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山海經十三首
東晉陶淵明的詩作
首篇為序詩,后十二首從《山海經》《穆天子傳》中擷取題材而寫成。組詩中,世間的傳說、神話、寓言、史實,通過其“魔鏡”,或被化為睿智的火花,或被化為哀婉的嘆息,或被化為驚天的怒吼,或被化為由衷的敬佩,或被化為剎那的頓悟,或被化為玄妙的虛幻,或被化為警世的宣言,可看作作者壯年時期思想狀態的全面映照。
讀山海經十三首
其一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
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
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
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
歡然酌春酒,摘我園中蔬。
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
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
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
其二
玉台凌霞秀,王母怡妙顏。
天地共俱生,不知幾何年。
靈化無窮已,館宇非一山。
高酣發新謠,寧效俗中言!
其三
迢迢槐江嶺,是為玄圃丘。
西南望昆墟,光氣難與儔。
亭亭明玕照,洛洛清瑤流。
恨不及周穆,托乘一來游。
其四
丹木生何許?乃在峚山陽。
黃花復朱實,食之壽命長。
白玉凝素液,瑾瑜發奇光。
豈伊君子寶,見重我軒黃。
其五
翩翩三青鳥,毛色奇可憐。
朝為王母使,暮歸三危山。
我欲因此鳥,具向王母言:
在世無所須,惟酒與長年。
其六
逍遙蕪皋上,杳然望扶木。
洪柯百萬尋,森散復暘谷。
靈人侍丹池,朝朝為日浴。
神景一登天,何幽不見燭。
其七
粲粲三珠樹,寄生赤水陰。
亭亭凌風桂,八榦共成林。
靈鳳撫雲舞,神鸞調玉音。
雖非世上寶,爰得王母心。
其八
自古皆有沒,何人得靈長?
不死復不老,萬歲如平常。
赤泉給我飲,員丘足我糧。
方與三辰游,壽考豈渠央!
其九
夸父誕宏志,乃與日競走。
俱至虞淵下,似若無勝負。
神力既殊妙,傾河焉足有!
餘跡寄鄧林,功竟在身後。
其十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無慮,化去不復悔。
徒設在昔心,良辰詎可待!
其十一
巨猾肆威暴,欽駓違帝旨。
窫窳強能變,祖江遂獨死。
明明上天鑒,為惡不可履。
長枯固已劇,鵕鶚豈足恃!
其十二
鴟鴸見城邑,其國有放士。
念彼懷王世,當時數來止。
青丘有奇鳥,自言獨見爾;
本為迷者生,不以喻君子。
其十三
岩岩顯朝市,帝者慎用才。
何以廢共鯀,重華為之來。
仲父獻誠言,姜公乃見猜;
臨沒告饑渴,當復何及哉!
1.山海經:一部記述古代山川異物、神話傳說的書。
2.孟夏:初夏,農曆四月。
3.扶疏:枝葉茂盛紛披的樣子。《韓非子·揚權》:“為人君者,數披其木,毋使本枝扶疏。”
4.“眾鳥”句:言眾鳥因有樹可依而欣喜。
5.窮巷:陋巷。隔:隔絕。深轍:大車所扎之痕迹,此代指貴者所乘之車。
6.周王傳:指《穆天子傳》,寫有關周穆王的有關傳說。
7.山海圖:《山海經圖》。古人疑《山海經》依圖畫而述之。
8.“俯仰”句:頃刻間遍游宇宙。俯仰,俯仰之間,指時間短暫。
9.玉台:玉山上的瑤台,即西王母的居處。《山海經·西山經》:“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凌霞:高出雲霞之上。秀:靈秀,秀美。怡:安適愉快,和悅。妙顏:容顏美妙。
10.天地共俱生:謂王母與天地同生。幾何年:多少歲。
11.靈化:神靈變化。無窮已:沒有窮盡。仙館非一山:《山海經》之《西山經》說西王母居玉山;《大荒西經》說西王母“處崑崙之丘”,郭璞註:“王母亦自有離宮別館,不專住一山也。”
12.迢遞(tiáodì):高而遠的樣子。槐江嶺:即槐江之山。《山海經·西山經》:“槐江之山……多藏琅玕、黃金、玉,其陽多丹粟。其陰多采黃金銀。實惟帝之平圃?。愛有謠(yáo)水,其清洛洛。”
13.玄圃:即平圃,亦作“縣(懸)圃。”《山海經·兩山經》“平圃”,郭璞註:“即玄圃也。”《楚辭·天問》:“崑崙縣圃,其凥(居)安在?”王逸註:“崑崙,山名也。其巔曰玄圃,乃上通於天也。”
