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祠記
明代王守仁創作的散文
《象祠記》是一篇古文,作者是明代王守仁。
本文為王守仁被貶為貴州龍場驛丞時所作。象祠,為紀念虞舜的同父異母弟象而修建的祠堂。根據古代傳說,象在其母慫恿下,曾多次謀害舜,皆未得逞。其後,象被舜所感化。舜即位后,封象為有鼻國國君(其領地在今湖南道縣北)。在傳統觀念中,象是一個被否定的人物,唐代時,道州刺史就曾毀掉當地的象祠。不過,王守仁認為“天下無不可化之人”,象之所以最後受到感化,正說明舜的偉大,從而說明君子修德的重要性。這也是作者一貫倡導的“致良知”的具體例證。
象祠記
(明)王守仁
靈、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祠之。宣慰安君,因諸苗夷之請,新其祠屋,而請記於予。予曰:“毀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也,蓋莫知其原。然吾諸蠻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舉而不敢廢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祀,唐之人蓋嘗毀之。象之道,以為子則不孝,以為弟則傲。斥於唐,而猶存於今;壞於有鼻,而猶盛於茲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愛若人也,推及於其屋之烏,而況於聖人之弟乎哉?然則祀者為舜,非為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後乎?不然,古之驁桀者豈少哉?而象之祠獨延於世,吾於是蓋有以見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澤之遠且久也。
象之不仁,蓋其始焉耳,又烏知其終之不見化於舜也?《書》不云乎:“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瞽瞍亦允若,則已化而為慈父。象猶不弟,不可以為諧。進治於善,則不至於惡;不抵於奸,則必入於善。信乎,象蓋已化於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國,象不得以有為也。”斯蓋舜愛象之深而慮之詳,所以扶持輔導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聖,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見象之既化於舜,故能任賢使能而安於其位,澤加於其民,既死而人懷之也。諸侯之卿,命於天子,蓋《周官》之制,其殆仿於舜之封象歟?
吾於是蓋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無不可化之人也。然則唐人之毀之也,據象之始也;今之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終也。斯義也,吾將以表於世,使知人之不善,雖若象焉,猶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雖若象之不仁,而猶可以化之也。”
①象祠:象的祠廟。象,人名,傳說中虞舜的弟弟。
②有鼻:古地名,在今湖南道縣境內。相傳舜封象於此。象死後,當地人為他建了祠廟。
③瞽瞍(gǔ sǒu):舜父名。
④底:通“抵”,到。
靈鷲山和博南山有象的祠廟。那山下住著的許多苗民,都把他當作神祭祀。宣尉使安君,順應苗民的請求,把祠廟的房屋重新修整,同時請我做一篇記。我說:“是拆毀它呢,還是重新修整它呢?”宣慰使說:“是重新修整它。”我說:“重新修整它,是什麼道理呢?”宣尉使說:“這座祠廟的創建,大概沒有人知道它的起源了。然而我們居住在這裡的苗民,從我的父親、祖父,一直追溯到曾祖父、高祖父以前,都是尊敬信奉,並誠心祭祀,不敢荒廢呢。”我說:“為什麼這樣呢?有鼻那地方的象祠,唐朝人曾經把它毀掉了。象的為人,作為兒子就不孝,作為弟弟就傲慢。對象的祭祀,在唐朝就受斥責,可是還存留到現在;他的祠廟在有鼻被拆毀,可是在這裡卻還興旺。為什麼這樣呢?”
我懂得了!君子愛這個人,便推廣到愛他屋上的烏鴉,更何況是對於聖人的弟弟呢!既然這樣,那麼興建祠廟是為了舜,不是為了象啊!我猜想象的死去,大概是在舜用干舞羽舞感化了苗族之後么?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古代凶暴乖戾的人難道還少嗎?可是象的祠廟卻獨獨能傳到今世。我從這裡能夠看到舜的品德的高尚,進入人心的深度,和德澤流傳的遼遠長久。
象的凶暴,在開始是這樣的,又怎見得他後來不被舜感化呢?《書》不也是說:“克諧以孝,醇厚友善,不格奸”,瞽瞍也能聽從,那麼他已經被舜感化成為慈祥的父親了。如果象還不尊敬兄長,就不能夠說是全家和睦了;他上進向善,就不至於仍是惡;不走上邪路,就說明一定會向善。象已經被舜感化了。
確實是這樣啊!孟子說:“天子派官吏治理他的國家,象不能有所作為呢!”這大概是舜愛象愛得深,並且考慮得仔細,所以用來扶持輔導他的辦法就很周到呢。從這裡能夠看到象被舜感化了,所以能夠任用賢人,安穩地保有他的位子,把恩澤施給百姓,因此死了以後,人們懷念他啊。諸侯的卿,由天子任命,是周代的制度;這也許是仿效舜封象的辦法吧!
我因此有理由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天下沒有不能夠感化的人。既然這樣,那麼唐朝人拆毀象的祠廟,是根據象開始的行為;現在苗民祭祀他,是信奉象後來的表現。這個意義,我將把它向世上講明。使人們知道,人的不善良,即使跟象一樣,還能夠改正;君子修養自己的品德,到了極點,即使別人跟象一樣凶暴,也還能夠感化他呢。
這又是一篇闡明作者“致良知”的觀點的論文。全文從宣君修繕象祠寫起,作者連著用了兩個“胡然乎”的質疑句子帶動了全文。在正面論證“致良知”這一中心內容時,作者採取了層層深入、水到渠成的手法。他首先指出,人們之所以為象立祠,是為了紀念舜,即所謂“愛屋及烏”之意,然後具體到舜是如何感化象的。(關於象在早年是如何的“不善”,在古代是人人熟知的,所以作者不再列舉。)這就很自然地得出了第四段結尾中所說的“天下無不可化之人”的結論。
王陽明的文章比較通俗明快,這是為了宣揚他的哲學思想的需要。同時,為了觸類旁通,他慣於在行文時多舉例證。例如,在這篇短文中,他援引的古書就有《書經》《孟子》;還用“管蔡不免”的史實反襯舜的感化之功。所有這些,都有助於增強文章的說服力,還增強了文章的可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