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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靜

張愛玲弟弟

張子靜(1921年-1997年)男,籍貫安徽,張愛玲弟弟。

人物關係


人物生平


早年經歷

童年時的張愛玲與張子靜
童年時的張愛玲與張子靜
張子靜一生,父不疼,母不愛,姐不親,姑不憐。少年時想走出舊時代的家,抱著一雙球鞋去姑姑處見母親,母親說負擔不起。在姑姑處,連留頓飯的資格都沒有。姐姐那兒,十有八次見不到,到最後,姐姐走了,都沒招呼一聲。弟弟在樓下推自行車,忍不住地抽泣。父親為了抽鴉片,耽誤了兒子的婚事(沒錢)。解放前,張子靜還在中央銀行揚州分行工作,解放后,共產黨是不會信任舊時代的職員的,張子靜也只能去上海浦東黃樓中學教書,那時的浦東,簡直就是鄉下的鄉下,庸淡一生,終身未娶。張愛玲1995年去世后,遵遺贈,遺產版稅由張愛玲朋友宋淇夫婦繼承。兩年後,自己也離世了。父親抽了一生的鴉片,母親提了一箱的古玩,姑姑也算留了洋,終身住在公寓里,姐姐早早地成了名,和胡蘭成也算幸福一陣,連繼母也享了張家最後的福。
與張愛玲關係
張愛玲小時候,家裡使的女僕,有很多是安徽人,喚作“張干”“何干”等等,《合肥四姐妹》里關於女僕也是這樣稱呼,看來是俺們家鄉當時對於女僕人的流行叫法。帶張愛玲弟弟張子靜的,叫做張干,是一個刻薄厲害人,覺得自己帶的是個男孩,處處要抓尖占巧,帶張愛玲的何干亦因自己帶的是女孩而心虛,總是讓著她,張愛玲受不了張乾重男輕女的論調,與她爭執起來,張干便說,你這個脾氣只好住在獨家村,希望你將來嫁得遠遠的——弟弟也不要你回來!獨”這個詞,也是俺們家鄉方言,小時候家裡常有親戚走動,有的還要小住幾日,擠到我的小床上來,我輒有煩言,老媽就罵我“獨”,我的理解,“獨”的意思就是孤僻、個性強,對自我與他人的領地界限分明”所謂三歲看到老,張乾的眼光也算刻毒了,不過她落筆那句“弟弟也不要你回來”,則讓人大不以為然,儼然將弟弟當成未來的戶主,張愛玲不過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戶主尚未得道,雞犬已經升天,這是張干強悍的基礎。也休怪張干張狂,就是現在,男尊女卑的論調也大有市場,但是,具體到張愛玲家中,張干還是看錯了風頭,這個家庭許多方面延續舊有的風氣,只是在這個問題上,並不像她想像的那樣。張愛玲的母親黃素瓊,自己就因嫡母重男輕女,受了不少委屈,等到她成為一個家庭的主母,下定決心改變這一狀況。她堅持把張愛玲送進學校,張志沂不同意,她就像拐賣人口一樣,推推拉拉的愣是把張愛玲送去了。對於張子靜,她想著反正有他父親管他,一個獨子,總不會不讓他受教育,不曾想,張志沂非但沒有她以為的重男輕女之思想,他連起碼的兒女心都沒有,嫌學校里“苛捐雜稅”太多,“買手工紙都那麼貴”,只在家中延師教兒子讀書。母親不管父親不問,張子靜是夾縫中漏下的孩子,雖然他生得秀美可愛,有著女性化的大眼睛、長睫毛和小嘴,但是,一來他自小身體不好,二來他在無人問津的縫隙中長大,生成窩囊憋屈的性格,遠不像他姐姐發展得那樣充沛,在父母親戚的心中有分量。“他妒忌我畫的圖,趁沒人的時候拿來撕了或是塗上兩道黑杠子。我能夠想象他心理上感受的壓迫……我比他會說話,比他身體好,我能吃的他不能吃,我能做的他不能做。”