14.昆墟:即昆崙山。光氣:珠光寶氣。《山海經·西山經》:“南望崑崙,其光熊熊,其氣魂魂。”郭璞註:“皆光氣炎盛相餛(kǔn)耀之貌。”
15.儔:比並。
16.亭亭:高高聳立的樣子。玕(gān):琅玕樹,即珠樹。《山海經·海內西經》“琅玕樹”郝懿行註:“《玉篇》引《莊子》云:‘積石為樹,名曰瓊枝,其高一百二側,大三十圍,以琅牙為之實。’是琅玕即瓊枝之子似珠者也。”《本草綱目·金石部》:“在山為琅玕,在水為珊瑚。《山海經》雲,開明山北有珠樹。《淮南子》雲,曾城九重,有珠樹在其西。珠樹,即琅玕也。”
17.落落:同“洛洛”,水流動的樣子。瑤:同“滛”。
18.周穆:周穆王。《穆天子傳》言其駕八駿游於玄圃。
19.托乘:猶今言“搭車”。
20.丹木:《山海經·西山經》:“峚(mì)山,其上多丹木,員葉而赤莖,黃華而赤實,其味如飴,食之不飢。丹水出焉,西流注於稷澤,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湯湯,黃帝是食是饗。是生玄玉,玉膏所出,以灌丹木。丹木五歲,五色乃清,五味乃馨。黃帝乃取峚山之玉榮,而投之鐘山之陽。瑾瑜之玉為良,堅粟精密,濁澤而有光。五色發作,以和柔剛。天地鬼神,是食是饗;君子服之,以御不祥。”
21.峚:逮本作“密”,今從李本、焦本改。山陽:山的南面。
22.朱實:紅色的果實。
23.瑾瑜:皆美玉。
24.伊:彼。君子寶:即《山海經·西山經》中所說“君子服之,以御不祥”之意。
25.見重:被重視,被看重。軒黃:黃帝軒轅氏。《史記·五帝本紀》:“黃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
26.翩翩:輕快飛翔的樣子。三青鳥:《山海經·大荒西經》:‘西有王母之山。有三青鳥,赤酋黑目。”郭璞註:”皆西王母所使也。”后因稱傳信的使者為青鳥。
27.奇可憐:甚可愛。
28.王母使:西王母的信使。又《山海經·海內北經》:“西王母,梯幾而戴勝杖,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在崑崙虛北。”《藝文類聚》卷九十一引《漢武故事》:“七月七日,上(漢武帝)於承華殿齋,正中,忽有一青鳥從西方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來也。’有頃,王母至。有二青鳥如烏,俠(夾)侍王母旁。”
29.三危山:《山海經·西山經》:“三危山,三青鳥居之。”郭璞註:“三青鳥主力西王母取食者,別自棲息於此山也。”
30.因:因依,依託。
31.具:通“俱”,完全,詳細。
32.須:通“需”,需要。
33.唯:同“惟”,獨,只有。長年:長壽。
34.蕪皋:即無皋,傳說中的山系名。《山海經·東山經》:“無皋之山,南望幼海,東望榑木。”
35.沓然:遙遠的樣子。扶木:即榑(fú)木,亦作扶桑或榑桑。《山海經·大荒東經》:“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於烏。”
36.洪柯:大樹枝。尋:古代的長度單位,八尺為一尋。
37.森散:枝葉舒展四布的樣子。暘(yáng)谷:同“湯(yáng)谷”,日所從出處。《楚辭·天問》:“出自湯谷,次於濛汜,自明及晦,所行幾里?”《淮南子·天文訓》:“日出於腸谷,浴於咸池,拂於扶桑,是謂晨明。”
38.靈人:指羲和,神話傳說中太陽的母親。《山海經·大荒南經》“東南海之外,甘水之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曰羲和。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丹池:即甘淵或咸他,太陽沐浴處。《山海經·大荒南經》:“有女子名曰羲和,方(為)日浴於甘淵。”
39.神景:指太陽。景:日光。
40.何幽不見燭:什麼陰暗的地方不被照亮。幽:陰暗。燭:照亮。
41.粲粲:光彩鮮艷的樣子。三珠樹:古代神話中的樹名。《山海經?海外南經》:“三珠樹在厭火北,生赤水上。其為樹如柏,葉皆為珠。”
42.八榦:指八株桂樹。《山海經·海內南經》:“桂林八樹,在貪隅東。”郭璞註:“八樹而成林,言其大也。”
43.靈長:與神靈一般長久。
44.方:當。三辰:指日、月、星。
45.考:老。渠:同“遽”,忽然。
