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稻鼠
記稻鼠
無何,群鼠夜出,嚙而僵之,信宿食殆盡。吾聞之於禮曰:“迎貓為食田鼠也”,是禮缺而不行久矣。余學《春秋》,又親蒙其災,於是乎記。
陸龜蒙(?~公元881年)蘇州人,是唐朝(公元618年~公元907年)的農學家,文學家,字魯望,別號天隨子、江湖散人、甫里先生,江蘇吳江人,曾任湖州、蘇州刺史幕僚,后隱居松江甫里,編著有《甫里先生文集》等。他的小品文主要收在《笠澤叢書》中,現實針對性強,議論也頗精切,如《野廟碑》、《記稻鼠》等。
乾符己亥歲,震澤之東曰吳興,自三月不雨,至於七月。當時污坳沮洳者埃壒塵勃,棹楫支派者入,屝屨無所污。農民轉遠流漸稻本,晝夜如乳赤子,欠欠然救渴不暇,僅得葩坼穗結,十無一二焉。無何,群鼠夜出,嚙而僵之,信宿食殆盡。雖廬守版擊,毆而駭之,不能勝。若官督屍責,不食者有刑,當是而賦索愈急,棘械束榜箠木肌體者無壯老。吾聞之於禮曰:“迎貓為食田鼠也”,是禮缺而不行久矣。田鼠知之後歟?物有時而暴歟?政有貪而廢歟?《國語》曰:“吳稻蟹不遺種”,豈吳之土,鼠與蟹更伺其事而效其力,殲其民歟?且魏風以碩鼠刺重斂,碩鼠斥其君也。有鼠之名,無鼠之實。詩人猶曰“逝將去汝,適彼樂土”,況乎上捃其財,下啗其食,率一民而當二鼠,不流浪轉徙聚而為盜何哉?春秋蟲蝝生大有年皆書,是聖人於豐凶不隱之驗也。余學《春秋》,又親蒙其災,於是乎記。
唐乾符六年,震澤的東面稱做吳興。從三月份起不下雨,一直延續到七月。那時,原先低洼潮濕的地方都已塵土堆積,一些以撐船為生的人到了那兒,卻連草鞋都沒沾濕。農民從遠處引水澆灌稻田,日以繼夜,如同母親用乳汁哺育嬰兒一樣。然而遠水難救近渴,農民們為救災整日忙個不停,結果是僅僅能使莊稼開花結穗、結實者,十成中僅一二而已。不久,成群的老鼠夜間四齣,將稻禾啃倒,連續兩夜就幾乎將莊稼食光。即使搭棚屋守在田邊,用木板擊打,驅趕驚嚇,仍不能制服它們。這些老鼠就象有官吏在監督責罰,不吃莊稼的就要受到刑罰懲處一樣。而那時官家索取賦稅愈加急迫,(如果不能納稅)不分壯年、老年的都將受到抓捕、捆綁、拷打,弄得體無完膚。我聽《禮記》中這樣說:“迎貓神而祭。因其捕食田鼠。”如今這樣是因為迎貓禮被廢棄而不實行已經很久了。是田鼠聽說后這樣作亂的嗎?或是萬物因時運而受到暴虐?或是朝政因貪婪無度而導致如此衰敗?《國語》說:“吳地的稻蟹連種子都不留下。”。哪裡只是吳地才這樣?田鼠比稻蟹更會窺伺時機,旌展其威力,殘害老百姓!況且《魏風》以《碩鼠》諷刺橫徵暴斂,以大老鼠斥責君主,這是借鼠之名,實則田野無真鼠作亂。詩人還說:“我一定要離你遠去,到那理想的國土。”再何況如今更是上有官府的搜刮逼奪,下有老鼠的吞食莊稼,平常的一個百姓而受兩種老鼠的危害,不流浪轉徙,聚集為盜,又有什麼辦法?《春秋》上蝗災之年、大豐收之年都有記載,這是聖人對豐年凶年毫不隱瞞的見證。我學習《春秋》,又親身遭受其害,於是也記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