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
魯迅小說
《孔乙己》是近代文學巨匠魯迅所著的短篇小說,最早發表在1919年4月《新青年》第六卷第四號,后編入《吶喊》,是魯迅在“五四”運動前夕繼《狂人日記》之後第二篇白話小說。
小說描寫了孔乙己在封建腐朽思想和科舉制度毒害下,精神上迂腐不堪、麻木不仁,生活上四體不勤、窮困潦倒,在人們的嘲笑戲謔中混度時日,最後被封建地主階級所吞噬的悲慘形象。篇幅不長,但是深刻揭露了當時科舉制度對知識分子精神的毒害和封建制度“吃人”的本質,具有強烈的反封建意義。
魯鎮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櫃檯,櫃裡面預備著熱水,可以隨時溫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銅錢,買一碗酒,——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現在每碗要漲到十文,——靠櫃外站著,熱熱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買一碟鹽煮筍,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幾文,那就能買一樣葷菜,但這些顧客,多是短衣幫,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穿長衫的,才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咸亨酒店裡當夥計,掌柜說,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長衫主顧,就在外面做點事罷。外面的短衣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黃酒從罈子里舀出,看過壺子底里有水沒有,又親看將壺子放在熱水裡,然後放心:在這嚴重監督下,羼水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掌柜又說我幹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溫酒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櫃檯里,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掌柜是一副凶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鬍子。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臟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里,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櫃里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錢。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君子固窮”,什麼“者乎”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裡談論,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但終於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於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幸而寫得一筆好字,便替人家鈔鈔書,換一碗飯吃。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好喝懶做。坐不到幾天,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如是幾次,叫他抄書的人也沒有了。孔乙己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但他在我們店裡,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現錢,暫時記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認識字么?”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掌柜是決不責備的。而且掌柜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讀過書么?”