46.夸父:古代傳說中的神人。《山海經·海外北經》:“夸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47.淵:即禹淵、禹谷,傳說中的日落之處。《山海經·大荒北經》:“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於禺谷。將飲河而不足也,將走大澤,未至,死於此。”郭璞註:“禺淵,日所入也,今作虞。”
48.精衛:神話中的鳥名。《山海經·北山經》:“發鳩之山,其上多柘(zhè)木,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huì,鳥嘴),赤足,名曰‘精衛’,其名自餃(xiāo,呼叫)。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於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湮(yīn,填塞)於東海。”微木:細木。
49.刑天:神名。干:盾。戚:斧。《山海經·海外西經》:“刑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
50.欽駓:神怪名。《山海經·西山經》:“鐘山,其於曰鼓,其狀如人面而龍身,是與欽駓殺藻江於崑崙之陽,帝乃戮之鐘山之東曰滛崖,欽駓化為大鶚,其狀如雕而黑文白笆,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鵲,見則有大兵;鼓亦化為鵕鳥。”
51.窫窳:神怪名。《山海經·海內西經》:“窫窳者,蛇身人面,貳負臣所殺也。”又《海內南經》:”窫窳龍首,居弱水中,其狀如龍首,食人。”郭璞註:“窫窳,本蛇身人面,為貳負臣所殺,復化而成此物也。”
52.鴟鴸(chīzhū):鳥名。《山海經·南山經》:“有鳥焉,其狀如鴟而人手,其音如痹,其名曰鴸,其名自號也,見則其縣多放士。”見(xiàn):出現。
53.懷王:楚懷王,戰國末期楚國君主。屈原便在懷王時被放逐的。
54.岩岩:本形容高峻的樣子,這裡代指顯赫的大臣。《詩經·小雅·節南山》:“節彼南山,維石岩岩。赫赫伊師,民具爾瞻。”顯朝市:顯赫於朝廷之中。
55.廢共鯀(gǔn):指帝堯的臣子共工與鯀,因不賢而被廢棄處置。《尚書·舜典》:“流共工於幽州,放歡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殛(jí,誅戮)鯀於羽山。四罪(處罰)而天下咸服。” 《山海經·海內經》:“洪水滔天,鰭竊帝之息壤以埋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羽郊。鯀復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56.“當復”句:又將怎麼來得及呢。意謂已是後悔莫及。
其一
孟夏的時節草木茂盛,綠樹圍繞著我的房屋。眾鳥快樂地好像有所寄託,我也喜愛我的茅廬。耕種過之後,我時常返回來讀我喜愛的書。居住在僻靜的村巷中遠離喧囂,即使是老朋友駕車探望也掉頭回去。我歡快地飲酌春酒,採摘園中的蔬菜。細雨從東方而來,夾雜著清爽的風。泛讀著《周王傳》,瀏覽著《山海經圖》。在俯仰之間縱覽宇宙,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快樂呢?
其二
玉台靈秀出雲霞,王母安適美容顏。天地與之共俱生,不知歲月幾多年。神靈變化無窮盡,仙館很多非一山。高會酣飲唱新謠,哪像世俗凡語言!
其三
遙遙高聳槐江嶺,那是玄圃最高岡。遠望西南昆崙山,珠光寶氣世無雙。高高珠樹光明照,謠水涓涓流細淌。可恨不及周穆世,搭車也去一游賞。
其四
丹木生長在何方?就在峚山南坡上。黃色鮮花紅果實,食之可以壽命長。白玉凝成白玉膏,瑾瑜發出奇異光。豈止君子視為寶,軒轅黃帝早讚揚。
其五
翩翩飛舞三青鳥,毛色鮮明甚好看。清早去為王母使,暮歸居處三危山。我想拜託此青鳥,去向王母表心愿。今生今世無所求,只要美酒與壽年。
其六
逍遙無皋之山上,遠遠望見木扶桑。巨大樹枝百萬丈,紛披正把腸谷擋。羲和服侍丹池旁,天天為日沐浴忙。一旦太陽升上天,何方陰暗不照亮!
其七
粟爛光輝三珠樹,寄生赤水之南濱。高高聳立迎風桂,八樹相連便成林。靈異鳳凰雲中舞,神奇鸞鳥鳴玉音。雖然不是人間樂,王母為之甚歡心。
其八
自古人生就有死,誰能長壽命不亡?竟有不死也不老,命活萬歲也平常。赤泉之水供我飲,員丘之樹我當糧。日月星辰同我游,哪能很快把命喪!
