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在歌唱
雷抒雁所作詩
雷抒雁為悼念烈士張志新而寫的長詩,它是新時期詩歌創作的一個里程碑式的作品,一座高峰。《小草在歌唱》是雷抒雁於1979年6月8日所創作的一首現代詩。為悼念烈士張志新而寫的長詩,它是新時期詩歌創作的一個里程碑式的作品,一座高峰。這首詩以“小草”起筆,把小草作為抒情對應物,以“小草”象徵人民群眾。在烈士犧牲的刑場上,生長著小草,小草是見證人,是同情者,讓烈士的碧血流進脈管,在花朵里放出清香。在構思上也新穎、別緻,採用了托物言志、借物抒情的方法。
小草在歌唱
風說:忘記她吧!
我已用塵土,
把罪惡埋葬!
雨說:忘記她吧!
我已用淚水,
把恥辱洗光!
是的,多少年了,
誰還記得
這裡曾是刑場?
行人的腳步,來來往往,
誰還想起,
他們的腳踩在
一個女兒、
一個母親、
一個為光明獻身的戰士的心上?
只有小草不會忘記。
因為那殷紅的血,
已經滲進土壤;
因為那殷紅的血,
已經在花朵里放出清香!
只有小草在歌唱。
在沒有星光的夜裡,
唱得那樣凄涼;
在烈日暴晒的正午,
唱得那樣悲壯!
象要砸碎焦石的潮水,
象要衝決堤岸的大江……
二
正是需要光明的暗夜,
陰風卻吹滅了星光;
正是需要吶喊的荒野,
真理的嘴卻被封上!
黎明。一聲槍響,
在祖國遙遠的東方,
濺起一片血紅的霞光!
呵,年老的媽媽,
四十多年的心血,
就這樣被殘暴地潑在地上;
呵,幼小的孩子,
這樣小小年紀,
心靈上就刻下了
終生難以癒合的創傷!
我恨我自己,
竟睡得那樣死,
像喝過魔鬼的迷魂湯,
讓轔轔囚車,
碾過我僵死的心臟!
我是軍人,
卻不能挺身而出,
像黃繼光,
用胸脯築起一道銅牆!
而讓這顆罪惡的子彈,
射穿祖國的希望,
打進人民的胸膛!
我慚愧我自己,
我是共產黨員,
卻不如小草,
讓她的血流進脈管,
日里夜裡,不停歌唱……
三
雖然不是
面對勾子軍的大鬍子連長,
她卻象劉胡蘭一樣堅強;
雖然不是
在渣滓洞的魔窟,
她卻象江竹筠一樣悲壯!
這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
社會主義中國特殊的土壤里,
成長起的英雄
——丹娘!
她是夜明珠,
暗夜裡,
放射出燦爛的光芒;
死,消滅不了她,
她是太陽,
離開了地平線,
卻閃耀在天上!
我們有八億人民,
我們有三千萬黨員,
七尺漢子,
偉岸得象松林一樣,
可是,當風暴襲來的時候,
卻是她,沖在前邊,
挺起柔嫩的肩膀,
肩起民族大廈的棟樑!
我曾滿足於——
月初,把黨費準時交到小組長的手上;
我曾滿足於——
黨日,在小組會上滔滔不絕地彙報思想!
我曾苦惱,
我曾惆悵,
專制下,嚇破過膽子,
風暴里,迷失過方向!
如絲如縷的小草喲,
你在驕傲地歌唱,
感謝你用鞭子
抽在我的心上,
讓我清醒,
讓我清醒,
昏睡的生活,
比死更可悲,
愚昧的日子,
比豬更骯髒!
四
就這樣——
黎明。一聲槍響,
她倒下去了,
倒在生她養她的祖國大地上。
她的琴呢?
那把她奏出過歡樂,
奏出過愛情的琴呢?
莫非就此成了絕響?
她的筆呢?
那支寫過檄文,
寫過詩歌的筆呢?
戰士,不能沒有刀槍!
我敢說:她不想死!
她有母親:風燭殘年,
受不了這多悲傷!
她有孩子:花蕾剛綻,
怎能落上寒霜!
她是戰士,
敵人如此猖狂,
怎能把眼合上!
我敢說:她沒有想到會死。
不是有憲法么?
民主,有明文規定的保障;
不是有黨章么,
共產黨員應多想一想。
就象小溪流出山澗,
就象種子鑽出地面,
發現真理,堅持真理,
本來就該這樣!
可是,她卻被槍殺了,
倒在生她養她的母親身旁……
法律呵,
怎麼變得這樣蒼白,
蒼白得象廢紙一方;
正義呵,
怎麼變得這樣軟弱,
軟弱得無處伸張!
只有小草變得堅強,
托著她的身軀,
托著她的槍傷,
把白的,紅的花朵,
插在她的胸前,
日里夜裡,風中雨中,
為她歌唱……
五
這些人面豺狼,
愚蠢而又瘋狂!