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讀過書,……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樣寫的?”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能寫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字應該記著。將來做掌柜的時候,寫賬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我們掌柜也從不將茴香豆上賬;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草頭底下一個來回的回字么?”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檯,點頭說,“對呀對呀!……回字有四樣寫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孔乙己剛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鄰居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茴香豆吃,一人一顆。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碟子。孔乙己著了慌,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於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結賬,取下粉板,忽然說,“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還欠十九個錢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說,“哦!”“他總仍舊是偷。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偷到丁舉人家裡去了。他家的東西,偷得的么?”“後來怎麼樣?”“怎麼樣?先寫服辯,後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後來呢?”“後來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死了。”掌柜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中秋之後,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著火,也須穿上棉襖了。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溫一碗酒。”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櫃檯下對了門檻坐著。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著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見了我,又說道,“溫一碗酒。”掌柜也伸出頭去,一面說,“孔乙己么?你還欠十九個錢呢!”孔乙己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你又偷了東西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麼會打斷腿?”孔乙己低聲說道,“跌斷,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溫了酒,端出去,放在門檻上。他從破衣袋裡摸出四文大錢,放在我手裡,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到了年關,掌柜取下粉板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一九一九年三月。
1、短衣幫:舊指短打衣著的勞動人民。
2、闊綽(chuò):闊氣。
3、羼(chàn):混合,摻雜。
4、薦頭:舊社會以介紹傭工為業的人,也泛指介紹職業的人。
5、聲氣:這裡指態度。
6、滿口之乎者也:意思是滿口文言詞語。這裡用來表現孔乙己的書獃子氣。