其九
夸父志向真遠大,敢與太陽去競走。同時到達日落處,好像沒分勝與負。神力非凡又奇妙,飲盡黃河水不足。棄下手杖化鄧林。身後功績垂千古。
其十
精衛含著微小的木塊,要用它填平滄海。刑天揮舞著盾斧,剛毅的鬥志始終存在。同樣是生靈不存余哀,化成了異物並無悔改。如果沒有這樣的意志品格,美好的時光又怎麼會到來呢?
其十一
貳負之臣逞凶暴,欽駓違背帝旨意。窫窳雖死尚能變,祖江死去永消失。上天可鑒明審察,作惡之舉不可為。臣危被罰甚痛苦,鵕鶚之變不足恃!
其十二
鴟鴸出現在城裡,國內便有放逐士。想那楚國懷王時,此鳥必定常飛至。青丘之山有奇鳥,獨自出現人不知。本來就為迷者生,不必曉喻賢君子。
其十三
大臣顯赫在朝廷,君主用人當慎重。共工與鯨被廢棄,帝舜所為除奸凶。管仲臨終肺腑語,桓公到底沒聽從。桓公臨死困饑渴,心中後悔有何用!
逯欽立認為這組詩大約作於義熙四年(408年)之前,陶淵明處於歸園田居前期,耕種之餘便以琴書自娛。這期間他讀了《山海經》及另一些神話、歷史書如《穆天子傳》之類,有感而作這十三首詩。
《讀山海經十三首》組詩寫讀《山海經》和《穆天子傳》時的奇思異想及對人生和政治的感慨。
其一
第一首寫耕余讀書之樂。一起先從良辰好景敘開,結穴到“得其所哉”的快樂。“孟夏”四月,是緊接暮春的時序。“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到四月,樹上的雜花雖然沒有了,但草木卻更加茂密,蔚為綠陰。“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扶疏”便是樹木枝葉紛披的樣子,陶氏山居籠在一片樹陰之中,這是何等幽絕的環境。鳥群自然樂於到這林子中來營窠。“眾鳥欣有托”一句,是賦象。然而聯下“吾亦愛吾廬”之句,又是興象——儼有興發引起的妙用。“欣托”二字,正是“吾亦愛吾廬”的深刻原因。不是欣“吾廬”之堂華而宅高,而是如同張季鷹所謂:“人生貴得適意爾”。淵明此時已棄“名爵”而歸來,於此“衡宇”中,自可“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他已感到今是昨非,得其所哉。“吾亦愛吾廬”,平平常常五個字,飽含有欣喜之情和無窮妙理。詩人推己及物,才覺得“眾鳥”“有托”之“欣”。故“眾鳥”一句,又可視為喻象。比較詩人自己的“萬族各有托,孤雲獨無依”二句,“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更能反映陶淵明得到心理平衡的精神狀態,“觀物觀我,純乎元氣”,頗有泛神論的哲學趣味,大是名言。
緊接詩人就寫“吾”在“吾廬”的耕讀之樂及人事關係。“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二句值得玩味的,首先是由“既已”、“時還”等鉤勒字反映的陶潛如何擺放耕種與讀書之關係。耕種在前,讀書其次。這表現了詩人淳真樸質而富於人民性的人生觀:“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開春理常業,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耒還。”“但願長如此,躬耕非所嘆。”
熱愛生產勞動,正是陶淵明最可貴的品質之一。到孟夏,耕種既畢,收穫尚早,正值農閑,他可以愉快地讀書了。當然他還不是把所有的時間用來讀書,這從“時還”二字可以體味。然而正是這樣的偷閑讀書,最有讀書的興味。關於陶潛是否接待客人,回答應是肯定的。他生性是樂群的人,“昔欲居南村,非為卜其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鄰曲時時來,抗言談在昔”便是他的自白。《宋書·隱逸傳》則云:“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但如果對方有礙難而不來,他也不會感到遺憾。這種怡然自得之樂,比清人吳偉業《梅村》詩句“不好詣人貪客過”還要淡永。讀者正該從這種意義上來理解“窮巷隔深轍,頗回故人車。”這裡,詩人信筆拈來好句,無意留下難題,使後世注家有兩種完全對立的解會。一種認為這兩句都為一意:“居於僻巷,常使故人回車而去,意謂和世人很少往來”;另一種認為兩句各為一意:“車大轍深,此窮巷不來貴人。然頗回故人之駕,歡然酌酒而摘蔬以侑之。”無論哪一說,都無害淵明詩意。但比較而言,后說有顏延之“林間時宴開,頗回故人車”參證,也比較符合陶潛生活的實際情況。蓋“獨樂樂,不如與人樂”也,雖然“門雖設而常關”的情況也有。