他們以為鎮壓,
就會使寶座穩當;
他們以為屠殺,
就能撲滅反抗!
豈不知烈士的血是火種,
插出去,
能夠燃起四野火光!
我敢說:
如果正義得不到伸張,
紅日,
就不會再升起在東方!
我敢說,
如果罪行得不到清算,
地球,
也會失去分量!
殘暴,註定了滅亡,
註定了“四人幫”的下場!
你看,從草地上走過來的是誰?
油黑的短髮,
披著霞光;
大大的眼睛,
象星星一樣明亮;
甜甜的笑,
誰看見都會永生印在心上!
母親呵,你的女兒回來了,
她是水,鋼刀砍不傷;
孩子呵,你的媽媽回來了,
她是光,黑暗難遮擋!
死亡,不屬於她,
千秋萬代,
人們都會把她當作榜樣!
去擁抱她吧,
她是大地女兒,
太陽,
給了她光芒;
山崗,
給了她緊強;
花草,
給了她芳香!
跟她在一起,
就會看到希望和力量……
六月七日夜不成寐
六月八日急就於曙光中
雷抒雁的長詩《小草在歌唱》是為悼念烈士張志新而寫的。它是新時期詩歌創作的一個里程碑式的作品,一座高峰。當時,雷抒雁看到張志新烈士的報道后,感動得無數次流淚,到處找人訴說,甚至和人爭論。他想寫詩,想表達內心的思索、憤怒和激情,但是他沒有找到詩的形象。1979年6月8日,他夜不能寐,到凌晨一點鐘,突然從床上爬起來,看到了一片野草,看到野草上的一壇鮮血。他終於找到詩的形象。所以,第一句話,立即從筆端湧現出來了,“風說:忘記她吧!我已用塵土,把罪惡埋葬!雨說:忘記她吧!我已用淚水,把恥辱洗光!”隨後一發而不可收,一路寫下去,到凌晨四點。第二天,他略作修改,立即就給了詩刊。
詩刊拿到這首詩以後,編輯們非常激動。在1979年7月詩刊組織的詩歌朗誦會,《小草在歌唱》由著名演員瞿弦和配樂朗誦,這是聽眾第一次聽到這首詩。到8月號,詩刊才首發了《小草在歌唱》。
上世紀70年代末期,那時中國的政治剛剛開始解凍,但預示著政治春天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還沒有召開。為在“反右”和“文革”中蒙冤者進行的平反也沒有開始。還是熱血青年的雷抒雁在一次不經意間地看到遼寧張志新烈士的事迹后,他被烈士的死難真相震撼不已:“那時候,我有大夢初醒的感覺,張志新的死讓我們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對於不同思想、不同言論的殘忍程度出乎意料。”“那是一個思索的年代,一個反問的年代,一個不斷地解剖自己,解剖靈魂,解剖社會的年代。”雷抒雁將滿腔的熱血潑灑在詩作上,寫就了《小草在歌唱》。
牛宏寶緊接著指出,我們要從這首詩看到兩種覺醒,一種覺醒就是人的覺醒,一種就是詩本身的覺醒。人的覺醒固然偉大,但是詩的覺醒也同樣偉大。雷抒雁在一次接受採訪時提到,在那個深夜,他和詩都醒著。這種覺醒意味著一個變革時代來臨的早春,中國人的覺醒。而詩的醒,意味著對詩的感覺的一種覺醒。這首詩是一個時代的良心,或者說這種良心是一種詩性正義的方式表現出來。
牛宏寶還為網友解讀了詩的意象——小草。這個意象的選擇,從今天來看,也是一個詩性的奇迹。我們可以把中國傳統文化對於草的意旨連接起來,比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等。這形象是與普通人緊密聯繫的。普通民眾的不可被削減的價值,在小草這個形象中間全部得到了凝聚。《小草在歌唱》的對話結構,以及小草的意象,體現了真正詩性的覺醒。
這首詩突出了抒情主人公的形象,運用鮮明的對比,寫了一個英雄的犧牲在抒情主人公的內心引起的強烈震撼;以“我”的自我解剖,來讚頌她的偉大,來寫她的英雄品格對群眾的教育和影響。詩中以“我”的昏睦烘托、對比烈士的清醒;以“我”滿足於按時交黨費,在黨小組會上滔滔不絕地彙報思想,對比烈士像劉胡蘭、江竹筠一樣堅強的黨性;以“像松林一樣”的七尺漢子的偉岸身驅,對比能“肩起民族大廈的棟樑”的“柔嫩的肩膀"。
在鮮明的對比中,“我”感到強烈的自責:“我是軍人,卻不能挺身而出,像黃繼光,用胸脯築起一道鋼牆!而讓這顆罪惡的子彈,射穿祖國的希望,打進人民的胸膛!"