7、上大人孔乙己:舊時通行的描紅紙(描紅紙:一種印有紅色楷字,供兒童摹寫毛筆字用的字帖。舊時最通行的一種,印有“上大人孔(明代以前作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爾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禮也”這樣一些筆劃簡單、三字一句和似通非通的文字。),印有“上大人孔乙己”這樣一些包含各種筆畫而又比較簡單的字,三字一句。
8、“君子固窮”:語見《論語·衛靈公》。“固窮”即“固守其窮”,不以窮困而改變操守的意思。固,安守。
9、進學:明清科舉制度,童生經過縣考初試,府考複試,再參加由學政主持的院考(道考),考取的列名府、縣學籍,叫進學,也就成了秀才。又規定每三年舉行一次鄉試(省一級考試),由秀才或監生應考,取中的就是舉人。
10、營生:謀生,籌劃如何生活。
11、鈔:現寫作“抄”。
12、回字有四樣寫法:“回”字過去一般只有三種寫法:“回”“囘”“囬”,極少有人用第四種寫法(外部一個偏旁“囗”中間加上一個“目”字)。孔乙己這種深受科舉教育毒害的讀書人,常會注意一些沒有用的字,而且把這看成學問和本領。
13、“多乎哉?不多也”:語見《論語·子罕》:“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這裡與原意無關。
14、服辯:又作“伏辯”,即認罪書。這裡指不經官府而自行了案認罪的書狀。
15、年關:年底。舊社會年底結賬時,債主要向欠債的人索債,欠債的人過年如同過關,所以叫“年關”。下文的端午和中秋,在舊社會裡也是結賬的期限。
19世紀末期,清朝政府腐敗,民不聊生,隋唐以來的科舉制度仍在盛行。少數讀書人爬上統治地位,但大多數下層知識分子窮困潦倒。小說《孔乙己》的主人公孔乙己就是魯迅先生筆下的這樣一個典型。
1911年辛亥革命后,袁世凱稱帝,復辟勢力猖撅,革命成果被竊奪。“五四”運動前後,科舉制度雖被廢除,但封建文化和封建教育仍然根深蒂固,封建教育仍以其他方式推行,人民仍處於昏沉、麻木狀態。
1917年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中國送來了馬列主義。中國革命的知識分子李大釗等領導和策動了新文化運動,向封建文化教育進行猛烈抨擊。為了憤怒討伐封建制度和封建文化,為了“描繪社會上的或一種生活,請讀者看看”以“引起療救的注意”,魯迅先生繼《狂人日記》后,於1918年冬創作了小說《孔乙己》。
《孔乙己》寫於1918年冬天,當時以《新青年》為陣地,雖已揭開了新文化運動的序幕,但是封建復古的逆流仍很猖獗。科舉制度雖於1906年廢除,但是培植孔乙己這種人的社會基礎依然存在,孔孟之道仍然是社會教育的核心內容,這樣就有可能產生新的“孔乙己”。要拯救青年一代,不能讓他們再走孔乙己的老路。魯迅選取了社會的一角——魯鎮的咸亨酒店,藝術地展現了20多年前社會上的這種貧苦知識分子的生活,就在於啟發讀者對照孔乙己的生活道路和當時的教育現狀,思考當時的社會教育和學校教育,批判封建教育制度和科舉制度。
環境造就人,孔乙己生活在新舊社會的過渡時期,其性格就具有兩面性。一方面孔乙己善良樸實,另一方面他迂腐頑固,真是令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孔乙己這樣性格的人物,毫無疑問是一個悲劇形象。
迂腐
孔乙己是清朝末年的知識分子,他信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教條,但是他連秀才都沒有考上,又沒有功名利祿,生活過得非常窮酸。孔乙己有著封建教育制度影響下的書生特有的清高本質,沒有經濟來源,也不願意從事勞動賺取錢財,端著讀書人的架子只能越過越窮。關於孔乙己那句“竊書算不算偷”的名言,我們可以看出他作為窮困潦倒的書生的迂腐一面。當大家嘲笑他偷書的時候,孔乙己只能無力的回擊一句“竊書不算偷”,讀書人的事不能算偷,這是多麼可笑的歪理,此時孔乙己的窮酸迂腐可見一斑。
善良
孔乙己的人物形象是雙面性的,複雜的,他雖然窮酸、迂腐,但是也有人性的閃光點。孔乙己善良的一面體現在他教小孩子認字和分茴香豆給小孩子吃的兩個細節上。孩子們圍住他,他“便給他們茴香豆吃”。茴香豆並不是什麼稀罕物,可是在那樣一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在“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買一碟咸煮筍,或茴香豆,做下酒物”的年代,在賣酒都要羼水的年代,對於一個窮愁潦倒之人來說,確是何其珍貴,可他卻一人一顆,一直分到所剩無幾為止。一個“便”字就可見其大方,真真是分得毫不遲疑,毫不手軟。相比較那些個掌柜和長衫客們,他們中有誰不比孔乙己闊綽,有誰擁有的不比孔乙己多,但又有誰分豆給孩子們吃呢?最讓人忍俊不禁的是當孩子們再次把“眼睛望向碟子”,他不是謾罵,不是恐嚇,竟也“著了慌似的”哼起了《論語》里的調子直哀求,一個擁有善良與透明心性的老頭躍然紙上。
窮困潦倒的“士”階級