儘管如此,他們還是經常在一起高高興興做遊戲,扮演《金家莊》上能征慣戰的兩員驍將,一個叫月紅,一個叫杏紅,張愛玲使一把寶劍,張子靜使兩隻銅錘,開幕的時候永遠是黃昏,他們趁著月色翻過山頭去攻打蠻人……每次看到這段描寫我都能聽到那亢奮的稚嫩的吶喊,橙色的夕陽在身後落下,背上有涔涔的汗,這會兒早該涼了吧?那是太久遠的童年。童年時候,張愛玲是喜歡這個弟弟的,他的秀美,他的笨拙,使他像一個很有趣的小玩意,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因為張愛玲別無選擇,隨著她長大成人,世界日漸寬廣,她對這個弟弟越來越生疏了。後來張愛玲的父母離婚,張愛玲上了住宿中學,放假回來就聽眾人講述弟弟的種種劣跡:逃學、忤逆、沒志氣,而眼前這個弟弟確實看上去很不成材,穿一件不甚乾淨的藍布罩衫,租許多不入流的連環畫來看,人倒是變得高而瘦,可是因為前面的種種,這“高而瘦”非但不是優點,反而使他更不可原諒了。張愛玲比誰都氣憤,激烈地詆毀他,家裡的那些人,又都倒過來勸她了。也許,他們原本不覺得他有多惡劣,他確實不夠好,但他們所以要說他,也不過是沒話找話罷了。張乾的錯覺早就被打破了,張子靜在家中的地位江河日下,多少年前,母親出國留學,姨太太扭扭搭搭地進了門,她看張子靜不順眼,一力抬舉張愛玲,固然是因為將張子靜視作潛在的競爭對手——她一定認為自己將來也會生齣兒子來吧——但如果父親對張子靜態度足夠好,這善於看人下菜的堂子里出來的女人,起碼一開始,是會假以辭色的。現在,繼母孫用蕃也看出來這一點,張志沂看重張愛玲,張愛玲也像賈探春一般自重,招惹她很可能把自己弄得下不了台,還是施以懷柔之道加以籠絡比較好。對於張子靜,就不用那麼客氣了,前面說了,張志沂沒有兒女心,張愛玲得父親那點寵愛,是因為她聰明過人才華出眾,和文學功底極深的父親能夠契合,又能滿足他一點兒虛榮心,張子靜沒有這個優勢,各方面表現平庸的他,倍受父親冷落。張愛玲說孫用蕃虐待他,具體情形不得而知,她說了一個事例,在飯桌上,張志沂為了一點小事,打了張子靜一個嘴巴,張愛玲大大一震,眼淚落下,孫用蕃笑了起來,說,咦,你哭什麼,又不是說你,你瞧,他沒哭,你倒哭了!
張愛玲丟下碗衝到浴室里,對著鏡子,看自己的眼淚滔滔地流下來,咬著牙說:“我要報仇。有一天我要報仇。”她自己都覺得像電影里的特寫,我更覺得,這誇張的表情,有一半是因為她還沒有跳出那個愛好羅曼蒂克的時代,就在這個時候,一隻皮球從窗外蹦進來,彈到玻璃鏡子上,原來是弟弟在陽台上踢球,他早就忘了,這一類的事,他是慣了的,張愛玲沒有再哭,只感到一陣寒冷的悲哀。那之後不久,張愛玲和父親繼母徹底鬧翻,搬到母親那裡,夏天裡弟弟也來了,帶著一隻報紙包的籃球鞋,說他也不回去了,一雙大眼睛吧嗒吧嗒地望著母親,潮濕地沉重地眨動著,是這樣無助,但他的母親是一個理性的人,不可能像無數有熱情而沒有頭腦的母親那樣,把兒子摟在懷中——死也死在一起,這是一句多麼愚蠢的話。黃素瓊是冷靜的,她很有耐心地解釋給他聽,說自己的經濟能力只能負擔一個人的教育費,這個名額已經被他姐姐佔據了。張子靜哭了,張愛玲也哭了,但我還是懷疑母親給張愛玲活生生地上了一課,讓她學會在嚴酷的現實面前保持理性而不是動用激情。張子靜回到了父親的家,有很多年他一直在父親家中,張愛玲在小說《茉莉香片》里虛擬過他的生活狀態,把他描寫成一個陰鬱懦弱到有點變態的人,精神上的殘廢,張子靜晚年時將張愛玲小說眾人與現實人物一一對號入座,唯獨對這篇小說不置一語,他大概不願意接受這樣一種描述吧。