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

小站，步履蹣跚的鄉下老太太九香踏上進城的列車，她去探望她的兒女們。隨著列車的啟動。她的思緒回到數十年前…… 數十年前的九香，年輕美麗。一場暴雪襲來奪去丈夫的生命，九香從倒塌的草房救出五個幼兒，從此她一頭挑著五個兒女，一頭擔著孤寂與艱辛。獨自在生活中掙扎。

大河鎮上，九香遇到丈夫生前好友礦工老關，老關勸她放寬心，好好照顧孩子。還幫九香家整修泥草房。四個孩子都喜歡他，唯有大兒子天寶對他與媽媽的接近格外警覺。

一天，老關在山上幫九香打柴時向她求婚，願意和她一起撫養五個孩子，分擔憂愁。九香動了心，她也喜歡老關。但她和老關的親近招來了風言風語，特別是遭到天寶的呵斥。天寶要媽媽不要老關的東西，不讓他登門。九香的情感和孤寂不被孩子理解，她只好痛斷情絲，老關黯然離開了她。

九香含辛茹苦將五個兒女先後送入大學。在村口老榆樹下，她目送著兒女一個一個漸漸離去，而自己的頭髮也逐漸花白了。患了絕症的九香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看望兒女。看到他們個個前程似錦，她也想找到昔日的戀人老關，可是，老關早已離開了人世，九香得知這個情況，心碎了。她要回去，回到生活了一輩子的小山村。遵照母親意願，五個兒女將母親送回她魂牽夢縈的小山村。

★宋春麗和《九香》中的母親形象

無論廣大觀眾還是影視評論家，都說宋春麗最會演母親。的確，在電影《九香》中，她飾演了五個孩子的母親九香，獲得第16屆“金雞獎”最佳女主角獎；在電視劇《風雨麗人》中，她飾演一位愛養女勝過親生女的母親葉秀清，獲得第13屆“飛天獎”最佳女主角獎；在電影《下輩子還做母子》中飾演患絕症的病兒的母親何麗英，獲得第7屆“金雞百花電影節城市觀眾最喜愛的女演員獎”，可以說，這一個個成功的母親形象是她表演事業的一個個里程碑。但許多觀眾可能不了解，在現實生活中宋春麗從來沒有當過母親，她是一位演活了母親的沒有孩子的“母親”。

孩子與事業間的艱難抉擇

1978年2月，宋春麗與中央音樂學院的青年教師孫維熙結婚，當時她還是廣州軍區話劇團的演員。1979年底，宋春麗參加了八一電影製片廠籌拍的《姦細》劇組后，來到了冰天雪地的黑龍江五營縣的深山老林里。為了能調到北京的八一電影製片廠，解決夫妻兩地分居問題，宋春麗把這次拍攝任務看得很重。可剛到五營，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表演事業才剛剛開頭，剛剛遇到自己比較理想的角色，又指望著通過這部影片的拍攝能調回北京，在這個緊要關頭，她怎麼能夠要這個孩子呢？

三個月後拍完外景回到北京，丈夫陪著她去醫院做了引產手術。從手術室出來，丈夫還是用那輛墨綠色的自行車，把她馱回家，馱到音樂學院那間15平方米的宿舍里。伏在丈夫堅實溫暖的背上，面色蒼白的宋春麗忘掉了手術的痛苦。她想不到的是，後來雖然也懷過幾次，但都沒能保住孩子。

在徠內心深處，宋春麗非常想做一回母親，但她又的確是為了表演事業放棄了孩子，演好了“母親”而做不成母親。其實銀幕上那一個個近乎完美的藝術形象，不都是她精心哺育的“孩子”嗎？她把全部的才華和畢生的精力，把生活的所有快樂都奉獻給了藝術奉獻給了觀眾，而把遺憾和痛苦默默留給了自己。

母親是一本讀不完的書

“我沒有做過母親，但我做過女兒，我塑造的所有母親形象中，都有我母親的影子，甚至很多老年造型我感覺太像我媽了。”對宋春麗來說，母親是一本永遠也讀不完的書。

宋春麗出生在北京一個勉強維持溫飽的城市平民家庭，兩歲多時，母親李珍得了脊椎結核，必須將下半身固定在石膏模型里接受治療，整個人被困在病床上，連身都不能翻。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宋春麗3歲那年，母親就在病床上教5歲的哥哥做飯。兩年之後，7歲的哥哥上小學了，已經5歲的宋春麗接替哥哥，也學會了站在小板凳上做飯。