酒店的酒客,有兩個不同的等級:以下層勞動人民為主的“短衣幫”和以上層地主階級、有錢人和讀書人為主的“長衫客”。“短衣幫”們因為生活貧困、社會地位低下,在酒店裡只能站著吃喝,“長衫客”們卻可以走進酒店的專屬包間坐著,慢慢享受酒肉佳肴。孔乙己初次出現在酒店裡,就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因為他是站著喝酒卻穿著長衫的惟一的人。既是穿長衫的,就應慢慢走進屋裡,愉快地坐著吃喝。但是孔乙己卻不能,他只能跟短衣幫一樣,在櫃檯外站著喝酒,不倫不類。他讀過書,但是沒有考上秀才,不能依靠認識的字、讀過的書來生活,那就必須用勞動來謀生。但是封建教育制度的毒害就在於它不但使人與勞動脫離,而且還教育人輕視勞動階層,灌輸唯有讀書是最高尚的思想。不勞動,不能生活,自然越過越窮,可是孔乙己還是死要面子,覺得讀書人無論如何都應該比普遍人高一等,處處要顯示出自己的身份,賣弄學問。站著喝酒這個細節顯示他不是地主階級,不是有錢人,理應把那件又臟又破的長衫脫下來,融入短衣幫的人群里。可是孔乙己又不願承認自己的窮困潦倒,相反還覺得自己比他們都要清高,處處擺讀書人的架子。他既不屬於貧窮人士也不屬於上層地主階級,與這兩個社會主流階層都存在著距離。生活貧窮的孔乙己和當時社會的下層人民沒有什麼兩樣,但他時刻穿著在他看來是身份象徵的“長衫”。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內心輕視廣大勞苦眾生,同時又渴望融入在他看來高大上的上層地主階級和讀書人、有錢人的世界,這種意識使他處在一種尷尬的社會地位當中,不但不被這兩個階層認可,反而成為他們譏諷的笑柄。孔乙己窮苦、懶散,身上的長衫“又臟又破,似乎十年多沒有補,也沒有洗”;反覆被人欺負、毆打,臉上經常掛著新痕舊傷,偏偏他又自恃清高,滿口“之乎者也”,“孔乙己”稱號由此而來。魯迅通過對孔乙己的社會地位、肖像、穿衣、話語及稱號的刻畫,向我們展示了他的社會地位與思想意識的矛盾所在。孔乙己熱衷功名利祿,思想上羨慕上層階級,輕視勞動人民,時刻不願脫下標誌自己讀書人身份的長衫。
孔乙己的一生是悲慘的一生,他是封建科舉制度的受害者和封建文化教育的犧牲品。統治階級不但在政治經濟上對他進行殘酷的控制,推殘了他的肉體,剝奪了他的生路,而且在精神上毒害了他,使他蒙受了極大的恥辱和痛苦。文章刻畫了一個被封建思想所毒害所麻木而最終又被社會拋棄吞沒的下層知識分子孔乙己形象和他的悲慘命運,對吃人的封建文化教育和害人無數的科舉制度進行了深刻的批判和無情的揭露。孔乙己最終在肉體的毒打和心靈的虐殺中孤獨地死去了,但他不覺悟,致死都不明白是誰造成了他最後悲慘的結局。
掌柜是一個封建社會沒落時期典型的小商人形象。這些小商人群體在生意上狡猾精明,在精神上卻空虛愚昧,他們似乎沒有受到封建禮教過多的束縛,可以和一些下層人打成一片,一起“鬨笑和奚落,咀嚼著弱者的骨髓”(李長之《魯迅批判》),然而卻正是他們麻木的笑容、愚昧的笑聲,使孔乙己們生活得更潦倒、尷尬,最終被掃出了這個社會,同時也讓讀者在窒息中沉思。
咸享酒店裡進進出出的小夥計,時方12歲,魯迅將孔乙己的遭遇通過小夥計的口一一說出,將咸享酒店中發生的一切通過他一一鋪排,讓讀者看到了孩子的變化。曾經的淳樸純真“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咸亨酒店裡當夥計”,“樣子太傻”這樣的判詞顯然不是小夥計的自言自語,而是對掌柜或是他人的口無遮攔的“直接引語”,總之是來自成人世界的評價,從這一句看似貶義的評價里,我們看到了小夥計最初的純真。“怕侍候不了長衫主顧”,無非長衫主顧傲慢,小夥計不會或不願阿諛;小夥計從侍候長衫主顧的差使旁邊趕開后,做不到伺機往酒里羼水,是淳樸誠實的天性使然;別人嘲笑孔乙己,但小夥計看到了他“從不拖欠”的品行……漸被同化的麻木冷酷隨著時間的流逝,在等級分明、欺詐勢利、冷酷無情的咸亨酒店裡成長的小夥計,漸被同化而麻木冷酷。
孔乙己在酒徒和小市民那裡找不到絲毫的人間溫暖,他把自己真誠的感情轉移給孩子們,他誠懇地教“將來做掌柜”的小夥計“茴”字的寫法,小夥計的態度是“‘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並“努著嘴走遠”。小夥計對於孔乙己的誠懇和善良,小夥計回報的卻是鄙視和不屑;別人嘲笑、挖苦孔乙己的時候,小夥計呢“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面對穿著一件破夾襖盤腿墊包坐著用手走路的孔乙己,小夥計也只是“溫了酒,端出去,放在門檻上”,只放在門檻上而不遞給行動不便的孔乙己,“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小夥計的麻木冷酷躍然紙上。“掌柜是一副凶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在孔乙己身上,小夥計才找到快樂。“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倍增其哀樂。”這是一幅多麼令人可笑卻又叫人可悲的畫面。因為樣子傻不讓他侍候長衫主顧,因為誠實不會往酒里羼水而被派去做專管溫酒的無聊職務,小夥計逐漸勢利、冷酷,甚至把樂趣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表現出當時畸形社會對人的影響和毒害。
