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樓詞

[酒泉子二首]

酒亂燈橫。送夢到無人境。月低低，花碎碎，霧冥冥。粉牆閑罥鞦韆索。苔照簾衣綠。

薄掩春綃。庭露夜深涼到。海棠陰，明月上，坐吹簫。篆雲如夢屏山碧。門掩沉沉夕。

[江城子]

鄉罳六曲夕陽殘。夢漫漫。淚潸潸。桃葉東風，吹綠滿欄干。莫怨春紅遲二月，便開了，有誰看？

[玉連環影]

人瘦。媚明波溜。淺淺簾櫳，橫隔深深柳。一絲絲。一枝枝。撩得翠長青短、兩邊思。

[落花時]

疏燈隱隱柳絲搖。樓近人遙。春愁著意知深淺，恐難掩、兩眉梢。○東風江上茫茫路，吹雨添潮。便伊流得殘紅去，莫流向、謝娘橋。

[釣船笛二首]

沉火裊金猊，細與夢雲吞吐。待到楝花開了，又風風雨雨。○玉階春色已無多，嬌燕恣回舞。認得雙雙人影，在簾間笑語。

幾日不登樓，未識春光多少。才到春風一夜，見滿城芳草。○樓頭日日鎖春陰，樓外春聲悄。才放春晴一面，聽滿山啼鳥。

[菩薩蠻九首]

十三弦子銀箏脆。十三管子銀簧媚。樓影剪涼波，綠雲天際多。○纖鸞搖翠羽。人倚風燈語。冷碧唾蘭紗。煙絲斜罥花。

五更簾幕收殘雨。翠翎畫鵲枝頭語。初日弄春姿。隔煙梅已知。○夢痕衾上淺。鄉樹東南遠。曉閣起梳鬟。那人寒不寒。

雲陰吹得山山動。煙痕壓得帆帆重。江南更冥冥。暮潮流去聲。○去消山夢醒。煙斂江容凈。楊柳一絲絲。迴風弄晚姿。

篥聲如雨蕪煙捲。銀蹄迅兔鵰翎轉。天夕代雲高。西風落雁毛。○妓台吹畫柳。葡酪香傾斗。敕勒唱琵琶。牛半下遠沙。

玻璃屏角初回夢。西鄰碧玉銀盤送。徹底惹心憐。粉花霏齒寒。○那時消薄醉。畫閣天如水。斂袖拜河星。風香逗語聲。

一漪寒翠湖雲迭。青山有影斜來接。疏柳響煙聲。釣船三五橫。○夜涼蘋葉吐。風細聞鷗語。月午碧蒙蒙。更無人住中。

東風眼底帆如剪。樓心飛夢錢塘遠。龕赭兩山門。春潮月一痕。○玉驄油碧幰。往事空腸斷。唱我柳枝歌。六橋愁影多。

綉塵軟盪香無力。天街月避樓台色。春影鬧蛾紅。背燈嬌煞儂。○扶歸人醉倦。夜定遙箏斷。花暖護纖鶯。簾風轉笑聲。

依依人語花雲迭。鳳鈿墮響回停屧。瘦影可憐妝。一枝秋海棠。○昨宵涼思闊。坐夢樓西月。月好怯風尖。捲簾還下簾。

[念奴嬌十首]

蜀綃霞膩，比釵頭(外勹內盍)彩，碧廚人剪。憐恁女兒生性急，耐得年年涼怨。媚尾黃深，梳翎翠小，幺嘴纖紅卷。曲中聲苦，淚痕銀甲彈滿。○更似瘦孕蟬珠，隔欄唾影，圓惹煙絲串。香夢乍回宮月白，十二臨春天遠。弄玉釵鬟，冷金蝴蝶，畫樣翻秋扇。井梧花落，夕風一色吹亂。

一抔荒徠隴，總難憑真幻。玉魚金碗。馬踏紅心香不返，落葉券台吹滿。宮柳鶯飄，井梧風泊，秋夢如煙軟。湖灣斜日，荻邊猶照人浣。○誰念畫箑珠簾，韶華二十，抱玉棲深苑。月露鳴環瑤鶴下，恍惚蘭香恩眷。綺淚桃花，纖魂豆蒄，終古青山怨。瓊簫再世，奈何湘楚天遠。

彩雲亭榭，甚今宵留我，幕綃深處。迭鼓垂燈春似海，扇影鬟香無數。白紵鴛鴦，青陵蝴蝶，融入歌心否。樊川狂牧，不知身在羈旅。○堪奈曉色催人，出門扶醉，蘭夢消何許。眉月未沉天泛卵，煙氣濛濛吹雨。風片花篩，水聲柳煙，三兩殘鶯語。橫塘七里，畫船迢遞歸去。

