芳
幽築聞來久,枯藤始一枝。經心隨所置,人目總成奇。
泛剡尋安道,臨濠得惠施。梧桐秋葉響,枕畔訂佳期。
摘自(清)田蘭芳《逸德軒詩集》
答仲方用元韻
(清)田蘭芳
多病復愁侵,支離漸成叟。據案暫展書,顧左旋遺右。
嗟哉五十年,俯仰媿高厚。西鄰袁奉高,羅列多眾有。
孫孟昔登堂,啜茗坐必久。論到每開頤,興盡即揮手。
周旋慣童僕,姓名徹主婦。猶憶平生顏,其人骨將朽。
填壑既俊士,雷鳴任瓦缶。生死理難違,立身須不苟。
言念寒氈翁,沉吟搔白首。
長美抄自清田蘭芳《逸德軒詩集下卷》七頁
昔 游
(清)田蘭芳
石仙堂畔柏髯蒼,今是園中竹逕涼。歡喜西阾容載酒,忸怩北鄙許升堂。
盤霜一隼爭新擊,戀帽雙花固晚香。回首昔游如夢裡,鄉思飛絮兩茫茫。
長美摘自清田蘭芳《逸德軒詩集》
哀袁信菴
(清)田蘭芳
屈指甲辰才幾日,為歡歷歷記當時。長春洞外苔痕遍,紅遠樓前月影移。
甲辰始與信菴交
七尺桐棺停嘯史,一抔黃土瘞昂之。理齊空返遊仙夢,蛛網牙籤剩所思。
長美摘自清田蘭芳《逸德軒遺詩》
可 憐
(清)田蘭芳
(痛仲方也)
蓬壺當日集群仙,未被長風引去船。翠瓮流香分玉液,羅幃安夢醒水弦。
庭中棺下仍埋玉,池上車旋忍著鞭。鳳舞鸞歌身到處,可憐萬古隔荒煙。
克家豈望光前烈,無改門庭即象賢。咫尺朱雀航畔路,重經此地思綿綿。
長美摘自清田蘭芳《逸德軒遺詩·卷上》
兩堂問答
(清)田蘭芳
袁司馬石仙堂,李當陽秋堂,為吾州二勝,遠邇婦孺皆知之。近聞各失其所,擬為兩堂問答,以寫黍離之痛。
石仙問
婆娑階下舞仙禽,此地幽人酒獨斟;一片荊榛沾白露,問君何故遇銷沉。
秋堂答
昔日裴公罷政時,逍遙從爾賦新詩;何當粉骨酬知已,忍整殘妝閱市兒。
長美錄自清田蘭芳《逸德軒遺詩》
石仙堂即事三首
(清)田蘭芳
一
市近心仍遠,尋常欲到難。梅風開暗壁,石氣壓晴欄。
經淺時披卷,日長暫下冠。歸家疑太早,郎月照檐端。
二
談經吾豈敢,且喜會君才。應邵投書拜,鄭玄擁算來。
循牆乘佩屈,問字踢苔開。三樂輸君子,餘生信可哀。
三
案上飛螢亂,咿唔接曉雞。一憑傳紫葆,無意命青藜。
止水生心悟,浮雲當可提。莫須求上達,子厚在關西。
長美摘自清田蘭芳《逸德軒詩集·下卷》
將別石仙堂
(清)田蘭芳
煙草經年鎖屋牢,每聞銀榜興滔滔。鋸堂笑我翻殘帙,倚石看人縱彩毫。
陰砌漸悲新思出,春弦莫憶曉星高。他時重過談經地,隔院長松送暮濤。
丁香破紫草含青,記得人來啟舊扃。老子乘簾逃熱客,諸生窺戶質疑經。
梅枝幾日穿晴雪,蛛網何時斷石屏。鳥兔升沉同轉眼,須知光祿解沉冥。
長美摘自清田蘭芳《逸德軒詩集·下卷》
留別石仙堂諸生口號
(清)田蘭芳
石仙堂上掛壺盧,叩去叩來片響無。混沌未經開一竅,先生哪得不如愚。
每怪當年馬季長,諸生不許擅登堂。欲知往事推今日,多恐人來費抵當。
來時亦道公求我,去後方知我負公。猶喜太虛無點染,鄙夫留得舊空空。
長美摘自清田蘭芳《逸德軒詩集》
蓬萊道院待月詩
(清)田蘭芳
王掌夏招同餘瞿士、唐幼章、袁國玉游蓬萊道院待月,瞿士有詩,用工部韻見投,因次以報。
仰止湖南千仞峰,每持纖挺叩洪鐘。朱雲才見角先折,白虎如臨席定重。
曲沼獨清終易挹,大賢泛愛實能容。非君誰發登高興,老向交遊事事慵。
一縷殘霞掛夕峰,遙聞鶴觀動踈鍾。衣禁靈籟吹三鼓,月耐微雲透幾重。
談美真堪醫夙病,酒醲無力起衰容。歸來欲紀當筵事,萬轉千回意已慵。
長美摘自清 田蘭芳《逸德軒遺詩》下卷五十九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