這部作品是我國的現代文學巨匠魯迅先生的著名小說,也是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上的經典短篇小說之一。作者以極儉省的筆墨和典型的生活細節,塑造了孔乙己這位被殘酷地拋棄於社會底層,生活窮困潦倒,最終被強大的黑暗勢力所吞沒的讀書人形象。孔乙己那可憐而可笑的個性特徵及悲慘結局,既是舊中國廣大下層知識分子不幸命運的生動寫照,又是中國封建傳統文化氛圍“吃人”本質的具體表現。揭示了封建社會的世態炎涼,人們冷漠麻木的精神狀態以及社會對不幸者的冷酷,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封建社會的腐朽和病態。
序幕(第1—3段),介紹孔乙己活動的社會環境—魯鎮的咸亨酒店。
第一層(第4—9段),寫孔乙己的身份、地位、經歷、言行、性格,是小說情節的開端和發展。
第四段首句“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承接上文,開始具體描寫主人公孔乙己。這句描寫出孔乙己的奇特身份,揭示了他的社會地位,意義含蓄而深長。“站著喝酒”表明孔乙己的生活經濟情況和社會地位,與小說開頭所說的喝酒主顧中的“短衣幫”差不多。但孔乙己又是“穿長衫”的,這又含蓄說明了他是“讀書人”,雖窮可又不願放下“讀書人”的架子,死要面子,受封建文化教育之毒很深,不願與“短衣幫”為伍。因而,成為“唯一的”“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人。這“唯一”就標示了他特殊的社會地位和獨特的性格與身份,他欲“上”不能,居“下”又不甘心,和酒店主顧中的上層人和下層人都不一樣。
文章接著細緻描寫孔乙己的肖像。逐步刻畫他的性格特徵。“身材很高大”,表明他原本具有謀生的條件;“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表明他生活狀況不好,時常遭受生活的折磨和別人的凌辱;接著,寫孔乙己到店后,酒客們揭他的短取笑他。他先是不答,當人們一次又一次揭他的“傷疤”、取笑他時,要面子的孔乙己不得不起來分辨說:“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竊書不能算偷……竊書”!他爭辯的結果是“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在這裡,作者生動地表現了孔乙己的可笑、可悲,他是眾人取笑的對象,他的到來使店內外充滿了快樂的空氣在這一段里,作者通過上述肖像描寫,把一個窮困潦倒、迂腐可笑的下層知識分子形象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來,展現在讀者的面前。
第五段,描敘人們背地裡對孔乙己的議論,交代孔乙己的身世和經歷。這是前面情節的補充。孔乙己連秀才也沒有考中,又不會營生,好喝懶做,愈來愈窮,弄到將要討飯,因而“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但不拖欠酒店的錢。這說明他的誠實。
第六段,緊接第四段短衣幫酒客嘲笑孔乙己的話題,層層推進,波瀾起伏。人們先問他“你當真認識字么?”孔乙己“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人們接著又說“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這時,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些灰色”。這幾句生動的描述,深刻地揭示了孔乙己的內心活動:先是表現出讀書人的高傲,後來卻是反映他難以掩飾的、不可名狀的苦痛。
第七段,用對比方法進一步描寫孔乙己的性格和不幸。孔乙己知道不能和那些酒客談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有一次,孔乙己問十二歲的酒店小夥計“我”:“你讀過書么?”“茴香豆的茴字,怎樣寫的?”孔乙己越說越高興,還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后見“我”“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時,孔乙己“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這段一老一少、一冷一熱的精彩的對比描寫中,反映了孔乙己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之低,更說明了這個社會對不幸者的冷酷,也說明了孔乙己的寂寞與善良。