在病床上躺了兩年半的母親，終於掙脫了“石膏床”，穿上了“鋼背心”（用兩根鋼條固定住脊椎，再用皮帶捆在身上），逐漸康復的她把更深厚的愛傾注到丈夫和兒女身上。

如果你問宋春麗，模仿母親演母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會告訴你：10歲。五六十年代的小學，班級里開展著非常豐富多彩的文體活動。1962年，全國掀起學雷鋒活動，班裡決定排演一出《雷鋒的故事》的小話劇。角色派下來，只有雷鋒的母親沒人肯演，因為這是個大人的戲，孩子們都不知道該怎麼演，有些為難。宋春麗是文體委員，自然要起表率作用，迎著困難帶頭上，於是自告奮勇由她來演。故事情節是雷鋒的母親被地主蹂躪後上吊，設計的動作是雷鋒母親拿著一根繩子，從舞台的一頭上場，說一番受剝削受壓迫遭凌辱沒法活的話，再走到另一頭下場，表示她上吊去了。

排練的時候大家都說宋春麗不像，她很著急，回到家就仔細觀察母親的一舉一動，母親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模仿著母親的一個個動作。母親咳嗽了一聲，忽然聽到身後也有人在咳嗽，回頭一看，孩子在學自己，喊她她也不答應，痴痴獃呆的，還以為她得了什麼病。等弄明白以後，母親笑著說：“這孩子，演戲都演出魔症了。”等到正式演出的時候，她把雷鋒母親的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台下響起一陣陣掌聲。

有一天演出完了宋春麗回到家，鄭重其事地對母親說：“媽，我長大了一定要當演員。”

生活和書本是母親的角色

宋春麗身上總是帶著紙和筆，碰上生活中引起感觸的事物，馬上記下來；誰說了一句有意思的話，她也會記下來，到睡覺前琢磨琢磨。

1995年初春，宋春麗拍完電視劇《孔繁森》，剛回到北京，準備在家中休息幾天，中午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人的電話，是長春電影製片廠的年輕導演孫沙打來的。電話中說，他們正在拍一部名為《九香》的電影，全組都在外景地，原定的女主角因種種原因只好換人，因此急需宋春麗去救場，劇本沒時間看，因為東北山村的雪快融化了，請她馬上趕來。

黃昏時分，宋春麗趕到了劇組，服裝、化妝、道具各部門立刻試衣定裝，場記拿來劇本，孫沙導演大概談了談情況后說：“一切都以後再說，你快看劇本，明天一早就拍戲，一定要在一個月內搶拍完外景。”連夜讀完劇本，宋春麗感覺自己來對了，因為她被九香平凡而偉大的母愛深深感動了。故事並不複雜，農婦九香的丈夫在一場雪崩中喪生，留下她獨自將五個兒女拉扯大。礦工老關由同情九香而生愛意，卻不被九香的兒女們理解，為了兒女九香只好痛斷情絲，老關含恨而去。九香含辛茹苦地將五個女兒拉扯大，讓他們都考上大學離開了山溝，個個前程似錦，人人美眷如花。九香卻心力交瘁，沉痾纏身。在得知老關已撒手人寰之後，九香倒下了，兒女們將垂危的母親送回她生活了一輩子的小山村……

宋春麗由九香聯想到自己的母親，想到她曾遭受過的那些苦難，含辛茹苦地撫養她和哥哥的往事：她一生下來母親就沒有奶水，用糕乾粉沖成糊糊將她喂大；臨去廣州當兵的前夜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針一線地把她的頭巾縫成了能裝東西的布兜……這不正是九香忍辱負重的可貴精神嗎？她的丈夫孫維熙也是父親早逝，毫無經濟收入的母親靠做保姆掙來的錢把七個子女個個培養成大學生……這不正是我們中華民族偉大母親所具有的共同特徵嗎？

《九香》後來獲得了金雞獎，宋春麗成為一屆“影后”。宋春麗問自己，到底是打了一個有準備之仗，還是無準備之仗。要說有準備，為什麼倉促到臨時抱佛腳，到路上尋找人物扮相，到書中捕捉感覺，沒有留下一行案頭準備的文字。要說沒準備，她又是那麼熟悉她，除去貼餅子的動作外，很多語言，很多細節，很多事件一點都不陌生，就如同演自己的母親一樣自信、自然、流暢，好像已經知她很久，也等她很久了。正如影評家鄒建文先生在一篇題為《她就是九香》的文章中所說：“演員的最佳創作狀態是演員創作出血肉豐滿的人物的關鍵”，而這種最佳創作狀態是“人生閱歷、氣質品性、創作實踐及學識積累的總和。”“她雖沒有充分的時間準備角色，但她的案頭準備早已在長期的生活積澱中完成了。”（李蒙/文，摘自《傳記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