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清僧

長清僧

《長清僧》是清代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該短篇小說主要講述了一個看似荒謬的故事,一個老僧死後,竟在一個紈絝子弟身上還魂。兩者的身份對比,有很強烈的反差,但是作者以高超的文筆,將他們糅合在一起。僧人道行高深純潔,即使死後魂魄依然不消散,以至於在一個紈絝子弟身上,都能夠顯出不同凡響的光輝。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要做一件正確的事,不僅是一時一刻的堅持,還應該是一輩子的永恆。全文短小精悍,寓意深刻。

作品原文


長清僧某,道行高潔,年八十餘猶健。一日,顛仆不起,寺僧奔救,已圓寂矣。僧不自知死,魂飄去,至河南界。河南有故紳子,率十餘騎按鷹獵兔。馬逸,墮斃。魂適相值,翕然而合,遂漸蘇。廝仆環問之。張目曰:“胡至此!”眾扶歸。入門,則粉白黛綠者,紛集顧問。大駭曰:“我僧也,胡至此!”家人以為妄,共提耳悟之。僧亦不自申解,但閉目不復有言。餉以脫粟則食,酒肉則拒。夜獨宿,不受妻妾奉。
數日後,忽思少步。眾皆喜。既出,少定,即有諸仆紛來,錢簿谷籍,雜請會計。公子托以病倦,悉謝絕之。惟問:“山東長清縣,知之否?”共答:“知之。”曰:“我郁無聊賴,欲往游矚,宜即治任。”眾謂新瘳,未應遠涉。不聽。翼日遂發。
抵長清,視風物如昨。無煩問途,竟至蘭若。弟子數人見貴客至,伏謁甚恭。乃問:“老僧焉往?”答云:“吾師曩已物化。”問墓所。群導以往,則三尺孤墳,荒草猶未合也。眾僧不知何意。既而戒馬欲歸,囑曰:“汝師戒行之僧,所遺手澤,宜恪守,勿俾損壞。”眾唯唯。乃行。
既歸,灰心木坐,了不勾當家務。居數月,出門自遁,直抵舊寺,謂弟子曰:“我即汝師。”眾疑其謬,相視而笑。乃述返魂之由,又言生平所為,悉符。眾乃信,居以故榻,事之如平日。后公子家屢以輿馬來,哀請之,略不顧瞻。又年余,夫人遣紀綱至,多所饋遺。金帛皆卻之,惟受布袍一襲而已。友人或至其鄉,敬造之。見其人默然誠篤,年僅而立,而輒道其八十餘年事。
異史氏曰:“人死則魂散,其千里而不散者,性定故耳。予於僧,不異之乎其再生,而異之乎其入紛華靡麗之鄉,而能絕人以逃世也。若眼睛一閃,而蘭麝熏心,有求死而不得者矣,況僧乎哉!”

詞句註釋


長清:縣名。今屬山東省濟南市。
道行:指對佛教教義和戒法的修習實踐。高潔:道高行潔。
圓寂:梵語的意譯,音譯為“般涅槃”,略稱“涅槃”,意思是“圓滿寂滅”。為佛教對僧尼死亡的美稱。《釋氏要覽》卷下:“釋氏死,謂涅槃、圓寂、歸真、歸寂、滅度、遷化、順世,皆一義也,隨便稱之,蓋異俗也。”
河南:清行省名。轄境約略與今河南省相當。
故紳子:已故豪紳之子。紳,束干腰間的大帶。《禮記·玉藻》:“紳長制:士三尺,有司二尺有五寸。”古代有權勢地位的人束紳,後世則稱有官職或中科第而退居在鄉的人為紳士或鄉紳。
按鷹:駕鷹,即縱鷹行獵。
馬逸:馬受驚狂奔。逸,奔跑。
翕(xī夕)然而合:指僧魂猛地與墮屍合在一起。翕然,猶翕忽,迅疾的樣子。
廝仆:奴僕。廝,舊的對服雜役人的賤稱。
粉白黛綠:婦女的妝飾,代指姬妾之類的青年女子。粉白,面敷粉。黛綠,眉畫黛。
提耳悟之:懇切開導,促其醒悟。提耳,扯著耳朵,意思是諄諄曉喻。《詩·大雅·抑》:“匪面命之,言提其耳。”
餉以脫粟:用糙米做飯給他吃。餉,用食物款待。脫粟,糙米。
少步:稍微走動一下。
雜請會(kuài 快)計:紛紛請其審理錢糧出納等事。雜,紛雜。會計,總計其數,指主管財物出納等事。
謝絕:推脫,拒絕。
郁無聊賴:煩悶無聊。無聊賴,感情無所依託。
治任:備辦行裝。治,辦理。任,負載之物,即行裝。
新瘳(chōu 抽):剛剛病癒。
蘭若:佛寺。詳《屍變》注。
伏謁:拜見。謁,通名進見尊長。
曩已物化:前些時候已經死去。曩,以往,從前。物化,化為異物,死的諱詞。《莊子·刻意》:“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
戒馬:備馬。戒,備。
戒行:佛家語,指在身、語、意三方面恪守戒律的操行。
手澤:手汗沾潤之跡。《禮記·玉藻》:“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手澤存焉爾。”《疏》:“父沒之後不忍讀父之書,謂其書有父平生所持手之潤澤存在焉。”后通稱先人遺物、遺墨為手澤。
“灰心”二句:心如死灰,坐以槁木,一點也不過問家務。灰心木坐,參見《畫壁》注。勾當,辦理。
紀綱:《左傳·僖公二十四年》:“秦伯送衛於晉三千人,實紀綱之仆。”紀綱,本指統領仆隸的人,後來泛稱僕人。
饋遺(Wèi 位):贈送。
一襲:一套。
而立:而立之年,指三十歲。《論語·為政》:“三十而立。”
千里而不散者:原無“不”字此據鑄雪齋抄本。
性定:本性不移。
紛華靡麗之鄉:華麗、奢侈的地方。《後漢書·安帝紀》:“嫁娶送終,紛華靡麗。”