如從“次寫好友”一說,則以下就是寫田園以時鮮待客,共樂清景了。“歡言酌春酒,摘我園中蔬”二句極有田園情趣。農村仲冬時釀酒,經春始成,稱為“春酒”,初夏時節,正好開瓮取酌。舉酒屬客,不可無餚。詩人卻只寫“摘我園中蔬”,蓋當時實情有此。四月正是蔬菜旺季,從地中旋摘菜蔬,是何等新鮮愜意的事。而主人的一片殷勤欣喜之情,亦洋溢筆端。“歡言”猶“歡然”。“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乃即景佳句,“微雨”“好風”的“好”“微”二字互文,即所謂和風細雨。風好,雨也好,吹面不寒,潤衣不濕,且俱能助友人對酌之興緻。在很容易作成偶句的地方,淵明偏以散行寫之,雨“從東來’、風“與之俱”,適見神情蕭散,興會絕佳,“不但興會絕佳,安頓尤好。如系之‘吾亦愛吾廬’之下,正作兩分兩搭,局量狹小,雖佳亦不足存”,蓋中幅墊以寫人事的六句,便見“尺幅平遠,故托體大”。
詩人就這樣次第將欣托愜意、良辰好景、遇友樂事寫足味后,復落到“時還讀我書”即題面的“讀山海經”上來,可謂曲終奏雅。“泛覽周王傳,流覽山海圖”,雖點到為止,卻大有可以發揮之奧義。蓋讀書,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方式。一是出於現實功利目的,拚命地讀,由於壓力很大,有時得“頭懸樑,錐刺股”,可名之為“蘇秦式苦讀”。一是出於求知怡情目的,輕鬆地讀,愉悅感甚強,“樂琴書以銷憂”、“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輒欣然忘食”,可名之為“陶潛式樂讀”。陶淵明“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雖讀經書,已有“樂讀”傾向。而在歸園田居后,又大有發展。這裡讀的就不是聖經賢傳,而是《山海經》、《穆天子傳》。《山海經》固然是古代神話之淵藪,而《穆天子傳》也屬神話傳說。它們的文藝性、可讀性很強。毛姆說:“沒有人必須盡義務去讀詩、小說或其它可以歸入純文學之類的各種文學作品。他只能為樂趣而讀。”
可以說陶潛早就深得個中三昧。你看他完全不是刻苦用功地讀,也不把書當敲門磚;他是“泛覽”、“流觀”,讀得那樣開心而愉快,讀得“欣然忘食”——即“連飯也不想吃”。從而感到很強的審美愉悅。同時,他有那樣一個自己經營的美妙的讀書環境,籠在夏日綠蔭中的廬室,小鳥在這裡營窠歡唱,當然宜於開卷,與古人神遊。他的讀書又安排在農余,生活上已無後顧之憂。要是終日展卷,沒有體力勞動相調劑,又總會有昏昏然看滿頁字作螞蟻爬的時候。而參加勞動就不同,這時肢體稍覺疲勞,頭腦卻十分好用,坐下來就是一種享受,何況手頭還有一兩本毫不乏味、可以消夏的好書呢。再就是讀書讀到心領神會處,是需要有個人來談上一陣子的,而故人回車相顧,正好“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呢。
“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二句是全詩的總結。它直接地,是承上“泛覽”“流觀”奇書而言。孟夏日月幾何?就是人生百歲,也很短暫。如何可以“俯仰終宇宙”呢?此五字之妙,首先在於寫出了“讀山海經”的感覺,由於專註凝情,詩人頃刻之間已隨書中人物出入往古、週遊世界,這是何等快樂。就陶潛有泛神論傾向的人生哲學而言,他本來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精神上物我俱化,古今齊同,這是更深層的“俯仰終宇宙”之樂。就全詩而言,這兩句所言之樂,又不僅限於讀書了。它還包括人生之樂,其間固然有後人所謂“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的安於所適的快樂;是因陶潛皈依自然,並從中得到慰藉和啟示,樹立了一種樂觀的人生態度的緣故。在傳統上,是繼承了孔子之徒曾點的春服浴沂的理想;在實踐上,則是參加勞動,親近農人的結果。是一份值得重視的精神遺產。
