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何人斯
小雅·何人斯
《小雅·何人斯》是中國古代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的一首詩。此詩舊說解作絕交詩,今人多解為怨婦詩。全詩八章,每章六句,語言極有批判力,三問“彼何人斯?”極富有指斥口吻;三問“胡逝我梁?”直指對方的不苟不軌行為,有如面斥其為人所不齒。
小雅·何人斯
彼何人斯?其心孔艱。胡逝我梁,不入我門?伊誰雲從?維暴之雲。
二人從行,誰為此禍?胡逝我梁,不入唁我?始者不如今,雲不我可。
彼何人斯?胡逝我陳?我聞其聲,不見其身。不愧於人?不畏於天?
彼何人斯?其為飄風。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祗攪我心。
爾之安行,亦不遑舍。爾之亟行,遑脂爾車。壹者之來,云何其盱。
爾還而入,我心易也。還而不入,否難知也。壹者之來,俾我祗也。
伯氏吹塤,仲氏吹篪。及爾如貫,諒不我知。出此三物,以詛爾斯。
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作此好歌,以極反側。
何人:什麼人,不知其姓名。斯:語助詞。
孔:甚,很。艱:此指用心險惡難測。
梁:攔水捕魚的壩堰。
伊:其。從:跟隨。
暴:粗暴、暴虐。
二人:主人公與“彼”人。
唁(yàn):慰問。
如:像。
可:通“哿(gě)”,嘉、好。
陳:堂下至門的路。
祗(zhī):正好。攪:攪亂。
遑(huáng):空閑。舍:止息。
亟(jí):急。
脂:以油脂塗車;或曰通“支”,以軔木支車輪使止住。
壹:同“一”。
盱(xū):憂、病,或曰望也。
易:悅。
否:不。
俾(bǐ):使。祇(zhī):病,或曰安也。
伯氏:兄。塤(xūn):古陶制吹奏樂器,卵形中空,有吹孔。
仲:弟。篪(chí):古竹制樂器,如笛,有八孔。
及:與。貫:為繩貫串之物。
諒:誠。知:交好、相契。
三物:豬、犬、雞。
詛(zǔ):盟詛。古時訂盟,殺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違背,令神明降禍。
蜮(yù):傳說中一種水中動物,能在水中含沙射人影,又名射影。
靦(miǎn):露面見人之狀。
視:示。罔極:沒有準則,指其心多變難測。
好歌:善良、交好的歌。
極:盡。反側: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伯氏:兄。塤(xūn):古陶制吹奏樂器,卵形中空,有吹孔。
仲氏:弟。篪(chí):古竹制樂器,如笛,有八孔。
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樣人啊?我只知道他的心腸太陰險。他為什麼偷偷去我的魚梁,卻不願意邁進我家的門檻?請問這小哥你是誰的跟班?原來他是唯暴公馬首是瞻。
你們主僕二人相跟一路行,到底誰是這場災難的禍根?他為什麼偷偷去我的魚梁,卻不願意走進我家來慰問?當初惺惺相惜渾然不如今,今已分道揚鑣你我不同心。
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樣人啊?他為什麼悄悄來我的院庭?我明明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卻實實沒見到的他的蹤影。難道他走在人前就不愧疚,在天命面前就不誠惶誠恐?
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樣人啊?他好像那飄忽不定的疾風。他為什麼不從北方刮過來?他為什麼不是南方來的風?他為什麼跑到我的魚梁壩?他的不軌攪擾得我心不寧!
你不急不躁安安穩穩前行,也從未停下腳步片刻安閑。你馬不停蹄急匆匆地趕路,潤滑一下車轂都沒有時間。就請你百忙之中來一次吧,為何這樣難讓我望眼欲穿?
如果你返回來進入我的門,我懸著的心才會儘快平靜。如果你返回來不進我的門,我心情敗壞難知何去何從。就請你百忙之中來一次吧,唯如此才會使我心緒安寧。
想當初老兄你悠悠吹陶塤,愚弟我為你伴和聲吹竹箎。我和你在一起猶如繩相串,不料你卻和我全然不相知!如今我貢獻犬豕雞三牲物,一片冰心可表我對你盟誓!
