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夾道
端王府夾道
端王府夾道位於北京西城趙登禹路祖家街之西二百米。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端王府夾道有一個大的院落,院內有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后歸社科院)。1960 年9月至1961年9月,我大學畢業後分配到這裡工作過一年。這個古老的院落,有標準的四合院大門,門內有影壁,院里有月亮門兒,有甬道,有花壇,有樹木花草,院里幽靜宜人。這是做學問的良好環境。
院中央是一棟古樸的二層樓房,不知何年所修,為語言所辦公樓。中間上樓右拐第一間為所長呂叔湘先生的辦公室。詞典編輯室、方言研究室、古漢語研究室、語法研究室均在二層,樓下有語音研究室、翻譯研究室,還有《中國語文》編輯部及行政管理部門等。樓門口有個傳達室,有個老翁看守著全所幾十人的唯一的公用電話。如果外面有電話打來,老翁立刻就會呼喚:某某來接電話。這時便有“咚、咚、咚”急切的下樓腳步聲。一人來電,全樓皆知。從樓下出去往北,有公用廁所,樓後有兩排平房,前一排為書庫、閱覽室,后一排是單身漢、單身女及新來大學生的宿舍。我們那間房住了七個單身漢。冬天,用煤火取暖。西部還有一排平房,居住來所較久的職工。到了夜晚,大門一關,便有一種安定感、安全感,全院一家,互相關照,沒有聽說誰家被偷被盜。
別看端王府不起眼兒,每天來此上班的卻有不少是國內外著名的大學者,呂叔湘、丁聲樹、陸志韋、鄭奠、周殿福、李榮、孫德宣等,他們在漢語研究方面都有傑出的成就。呂先生當年五十多歲,身材不高,身板硬朗,為人和善,待人慈祥。每天早晨一上班,他就在辦公室輔導孟琮的英語;他當時正全力以赴主編《現代漢語詞典》試印本,每天對修改的詞條逐條精審,反覆推敲,時不時地來到詞典編輯室資深編審孫崇義先生面前,二人交流修改意見。這種謙虛、嚴謹、認真、一絲不苟的治學風範,令人感動。有一次,我遇到了語法上的問題向呂先生請教,他特意寫出書面意見給我,用心良苦。有一次看文藝演出,呂先生利用開演前的時間審閱即將發表的文章清樣。爭分奪秒,愛惜光陰,給我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丁聲樹先生以研究漢語音韻、古今字音而馳名,
他編錄的《古今字音對照手冊》極具功力。此書編於1957年至1958年,後來中華書局給七百元稿費都公布在樓道內。當時文人的收入微薄,但透明度很高。正值三年困難時期,食品供應極為有限。有的人因缺乏營養患浮腫但仍堅持上班。丁先生每逢節假日都不在家休息,手提公文包笑眯眯地來到辦公室,一坐就是一天,埋頭科研,從不計較報酬得失。有一次會上,他和藹地對我們這些剛來的大學生說:“我半個小時就能教會你們怎樣查四角號碼字典。”陸志韋先生曾任燕京大學校長,新中國成立后,繼續主持燕大的工作。1952年轉到中科院語言所任一級研究員,在語言學領域裡,音韻學是他用力最多、貢獻最大的方面。我看到他上班時,總是面帶燦爛的笑容。據說,在他的帶動下,家庭成員的英語水平都相當高。
離開端王府幾十年了,前幾年我騎車進城,再進原來的衚衕,怎麼也找不到端王府的大門。問衚衕里來往的年輕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還有個端王府。遇到上年紀的人,有的說它改成學校了,有的說,“文革”時,它建了地下宮,直通地鐵。戒備森嚴,神秘兮兮。究竟情況如何,不甚瞭然,掃興而歸。我懷念當年端王府那種寧靜、幽雅的四合院,懷念當年人們在那種物質條件相當匱乏(二十幾歲的小夥子糧食定量每月27.5斤,副食極貧乏)的條件下全神貫注進行科學研究的執著精神。當時,無人為稿費分配多少而爭吵不休,也無人為著作的署名的前後而面紅耳赤。一旦有了成果大家互相謙讓,互相尊重,和睦相處,其樂融融。那段端王府的歲月,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