雖然不乏要言妙道,此詩在寫法上卻純以自然為宗。它屬語安雅,間用比興,厚積薄發,深衷淺貌,在節奏上舒緩適度,文情融合臻於絕妙。
其二
此詩吟詠西王母安閑和美的容顏以及變化無窮的神通,以抒發詩人的厭棄世俗之情。而詩中並非僅限於此,詩人將組詩名為“讀山海經”,必要翻出新意,故而詠西王母並非真的學仙慕道,而是欲求出塵避世,實乃悲憤無聊至極所發之言。
其三
此詩詠贊帝鄉崑崙玄圃並表達了願托乘周穆王之車以遨遊其中之態,與屈原“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一致,寄託對世俗之情的厭棄、對美好世界的嚮往。
其四
此詩表現出企慕長生之意。仙山丹木,黃花朱實,此物可以“食之壽命長”,瑾瑜之良又可“以御不祥”。丹木之實與丹水白玉,食之可以益壽延年;鐘山之瑾瑜,佩之可以驅除不祥。語言幻妙,思絕天地外。
其五
此詩借吟詠三青鳥表達對酒的嗜好,並借三青鳥寄語西王母表達對長生的期盼。詩人希望青鳥為自己傳言,請西王母賜予酒與長壽。
其六
此詩吟詠日出之處和太陽的光輝,借“神景一登天,何幽不見燭”寄託對光明的嚮往,蓋嘆晉宋易代,盛世君臣不復存在。有一種“主流”之說認為,這首詩“表達了祝願國家中興的宏大主題。”也有人認為,這首詩表達了淵明對太陽這大自然神奇驕子的無限熱愛,甚至崇拜之情。
其七
此詩不僅表現了詩人對他理想中的王朝政治的讚美歌頌,其中還包含了詩人對於一個合於天道的,順乎天意的美好社會的理解和嚮往,而這樣的一種和諧公正的政治社會秩序,才是詩人心中的最高理想所在。然而詩中“雖非世上寶,爰得王母心”的詩句也表明,這一理想的境界,實為昏暗污濁的人間人社會所不容。
其八
此詩實際上是組詩的前後兩大部分的一個轉折點。詩借《海外南經》、《大荒南經》以及郭璞注中有關“不死之民”“不死國”之神話傳說,渲染神話世界里長生不死之樂,“有員丘山,上有不死樹,食之乃壽;亦有赤泉,飲之不老”,不死之民超越生死,與日月星辰相交往的自由生活,亦真亦幻。但詩人所藉以表現的,是他在人間世所感受到的美好之物無法長存的深刻失落。而組詩從這一首開始,亦從理想轉入現實,從借美麗神話所抒發的對理想政治社會的嚮往,進入到對晉宋之際某些隱秘的政治歷史事件的揭露及對統治者惡行的批判。
其九
此詩借古代神話中著名的夸父逐日故事,歌詠失敗的英雄,寄託對某些政治鬥爭中的失勢者的複雜感情。
夸父追日的神話以絕妙天真的想像極度誇張地表現了先民們戰勝自然的勇氣和信心,具有巨大的藝術魅力。陶淵明《讀山海經》組詩第九首即據此寫成。但詩人不是一般地複述神話的情節,而是憑藉卓越的識見,運用簡妙的語言,對神話中的人物和事件進行獨特的審美觀照和審美評價,因而又有其不同於神話的審美價值。神話反映事物的特點是“人間的力量採取了超人間的力量的形式”(恩格斯《反杜林論》)。因此,神話中的人物和事件都具有某種象徵的意義。此詩對夸父追日其人其事的歌詠,自然也是一種含有某種象徵意義的歌詠。詩人之言在此,詩人之意則在彼,所以不像直陳情志的詩那麼容易理解。
開篇二句詠夸父之志。《大荒北經》原說“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言外似乎還有點不以為然的意思。詩人卻說:夸父產生了一個宏偉的志願,竟然要同太陽賽跑!字裡行間流露出一種不勝驚嘆的情感,有力地肯定了夸父創造奇迹的英雄氣概。這裡表面上是讚揚夸父“與日競走”的“宏志”,實際上是讚揚一種超越世俗的崇高理想。“俱至”二句詠夸父之力。《大荒北經》原有“逮之於禺谷”一語,詩人據此謂夸父和太陽一齊到達了虞淵,好像彼此還難分勝負,暗示夸父力足以騁其志,並非“不量力”者,其“與日競走”之志也就確是“宏志”而非妄想了。本言勝負而不下斷語,只用“似若”兩字點破,故作輕描淡寫,更有一種高興非常而不露聲色的妙趣。詩人對夸父神力的欣賞,也隱含著對一切奇才異能的傾慕。“神力”二句詠夸父之量。《海外北經》說夸父“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想像一個人把黃河、渭水都喝乾了還沒解渴,似乎有點不近情理。詩人卻說:夸父既有如此特異的可以追上太陽的神力,則雖傾河而飲又何足解其焦渴?用反問的語氣表現出一種堅信的態度,把一件極其怪異的事說得合情合理,至欲使人忘其怪異。在詩人的心目中,夸父的豪飲象徵著一種廣闊的襟懷和雄偉的氣魄,因而有此熱烈的讚頌。篇末二句詠夸父之功。《海外北經》說夸父“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想像夸父死後,拋下的手杖變成了一片桃林,固甚瑰奇悲壯,但尚未點明這一變化的原因,好像只是一件偶然的異事。詩人則認定這片桃林是夸父為了惠澤後人而著意生成的,說夸父的遺願即寄托在這片桃林中,他的奇功在身後還是完成了。意謂有此一片桃林,將使後來者見之而長精神,益志氣,其功德是無量的。詩人如此歌頌夸父的遺願,真意乃在歌頌一種偉大的獻身精神。