而我的感覺張子靜沒有這麼慘,也沒有這麼狼狽,也許如張愛玲所說,他是慣了的,“陰鬱”“變態”還是一種掙扎,徒勞無益,只會傷到自己。這些年來,張子靜早就找到保護自己的辦法,就是按照別人的眼光,把自己變得渺小,變得對自己也不在意。這種“自輕”是他的一件雨衣,替他擋過父親繼母的傷害,他還經常穿著它來到姑姑家,像一隻小狗,湊近不屬於它的壁爐,為了那一點兒溫暖,不在乎頭上的唾沫和白眼。姑姑不喜歡張子靜,儘管他那“吧嗒吧嗒”的眼神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她是一個一絲不苟的完美主義者,她不喜歡他,也不肯對自己裝善良。張子靜深知這一點,她的冷淡是擺在臉上的,“她認為我一直在父親和後母的照管下生活,受他們影響比較深……因此對我保持著一定的警惕和距離。”有次張子靜去看張愛玲,聊得長了點,不覺已到晚飯時間,姑姑對他說:“你如果要在這裡吃飯,一定要和我們先講好,吃多少米的飯,吃哪些菜,我們才能準備好。像現在這樣沒有準備就不能留你吃飯。”張子靜慌忙告辭,姑姑雖然在英國留學,但這做派,倒是一種德國式的刻板。張愛玲對張子靜的態度有點特別,她有時對他也不耐煩,經常“排揎”他,張子靜跟一幫朋友辦了份雜誌跟她約稿,這位姐姐居然老實不客氣地說,我不能給你們這種不出名的雜誌寫稿,壞我自己的名聲。但是,另一方面,她也不是不願意跟他聊天的,電影、文學、寫作技巧……她說想要積攢生動語言的最佳方法,就是隨時隨地留心人們的談話,並把它記到本子上的,而想要提高中英文寫作能力,可以把自己的一篇習作由中文翻譯成英文,再由英文翻譯中文,如是幾遍,必然大有裨益。張子靜似乎從沒有從事寫作的抱負,張愛玲跟他說這些,與其說是指導弟弟,不如說是她需要有個聽眾,畢竟,寫作之外還有生活,她的生活太寂寞了。投奔母親之後,她發現了她和母親在感情上是有距離的,姑姑則既不喜歡文人,也不喜歡談論文學,同學炎櫻頗有靈性,但中文程度太淺,唯有這個弟弟,雖然有點頹廢,有點不思進取,但是他聽得懂她的話,有耐心聽她說話,她在他面前是放鬆的,所以,在她成名之前,她經常這樣帶著一點點居高臨下的口氣,和他談天說地。有時,張子靜也和她說點父親和繼母之間的事,她只是安靜地聽,從不說什麼,但我覺得這靜聽的姿態就是一種慫恿,她對那邊的事,不是不感興趣的。張愛玲成名之後,張子靜再去看張愛玲,十次有九次見不到她,張愛玲驟然忙了很多,後來又有了更好的聽眾胡蘭成,但是,偶爾見到一次,張愛玲還是會在這個弟弟面前露出她最放鬆的一面,比如,告訴他,有外國男人邀請自己去跳舞她不會跳等等。在張子靜的眼中,這個姐姐很特別,也很優秀,沒有了童年時小小的妒意,他接受了老天的安排,願意在她的光芒里來來去去,而張愛玲的心路歷程要複雜得多,她的少女時代,被表姐評價為一個又熱情又孤獨的人,熱情來自天性,孤獨源於多思,從父親那兒逃出來,她孤注一擲地跟了母親,許多年來,母親在她心中都是個富有感情的形象,她以一種羅曼蒂克的愛來愛著她,有個這個印象在前,她不免按照這個印象行事,結果卻令她錯愕。比如說,一開始,她跟母親要零花錢,自以為是一件“親切有味”的事情,母親這方面,感覺卻與她大相徑庭,前面說了,母親對她的投奔,並不是欣然接受,黃素瓊就那幾箱子古董,她所乾的營生不賺錢,跟坐吃山空也差不多。