白話譯文


山東長清地方,有位道業高深、品行純潔的老僧,八十多歲了還很康健。一天,他突然跌倒起不來了,寺里的僧人跑過去搶救,一看已經圓寂了;而他並不知道自己已死,靈魂飄然而去,到了河南地界。河南有箇舊官宦世家的子弟,這天率領十幾個騎馬的侍從,架著獵鷹打兔子。忽然馬受驚狂奔不止,公子從馬上掉下來摔死了。這時老僧的靈魂恰好與公子的屍體相遇,倏忽而合,公子竟然漸漸蘇醒過來。奴僕們圍著他問訊,他睜開眼說:“怎麼來到這裡!”眾人扶著他回了家。公子進門,搽粉描眉的姬妾們,紛紛聚集過來看望慰問。他大驚說:“我是僧人,怎麼來到了這裡!”家人以為太荒唐,都扯著他的耳朵懇切開導,促使他醒悟。他也不自我辯解,只是閉著眼不再說話。給他粗米飯才吃,凡是酒肉卻拒絕。夜裡他獨自睡覺,不和妻妾在一起。
幾天後,他忽然想稍微走動一下。家人都很高興。出了房門后,他剛剛站定,就有幾個僕人來到,拿著錢糧帳冊,紛紛請他審理收支情況。公子推託因為有病倦怠,全都拒絕辦理,惟獨問道:“山東的長清縣,知道在哪裡嗎?”僕人們都回答說:“知道。”公子說:“我煩悶無聊,要去那裡遊覽一下,快備辦行裝。”眾人說他病才痊癒,不應出遠門,但他不聽,第二天就出門上路了。
到了長清,他見當地的風光景物猶如昨天一樣。不用煩勞問路,竟然到了佛寺。那老僧的好幾個弟子見貴客來到,都非常恭敬地前來拜見。公子就問道:“原來的老僧到哪裡去了?”他們回答說:“我們的師父前些時候已經去世了。”公子又問老僧的墓地。眾僧引導著他前去,看了看那三尺孤墳,荒草還沒長滿。僧人們都不知這位公子是什麼意思。不久公子備馬要走,囑咐說:“你們的師父是個恪守戒律的僧人,他遺留下的手跡,應當謹慎地守護好,不要使它受到損害。”眾僧很恭敬地答應了,公子這才離去。
回到家后,他木然呆坐,一點也不過問家務。過了幾個月,公子出門自己走去,直到長清舊寺。他對弟子們說:“我就是你們的師父。”眾僧懷疑他說得荒唐,相視而笑。老僧於是敘述了他還魂的經過,又說了自己生前的所作所為,全都符合事實。眾僧這才信以為真,讓他睡在原來的床上,仍像過去那樣侍奉他。後來公子家裡屢次派車馬來,苦苦地請他回家,他絲毫都不理會。又過了一年多,公子的夫人派管家來到長清寺院,贈送了很多東西。凡是金銀綢緞他一概不要,只收下一件布袍而已。公子的朋友中有人到了長清,去寺院拜訪他。見他默然處之,心志堅定;雖年僅三十多歲,卻總說他八十多年所經歷的事情。
異史氏說:人死了則魂就散了,而長清僧的魂行千里而不散,是因為他修持到了性定境界的緣故。我對於這位老僧,並不奇怪他會再生,而是奇怪他再生後進入了一個奢靡紛繁的富貴之鄉,但是能夠摒棄人慾而逃離塵世。有些人眼前偶爾見到美人財富,都會不願意死去,何況是這個老僧呢!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人。他出身於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父親蒲槃原是一個讀書人,因在科舉上不得志,便棄儒經商,曾積累了一筆可觀的財產。等到蒲松齡成年時,家境早已衰落,生活十分貧困。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