總起來看,這首詩的意蘊是非常深廣的。歷史上有許多傑出的人物,生前雖未能施展其才能,實現其抱負,但他們留下的精神產品,諸如遠大的理想,崇高的氣節,正直的品質,以及各種卓越的發現和創造,往往沾溉後人。非止一世,他們都是“功竟在身後”的人。陶淵明自己也是一個“欲有為而不能者”(《朱子語類》卷一百四十),少壯時既有“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雜詩·憶我少壯時》)的豪情,歸耕后復多“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雜詩·白日淪西阿》)的悲慨,他在讀到這個神話時自然感觸極深而非作詩不可了。所以在這首詩中,也寄託著他自己的一生心事。
用神話題材作詩,既須顧及神話原來的情節,又須注入詩人獨特的感受,並且要寫得含蓄和自然,否則便會流於空泛和枯萎,沒有餘味和生氣。陶淵明畢竟是“文章不群”(蕭統《陶淵明集序》)的高手,他把神話原來的情節和自己獨特的感受巧妙地結合了起來,熔敘事、抒情、議論於一爐,於平淡的言辭中微婉地透露出對夸父其人其事的深情禮讚,使人不知不覺地受到詩意的感發,從心靈深處湧起一種對夸父其人其事的驚嘆和嚮往之情,並由此引出許多聯想和想象,從而獲得更加豐富的審美怡悅。清代著名詩論家葉燮說:“詩之至處,妙在含蓄無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間,其指歸在可解不可解之會,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離形象,絕議論而窮思維,引人於冥漠恍惚之境,所以為至也”(《原詩·內篇》)。陶淵明此詩可謂真正達到這樣的“至處”了。
其十
這首詩讚嘆神話形象精衛、刑天,即是此精神的體現。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起筆二句,概括了精衛的神話故事,極為簡練、傳神。《山海經·北山經》云:“發鳩之山……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衛,其鳴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於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於東海。”精衛為復溺死之仇,竟口銜微木,要填平東海。精衛之形,不過為一小鳥,精衛之志則大矣。“精衛銜微木”之“銜”字、“微”字,可以細心體會。“銜”字為《山海經》原文所有,“微”字則出諸詩人之想象,兩字皆傳神之筆,“微木”又與下句“滄海”對舉。精衛口中所銜的細微之木,與那莽蒼之東海,形成強烈對照。越凸出精衛復仇之艱難、不易,便越凸出其決心之大,直蓋過滄海。從下字用心之深,足見詩人所受感動之深。“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此二句,概括了刑天的神話故事,亦極為簡練、傳神。《山海經·海外西經》云:“刑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干,盾也;戚,斧也。刑天為復斷首之仇,揮舞斧盾,誓與天帝血戰到底,尤可貴者,其勇猛凌厲之志,本是始終存在而不可磨滅的。“刑天舞干戚”之“舞”字,“猛志固常在”之“猛”字,皆傳神之筆。淵明《詠荊軻》“凌厲越萬里”之“凌厲”二字,正是“猛”字之極好詮釋。體會以上四句,“猛志固常在”,實一筆挽合精衛、刑天而言,是對精衛、刑天精神之高度概括。“猛志”一語,淵明頗愛用之,亦最能表現淵明個性之一面。《雜詩·憶我少壯時》“猛志逸四海”,是自述少壯之志。