她是一個敏感的情緒化的女人,原本就是咬著牙對為張愛玲做犧牲,看這個女兒笨笨地毫無長進不說,還三天兩頭帶著愚蠢的自說自話的孜孜然的表情來找她要零花錢,不由煩躁起來。“我為她的脾氣磨難著,為自己的忘恩負義磨難著,那些瑣屑的難堪,一點點地毀了我的愛。”同時毀掉的,還有少女張愛玲對於這絕對光明的世界的毫無保留的信任,這使她從此充滿了警惕,母親的光環所以消失,第一是這世上本無仙女,第二是讓她把母親當成仙女的距離取消了,所以她在和弟弟打交道時,會有意無意地保持距離,不刻意扮演自己力不能及的形象,既然這世上,沒有哪一種愛不是千瘡百孔的,何必離得太近,讓彼此都窮形盡相。
母親給她帶來的是幻滅,姑姑對她的影響是真實,姑姑說話做事,永遠忠實於自己的內心,不會表演和藹,也不假裝親切,你可以說她不矯情,但不矯情,有時也會顯得沒彈性。除了這兩點影響,我覺得張愛玲也另有一些想法,那就是,她對這塵世的情意太珍重,她試圖用距離延長保鮮期,不幸的是,就這麼一路“距離”下去,量變到質變,距離便不再是一種“手段”,變成了生活態度,用張愛玲的話,是與生活本身都有了距離,也算一種悲哀。雖然父親反對張子靜到學校里,後來還是送他上了大學,上海的聖約翰大學,張愛玲也在這學校上過一陣子,對於教學水準評價不高,不像香港大學那樣保護學生創造性思維,尊重學生的個性,但不是每個學生都介意這些的,張子靜安安生生地讀到畢業一九四六年,張子靜隨著表姐和表姐夫進入了中央銀行揚州分行,待遇還不錯,足夠自食其力還有節餘,但張子靜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不但搭進了鈔票,還搭進了身體。貌似張子靜和乃父頗為相似,但我還是覺得他比他父親更值得原諒和同情,他自小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自然不知道理想為何物,一個沒有理想的人,勢必隨波逐流——我憑什麼為什麼克制自己的慾望?何況張子靜性情和善,不願意與別人有異,現在好容易有人願意帶他玩,他當然不會很有個性地拒絕,從張子靜後來很容易就戒了賭可以看出,他對這一“業餘愛好”的忠實度也很低。解放前,張子靜回到上海,黃素瓊也從國外回來了,住在姑姑家中,她叫張子靜過幾天去家裡吃飯,還問張子靜要吃多少飯,喜歡吃些什麼菜。張子靜去的那天,姑姑上班去了,張愛玲也不在家,家中只有母子二人,家裡安安靜靜的,原該有一個柔情涌動的氣場。但是黃素瓊再一次向我們展示了一個理性者的刻板,她注意的有兩點,一是張子靜的飯量和愛吃的菜是否符合他以前所言,二是問張子靜工作情況,教導他應該怎樣對待上司和同事。張子靜說,這頓飯無疑是上了一堂教育課,幾天後,因為張子靜在舅舅的生日上沒有行跪拜之禮,又被母親教育了一通,黃素瓊對這個兒子不是漠不關心,卻只關注些皮毛,為什麼不問問他在想什麼,打算過怎樣的生活,目前的困惑是什麼?若是不能如此高蹈,是不是可以問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打算啥時候結婚生孩子,就像一個最絮叨的老媽那樣,也許他當時會有些煩,但在以後漫長而孤獨的歲月里,他但凡想起,必覺得溫暖。可惜黃素瓊不習慣這種家常的表達,就像張子靜小時候,母親逼著他和姐姐吃牛油拌土豆一樣,她很科學地只注重營養,味道如何,則不在她的關注範圍內,難道,她所嚮往的西方人都是這樣一板一眼地生活著嗎?張子靜也曾請求母親留下來,找一個房子,跟姐姐和他共同生活,黃素瓊淡漠地說:“上海的環境太臟,我住不慣,還是國外的環境比較乾淨,不打算回來定居了。”