第八段,寫有好幾回,孔乙己給來酒店趕熱鬧圍住了他的鄰舍孩子分茴香豆吃,和上文教小夥計“我”寫茴字,都說明孔乙己喜愛孩子的善良性格和難找“知音”的孤苦、寂寞心情。
第九段,用一句話來小結上文引起下文:孔乙己的存在只是作為供人取笑的對象,別人的生活也是無聊的,靠從取笑孔乙己中得到一些快樂。但是,沒有孔乙己,“別人也便這麼過”。
第二層(第10—11段),描寫孔乙己的不幸遭遇,是小說情節的高潮。
第十段,由掌柜結帳引出還欠十九個錢的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又從掌柜和酒客的對話中側面交代孔乙己因偷竊被丁舉人打折了腿。這是孔乙己不幸遭遇的發展。一連串的問答中,既反映了人們對這一不幸事件的無比冷漠,也凸現了封建統治階級代表人物丁舉人的兇狠殘暴。科舉時代爬了上去的丁舉人把連秀才也未考中的窮困潦倒的孔乙己打斷了腿,欲置他於死地。這事實本身也是對科舉制度罪惡的深刻揭露。
第十一段,先寫環境氣候,渲染一種悲涼的氣氛,接著引出長久沒有來的孔乙己。這一段寫孔乙己出場,是通過“我”忽然聽見“溫一碗酒”這雖然很低,卻很耳熟的聲音開始的,未見其人,先見其聲。此時的孔乙己,“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著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他從破衣袋裡摸出四文大錢,放在我手裡,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從這些外貌、動作描寫中看出孔乙己的慘狀,與前面對孔乙己的描寫發生明顯的變化,形成強烈的對比。孔乙己這個深受封建科舉制度毒害的人,連肉體也遭到摧殘。即便如此,掌柜和酒客們仍不忘對他進行取笑。面對這種取笑,他也不像從前那樣去爭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之後又低聲說“跌斷,跌,跌……”,臉上現出很像懇求不要再提的眼色。最後,孔乙己在旁人的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在“旁人的笑聲中”可見世態炎涼。
第三層(第12—13段),描寫孔乙己的悲慘結局。
作者在刻畫孔乙己性格中可悲的東西、批判他的封建落後意識的同時,也表現了他的善良心地和對他的一定的同情心,如寫他教“我”識字、給小孩子分茴香豆,他在店裡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他還“寫得一筆好字”。
這些描寫,更激起讀者對毒害、摧殘他的封建社會和科舉制度的憤恨。這是造成孔乙己悲劇的社會根源。孔乙己是一個不幸者,他生活在一個麻木、冷酷的社會環境之中。孔乙己精神上的痛苦要超過肉體上的痛苦。
孔乙己是一個在當時的社會中找不到自己的位子的苦人和弱者,用眾人的鬨笑來貫穿這樣一個令人悲酸的故事,烘托和加強了小說的悲劇效果。這種鬨笑是麻木的笑,這使孔乙己的悲劇更籠上一層令人窒息的悲涼的意味。一面是悲慘的遭遇和傷痛,另一面不是同情和眼淚,而是無聊的逗笑和取樂,以樂境寫哀,更令人悲哀,表示孔乙己的悲劇不是個人的悲劇,而是社會的悲劇,作品反封建的意義就更加深刻了。
封建秩序是封建社會的基礎,在這樣等級森嚴的封建統治下,民眾的活力、熱情、同情心都被扼殺,變得麻木不仁,自私冷漠。在短衣幫的心目中也以為既然“學而優則仕”,那麼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的孔乙己當然是劣貨,只值得奚落和取笑。他們意識不到自己與孔乙己同樣在封建秩序中處於倍受壓迫的社會底層,同樣可悲可憐,所以他們對孔乙己這樣一個不幸者不但沒有同情和幫助,相反只知道鬨笑取樂,在他們勞累而苦悶的生涯中尋求片刻的快樂。
另一方面,“為了揭示社會對於處在苦境的人的涼薄”也是這篇文章的主旨之一。
用詞準確生動是這篇文章的一個特點。具體表現在用具體形象的動詞來描寫靜態的事物,如“他身材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或者以先後用詞的不同來揭示人物境遇的變化。如“孔乙己……對櫃里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錢。”與“他從破衣袋裡摸出四文大錢,放在我手裡。”的對比,用“排出”表示孔乙己在那時的闊氣,有錢的樣子。後來腿被打斷了,人也窮了,便用“摸出”來形容。“摸”這個詞就表現出他的破衣袋裡錢本不多,可是他卻摸來摸去總想多摸出幾文錢來。