此詩作於晚年,“猛志固常在”,可以說是借托精衛、刑天,自道晚年懷抱。下面二句,乃申發此句之意蘊。“同物既無慮,化去不復悔。”“同物”,言同為有生命之物,指精衛、刑天之原形。“化去”,言物化,指精衛、刑天死而化為異物。“既無慮”實與“不復悔”對舉。此二句,上句言其生時,下句言其死後,精衛、刑天生前既無所懼,死後亦無所悔也。此二句,正是“猛志固常在”之充分發揮。淵明詩意綿密如此。“徒設在昔心,良辰詎可待。”結筆二句,嘆惋精衛、刑天徒存昔日之猛志,然復仇雪恨之時機,終未能等待得到。詩情之波瀾,至此由豪情萬丈轉為悲慨深沉,引人深長思之。猛志之常在,雖使人感佩;而時機之不遇,亦復使人悲惜。這其實是一種深刻的悲劇精神。
淵明此詩稱嘆精衛、刑天之事,取其雖死無悔、猛志常在之一段精神,而加以高揚,這並不是無所寄託的。《讀山海經》十三首為一組聯章詩,第一首詠隱居耕讀之樂,第二首至第十二首詠《山海經》、《穆天子傳》所記神異事物,末首則詠齊桓公不聽管仲遺言,任用佞臣,貽害己身的史事。因此,此組詩當系作於劉裕篡晉之後。故詩中“常在”的“猛志”,當然可以包括淵明少壯時代之濟世懷抱,但首先應包括著對劉裕篡晉之痛憤,與復仇雪恨之悲願。陶淵明《詠荊軻》等寫復仇之事的詩皆可與此首並讀而參玩。
即使在《山海經》的神話世界里,精衛、刑天復仇的願望,似亦未能如願以償。但是,其中的反抗精神,卻並非是無價值的,這種精神,其實是中國先民勇敢堅韌的品格之體現。淵明在詩中高揚此反抗精神,“猛志固常在”,表彰此種精神之不可磨滅;“徒設在昔心,良辰詎可待”,則將此精神悲劇化,使之倍加深沉。悲尤且壯,這就使淵明此詩,獲得了深切的悲劇美特質。
其十一
此詩吟詠《海內西經》與《西山經》中臣危與欽鴀兩位神話人物違背上帝的旨意逞凶,結果遭受懲罰,以此來說明“明明上天鑒,為惡不可履”,惡人終有惡報。
其十二
此詩用《山海經》中兩則奇異之鳥的神話,來表達詩人對政治時事的感慨,其內涵具顯隱兩重。從表層看,含義頗為明確,古今學者多有解說。大致而言,是采《南山經》所記述的鴟鴸、灌灌故事:櫃山“有鳥焉,其狀如鴟而人手,其音如痹,其名曰鴸,其鳴自號也,見則其縣多放士”;青丘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鳩,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通過對當年楚國屈原被放而懷王不悟,終至亡國的歷史教訓的回顧,影射批評東晉政權在用人上的親信邪佞,疏放忠良,不重正士。此層含義,感慨極深,理想和現實的衝突也很強烈,它們一方面體現了淵明在當時特有的關於“入國而不存其士,則亡國矣……非士無以慮國,緩賢忘士,而能以其國存者,未曾有也”的治國尚賢重士的政治理念,另一方面也包含了詩人自己在東晉社會裡所深切體會到的“雷同毀異,物惡其上,妙算者謂迷,直道者雲妄。坦至公而無猜,卒蒙恥以受謗,雖懷瓊而握蘭,徒芳潔而誰亮”的感士不遇的家國身世之嘆。如進一步對此詩的深層含蘊進行探索,可以發現,此詩還在一層奇幻迷離的神話氣氛遮蔽下,隱含有陶淵明對當時敏感政治時事的進一步揭露之成分。具體而言,此詩在引用《山海經》傳說時,也利用上古神話系統,借“鴟鴸”之語言符號,暗示了恭帝被害的歷史真相,在命義上,與詩人大致在同一時期所作的《述酒》有異曲同工之處。
其十三
此詩帶有總結的性質,但又似乎並非全然論史,僅由讀《山海經》帝廢共工、殺鯀之事聯想所及,引出齊桓公不聽管仲之言而自食其果的歷史教訓。“帝者慎用才”既是對前人之事的感慨,也是對歷史興亡之道的總結。
明·黃文煥《陶詩析義》卷四:“(其九)寓意甚遠甚大。天下忠臣義士,及身之時,事或有所不能濟,而其志其功足留萬古者,皆夸父之類,非俗人目論所能知也。胸中饒有幽憤。”
清·溫汝能《陶集匯評》:“此篇(其一)是淵明偶有所得,自然流出,所謂不見斧鑿痕也。大約詩之妙以自然為造極。陶詩率近自然,而此首更令人不可思議,神妙極矣。”
清·邱嘉穗《東山草堂陶詩箋》卷四:“日者,君象也。天子當陽,群陰自息,亦由時有忠臣碩輔浴日之功耳。此詩殆借日以思盛世之君臣,而怨晉室之遂亡於宋也,豈非以君弱臣強而然耶?”
現代·龔望《陶淵明集評議》:“《讀山海經詩十三首》,除首篇外,比之他詩為降格。”
陶淵明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