風情依約，拂鵝箋，乞贈天涯愁句。水底山眉多好影，苦被亂荷遮住。六柱船紅，雙鬟人翠，傍葉調弦語。夕煙浮動，颯然吹起涼雨。○又若招我瓊樽，紅爐之側，舊日曾眠處。芳草西泠蘇小宅，醉曳湖風尋去。荻響鷗醒，柳疏鶯避，那信管如許。夢回人遠，隔樓搖過江櫓。

粉痕蠡隱，問年來多少，露漂香泊。翠海天荒鴉語夕，剩有古魂棲托。煙篠鋤新，石棕補舊，清課園丁樂。更編花障，看他次弟開落。○還約粟里觴朋，金荃詞俊，聯座娛吟酌。畫藻文疏敲玉蒜，斜日四重秋幕。匝荻眠鷗，背荷語鴨，稿本翻南壑。橫簫喚夢，濕煙諒沁巾角。

閏年佳序，集青樽吟伴，秦三歐九。高潔霜天如漢水，匝幕黃花開又。楚雨燕雲，百年幾日，共憑西風牖。高筵對燭，眼中難得良友。○憶昨南閣逢君，雪床讀句，零落憐杯酒。白岳青田空故侶，一變頹陽衰柳。何況當時，登山採菊，雅韻傳耆舊。盛筵再繼，願隨詩硯茶白。

餐煙卧月，系紅蓮艇子，鴛湖小泊。萬箭琅玕梅里道，我有冷懷遙托。書葉亭荒，醧花舫冷，誰繼年時樂。倦翁圃在，風流一樣零落。○猶幸大阮琅玕，小方山靜，詞畫重斟酌。無恙六峰眉影瘦，依舊顰春向幕。感我飄零，江湖載酒，無分棲邱壑。拈毫補句，凄然調變清角。

危梯翠疊，問五松、何處秦時日觀。紺鳳白鸞翩可畫，玉葆金支零亂。捫斗三清，陵風萬仞，目到青邊斷。壺公仙去，瀛洲知在近遠。○那分攜我瓊簫，共登絕頂，唱得回飈滿。一躍金丸浮翳盡，大地春鶯都囀。渤海碑銘，茂陵文稿，不值飛蓬卷。歸來對酒，袖中殘絮猶罥。

四弦入弄，正猊香幕匝，螺卮酒滿。愁續弦長聲百結，歡語撥來都愁。明夜簾攏，孤燈風雨，人別相思遠。聞歌且醉，當庭不值腸斷。○誰家錦瑟挑心，玉簫葉尾，一例傳凄惋。雙翠忽攙檐際語，獨雁還鳴天半。月小沉花，星疏掛柳，夜色圍燈幔。鬧蛾春夢，今宵如此庭院。

如何良夕，坐瓊簫錦瑟，寂寂簾陰。蕙氣梳煙香語細，畫蛾撲上羅襟。車子催燈，侍兒收扇，報說夜涼深。銀河天際，起看斜月橫參。○行復醉憑人肩，穿花潛遠，鬟重不勝簪。六貢欄干三面樹，可容殘夢重尋。兩處高樓，一般中酒，愁絕是孤衾。梧桐西院，問誰還打疏砧。

道光十三年（1833），姚燮的第一部作品集——《疏影樓詞》，刊刻行世。從此在文學上嶄露頭角，成了“甬上名秀才”。《疏影樓詞》是他從29歲前所作的兩千餘首詞中精選318首結集而成的，詞的內容大致有題畫、寫景、寄贈、詠物、擬古等方面。後有《續疏影樓詞》八卷（有鄞縣陸智衍校寫本），又有《玉笛詞》、《苦海航》等，（《苦海航》為《沁園春》組詞一百零八首，咸豐三年游滬為狹邪游之作，見王韜《瀛壖雜誌》卷一所述。）俱未見刊本。

總的看來，姚詞內容比較狹窄。但也有聲情激越的好詞，如《疏影·自題詞集》、《水調歌頭·太湖曉渡》；也有正面寫民間勞動和農民困苦生活的作品，如《邁陂塘·水車》；也有氣格豪邁、激昂慷慨的語句，如《沁園春·贈柳仙》。在藝術上，姚詞講究聲律與辭藻，語言凝鍊倩麗、精緻纖巧、含蓄婉約，可謂引人入勝。對於《疏影樓詞》的評論者很多，其中梁啟超的評詠基本上符合實際，梁的《望江南·飲虹簃論清詞百家》曰：“雞舞鏡，顧影自生憐。跌蕩每從宛妙生，野橋埋首不知年。考證著新篇。”

《疏影樓詞》固然不能跟他的詩相比，但自有它的特色，足以自成一家。這些詞，沒有什麼先進的思想。內容不外游宴、題贈、雅集、詠物、風景、應酬等，春愁秋怨，男女情愫佔了很大的比重。姚燮二十九歲前所作詩文，現已不多。因此，我們要了解他青年時代的生活、思想和藝術活動，《疏影樓詞》有著相當重要的作用。續編有道光庚戌、咸豐辛亥以後的詞，是晚年作品，除大部分主題與前期作品相近外還有部分涉及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