“我”為自己在“專制下,嚇破過膽子”、在“風暴里,迷失過方向”而感到羞恥。通過痛心疾首的對比,“我”終於領悟到了人生的真諦:“昏睡的生活,/比死更可悲,/愚昧的日子,/比豬更骯髒!”這正是英雄的事迹對“我”的教育和影響,也正是烈士犧牲的真正價值之所在。
當然,詩中的“我”並不僅僅是打情主人公自己,而是與時代、與人民相通的“大我”。”我”的覺醒,代表著被極“左”路線蒙住了眼睛的許許多多人的覺醒。
“野火燒不盡,舂風吹又生”,當正義和法律變得軟弱和蒼白,“只有小草變得堅強”,“只有小草在歌唱”。詩中這樣寫小草的歌唱,“在沒有星光的夜裡,/唱得那祥凄涼; /在烈日暴晒的正午,/唱得那樣悲壯!/像要砸碎礁石的潮水,/像要衝決堤岸的大江”,小草的命運就是人民的命運,小草的性格就是人民的性格,小草的歌就是人民的歌。此外,小草柔韌、秀美,又是對女英雄美好形象的襯托。詩人在小草身上熔鑄了自己熾熱的情感,使小草的形象產生了催人淚下的藝術力量。
這首詩在構思上也新穎、別緻,採用了托物言志、借物抒情的方法,以“小草”作為起興和貫穿全詩的抒情線索,賦予“小草”以象徵意義。這是一首政治抒情詩,容易寫得空泛、乏味。但詩人巧妙地以“小草”起筆,把小草作為抒情對應物,以“小草”象徵人民群眾。在烈士犧牲的刑場上,生長著小草,小草是見證人,是同情者,讓烈士的碧血流進脈管,在花朵里放出清香。小草看起來平凡、弱小,但它們卻又是強大的。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牛宏寶:我們要從這首詩看到兩種覺醒,一種覺醒就是人的覺醒,一種就是詩本身的覺醒。人的覺醒固然偉大,但是詩的覺醒也同樣偉大。雷抒雁在一次接受採訪時提到,在那個深夜,他和詩都醒著。這種覺醒意味著一個變革時代來臨的早春,中國人的覺醒。而詩的醒,意味著對詩的感覺的一種覺醒。這首詩是一個時代的良心,或者說這種良心是一種詩性正義的方式表現出來。小草——這個意象的選擇,從今天來看,也是一個詩性的奇迹。我們可以把中國傳統文化對於草的意旨連接起來,比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等。這形象是與普通人緊密聯繫的。普通民眾的不可被削減的價值,在小草這個形象中間全部得到了凝聚。《小草在歌唱》的對話結構,以及小草的意象,體現了真正詩性的覺醒。(《雷抒雁〈小草在歌唱〉是真正詩性的覺醒》)
現代詩論家謝文利:“踏進故宮的大門,艱難地爬行了多少年!”第一行是實寫,寫進入故宮的大門。北京故宮舊稱“紫禁城”,始建於永樂4年到18年,是明清兩代的皇宮,也是我國現存最大的古代建築群。故宮是封建皇權的象徵,所以,一旦身臨其境,便會情不自禁地生髮出回到歷史深處的感受。第二行是由現實跨進歷史的過渡,也是由實寫到虛寫的過渡,它承前啟後,作為基礎,升華出了後面三行。站在“紫禁城”里,置身於古色古香的氛圍之中,作者想到的是封建社會的最後一個王朝——大清朝。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開始,清朝內政腐敗,列強人侵,迫使中國簽訂了一系列屈辱的條約,使中國喪失了大量主權,從此中國進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作者稱這樣的王朝為“一個罪惡的王朝”。它的奇恥大辱和深重罪惡都作為負重,沉沉地壓在歷史的背上和中國人民的心上。這,足以使我們反思,也足以令我們警醒,更足以催我們自尊、自強。該詩以“門檻”為界,由實而虛,由現實進入歷史,層次分明,升華自然;作者通過對“馱”和“爬行”這兩個動詞的運用,不僅使抽象的“歷史”人格化,從而體現了他的憂患意識,而且使其有了厚重感、立體感和動態感。(《中外微型詩鑒賞》)
新疆作家協會會員李東海:《小草在歌唱》在結構上由五個部分組成,整首詩氣貫長虹,一氣呵成,感情飽滿,布局縝密,主題重大,衝擊力強。(《在黎明歌唱的一棵小草》)
雷抒雁(1942~2013)陝西涇陽人,當代詩人、作家。1967年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其成名作是紀念張志新而寫的長詩《小草在歌唱》。任中國作家協會第五、六、七屆全委會委員,2012年5月任中國詩歌學會會長,並擔任中國作協詩歌專業委員會主任。曾任《詩刊》社副主編、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先後出版詩集《小草在歌唱》、《父母之河》、《踏塵而過》、《激情編年》等,散文隨筆集《懸腸草》、《秋思》、《分香散玉記》等。獲得過各種文學創作獎,並有多種文字翻譯詩作發表於國外。2013年2月14日,雷抒雁逝世,享年71歲。
作者