修辭手法多樣而新奇則是另一個特點,文章運用了多種形式的誇張以及反覆手法的運用,人物形象塑造準確到位且內涵深刻。
這篇小說以一位不諳世事的酒店小夥計的口吻,不動聲色地講述著孔乙己的凄慘遭遇,貌似平淡輕鬆,實則蘊涵著深沉的批判力量。值得注意的是,敘述者“我”實際上又是以一位對社會人生有著豐富體驗和深刻認知的中年知識分子的口吻,回憶著二十多年前發生的一幕幕景象。——經過了二十多年的世事變遷,當年的小夥計早已人到中年,並遠離了魯鎮和咸亨酒店,卻仍然對窮困潦倒中的孔乙己及自己在當時對待孔乙己的態度念念不忘,其中複雜的內心隱曲是可想而知的,但作者又刻意隱藏了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只是以一種含蓄平淡的口吻徐徐道來,增添了小說的藝術魅力。
《孔乙己》的主角孔乙己,據魯迅先生自己告訴我,也確有此人,此人姓孟,常在咸亨酒店喝酒,人們都叫他做“孟夫子”,其行徑與,《孔乙己》中描述相差不多。他本姓孟,大家叫他孟夫子,他的本名因此失傳,他讀過書,但終於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以致窮得討飯。他替人家抄書,可是喜歡喝酒,有時連書紙筆都賣掉了。窮極時混進書房裡去偷東西,被人抓住,硬說是“竊”書不能算偷……他常到咸亨酒店來吃酒,可能住在近地,卻也始終沒人知道。後來他用蒲包墊著在地上,兩手撐了走路,也還來吃過酒,後來便不見了。作者的本家,名叫“四七”。此人喜歡喝酒,抽鴉片,但能寫得一手好字。經常穿著破舊骯髒的竹布長衫,頭上歪戴瓜皮帽,到處遊盪。他好罵人,卻經常被人打。
相傳紹興城內還有一個名叫“亦然先生”的,此人由於生活貧困不堪,為謀生計,只得去賣燒餅油條勉強度日。因他不肯脫下長衫,又不願意大聲叫賣,只好跟隨別的賣大餅油條的小販後面。小販們吆喝一次,他跟在後面低低地叫一聲“亦然”,令人啼笑皆非。街上的孩子們見他身穿長衫,手提貨籃,叫著使人不懂的話,於是就圍著鬨笑起來,異口同聲叫他“亦然先生”。從此,“亦然先生”就揚名紹興了。
“亦然先生”賣完大餅油條,就緩緩地踱到咸亨酒店,掏出幾枚銅錢,要一碗酒,一碟茴香豆,慢吞吞地邊喝酒,邊津津有味地嚼著茴香豆。孩子們一見“亦然先生”在喝酒,紛紛地趕來討茴香豆吃。他就每人一顆地分給孩子們,直到碟子里的茴香豆所剩寥寥無幾了,就用手蓋住碟子,嘴裡念念有詞:“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據說這位“亦然先生”就是魯迅筆下孔乙己的原型呢。
咸亨酒店:舊中國社會的象徵
《孔乙己》的故事發生在魯鎮里的咸亨酒店。《吶喊》里的《明天》也發生在魯鎮,小說中的人物(群眾)常去喝酒的地方也叫咸亨酒店。酒客中紅鼻子老拱,藍皮阿五,包括掌柜的都是些無賴之流,不是想調戲婦女,就是騙錢混飯。另外《風波》也有魯鎮和咸亨酒店,不過這次魯鎮是個水鄉,而酒店卻在城裡,收集在《彷徨》里的《祝福》背景也叫魯鎮。
魯鎮在魯迅小說中,就像以其他地名出現的背景如《故鄉》中的故鄉、《阿Q正傳》的未庄、《長明燈》的吉光屯、《在酒樓上》的S城,不但地方原型都是紹興(包括他母親故鄉安橋頭),這些地方都是象徵舊中國社會,魯鎮也好,故鄉也好,只是一個大背景,魯迅喜歡把舊中國的社會及其群眾濃縮成一間酒店,在《孔乙己》《明天》《風波》《祝福》中這意象叫作咸亨,在《長明燈》和《葯》里只稱作茶館,沒有明確的招牌。
在魯迅故家對面,同時又是由周家的親戚經營的酒店,一旦寫進小說后,就變成舊中國的一個縮影,怪不得他在這篇小說的後記中說,“這一篇很拙的小說……單在描寫社會上的或一種生活。”這個酒店的酒客,很清楚有兩個不同的等級:出賣勞力為生的短衣幫和以地主、讀書人、有錢人為主的長衫客兩種。短衣幫只能站立在櫃檯外喝酒,長衫客則可走進屋裡的雅座,叫酒叫菜,慢慢吃喝。在這小小的酒店裡,除了顧客與顧客之間的階級差別,酒店職員也有極大的等級差別。掌柜的嚴厲冷酷,對小夥計常擺出一副凶臉孔,嫌他“太傻”,不准他侍候長衫客,“幸虧薦頭的情面大”,才沒有被辭退。小夥計連言笑都要看掌柜的臉色。顧客與掌柜、小夥計之間也不信任,因為掌柜唯利是圖,賣酒要羼水以牟取利潤。孔乙己固然窮困潦倒,地位低微,掌柜、長衫客把他踐踏,但其他同樣被侮辱、被損害者,如短衣幫,也同樣對孔乙己冷酷無情,加以譏笑。連可憐的、地位低微的小夥計對懇切教他寫字的孔乙己也反感,認為他是“討飯的人”,不配考他。
咸亨酒店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國民精神的麻木愚昧、冷酷無情,孔乙己雙層性的悲劇:被壓迫與被侮辱者的悲劇,這些不正是當時中國“病態社會”及其“不幸的人們”的象徵嗎?就因為魯迅把舊中國縮小成一個魯鎮,又把焦點放在咸亨酒店,舊社會的各種癥結都立體的通過酒店這個象徵表現出來。