上海的“滾滾紅塵”隔開了母子親情,一九四八年,黃素瓊再次離開上海,一九五七年,病逝在英國。她的這份潔癖,遺傳給了張愛玲,一九五二年,張愛玲離開上海來到香港,打算從這裡去美國,行前,不知道是不湊巧還是基於安全考慮,張愛玲沒有告訴弟弟,某日張子靜一如往常地來看望姐姐,姑姑拉開門,對他說,你姐姐已經走了。然後就把門關上了。張子靜走下樓,忍不住哭了起來,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都穿著新時代的人民裝,他被不願意穿人民裝的姐姐拋棄了,他的悲痛是多麼空洞,在熱鬧的人流中,在長大成人之後,他猝不及防地,又做了一次棄兒。張愛玲對於弟弟,是有感情的,黃素瓊對這個兒子,也不能說沒有愛,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愛又如何?她們把自身的清潔,看得比感情更重,因為感情里會有他人的氣味,有一點點的污穢感,當她們發現那黏嘰嘰濕乎乎的“霧數”可能打這裡上身,馬上就換上凜然的表情,步步為營地,避開了。張子靜貼不上她們,只好轉過頭,還去找父親和繼母,在張愛玲的描述中,這位繼母彷彿非常殘苛,但是,那幾個片段代替不了全部,我們用平常心看過去,她對張子靜,最多不太好,也算不上虐待。再說許多年處下來,怎麼著都會有點感情,孫用蕃是比黃素瓊、張愛玲她們庸俗,但庸俗的人,對距離不敏感。張子靜跟著父親和繼母過了很多年,中間亦問題多多,比如說張志沂對自己慷慨,對兒子卻吝嗇之極,加上經濟狀況江河日下,他為了省錢,乾脆不提為兒子娶親之事,非但如此,有次張子靜從揚州回上海出差,張志沂看他帶了許多出差經費,就以保管為名要了過來,過了一些日子,張子靜找他要,他竟然若無其事地說,已經花掉了呀!相形之下,孫用蕃還有人情味一點,張志沂去世後分遺產,孫用蕃將青島房租的十分之三分給張子靜,怕他不同意,特地問他有沒有意見,張子靜說沒有,他有工資,雖然太過微薄,不能奉養她,但至少不想動父親留給她的錢,孫用蕃聽后很是欣慰,說這些錢存在我這裡,以後我走了還是會留給你的。這話像是面子上的話,但她拿張子靜當繼承人是真心的,即便是那樣一份很薄寒的遺產。解放后張子靜在上海人民銀行干過一陣子,後來改行做中小學教師,教語文和英語,常年在郊區學校生活,不過,孫用蕃這裡,仍然被他視為落葉歸根之所。孫用蕃年老無人照顧,一度想與她弟弟同住,將十四平米的小屋換成大一點的房子,讓她弟弟做戶主,遭到張子靜的激烈反對,因為這麼一來,他退休就沒法回到上海市區了。
孫用蕃的弟弟很不悅,指責張子靜不孝,但孫用蕃知道他說得是實情,她沒有像黃素瓊那樣我行我素,就此作罷,不久張子靜的戶口遷回市區,落在了孫用蕃的戶口簿上。經歷了那麼多人世風雨之後,孫用蕃和張子靜這兩人在某種意義上,算是相依為命,他們一直離得太近,難免會相互扎傷,可是疼痛也能證明自己不是孤單單地存活在世間。是要這不潔的帶著氣味皮屑的細瑣煩惱,還是那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空曠與清潔?如果只能兩選一,我會選前者,千瘡百孔的愛也是愛,平心靜氣地想想自己與父母手足,亦有這樣那樣的齟齬,有多少愛不是恩怨交加?真的愛,就對“霧數”沒那麼害怕。一九八六年,孫用蕃也去世了,寂寞中的張子靜,唯有從報紙上追尋姐姐的一點音訊,一九八八年,有消息誤傳張愛玲也已去世,張子靜忙去有關部門打聽,這才輾轉和張愛玲聯繫上。