如果你是鬼或是個狐狸精,那麼咱們此生不可再相見。現你靦著臉有鼻子也有眼,給人印象卻在反覆無常間。我今用心寫成這首妙歌曲,以慰我心不用再反側展轉。
此詩舊說多從《毛詩序》之說,以為當是“蘇公刺暴公”之作。因為暴公為周天子卿士“而譖蘇公,故蘇公作是詩以絕之”。但從詩中內容看,似與蘇、暴糾葛毫無聯繫。此詩一再出現“胡逝我梁”之語。“梁”為古代築堰捕魚之所,《邶風·谷風》即有“毋逝我梁,毋發我笱”之訴,表明此乃家庭主婦執掌的職守,主人公當為女子,與“蘇公”無涉。至於“伊誰雲從?維暴之雲”,也與《衛風·氓》之指斥丈夫“言既遂矣,至於暴矣”相似,說的是只有粗暴之性與彼相隨,不可望文生義,拉“暴公”來加以附會。詩中又有“爾還而入,我心易也;還而不入,否難知也”之語,點明所斥對象與“我”同住一處,“我”家亦即彼“爾”之家,因此他可以“還”歸,還能在庭中“脂車”。倘是指讒毀蘇公的“暴公”,則稱他的來訪為“還”,每“還”必得“入”“我”室中,簡直可笑了。所以斷此詩寫的是蘇、暴二公的政治糾葛,多有不通;而從主人公的女子口吻,可推斷其為指斥丈夫狂暴薄倖、棄妻不顧之作;還有人認為這是寫一對戀人,一方背叛而受到對方指責的詩。
此詩塑造了一位地位雖有不同,但命運卻與《衛風·氓》之主人公相似的可憐棄婦形象。她當初也許曾有過海誓山盟、夫婦相愛的短暫幸福。但隨著秋來春往、珠黃色衰,“其心孔艱”(心思難測正如“氓”之“二三其德”、其心“罔極”)的丈夫,待她便“始者不如今”,粗暴取代了溫柔,熱戀化作了冷漠。丈夫回到家中,想到的只是上河梁去取魚蝦享用,而對操勞在室的妻子,則連“入”房中慰問一下的興緻都沒有。他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大抵早已有了“外遇”罷)。說他事忙吧,他卻能在庭中慢條斯理地油他的車;說他沒事吧,卻連“遑舍”(止息的閑暇)一夜的功夫都沒有。好容易盼得他回來一次,卻只給妻子留下暴虐相待的傷痛。想到命運之繩曾將自己和丈夫貫串在一起(“及爾如貫”),相互間理應親如“塤”、“篪”相和的“伯”、“仲”(古時常以兄弟相親喻夫妻相諧);而今,丈夫竟連起碼的夫婦之禮都不顧了,不能不激得女主人公悲憤難平。在長夜焦灼的“反側”之中,她終於發出了憤切的詛咒:“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你真正是枉然生了一張人臉,心思的險惡莫測,簡直勝過鬼蜮呵!
從詩之結語“作此好歌(因為歌意涉及男女之情,故稱),以極反側”看,此歌作於女主人公長夜難眠的“反側”之際。詩雖也帶有相當的敘事成分,但脈絡並不清晰。在充滿疑雲的反覆詰問中,展出“彼”人的飄忽身影,又穿插進回憶中的種種生活片斷,使全詩的結構顯得似斷非斷、散亂飄忽。如果要找一個適當的辭彙來說明此詩的表現特點,那就是兩個字——“夢幻”。而這,大抵正與女主人公作歌時的“反側”難眠狀況有關。從詩中透露的消息可知,那位薄情丈夫對女主人公的冷遇,無疑已天長日久。每當她望眼欲穿盼其歸來時,丈夫卻總是遲遲不歸;就是歸來,也行跡詭秘、形同飄風,出沒於庭院、魚粱之際,只顧著自身的享受,極少有入房與妻子敘敘的誠意。一對往日的燕爾夫妻,竟變得如同陌路之人。這些景象,當然會深深烙在女主人公腦際而難以抹去。因此,當她輾轉反側之際、神思恍惚之中,往事今情便可能全化作散亂的片斷,夢幻般地湧現在眼前。此詩正適應了這一特定背景,採用疊章和問句、跳蕩不定和迅速轉換的意象,表現了女主人公似憶似夢間的疑惑與驚詫、痛憤和哀傷。進入女主人公夢思中的對象,明明是她丈夫,她卻似乎不認識他,開篇即以“彼何人斯”相詢,正絕妙地傳達了這種神思恍惚中的迷亂之感。後文的“胡逝我梁,不入唁我”、“我聞其聲,不見其身”,更以撲朔迷離之辭,表現了唯有幻夢才帶有的視聽和思慮特點。女主人公剛想細細審視,幻境卻又一變,車影、語聲竟化作一團“飄風”,忽東忽西地卷向魚梁去了;但轉眼間,她又似乎看到,丈夫分明還在庭中,正如往日那樣悠然自得地“脂車”呢。夢境的飄忽變幻,伴隨著女主人公神思恍惚間的疑惑、驚懼、失望和憤懣,一起化作詩行湧現,便產生了這首奇妙、獨特的棄婦歌。
宋代朱熹《詩集傳》:“賦也。舊說,暴公為卿士,而譖蘇公,故蘇公作此詩以絕之。然不欲直斥暴公,故但指其從行者而言:彼何人斯?其心甚險,胡為往我之梁,而不入我之門乎?既而問其所從,則暴公也。夫以從暴公而不入我門,則暴公之譖己也明矣。但舊說於時無明文可考,未敢信其必然耳。”“此詩與上篇文意相似,疑出一手。但上篇先刺聽者,此篇專責讒人耳。王氏曰:暴公不忠於君,不益於友,所謂大敵也。故蘇公絕之。然其絕之也,不斥暴公,言其從行而已。不著其譖也,示以所疑而已。既絕之矣,而猶告之以“壹者之來,俾我祗也”,蓋君子之處己也忠,其遇人也恕,使其由此悔悟,更以善意從我,固所願也。雖其不能如此,我固不為己甚,豈若小丈夫然哉?一與人絕,則醜詆固拒,唯恐其複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