魯迅的象徵現實主義是使他的寫實小說比其他同代人的要複雜和具有深度的一大原因。可惜目前一般人只注意《狂人日記》和《葯》,而這篇小說是“氣急虺”的作品,不算是最好的作品。魯迅的另一篇象徵現實主義代表作是《故鄉》,其中故鄉這一象徵也是強有力的代表舊中國之一個象徵。這兩個象徵成為互相配合的一對。故鄉以故家為縮影,人物事件發生在房屋內,而魯鎮以大門敞開的酒店為焦點,悲劇在街邊的櫃檯旁產生。
孫伏園在簡括魯迅當年告訴他最喜歡《孔乙己》的意見時說:“《孔乙己》作者的主要用意,是在描寫一般社會對於苦人的涼薄。”因此我們讀《孔乙己》不一定永遠都把它放在中國特定的社會環境中來解釋其意義。過去多數人以科舉制度對中國人民的毒害的角度來解釋,孔乙己代表典型的舊知識分子,成為封建社會的犧牲品。但是正如魯迅所說“誰整個的進了小說,如果作者手腕高妙、作品久傳的話,讀者所見的就是書中人,和這曾經實有的人倒不相干了”。因此他堅持要了解《紅樓夢》就不要去追究曹,從他身上去了解賈寶玉或小說的意義。因為“人生有限,而藝術卻較為永久”。同樣,我們可以超越寫作時中國特定的社會背景來讀《孔乙己》,它一樣具有普遍性的意義。
當我們不把這篇小說局限於中國封建社會中來解釋時,它就是“描寫一般社會對於苦人的涼薄”。這種苦人在世界各地都可找到。這個涼薄的社會,全世界都一樣,古代和現代,今天和明天都不會消失。魯迅表面上寫發生在中國清末的社會與中國人,實際他也同時在表現人類及其社會中永恆的一個悲劇。表面上孔乙己是一個受了科舉制度毒害,“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但他也是普遍性的代表了個人與社會之衝突的多種意義的象徵。在任何國家任何社會中,多少人就像孔乙己那樣,不為社會所接納,被群眾嘲笑、欺凌和侮辱,只是原因不同而已。孔乙己代表了理想或幻想與現實社會的衝突,他的悲劇在於他分不清理想(或幻想)與事實的區別。在科舉時代偷書不是一件可恥或甚至犯罪的行為,他染上這種舊習后,社會卻改變了。因此咸亨酒店,那個小小的社會對孔乙己,永遠是一個埋葬他、置他於死地的陷阱。
今天,從東方到西方,多少人是根據自己的思想、理想、幻想或價值觀而生活,而他自己又不了解或醒悟他是生活在夢幻中,他生活著的社會根本不能容納像他那樣的人。離開科舉的框框讀《孔乙己》,我們更能感到這篇小說的意義的豐富,而且具有很普遍的世界性的意義。孔乙己和卡繆的《異鄉人》(《The shaager》)中的異鄉人羅梭,米勒的《推銷員之死》(《willg Lo man》)中的推銷員同樣是屬於具有全人類意義的代表人物。
魯迅:《孔乙己》一文“能於參寥數頁之中,將社會對於苦人的冷淡,不慌不忙的描寫出來,諷刺又不很顯露,有大家的作風。”
劉再復(美學家):貧賤而悲慘的“多餘人”,失去人的尊嚴與資格,被社會所恥的下層知識分子。
錢理群(北大教授):值得同情與焦慮的,有著悲劇性、荒謬性地位和命運的知識分子。
澳門大學中文系主任朱壽桐:通過幾十年的語文課本或別的途徑,進入絕大部分中國人的心目,並深深地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思想觀念,進而悄悄地改變了許多中國人的精神。
這部小說自發表之後即被選入教材,長時間來都是中國大陸高中和初中語文教材的課文之一。在台灣,許多版本的高中國文科教科書有選錄此篇文章。
魯迅(1881-1936),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原名周樟壽,后改名周樹人。字豫亭,后改為豫才,浙江紹興人,出身於封建家庭,青年時代受進化論、尼采超人哲學和托爾斯泰博愛思想的影響。魯迅原在仙台醫學院學醫,后從事文藝工作,希望用以改變國民精神。辛亥革命后,曾任南京臨時政府和北京政府教育部部員、僉事等職,兼在北京大學、女子師範大學等校授課。1918年5月,首次用“魯迅”的筆名,發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奠定了新文化運動的基石,后與《葯》、《故鄉》等小說名篇一同收入小說集《吶喊》。毛澤東評價魯迅為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評論家、作家,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中華的精神的發揚人。魯迅是20世紀中國的主要作家,是中國現代小說、白話小說和近代文學的奠基人之一,是新文化運動的領導人、左翼文化運動的支持者之一。魯迅一生的著作包括雜文、短篇小說、論文、散文、翻譯近1000萬字,其中雜文集共16本:《熱風》《墳》《華蓋集》《華蓋集續編》(1926)《而已集》(1927)《三閑集》《二心集》(1930)《南腔北調集》(1932——1933)《偽自由書》《准風月談》《花邊文學》《且介亭雜文》(1934——1936)等。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詩集《野草》,真實地諷刺了當時社會的黑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