張子靜給姐姐寫了一封信,內容如今已不得而知,但張愛玲的回信裡面有這樣的句子:“沒有能力幫你的忙,是真覺得慚愧”,又說到“其實我也勉強夠用”,我懷疑張子靜的信里,也有向張愛玲求助之語。張子靜不是個很善於經營自己的人,一生都無甚積蓄,在農村中學教書時,想在當地娶個老婆都沒有實力,退休工資也只夠一個人生活,對於這位身在美利堅合眾國的姐姐,也許是抱了一點幻想的吧。張愛玲說“沒有能力幫你的忙”,也許是實情,不過張愛玲去世時,把所有的遺產都留給了她的朋友宋淇夫婦,也許她沒有想到她的遺產——主要是文稿版稅那麼值錢,但連給弟弟一點紀念的想法都沒有,張愛玲這個人真夠絕的。張子靜的晚年,是在孫用蕃留給他的那間十四平米的小屋裡度過,不管兩人感情真相到底如何,起碼沒有從繼母手中接過來的這份“遺產”,張子靜在上海市區恐怕很難有個棲身之所,將這事實本身與張愛玲的冷淡對照,再想當年張愛玲為弟弟不平的那些文字,怎不讓人感慨系之。不過,張愛玲也不能說對這個弟弟無所饋贈,在那些寂寞時日里,想到這個姐姐,仍覺得是家族與本人的一份榮耀,他甚至覺得自己有一份責任,作為張愛玲最為親近的人,把別人永遠無從知道的,跟張愛玲有關的情節說出來。於是,就有了這樣一本書:《我的姊姊張愛玲》,大部分內容由他口述,他說起姐姐,固然是有一說一,言及自己,也是這樣誠實,一個滄桑者的誠實,讓筆者生出這如許多的感觸。因為受到誤傳的姐姐去世的消息的觸動,張子靜想到,姐姐長期幽居,萬一她身患急病需要救治,誰能及時相助?而自己一人獨居,情況不也相近,從那之後,他白天都把小屋的門開著,鄰居進進出出,路過都會探一下頭。不知道張愛玲有沒有這種恐懼?就算有,她也不會把門打開,到了她的晚年,精神潔癖愈加嚴重,相對於清潔寧靜,生死都是小事了。一九九五年九月,張愛玲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將要走到盡頭,她沒有和任何人聯繫,把重要的文件都裝進手提袋,放到門邊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安然等待死亡的到來,幾天後,她在睡夢中去世。張子靜在大洋這邊得到消息,大腦一片空白,後來他找出姐姐的書,一翻就是那篇《弟弟》,重溫那些熟悉的文字,他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很美’的我,已經年老,‘沒志氣’的我,庸碌大半生,仍是一個凡夫。父母生我們姊弟二人,如今只余我殘存人世了。”雖然姐姐並無太多關照,幾乎如同陌路,張子靜亦做厚道的理解,說,我了解她的個性和晚年生活的難處,對她只有想念,沒有抱怨。不管世事如何幻變,我和她總是同血緣,親手足,這種根祗是永世不能改變的。我敲下這段引用的話,一字一句都覺得震撼,為這樣一個弟弟這最後的心跡,他的一生平庸而溫厚,作為一個配角穿梭在親人的生命之中,雖然他不是作家,卻提供了“這一個”弟弟形象,牽動著多年之後,我這樣一個同樣是“姊姊”的讀者的感情。就在張愛玲去世的第二年,張子靜去世,沒有文字描述他去世時的情形,希望不要像他姐姐那麼冷清,因為,他是一個有點怕冷的人。

個人作品


作品名稱時間出版社
我的姐姐張愛玲2009年09月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